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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连载] 余秋雨人生哲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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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3 08: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余秋雨人生哲言” 简介:
   《余秋雨人哲言》由余秋雨先生亲操,挑选他所有著作中的精华段落结集而成,分人生滋味、人格尊严、警小人、跋涉废墟、月下故国、漂泊心态等十六个篇章,全部紧紧围绕着“人生”这个主题,既有激情洋溢的“余”散文长句,也有精辟犀利的独到论断。书中还由余先生加入了大量新的篇章,是他“封笔”以来第一次将“新鲜”的文字公诸于世。这些内容作为近几年来的思想沉淀,其文风和思想厚度明显有别于他此前的作品。本书的落摘选也不拘泥于一般随感录的体式,而是力求体现“余秋雨特色”。 ...

作者: 余秋雨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一部分
第一章 人生滋味(1)

1.那天,我实在被蒙古草原西边的胡杨林迷住了。薄暮的霞色把那么一丛丛琥珀般半透明的树叶照得层次无限,却又如此单纯,而雾气又朦胧地弥散开来。正在这时,一匹白马的身影由远而近,骑手穿着一身酒红色的服装,又瘦又年青,一派英武之气,但在胡杨林下,只成了一枚小小的剪影,划破宁静……
    白马在我身边停下,因为我身后有一个池塘,可以饮水。年轻的骑手和气地与我打招呼,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腼腆地一笑,说:“没啥事。”

    “没啥事为什么骑得那么快?”我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在帐篷打牌,扑克牌少了几张,到镇上去买副新的。”确实没啥事。但他又说,这次他要骑八十公里。

    他骑上马远去了,那身影溶入夜色胡杨林的过程,似烟似幻。

    我眯缝着眼睛远眺着,想:他不知道,他所穿过的这一路是多么美丽;他更不知道,由于他和他的马,这一路已经更加美丽。八十公里的绝世美丽,与他的目标——那副扑克牌相比,孰重孰轻?正是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区别出不同于普通人的文化人。

    我要用这个景象来比拟人生。人生的过程,在多数情况下远远重于人生的目的。但是,世人总是漠然于琥珀般半透明的胡杨林在薄雾下有一匹白马穿过,而只是一心惦念着那副扑克牌。

    有人说,所有的过程都为目的而存在。

    我说不,难道灿烂了千万年的一路美景,都是因那副扑克牌而生?

    请不要过于在乎马匹起点和终点的那个赌局。赌局窗外,秋色已深。

    每天早晨,雁群起飞了。横过朝霞,穿越白云,冲出阵风,投入暮霭,最后,在黑夜的芦苇荡中栖息。

    能说它们天天以黑暗作为归宿吗?

    不错,朝霞 白云 阵风 暮霭都匆匆来去,不能成为归宿,但黑暗难道是永久的吗?

    对雁群而言,能刺激它们行动的,是与黑暗对立的一切。行动重于归宿,归宿只是为了明天的行动。

    不要为人生制订太多归宿性的目标。一切目标都是黑暗的,至少是朦胧的,只有行动才与光亮相伴。

    我们的学者,只会低头寻访一个个芦苇荡里的雁宿窝,而不会抬头仰望雁群真正的生活空间。他们说,空中已无翅影,窝中才有落羽。他们说,万里长天太空洞了,只有满脚泥泞才是学问。

    这肯定是正确的。但是,学问不是人生,如果雁群也有“人生”。

    雁群的“核心价值”,是飞翔。

[ 本帖最后由 townking 于 2006-9-24 14: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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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08: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人生滋味(2)

    2.当代国际戏剧理论有一本经典,叫《空的空间》。这个书名译得有趣,却很准确。
    一直想借用这个命题来感悟人生。我们的活动空间对我们而言都是“空”的,因为活动是过程,不留印痕。但是,唯活动的生命才真实,因此只有“空的空间”才能验证我们的真生命。

    以空求实,无异于以真求假。

    人生有“节气”,但大家常常忘了。

    太多奇怪的坐标干扰了世人的节气感受。人们那么不在乎春天中的细雨,细雨中的雷鸣,雷鸣后的暑气,暑气后的霜露……人们只有在不得已碰到酷热和严寒时才感知季节,却是那样被动,那样紧张,那样狼狈……

    对于自然节气和人生节气,人们已经失去了欣赏的敏感,因此,也失去了欣赏的权利。

    人们在乎的,是成功 奋斗 学位 职称 资产 官阶 升迁以及与此相关的应酬 开会 倾轧 青灯 黄卷……

    最被冷落 也最羞于见到的中国字是从小就见到过的那一些:立春 雨水 惊蛰 清明 谷雨 小满 芒种 夏至 处暑 白露 秋分 霜降 小雪……

    让它们回来吧,回到生命深处。

    我们的人生已沾湿白露,过些天,又回到霜降的时节,每一段都是诗的意境。在诗之前,何谓“成功”?

    人生的滋味,在于品尝季节的诗意——从自然的季节到生命的季节。

    季节,不品尝也在。但只有品尝,诗意才会显现。

    有了诗意,人生才让人陶醉。

    这种陶醉不是一片酩酊,而是像我外公喝酒,喝得很慢 很深 一口口很少间断。人人都在人生中,但发现人生,却需要特殊的眼光。

    甚至,需要特殊的仁慈。

    我记得这样一个历史情景。“文革”灾难结束后好些年,几位中年妇女终于零零散散地见面了,见面时都三分欣喜 七分尴尬。原因是,他们的父亲,都是一代领袖,在刚刚过去的政治斗争中,互相剑拔弩张 你死我活,而且全国不知有多少无辜者,因他们的搏斗而遭殃。她们几个,随着她们的父亲,有时得势,有时下沉,直到筋疲力尽,满目苍凉。

    她们见面时,大量的历史学家 传记作家还在争吵过往的是非曲直,控诉其间的血泪恩仇。中国的历史,多数由这种争吵和控诉建立,而她们的父亲,一度是历史主角。

    她们见面时,不知如何在笑容中负载历史,或在口气中挥走过去——这些几十年前堪称“红色贵族”的姐妹淘。

    她们彼此也有太多的质询 疑问 诉说 抱怨,即便在礼貌的交谈中也无法避过,因为这一些早已在音讯阻隔间积储了很多年……

    终于,其中一位女士的一句话消解了一切。

    她叫陶斯亮。她父亲的官职,曾名列全国前四位,后又被整惨死。

    她对昔日的姐妹说:我们的父亲都不在了,我们全都成了没有父亲的女儿——我们还是一样。

    这就从政治的眼光,上升到了人生的眼光。

    这种眼光,十分不易。因为在中国,早就习惯于把一切人生细节,全都“上升”为政治。陶斯亮逆向而行,回归历史的仁慈。

    为什么发现人生的眼光才是仁慈的眼光?

    因为人因差异而争斗,又因争斗而扩大差异,并把扩大了的差异当成了真实,做成了真实。

    唯有人生存在太多的共同点。发现人生,就是发现共同点,发现沟通的可能。

    年迈的皇帝祭祖,仪毕,在陵园门口见一躬身相送的老人。

    皇帝凝视守陵老人,皱眉,摇头,叹气,上辇离去。

    臣子们不知圣上何意,立即排查守陵老人的履历和疑点。疑点甚多,每条都足以使皇帝皱眉 摇头 叹气。守陵老人一生见过皇室的各色人等,而皇室内争斗剧烈,他又可能划入任何一个反叛势力和篡权集团。

    更有确实证据,守墓老人还在清明时节,去那些皇室离异人士荒芜的墓地,烧过纸。

    于是,守陵老人被驱逐回乡。

    第二年,皇帝又要祭祖。前两天,他吩咐过,祭祖那天要与那位守陵老人谈话。

    臣子们一片慌乱。快马奔驰,接回了老人。

    那天,皇帝吩咐侍从,扶起跪在陵园门口的守陵老人,上下打量着,又是皱眉 摇头 叹气,然后说一声:“我们都老了,比这儿所有的人都老。”

    守陵老人不敢接话。

    “初次见面,我们还都是小孩。”皇帝说,“在一起玩,玩蹴鞠,谁摔倒你就扶谁,但我只摔倒一次。”

     守陵老人轻声应“是”,却不敢抬头。他心中想,摔倒最多的皇家兄弟,早已在宫廷争斗中落败。

    突然静默。守陵老人知道,皇帝也想到了什么。他想轻声说一句:“我年年去他们坟头烧纸,”但只是想想,当然不能说。

    皇帝终于又叹了一声:“都老了,你多保重吧。”

    第二年,陵园门口再也没有出现这位皇帝和这位守陵老人。他们去世的时间只隔了半个月。

    ——把这件事记录下来的是守陵老人的同龄表弟,一位乡村老秀才。他更重要的笔墨是《内宫蹴鞠》,想来也是根据守陵老人的口述记录皇家兄弟年幼时的游戏项目,但仅留目录,不见文本,所以不知详略长短。

    历史反复刻印的,是皇家兄弟间的残酷争斗;遗佚不存的,是童年嬉戏和白头叹息。因此中国历史逮住的,大多是无聊的嘈杂,失去的,却是天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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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08:05:23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一部分
第一章 人生滋味(3)

    当代中国有一批落魄文人最喜欢爬剔别人的人生经历,找出一丝疑点“上纲上线”,诬蔑成严重的“政治问题”。文章中,几百万的“叛徒” “汉奸” “特务”,都是由这批人爬剔出来,再被政治斗争利用的。
    如果就此与他们展开政治辩论,那就进入了他们的价值系统。

    对此我很有经验,不会上当。

    因此,我要把事情拉回到人生层面,这也是对他们的仁慈。

    有人问:你为什么不惩罚那个诬陷你的年轻学生?

    我说:不饥饿的二十岁,有权利胡言乱语的二十岁,让人心软。

    有人又问:你为什么不惩罚向他散步谣言的那个人?

    我说:他已经很老,听说身体很不好。折腾了一辈子还没有找到别的谋生方式,真是让我同情。

    我这么说,没有半点讥讽的成分。因为我经历过饥饿的二十岁,更见过周围无数既让人厌恶又让人同情的老人。是真实的人生让我清醒,让我宽宥。

    上海人的最近一次聪明,是隆重聘请一批退休老人,上街惩罚随地吐痰的行人。

    随地吐痰必须罚款,这个法规早已公布,但执行时总是麻烦重重。千条理由,百般道歉,躲来躲去,总想逃脱。但今天,递上来罚款单的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慈祥地微笑着,载足了人世间的全部道义,因此也聚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这般阵势,谁能逃脱?

    是白发和皱纹,清洗了上海的街道?如此说法有些不忍。应该说,为了城市环境,不得已动用了人生伦理:这是祖父 祖母们的命令。

    让人生的终极阶段来包抄后路,才使他们理屈词穷。我想复述二十多年前一篇小说的情节。

    这篇小说当时是在一本“地下杂志”上刊登的,没有公开发表,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作者是谁。但影响似乎不小,题目好像是《在公园的长椅上》。

    写的是一个国民党人和一个共产党人的大半辈子争斗。两人都是情报人员,1949年之前,那个国民党人追缉那个共产党人,一次次差点得手,一次次巧妙逃遁,但毕竟棋高一招,国民党人进入了共产党人的监狱。谁知“文革”一来,全盘皆乱,那个共产党人被造反派打倒,与老对手关进了同一间牢房。大半辈子的对手,相互尽知底细,彼此家境由对方说来如数家珍。年年月月的监狱生活使他们成了好友。

    “文革”结束,两人均获释放。政治结论和司法判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已经谁也离不开谁,天天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闲坐。

    更重要的是,这一对互相追缉了大半辈子的男人,都已经非常衰老。终于有一天,一位老人只能由孙儿扶着来公园了。另一位本来也已感到了独行不便,看到对方带来了孙儿,第二天也就由孙女扶着来了。

    双方的孙儿 孙女正当年华,趁着祖父谈话,便在附近一个亭子中闲聊开了。他们说得很投机,坐得越来越近。两位祖父抬头看去,不禁都在心中暗笑:“我们用漫长的半辈子才坐到了一起,他们用短短的半小时就走完了全部路程。”

    ——这篇小说,从艺术上说,过于刻意纤巧,何况我的复述,也一定很不准确。但不管怎么说,这篇小说在处处还是“政治挂帅”的时代,提供了一种以人生为归结的思维,而且,这种思维能够那么幽默地消解几乎所有中国人都曾经全心投入的政治迷误。怪不得,当时的公开杂志都不敢发表。

    我还是喜欢这种显然简单化了的消解方式,只因为它让人生成了真正的主角。

    人生滋味,毕竟比血火智谋醇厚得多,也真切得多了。

[ 本帖最后由 townking 于 2006-9-13 22: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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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08:0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人生滋味(4)

    3.青年时代的使命,是使自己单薄的生命接通人类。青年人应该懂得,在我们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已经精彩而又复杂地存在过无数年。我们初来乍到,能够站稳脚下的一角,已是万幸。从这一角扎下根去,刻苦钻研,必能与世界的整体血脉相通,必能与历史的悠久魂魄相连。只有这时,我们的生命才会出现重量。青年人应该以惊喜而谦卑的心情进入世间。有时,也会因过于惊喜而产生激情,并由激情而走向苛求和批判。对此,不能颠倒因果。在长白山的林间小屋前,我看到过几根猎户遗下的棍棒。
    它们还没有从大地汲取足够的营养,还没有对世间绽放娇嫩的绿色,却被拔擢 被砍伐了。它们变成了又枯又干 又硕又滑的棍棒,在驱赶禽鸟 撞击万物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骄横。它们被使用得乌黑油亮,在棍棒群中也算是前辈了。直到有一天,看到自己当年的同龄老伙伴们早已长成了参天巨树,它们才蓦然震惊,自惭形秽。树木本来是可以有很多种用途的,最悲惨的是在尚未成材之时被拔离泥土,成了棍棒。多年前,在一个朋友家里,我见到了一个与我同姓的青年。他曾在报刊上对我们一代经历过的灾难高谈阔论,并洋洋自得。

    我看着他,心中一直盘旋着一句话:孩子,你连几何学的第一页也还没有学过,怎么写出了长篇的几何学论文?

    你把人生的开头开在虚假上,还让远近百姓都看到了,今后的路还怎么走下去?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变得无限精彩,精彩得远远超出他自己和旁人最大胆的预期。

    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在年轻时代就被塑造定型,难于精彩了。

    第一种是“常规塑造”,而一切常规塑造大多是平庸塑造。这种塑造,一般由家长和教师为主角,以既成的社会职业为范本,使大量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人早早地得到了“限量”,成了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

    第二种是“机谋塑造”,而一切机谋塑造大多是邪恶塑造。这种塑造,一般以生存技巧为借口,以压倒他人为目的,使大量渴望成功的年轻人早早地学到了弱肉强食的丛林原则,终生不再与大善 至善真正结缘。

    这两种塑造,都会让塑造者和被塑造者高兴很久。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也联手堵塞了一个生命走向精彩的神秘通道。

    在那条神秘通道上,除了对人类的终极关怀,一切都不确定。日日夜夜都在不断选择,年年月月都有不同风景,小心翼翼地护佑着生命,走出一程,又走出一程……青年时代,是一个训练选择能力的时代。

    这种训练应该呈现出很多项目,让接受训练的青年人不断出错,又不断校正,最后终于懂得了选择。

    这种训练的最大悲剧,是接受训练的青年人全都侥幸地选择对了,因此等到训练结束,他还不知道选择的本义。

    到了该自立的年岁还不知道自立,尤其是精神上的自立,这是中国很多中年人的共同悲剧。

    天天期待着上级的指示 群众的意见 家人的说法,然后才能跨出每一步——这是尚未精神断奶的标志。

    最可怕的是,谁也没有断奶,而社会上又没有那么多上好的乳汁,因此开始了对多种伪劣饮料的集体吮吸。在一片响亮而整齐的吮吸声中,最该遮颜掩羞的,是那些爬满皱纹却还未苍老的脸。中年人最容易犯的毛病,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于自己的老年。

    如今天天节衣缩食 不苟言笑 忍气吞声,都是在争取着一个有尊严 有资财 有自由的老年。

    但是,我们无数次看到了,一个窝囊的中年抵达不到一个欢快的老年。这正像一道江流:一个浑浊的中游不可能带来一个清澈的下游。

    习惯了郁闷的,只能延续郁闷;习惯了卑琐的,只能保持卑琐。而且,由于暮色苍茫间的体力不支 友朋殆失,郁闷只能更加郁闷,卑琐只能更加卑琐。

    只有在中年树起独立的桅杆,扬起高高的白帆,唱出响亮的歌声,才会有好风为你鼓劲,群鸥为你引路,找到一个个都在欢迎你的安静港湾,供你细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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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08: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人生滋味(5)

    4.历史的结论,往往由孩子们决定。
    安徒生久久地缺少自信,不仅出身贫寒,而且是小语种写作,是否能得到文学界的承认?他一直想成为当时比较有名的奥伦斯拉格(Adam Oehlenschlager)这样的丹麦作家,却受到各方面的嘲笑。不止一位作家公开指责他只会讨好浅薄浮躁的读者,连他的赞助人也这样写信给他:

    你认为自己将成为伟大的诗人——我亲爱的安徒生!你怎么就不觉得,你所有这些想法都将一事无成,你正在误入歧途。

    他很想获得丹麦之外的欧洲文学界支持,努力结交文化名人,结果反让人家觉得有“摇尾乞怜的奴态”。即便他后来终于受到广泛承认,人们也只认为他是一个善于编制漂亮童话的有趣作家,并不认为他是文学巨匠。因此,直到他临死之时,还渴求会见任何访问者,希望在他们的话语中找到赏识自己的点滴信息。他敏感脆弱,极易受伤。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巨匠。那些他所羡慕 拜访 害怕的名人,没有一个能望其项背,更不必说像奥伦斯拉格这样的地区性人物了。

    今天,当我们早已长大,不再留连童话,那就有资格说了:他是一个永恒的坐标,审核着全人类的文学在什么程度上塑造了世道人心。

    一切装腔作势的深奥,自鸣得意的无聊,可以诓骗天下,却无法面对所有即将成为社会主人的广大青年和孩童。

    5.沙杰汗这个皇帝不管在政治上有多少功过,他留在印度历史上最响亮的名位应该是“杰出的建筑狂”。除了眼前这座皇宫,他主持的建筑难以计数,最著名的要算他为皇后泰姬玛哈(Taj Mahal)修建的泰姬陵。泰姬陵已经进入任何一部哪怕是最简略的世界建筑史,他也真可以名垂千古了。

    泰姬皇后在他争得王位之前就嫁给了他,同甘共苦,为他生了十四个孩子,最后死于难产,遗嘱希望有一个美丽的陵墓,沙杰汗不仅做到了,而且远远超出亡妻的预想。这个陵墓,由两万民工修建了整整二十二年,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阿格拉,如果时间允许,应该去看看。已经无数次地见过它的照片,极度豪华又极度单纯,进入了诗和梦的境界。有人说,由于沙杰汗过于沉迷于包括泰姬陵在内的大量豪华建筑,把从阿克拔(Akbar)开始积累的大量财富耗尽了,致使莫卧儿王朝盛极而衰,这也许是对的,但从历史的远处看过去,有那么美丽的建筑留下来了,也值。有时,一座建筑比一个王朝更重要。

    有两个场面让我感动。沙杰汗在妻子死亡以后,有两年时间不断与建筑师们讨论建陵方案,两年后方案既定,他已须发皆白;泰姬陵造好后,他定时穿上一身白衣去看望妻子的棺椁,每次都泣不成声。

    他与他的祖父阿克拔遭到了同一个下场:儿子篡权。他的三儿子奥伦泽布(Aurangzeb)废黜并囚禁了他,囚禁地是一座塔楼,隔一条河就是泰姬陵。他被囚禁了九年,每天会对妻子的亡灵说些什么呢?我想,他心底反复念叨的那句话用中国北方话来说最恰当:“老伴,咱们的老三没良心!”

    幸好,他死后,被允许合葬于泰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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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22:37:14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一部分
第二章 人格尊严(1)

    1.善和爱,很容易被误解成为无可无不可的软体,失去了人格尊严。
    反之,人格尊严又容易被误解成极度敏感的金刚怒目,凛然不可侵犯。

    这两度误解,使世间拥塞着“滥好人”和“刺毛球”两大类,一边下脚不得,一边近身不得,真是可怕。无人格之善,不成其为善;无尊严之爱,不成其为爱。善和爱的任何低级变态,是善和爱的自毁形态。让善有声,让爱有形;让善有格,让爱有尊。让善与爱,不再成为一种企盼,一种念叨,而是从一个有骨骼 有体魄的人身上发出。因此,它们与人格尊严,互为因果。你有宽阔的肩膀让我依靠,你有坚定的目光让我信赖,世界因你而让我放心。我的朋友,在我远离期间,死了。

    他为了一件不太大的事,找过很多人。多数都是要人,对于他们而言,要解决那件事,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是非公道,一清二楚。

    但是,谁也不愿举手,因为他们担心,那件不太大的事背后,也许会有一丝不确定的因素。他们与我朋友的友情和承诺是早就确定了的,却为了那一丝还没有出现的不确定,消释了。

    是非公道,也全归于零。

    他们的冷漠和婉拒,剥夺了我朋友的人格尊严。如果这样做是出于捍卫他们自己的人格尊严,那倒罢了,却不是,他们从头到底都不太在乎自己和别人的人格尊严。他们温和地告诫我的朋友,“这就是当今中国官场的一种处事原则,你在外面呆久了,不明白。”

    我的朋友明白了,他吐血而亡。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件事,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这是一个很古典的故事。历来总有一些高贵的人,把生命的理由与人格尊严连在一起。

    有人说,事情很小,犯不着搭上生命。但他们不知,事情的大小不能光看表面情节。上海公共汽车上一个老人无缘遭到售票员的侮辱,当场气死,是同样的道理。我的另一位朋友还健康活泼地活着,他叫周涛。

    他写道,北方寒冷,人们要在地窖里躲好几个月,幸好那个地窖的上方玻璃窗上,天天有一只小鸟来与人们隔窗逗趣。人们一天也离不了那只守信的小鸟。

    春天来了,人们移开玻璃窗的第一件事,是把那只小鸟抓在手里,当手掌慢慢伸开就发现,小鸟已经死了——它是被气死的。人格尊严,最强大又最脆弱:强大在脆弱中,脆弱在强大中。

    对好人而言,如果这个悖论过于悲剧,那就把脆弱换成麻木。我们不对侵犯人格尊严的恶势力显示脆弱。

    当然,必要时,也可表示出鄙夷和愤怒。人格尊严,不可泛化。

    “泛神论”即无神论。同样,泛人格即无人格,泛尊严即无尊严。

    一般来说,利益之争 事功得失 权位升落 一时是非,都与人格尊严无关,即使有所争执也只能就事论事,不必义愤填膺。

    人格尊严的防线,在于人道原则 个人信仰 家国声誉 基本诚信 自身体面。

    一家庞大的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失利,资产折半,乍看大大有损于董事长的人格尊严,其实未必;但是,这天他驾车出门见到路边一个老人跌倒受伤而未予理会,则会对他的人格尊严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一位高官因官场倾轧被贬被关,看似剥尽了人格尊严,从长远来看都不是这样;但他在案发之时把一件小事的责任推给了自己的下属,却似小实大。

    ——我们的舆论,在这些问题上总是做颠倒轻重的文章。按照中国的传统,遭受批判历来无损人格尊严。

    批判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剥夺被批判者的人格尊严,但奇怪的是,中国近代以来真正具有人格尊严的名人,几乎没有一个未曾遭受过批判。未曾遭受过批判的名人,反而都黯然失色,被人忘却。

    批判像一块粗砺的抹布,往往使擦拭的对象越加清晰亮堂。

    人格之所以称之为“人格”,必定有格局,有格调,有品格,有风骨,有架势,有韵致。与“格”外大异其趣,方成其“格”。它自成价值系统,自通经络血脉,对于外来的附着物和寄生物,不加怜恤;对于自身的衍生物和签带物,不予纵容;对于强加的污损物和腐蚀物,彻底拒绝。但是,它有表情,有度量,有善爱,有健全的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这种内柔外刚的生命结构和精神造型,便是人格。

    由于长久维护,这种生命结构和精神造型成为社会一种不可轻侮的高贵存在,这便是尊严。兰花香了,远远就能闻到。游客们纷至沓来,但在走近它时都放慢了脚步,走得很轻,无语无笑。究竟有一种什么样的崇高力量,在无形中随着香气进退,让人不得不恭敬起来?

    腊梅开了,这种力量又在隐约。人们为了不去惊动,连压在花瓣上的雪片,也不去推落,连积在花枝下的雪堆,也不去清扫。孩子们也懂得轻轻摆手:“嘘,到别处去燃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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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22:38: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一部分
第二章 人格尊严(2)

    离兰花和腊梅非常遥远的沙漠,长年无水。那成片的胡杨树,一千年不死掉;终于死了,一千年不倒地;终于倒地,一千年不腐烂。
    植物界的尊严已让人动容,更不必说动物界。

    因尊严,才使万事万物默然自主,悄然而立;因自立,才使琳琅世界有迹可循,有序可寻。

    没有尊严,世间便是一个烂泥塘。

    一切攻击他人尊严的人不知,他们最终损害的,不是哪个他人,而是人间尊严。结果,他们脚下的泥土也下沉了:不愿共享尊严,只能共享污浊。

    请相信我,我考察过几乎所有灿烂辉煌的人类古文明遗址,它们当初的没落破败,都由此开始。中国文化的一个不良征兆,是有越来越多的文人以“忍辱”自律和互劝,并把这种“敬恶主义” “避祸哲学”推崇为“生存智慧”。

    如果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以这种无奈的方式生存倒也罢,但现在已霍然成为一种主流文化,那么多文化人都在异口同声地论述着,推崇着。真假 是非 善恶,都不再进入讨论之列,讨论的永远是“技巧”和“态度”,包括受害者对施暴者的“态度”。

    所有的口舌都通向一个共同结论:放弃人格尊严。

    不错,放弃人格尊严,立即就能生龙活虎。但是,在无数“生龙”和“活虎”之间,人在哪里?

    西方文化人类学家说,一切文化最终都沉淀为人格。当那么多文化人都在反复提倡放弃人格,那么,文化何为?文化何存?文化何义?

    因此,不是我危言耸听,这实在是一个不良征兆。当文化失去人格意义,我们应该叫它什么?

    2.这件事,略知西方美术史的人都不陌生。但当我站在阿姆斯特丹的伦勃朗故居前,忍不住还想复述几句。

    事情发生在1642年,伦勃朗三十六岁。这件事给画家的后半生全然蒙上了阴影,直到他六十三岁去世还没有平反昭雪。这件事几乎中断了他靠艺术创作来维持生计的正常生活,穷困潦倒,去世时只够花费一个乞丐的丧葬费用。因此,这不是一个阶段性的厄运,而是通贯一代艺术大师终身的严重事件。今天的阿姆斯特丹不应该轻描淡写。

    那年有十六个保安射手凑钱请伦勃朗画群像,伦勃朗觉得要把这么多人安排在一幅画中非常困难,只能设计一个情景。按照他们的身份,伦勃朗设计的情景是:似乎接到了报警,他们准备出发去查看,队长在交代任务,有人在擦枪筒,有人在扛旗帜,周围又有一些孩子在看热闹。

    这幅画,就是人类艺术史上的无价珍品《夜巡》。任何一本哪怕是最简单的世界美术史,都不可能把它漏掉;任何一位哪怕是对美术未必挚爱的外国游客,也要千方百计挤到博物馆里看上它一眼。

    但在当时,这幅画遇上了真正的麻烦。那十六个保安射手认为没有把他们的地位摆平均,明暗 大小都不同,不仅拒绝接受,而且上诉法庭,闹得沸沸扬扬。

    整个阿姆斯特丹不知有多少市民来看了这幅作品,看了都咧嘴大笑。这笑声不是来自艺术判断,而是来自对他人遭殃的兴奋。这笑声又有传染性,笑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似乎要用笑来划清自己与这幅作品的界线,来洗清它给全城带来的耻辱。

    最让后人惊讶不已的是那些艺术评论家和作家。照理他们不至于全然感受不到这幅作品的艺术光辉,他们也有资格对愚昧无知的保安射手和广大市民说几句开导话,稍稍给无端陷于重围的伦勃朗解点围,但他们谁也没有这样做。他们站在这幅作品前频频摇头,显得那么深刻。市民们看到他们摇头,就笑得更放心了。

    有的作家,则在这场可耻的围攻中玩起了幽默。“你们说他画得太暗?他本来就是黑暗王子嘛!”于是市民又哄传开“黑暗王子”这个绰号,伦勃朗再也无法挣脱。

    只有一个挣脱的办法,当时亲戚朋友也给他提过,那就是再重画一幅,完全按照世人标准,让这些保安射手们穿着鲜亮的服装齐齐地坐在餐桌前,餐桌上食物丰富。伦勃朗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那么,他就注定要面对无人买画的绝境。他还在画画,而且越画越好,却始终贫困。

    直到他去世后的一百年,阿姆斯特丹才惊奇地发现,英国 法国 德国 俄国 波兰的一些著名画家,自称接受了伦勃朗的艺术濡养。

    伦勃朗?不就是那位被保安射手们怒骂 被全城耻笑 像乞丐般下葬的穷画家吗?一百年过去,阿姆斯特丹的记忆模糊了。

    那十六名保安射手当然也都已去世。他们,怒气冲冲 骂骂咧咧地走向了永垂不朽。好像是在去世前一年吧,伦勃朗已经十分贫困,一天磨磨蹭蹭来到早年的一个学生家。学生正在画画,需要临时雇用一个形貌粗野的模特儿,装扮成刽子手的姿态。大师便说:“我试试吧!”随手脱掉上衣,露出了多毛的胸膛……

    这个姿态他摆了很久,感觉不错。但谁料不小心一眼走神,看到了学生的画框。画框上,全部笔法都是在模仿早年的自己,有些笔法又模仿得不好。大师立即转过脸去,满眼黯然。他真后悔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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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22:39:26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一部分
第二章 人格尊严(3)

     
    记得我当初读到这个情节时心头一震,泪如雨下。不为他的落魄,只为他的自我发现。

    低劣的文化环境可以不断地糟践大师,使他忘记是谁,迷迷糊糊地沦落于闹市 求生于巷陌——这样的事情虽然悲苦却也不至于使我下泪,因为世间每时每地都有大量杰出人物因不知自己杰出 或因被别人判定为不杰出而消失于人海;不可忍受的是他居然在某个特定机遇中突然醒悟到了自己的真相,一时如噩梦初醒,天地倒转,惊恐万状。

    此刻的伦勃朗便是如此。他被学生的画笔猛然点醒,一醒却看见自己脱衣露胸像傻瓜一样站立着。更惊人的是,那个点醒自己的学生本人却没有醒,正在得意洋洋地远觑近瞄 涂色抹彩,全然忘了眼前的模特儿是谁。

    作为学生,不理解老师是稀世天才尚可原谅,而忘记了自己与老师之间的基本关系却无法饶恕。从《夜巡》事件开始,那些无知者的诽谤攻击,那些评论家的落井下石,固然颠倒了历史,但连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也毫无恶意地漠然于老师之为老师了,才让人泫然。

    学生画完了,照市场价格付给他报酬。他收下,步履蹒跚地回家。

    3.记得早年在乡间,对外的通信往来主要依靠一种特殊职业的人:信客。

    信客为远行者们效力,自己却是最困苦的远行者。一身破衣旧衫,满脸风尘,状如乞丐。

    没有信客,好多乡人就不会出远门了。在很长的时期中,信客沉重的脚步,是乡村和城市的纽带。

    ……

    一次,村里一户人家的姑娘要出嫁,姑娘的父亲在上海谋生,托老信客带来两匹红绸。老信客正好要给远亲送一份礼,就裁下窄窄的一条红绸捆扎礼品,图个好看。没想到上海那位又托另一个人给家里带来口信,说收到红绸后看看两头有没有画着小圆圈,以防信客做手脚。这一下信客就栽了跟头,四乡立即传开他的丑闻,以前叫他带过东西的各家都在回忆疑点,好像他家的一切都来自克扣。但他的家,破烂灰暗,值钱的东西一无所有。

    老信客申辩不清,满脸凄伤,拿起那把剪红绸的剪刀直扎自己的手。第二天,他掂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找到了同村刚从上海落魄回来的年轻人,进门便说:“我名誉糟蹋了,可这乡间不能没有信客。”

    整整两天,老信客细声慢气地告诉他附近四乡有哪些人在外面,乡下各家的门怎么找,城里各人的谋生处该怎么走。说到几个城市里的路线时十分艰难,不断在纸上画出图样。这位年轻人连外出谋生的人也大半不认识,老信客说了又说,比了又比,连他们各人的脾气习惯也作了介绍。

    ……

    从头至尾,年轻人都没有答应过接班。可是听老人讲了这么多,讲得这么细,他也不再回绝。老人最后的嘱咐是扬了扬这只扎伤了的手,说“信客信客就在一个信字,千万别学我”。

    年轻人想到老人今后的生活,说自己赚了钱要接济他。老人说:“不。我去看坟场,能糊口。我臭了,你挨着我也会把你惹臭。”

    老信客本来就单人一身,从此再也没有回村。

[ 本帖最后由 townking 于 2006-9-13 22: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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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22: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二部分
第三章 仁者爱人(1)

    1.惟有善和爱,才决定人类之为人类。
    但人类健忘,觉得自己反正已是人类,不必再去寻查立身之本;人类矜持,觉得既然人人都懂,不必再去挂在口边。

    大流士审问战败国逃亡的王室成员:“你们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自己是谁!”

    人类也会受到这样的审问:“你们滔滔不绝地唠叨了一生,怎么不说自己是谁!”你一定要走吗,失望的旅人?

    你说,这里锐眼太多,亢奋太多,夜话太多,怪笑太多,让你浑身感到不安全。

    你说,你要找一个夜风如净 鼾声轻轻 表情土拙 善意弥漫的所在。

    我说,别急,留一阵吧。留下看看,看夜风能否吹熄夜话,土拙能否磨钝锐眼,鼾声能否盖过怪笑,善意能否控制亢奋?

    我说,也许能。

    你说,也许能,但自己已经没有这般时间和耐心。

    没有马,但你的披风飘起来了,你走得很快。

    直到你走得很远,我还在低声嘀咕:你一定要走吗,失意的旅人?

    像城头飘来的歌,像树上栖存的鸟,我们迟早都会消失。

    想到消失,一切坐标回归空白,一切言词全都褪色,一切关系弦断琴毁……

    也有一种可能可使消失变成圆满。那就是,你创建过一个小小的善和爱的世界,这个世界留下了,而且会曲折传递,生生不息。

    其实,如果没有善和爱的细流,人类早就消失。

    即使不是消失在肉体上,也是消失在精神上。

    这是因为,人的自然趋向,不是人道,而是魔道。

    所以,以善和爱的细流来维系人道,改变趋向魔道的危势,是历来志士仁人的最高使命。

    康德说,人世间天天会遇到大量来自多方的指令,却还有一个“第一命令”——任何人不问根由,必须服从。

    正是这个“第一命令”,使人道未灭,使地球不坠,使文明延续。

    孟子说的恻隐之心,即一个成人见到一个孩童即将落井便会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便是在冥冥中接受了这个“第一命令”。

    历来哲人启示众生:你们心中有这个潜质,你们都有执行这个命令的可能。这是用鼓励的方式来抉发人心荒漠中善和爱的矿沙,而且让人们自己抉发。

    有的心灵,这种矿沙的成分比较密集;有的心灵,这种矿砂的成分比较贫瘠,越可扩大抉发的范围,越可延长抉发的时间,这样,也就把心灵的时空拓宽了。

    人类终于没有自枯于茫茫荒漠中。即便仅就肉体而言,人类大规模的灭亡也很难避免,如果没有善和爱。

    历史上很多场战争的残酷性已经被神经脆弱的历史学家们轻描淡写了。“毁城三座” “灭杀行军途中一切活物” “必使此国永久荒芜”的事端,时有发生。而且,规模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快,心肠越来越硬。

    所谓“一代霸主”,主要是比残酷,比那种以庞大的军力 国力周密组织的残酷。有人想替代他们,超越他们,也是在残酷上做文章。这个势头很难遏止,因为此间的逻辑是输赢,是胜败,是荣辱,是王寇,根本没有慈善的地位。

    杜甫的劝说那么无奈:“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因为他天天看到的,是无限的杀戮,无疆的掳掠。无限和无疆,已成为延伸残酷的铁则。

    然而正在这时,一些看似不重要却极其重要的人物出现了。他们凭着被一代霸主看重的才干,取得了某些信任,或获得了某种职位,然后,以谋略的借口,提出了控制残酷的原则。他们很多失败了,但又间或成功了,使杜甫的无奈变成了有效。

    有效的条件是有权,因此这里人物大多出现在营帐中 殿阙间,在史册每遭恶评。其中一个,那夜走出营帐,抬头看月。他刚才的两个建议已被采纳:昨天的三万俘虏免杀,明天的一场恶战取消。

    只有月亮知道,世间一大批生灵得以延续。

    我们的历史漠视这番月色,它只愿记录昨天和明天的战果。

    善和爱的命题,早就出现在人类先哲的典籍中。但是,人类从不依靠典籍生存,它们也就只好流浪在兵戈强权的夹缝间。让它们获得释放而成为普遍的社会话语,宗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然而即便在宗教中它们也常常败退,例如在欧洲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一直默默固守着它们的本原意义的,是佛教。而人文主义的大潮则洗刷出了它们的现代光亮。遗憾的是,既有先哲尊严又有现代光亮的它们,总被冷落。也许,人们把善和爱当作了一种宣传。

    当作了宣传,不被误解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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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22:42:17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二部分
第三章 仁者爱人(2)

    其实,善和爱是一种自身需要——自塑生命的需要。
    善和爱拆除了生命的局促藩篱,既通了向外吞吐的江道,使生命从紧张敏感而走向舒展自由;

    善和爱改变了自身的生存目的,使生命结束了自耗状态而物我两忘 意气风发;

    善和爱优化了个人和群体的生命环境,使自己对世界对人类增加了乐观和信心;

    善和爱为照亮别人而磨砺了自己的生命光泽,温煦而又晶莹,提升了被欣赏 被审美 被趋近的可能。

    而且,善和爱永远是互相的事,因此必然是自由互通 信心互增 光辉互照,生命的精彩自塑变成了一个整体氛围,这几乎就是天堂的降临。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对于善和爱提出了过于纯粹 过于苛刻的标准,并以这种标准吓退了自己和别人。

    善和爱,未必纯粹,也很难纯粹。有心就好,起步就好,即便只有一分也好。

    有人说,“离佛一尺即是魔。”这是苛求,近乎原教旨主义。在他们眼里,处处是魔,因此频频采取极端行动。

    有人反过来说,“离魔一尺即是佛”。此意甚好,颇合我心。离魔一尺,当然魔气犹浓,但它已面向佛。这是一个根本转折。如果因他魔气犹浓而驱赶回去,那么,离魔半尺 二寸 一寸的初步觉悟者们更要驱赶回去,佛的天地越来越小,而魔的天地则越来越大。

    何谓“佛光普照”?只因为也照到了魔的领地。

    由此可知,对善和爱,要点滴珍惜,分毫不遗。只有这样,才能扩大善和爱的队伍,渐成气候。长久以来,我向学生推荐得最多的一本书是海伦·凯勒的《我的世界》。即使学生只要求我推荐专业书,我也会加上这一本。

    我切身体会,这是有关善和爱的最佳课本。

    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孩子,有什么途径能对他完成教育,使他进入文明世界?不管怎么想,都没有途径。

    但是,善和爱创造了旷世奇迹,不可思议的一条道路出现了。海伦·凯勒走通了这条道路,几乎使所有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会重新珍惜“活着”这件事,又都会惭愧自己以往的不珍惜。它从生命的极地,告诉大家生命是什么。

    海伦·凯勒的被教育,首先要进入她聋 哑 盲的无边黑暗,但还不仅如此,那时的她,早已因彻底绝望而变得凶悍,时时狂怒 咆哮。是那位伟大的教师莎莉文,用手指对手指的触摸,开始了第一步。

    早就不知道光明是什么的人是不会追求光明的。莎莉文老师的每一步,都包含着重新堕向黑暗的极大可能。如果说,这种可能是千钧磐石,那么,莎莉文老师的努力只是一丝柔韧的细线。这场拉力对抗赛的结果是千钧磐石宣告失败,原因是,柔韧细线牵连着善和爱。

    而且,这种善和爱是历史的结果。

    莎莉文老师本人在童年也曾陷落于这样的黑暗,眼睛也几乎瞎掉,又患了结核,她暴躁 嘶喊 怒吼 东撕西摔……

    把莎莉文老师拉出黑暗的是莫美丽老师 霍布金太太 玛琪 卡罗太太……一大串名字。而她们背后呢?不必细问了,是更长 更大的一串。

    莎莉文老师把这一大串名字里边所包藏着的善与爱,加倍地灌输给了海伦·凯勒,海伦·凯勒则转向全世界灌输,其中包括我。

    这就明白了,善和爱,是一场代代相传而又艰苦卓绝的接力赛,只是为了把人类拉出无边的黑暗。

    人间天堂人人可进,不要高墙,不要禁卫,不要门票,也不要通报。只要你愿意朝着它抬脚迈步,你就进了。

    很多人用最豪华的方式修筑通向天堂的阶梯和通道,殊不知,越修越远了。去年我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信。

    写信的人叫贝林。他说,他不认识中文,因此没有读过我的书,但他从中国雇员谈起我名字时的表情看,觉得有必要认识我,并邀我做他的顾问。

    他是世界级的富豪,主持着一个庞大的慈善机构,专为多国残疾人士提供轮椅。他开列了一份已聘顾问名单,大半是各国皇室成员和总统夫人。

    由此,我认识了他。

    他说,他出身穷苦,逐渐致富,曾为自己提出了三个阶段的目标。第一阶段是多,即追求钱多 房多 车多 雇员多;第二阶段是好,即在多的基础上淘汰选择,事事求精,物物求好,均是名牌,或比名牌还好;第三阶段是异,即在好的基础上追求唯一性,不让自己的拥有重复别人,也让别人无法摹仿自己。

    他很快完成了求多 求好 求异这三个阶段,本应满足了,却深感无聊,不知今后还要追求什么。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他也没有一丝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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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3 22:4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二部分
第三章 仁者爱人(3)

    终于有一天,一个六岁的越南残疾女孩救了他。那天他把一张轮椅推给这位无法行走的女孩,女孩慌张了一阵,但在很快学会操作后,她双眼闪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亮。
    贝林先生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第二个救了他的是一位津巴布韦青年。那天,这位青年背着一位残疾的中年妇女,走了两天时间来到了他面前。

    贝林先生问:“这是你母亲吗?”

    青年回答:“不是。”

    “是你亲戚吗?”

    “不是。”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那你怎么把她背来了?”

    “只因她在路边提出了这个要求,她需要我背她到你这里。”青年回答。

    “只是她需要?”

    “是的,只是她需要。”

    贝林先生心头一震。这个津巴布韦青年很穷困,却帮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的一个大忙,不要任何回报。

    为什么自己以前总认为,连慈善也要在赚足钱之后才能做?

    贝林先生自责了:“我把梯子搁错了墙,爬到了顶墙才知道,搁错了。”

    他说:“我居然到六十岁才明白,慈善的事,早就可以做了,我早就可以摆脱无聊。”

    我在北京的一个隆重场合,当着贝林先生的面,向广大听众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说,贝林先生告诉我们,慈善决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而是一种寻找人生意义的自我救赎。

    这也应该是人们求学 从政 为富的最终目的。

    我为贝林先生自传的中文版定了一个非常中国化的译名:《为富之道》,并用毛笔题了签。

    贝林先生听了我的演讲后随即给我写了一封短信,写在《为富之道》的扉页上。他说,我能成为他永久的朋友。

    我读懂了他,并且通过了解他,读懂了慈善的意义和力量。

    中国城市的街道上,也出现了大量为残疾人铺设的特殊便道。

    每次看到,我总是想:这是残疾人的行走便道,更是全人类的精神便道。

    它使不残疾的人,更加健全。在西方的街市间有一件事让我最为感动:只要出现了老人 孩子和残疾人,大家都恭敬让开,或纷纷扶持,如上帝突然光临。

    其实,这些弱者并不是被救助者,而是救助者。

    此刻街头,似讲堂,似圣殿。因此,我一直认为海伦·凯勒的真实人生故事是上帝故意设计的一个寓言:对人类而言,陷入黑暗的比走出黑暗的可能高出万倍,我们只能伸出一只手来被别人拉拽,再伸出一只手去拉拽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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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11 02:54: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二部分
第四章 耻于整人(1)

    是梅里美吧,还是与他同时的一个欧洲流浪作家,记不清了,在旅行笔记里留下一段经历。
    总是瘦马 披风,总是在黄昏时分到达一个村庄,总是问了三家农舍后到第四家才勉强同意留宿。吃了一顿以马铃薯为主的晚餐后刚刚躺下,就听到村子里奇怪的声音不断。

    似乎有人用竹竿从墙外打落一家院子里的果子,农妇在喝阻。又有人爬窗行窃被抓,居然与主人在对骂。安静了片刻,又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在逃,一个在追……

    流浪作家感到惊讶的是,始终没有一家推出门来,帮助受害者抓贼。因为在他听来,那些窃贼并非什么外来大盗,而只是一些本地小流氓而已。他长时间地竖着耳朵,想听到一点点除了窃贼和被窃之外的声音,哪怕是几声咳嗽也好,但全村一片寂静。他终于想自己出门,做点什么,但刚要推门却被一个手掌按住,壮实的房东轻声而严厉地说:“你不要害我。你一出去,明天他们就来偷我家的了!”

    三年后,流浪作家又一次路过了这个村庄;仍然是瘦马 披风,仍然是黄昏 农舍。但他很快就发现,所有农舍的门都开着,里边空空荡荡。他急步行走,想遇到一人问问,但走了两圈杳无人影,他害怕了,牵着瘦马快速离开,投入暮色中的荒原。

    村庄废弃了,或者说毁灭了。

    其实那些夜晚也有人喊过。巴金先生曾经喊道:他们以批判为名,在射杀叫声特别动听的飞鸟。没有反应。他又喊道:他们在拔茬砍树了。还是没人理会,只听得砍伐声越来越响,笑语声越来越高。

    于是,不久,这个村庄也荒芜了。

    巴金先生叹一声:荒芜的时间应该算得更早。那个可能是梅里美也可能不是他的流浪作家的所见所闻,在那个地区有历史先兆,那是宗教裁判所的功劳。

    我在古城托莱多(Toledo)的一所老屋里读到过一些档案。先后四十多万人被处决,罪名全是莫须有,定罪的唯一根据是揭发 告密 谣言 批判。执行死刑那天,全城狂欢,揭发者和告密者戴着面套,作为英雄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批判者不戴面套,道貌岸然地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即将处死的被害者,全城百姓笑闹着向他们丢掷石块和垃圾。实证意识 怀疑精神 同情心理,一丝无存。甚至,连下次会不会轮到自己的担忧,也一点看不出来,大家都在“驱魔亢奋”中表演着自己的纯净和高超。

    因此,揭发 告密 谣言 批判,成了多数人的主流职业。把一个疑点扩大成滔天大罪的程序,也操作得非常娴熟;把邻居亲族告发成天生魔鬼的步骤,已演练得不动声色。除了虐杀,就是狂欢;除了狂欢,就是虐杀,几乎成了当时全民的共同心理法则。

    当虐杀和狂欢的高潮终于过去,社会出现了新的宣言,但共同的心理法则却沉淀下来,渗透到每条街道 每个农舍之中。集体狂欢的表演不必了,那就彻底回归自私,只剩下了对一切暴虐的胆怯,包括最小的暴虐。于是,村庄以另一种方式走向毁灭。也许,不仅仅是自私和胆怯。

    当自私和胆怯纵容了暴虐,那么,它们也就随时随地可以投身暴虐。

    中国清代笔记小说中的一个片断,颇可玩味。海隅某镇,突来三名恶棍,专事入室强暴民女。镇民忿恨,请教镇中两位道学儒生如何报官捉拿,不料这两位道学儒士笃信“丽服诲谣,艳容引奸”,闻之反叹民女不守妇德。此后每当恶棍再度得手,他们必定不问恶棍踪迹,只责民女咎由自取。镇民粗鄙无文,遂信之而息声,唯儒士之夫人不服,时有挑衅口角。半年后,恶棍暴行更其嚣张,镇民迁出逾半,未能迁出者唯有逆来顺受。某夜一道学儒士之夫人察觉夫君行止有异,跟踪相随,方知夫君早已与恶棍混成一体,另一位道学儒士亦在其内。

    时评者曰:助恶 行恶,本不可分。两位道学儒士历来只责受害民女丽服艳容,现关注久矣。为何关注?饥渴久矣。如此伪君子,迟早必成施害者。

    疑惑者问:满口道义,义正辞严,岂能尽假?

    时评者曰:不屑道义而明施害者,小恶棍也;高倡道义而暗施害者,大恶棍也。小恶棍为大恶棍开道,大恶棍为小恶棍立言,自古皆然。

    我细细观摩了几十年,必须提醒人们:

    参与整人的第一步,大多出自于从众;

    参与整人的第二步,大多出自于嫉妒;

    参与整人的第三步,大多出自于炫耀;

    参与整人的第四步,大多出自于乐趣;

    参与整人的第五步,大多出自于本能。

    ——五步既毕,被整者倒下满地,而整人者也不复为人焉。

    我细细观摩了几十年,必须提醒人们:

    整人的第一度借口,大多是“政治问题”;

    整人的第二度借口,大多是“两性问题”;

    整人的第三度借口,大多是“历史问题”;

    整人的第四度借口,大多是“经济问题”;

    整人的第五度借口,大多是“学术问题”;

    整人的最后借口,大多是“态度问题”。

    ——一轮既毕,片甲不留,整人者浅笑一声,搓手寻取新的对象,开始又一度轮盘转。整人之事,举世皆有,而中国的整人在以下五项上独占鳌头:

    整人在中国是一个逗趣的行业,一般不以被整者的死亡为目标,而是让对方留命于世,只在名声和人格上予以侮辱,一遍又一遍,无止无休,如猫逗老鼠,作为一大嬉乐。不慎致死,只是失手;

    整人在中国是一个贴身的行业,一般不以远距离批判为满足,而是非要逼得对方亲自检讨 亲自认罪 亲自忏悔不可。如有可能,最好是自己掌嘴,或当面下跪。被整者的直接表情,永远是决定整人者行动的主要图谱;

[ 本帖最后由 townking 于 2006-9-10 18: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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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11 02:55:47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二部分
第四章 耻于整人(2)

    整人在中国是一个堂皇的行业,一般不以这一行动的本质坦示世人,而是借用一系列漂亮命题作为行动代号,并且中国文化也有足够的词汇可供借用。大多是,冒称掌握了何种最遥远或最细小的隐秘,而这种隐秘又足以祸国殃民。因此整人者永远貌似救世者,当他们一旦举起了棍棒,光环也就出现在脑际;
    整人在中国是一个魔幻的行业,一般不暴露整人者和被整者的真实关系,而是让一块黑布永远遮盖着,让私人恩怨永远躲藏着,只需一个人站出来摆出整人架势,他立即成为刀枪不入的魔术师,而他的奇幻想象力也不再有人怀疑和验证。从此,由他张罗,真假可以互换,生死可以颠倒,绝壁可以穿越,活人可以失踪,众人明知其假却能给予全场掌声;

    整人在中国是一个安全的行业,一般从不惩罚整人者,即便被他们伤害的人已获平反。从不揭穿他们的诬陷伎俩,从不嘲笑他们的自露马脚,尽管他们羞辱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人把“可耻”两字交还给他们。中国法治对于整人者,历来表现出最大的模糊和宽大。中国文化对于整人者,更是表现出举世罕见的容忍和理解。他们永远受到媒体的宠爱,永远受到青年的崇拜……

    由于以上五项优势,整人在中国,“坏事变成了好事”。

    王小波先生说过,中国文化人只分两类:做事的人;不让别人做事的人。

    怎么才能不让别人做事呢,最有效的方法,整他们。因此,整人的人,和不让别人做事的人,是同一拨人。有时,对人群的简单划分,比长篇大论更加重要。

[ 本帖最后由 townking 于 2006-9-10 18: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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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11 02:56:10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秋雨人生哲言》 第二部分
第四章 耻于整人(3)

    中国文化的跑道上,一直在进行着一场致命的追逐:做事的人在追逐事情,不做事情的人再追逐着做事的人。
    这中间,最麻烦的是做事的人。在他们还没有追到事情的时候先被后边的人追到,使他们无法再去继续追逐事情,固然是一个悲剧;当他们追到了事情正在埋头打理的时候被后边的人追到,更是一个悲剧,因为到那时被损害的不仅是自己,而且还包括已做和未做的事情了,真可谓“人事皆非”。

    鉴于此,这些人终于订立了两条默契。第一条:放过眼前的事,拼力去追更远的事,使后面的人追不到,甚至望不到。这条默契,就叫“冲出射程之外”;然而,后面的人还会追来,只能指望他们也会累。因此,第二条默契是:“锻炼脚力,使得我们的速度足以使后面的追逐者累倒。”

    我想,这也是历来文明艰难延续的跑道。我在追事,他们在追我,为的是不让我做事。

    ——这场赛跑具有永恒的价值。

    有人设想,只让我安心做事,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了。

    我说,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做不大,做不新,做不好。

    我做事的时候如果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证明我所做的事情没有撬动陈旧的价值系统,没有触及保守的既得利益,没有找到有力的突破因素,这样的事情,在社会转型期值得安心去做吗?

    因此,重要的后顾之忧,密集的追杀脚步,很可能是我们生存价值的真实写照。

    不必阻断这样的赛跑。只希望周围的观众不要看错了奔跑者的身份,不要在我倒下的时候,把希望交付给我背后的追逐者们。他们不可信任,他们看到我倒下,立即会更换跑道去追逐其他想做事的人。他们与大家,有着相反的目标。

[ 本帖最后由 townking 于 2006-9-10 19: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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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3 20:31: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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