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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推荐] 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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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30 23:31: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德拉哥萨尼双腿都断了,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他的上肢从墙壁松散地悬到壁
脚板上,肘部离地面不远,前臂成九十度,双手伸出夹克袖子外很远。手像爪子,
又大又有力,似乎想抓什么东西,但是最后在抽搐中僵硬了。他的脸因极其痛苦而
扭曲成一副张口蹙眉的怪相,由于已经不成人脸而更加难看,加上脑颅上从左耳至
右耳的一道伤口就显得更为丑陋了。
    可是他的脸!
    德拉哥萨尼的张开的嘴有大猎狗的嘴那么长,露出弯曲的尖牙。头颅变了形,
耳朵前弯的地方尖尖的,贴在太阳穴上。眼睛成了破裂的红坑,下面是又长又皱的
扁鼻子,露出张开的鼻孔,好像一只大蝙蝠的卷曲鼻子。他就是这副样子:半人、
半狼、半蝙蝠。扎入他胸膛的东西更为可怕……

[ 本帖最后由 asuka0226 于 2008-5-1 20: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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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1977年1月第四个星期一的下午;莫斯科郊外不远处的塞普克霍夫大道旁的布朗
尼兹别墅;中欧时间下午两点四十;临时调查控制室的电话“嘟、嘟、嘟”地响个
不停。
    布朗尼兹别墅位于因积雪覆盖而发白的茂密林地中心的一块空旷的泥炭地上。
这幢别墅的各个部分建筑式样不一,遗产已不太值钱,新添的几个厢房都是用现代
砖块就着旧石基建起来的,其他的厢房是用涂上灰或绿漆的便宜煤渣砖块修建的。
庭院过去是许多语言里都有的“U”字形厢房,现在加了屋顶,所涂颜色与周围地形
的颜色相一致。两个光塔嵌在巨大的陡峭山墙之中的地基之上,支撑着两个破旧的
大肚圆顶,俯视四周;用木板钉好的窗户像半闭半开的眼睛一样。这些楼和这个地
方其余部分的衰败趋势相一致,顶部已经废弃,像腐牙一样败落了。从空中俯瞰,
别墅像一个瘦削的老废墟。尽管除了高楼以外,其他的东西也在衰败,实际情况却
并非如此。
    已加上屋顶的庭院外面停着一辆覆盖着帆布的十吨军用卡车,帆布一直盖到车
尾,又被翻过来,向寒冷的空气中排放干燥的蓝烟。一位克格勃特工戴着毡帽,穿
着深灰色大衣,十分惹人注目,透过卡车已经放下的后栏板盯着车上装载的东西,
有点发抖。他把手深深插入口袋里,然后转向一位穿着技术员白色工作服的人,冲
他做了个鬼脸。“克拉科维奇同志,”他吼道,“他们到底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明
白。就算明白了,你也不会相信。”和他以前的老板格里高尔·波罗维奇一样,克
拉科维奇把克格勃所有的人都看作低等生命形式。他会把这里的信息和所要求的支
持控制到最低限度——当然是在谨慎和个人安全的某种限度之内,因为克格勃很少
不念旧恶。
    那位结实的特工耸耸肩,点燃一支短粗的褐色香烟,深深地吸着它的纸板管儿。
“让我干什么都行,”他说,“这里很冷,可我够热情的。看,我去向安德罗波夫
同志报告的时候——我肯定不需要提醒你,他是政治局委员——他要答案,我就得
向你要答案。所以我们得站在这里,直到——”
    “变成僵尸!”克拉科维奇突然说,“木乃伊!他们是已经死了四百年的人了。
你可以从他们的武器上判别出来,而且——”他第一次听到电话响个不停,就向已
经加上屋顶的庭院带皱褶的铁墙门走去。
    “你去哪儿?”克格勃特工又活了过来,把手抽出口袋,“你指望我告诉尤里
·安德罗波夫这里的伤害是由死人造成的?”说最后两个词时他都快噎住了,大声
地咳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把痰吐在雪上。
    “在那儿多呆会儿,”克拉科维奇透过他的肩膀说,“站在锋利得能割断绳子
的卡车被炸坏的门边,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爬上卡车!”说完跨进门内,“砰”地
把门关上。
    “僵尸?”特工皱起鼻子,又看了看那一车死尸。
    他不知道他们就是克里米亚的鞑靼人。1579年被火速赶往正遭到蹂躏的莫斯科
的俄罗斯增援部队集体屠杀。他们死了,倒在血泊中、泥沼中,其中一部分还保存
在较低的田野的泥炭中——两个晚上前又出来进攻别墅!鞑靼和他们年轻的英国领
导哈里·基奥赢得了这场战斗,因为别墅的保卫者中在战斗后仅有五人幸存。克拉
科维奇就是其中一个。三十三人中仅有五人幸存,而敌人中只有哈里·基奥受伤。
如果不数一数鞑靼的人数,结果会让人吃惊。但几乎没法数,因为战斗未开始他们
就死了……
    很久以前这是一个鹅卵石铺成的庭院,现在地面铺的是一大片塑料砖;整个庭
院被分隔成高高的暖房。小房间与实验室;这里的条件与环境比较适合,或是最适
合E分部特工研究并运用他们的神秘才能。克拉科维奇进来时就是这么想的。四十八
小时以前,这里纯洁无瑕,但现在已是乱七八糟:弹孔点缀着分隔墙,到处都可以
看到子弹和火焰痕迹。这个地方居然未被完全烧毁,真是一个奇迹。
    在清扫过的所谓调查控制室,摆着一张桌子,放着一部响铃电话。克拉科维奇
向电话走去,停下来把一个挡住了部分去路的巨大实用墙推到一旁。脚下是碎裂的
泥浆、破碎的玻璃和一把破木椅的残余,其中半埋着人的一截手臂和一只手:像一
只巨大的灰色腌制蛞蝓,肌肉萎缩,色如皮革,肩膀处刺入断裂的骨头因磨损而发
白,几乎成了化石了。别墅各处都散落着许多此类有待发现的残片。不过除了难看
之外,不会伤害人——至少现在不会。到了令人恐惧的晚上就不是如此了。克拉科
维奇就见过这种无头、无脑指挥的东西在爬行、打斗与厮杀!
    他颤栗了,用脚把那只手臂扫到一旁,走向电话:“喂,克拉科维奇?”
    “谁?”不知名的说话人反问了一句,“克拉科维奇?你在那儿负责吗?”传
来一个高效率的女声。
    “我觉得是,对,”克拉科维奇回答,“我能为你干点什么?”
    “给我,没什么可干的。为党的领袖,他能告诉你可以干点什么。刚才五分钟
他一直在努力和你联系!”
    克拉科维奇累了。自从那场噩梦以来,他就没有睡过觉,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
想睡觉。他和其他四位幸存者——其中一位是胡言乱语的疯子,星期天早晨空气用
完以后才从安全的地下室出来。从那时起,其他人都作了陈述,然后被遣送回家了。
布朗尼兹别墅是一个高度机密的机构,所以他们的故事不供大众消遣。事实上,克
拉科维奇是幸存者中唯一能真正连贯地叙述整个故事的人——他已经要求把整个情
况直接送交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这是长期的议事规则:勃列日涅夫是最高领导
人,尽管已将一切交给格里高尔·波罗维奇管理,但对E分部仍直接负责。这个分部
对于党的领袖而言非常重要——他亲眼见证了由这个分部所引发的一切(至少是重
要的一切)。而且,波罗维奇一定已经向他汇报了该分部的超常工作方面的许多情
况——间谍活动——所以勃列日涅夫至少有点资格评判这里已发生的一切。或者说
克拉科维奇希望如此。无论如何,这得比试图向尤里·安德罗波夫解释要好!
    “克拉科维奇?”电话另一端的人嚷道。(这真是党的领袖吗?)
    “呃,对,先生,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我是波罗维奇同志的手下。”
    “菲力克斯?干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你希望我叫你名字吗?”对方的话中透
出强硬,但听起来又像嘴里在吃玉米糊。克拉科维奇听过勃列日涅夫几次少有的演
讲:这种声音只能是他的。
    “我……不,当然不,党的领袖同志。”(一般人到底如何称呼他?)“不过
我……”
    “听着,你在那里负责吗?”
    “对,呃,党……同志——”
    “别来那一套了,”勃列日涅夫生气了,“我不需要你提醒我是谁,我只要答
案。幸存者中没有比你级别更高的?”
    “没有。”
    “跟你平等的人呢?”
    “有四个,一个疯了。”
    “哦?”
    “出……出事时他疯了。”
    对方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说话,不过声音已经柔和了一些:“你知道波罗维
奇死了吗?”
    “知道。他的邻居在他朱可夫卡的别墅里找到了他的尸体。那位邻居原来是克
格勃,与安德罗波夫联系,后者派了一个人来。此人现在就在这里。”
    “我知道另一个名字,”勃列日涅夫沙哑的咯咯产继续着,“鲍里斯·德拉哥
萨尼。他如何了?”
    “死了,”克拉科维奇脱口而出,“多谢上帝!”
    “呃?一位同志死了,你却很高兴?”
    “我……对,很高兴。”克拉科维奇大疲劳了,只能根据内心诚实地回答。
“我认为他很可能是肇事者之一;至少,我认为是他给我们招来这一切的。他的尸
体——还有英国特工哈里·基奥的,我们觉得。还有——”
    “鞑靼人的?”勃列日涅夫现在平静了。
    克拉科维奇叹了口气。对方到底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对,不过已经……死
了。”他回答。
    又出现了沉默。“克拉科维奇——呃,菲力克斯,你说?——我读过其余三个
人的陈述。那些陈述属实吗?难道没有误差吗?难道不是集体催眠或者别的什么造
成的结果?情况真有那么糟糕吗?”
    “陈述属实——不会有错——真有那么糟糕。”
    “菲力克斯,听着。你把那里接管过来。我指的是由你接替那里的位置。我不
希望E分部关门。它不仅对我们的安全事业有好处;而且对我个人而言,波罗维奇比
我众多将军所想的东西更有价值。所以我希望重建这一分部。好像你有事儿干了。”
    克拉科维奇感觉自己像被狠狠地拍了一下的一只苍蝇:打了个踉跄,一时不知
说什么好:“我……同志……我想说——”
    “你能行吗?”
    克拉科维奇没有发疯。这是一个一生难逢的机会:“重建需要多年——不过,
我会努力去干。”
    “好!如果你接手了,就不仅仅是试试而已,菲力克斯。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我会保证你都能得到。我要的第一样东西是答案。而且我是唯一得到那些答案的人,
明白吗?这件事得保守秘密。不能泄漏出去。这倒让我想起来了——你说现在你身
边有克格勃的人?”
    “他站在外面的院子里。”
    “叫他过来,”勃列日涅夫的声音又开始严厉起来,“叫他听电话,我马上和
他说话。”
    克拉科维奇穿过房间往外走,但就在此时,门开了,谈话中提到的那个人进来
了。他耸耸肩,用乖戾的神情眯着眼看克拉科维奇,说,“我们还没完,同志。”
    “我看我们是完了,”克拉科维奇觉得像浮塞一样找到了支持。一定是开始疲
倦了。“有人打电话找你。”
    “呃?我?”对方从他身边蹭过去,“是谁,办公室的什么人?”
    “不太清楚,”克拉科维奇撒谎,“我觉得是总部的人。”
    克格勃的人冲他皱着眉,绷着脸,抓起桌上的电话:“我是雅诺夫。什么事儿?
我这边很忙,而且——”
    他的脸色与感情马上起了巨大变化,浑身明显地摇摆和颤动。好像只是电话才
让他停在那里。
    “是的,长官!噢,对,长官。对,长官!对,对,长官。我会照办,长官。
是的,长官。不过我——不,长官。对……对长官!”他好像疯了,把电话递给克
拉科维奇,很高兴自己终于摆脱了。
    克拉科维奇从他手中接过电话时,特工邪恶地低语:“傻子!是党的领袖!”
    克拉科维奇有意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张大嘴巴,然后对着话筒不经意地说:
“我是克拉科维奇。”马上把电话对着克格勃的人,让他听听勃列日涅夫的声音:
    “菲力克斯?那个蠢货走了吗?”
    这回该那位特工张嘴表示惊讶了。
    “他现在要走了,”克拉科维奇回答,并且冲着门狠狠地点了点头,“出去!
为了你的前途,尽量记住党的领袖对你的吩咐。”
    克格勃特工惶惑地摇了摇头,舔舔嘴唇,向门边走去,仍是一脸煞白。到了门
口转过身来,伸出下颌。“我——”他开始说。
    “再见,同志,”克拉科维奇打发他走。“现在他走了。”门“砰”地关上后,
他最后证实道。
    “好!我不希望他们插手。他们没有跟格里高尔干过。我也不希望他们给你捣
乱。他们的问题和你的问题都直接向我汇报。”
    “好,长官。”
    “现在,我要这些东西……不过先告诉我——分部档案还在吗?”
    “除了我们的特工之外,这里一切几乎完好无损。有破坏,而且很大。但是我
觉得档案、设备和别墅本身——井井有条,毫发无损。人力的情况就不同了。我来
告诉你我们剩下的人手。还剩下我和其他三个幸存者,在各个地方休假的六个,与
我国驻英国、美国和法国大使馆联系、永久负责的三个相当不错的受遥控者,另外
有四到五个在世界各地的阵地特工。死了二十八个,我们几乎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工
作人员。多数精英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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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是,”勃列日涅夫有点不耐烦了,“人力是重要的,这就是为什么我问
你有关档案的事儿。招人!这是你的首要任务。我知道这要花很长时间,马上开始
吧。老格里高尔曾经告诉我你们那里有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否有特工才能的特别人
才,对吗?”
    “是的,我还有一个能很好地发现别人是否具有特工才能的人,”克拉科维奇
回答,同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我马上用他。当然,我也要开始研究波罗维奇同
志的档案。”
    “好!那就看你能多快就把那个地方整理好。至于那些鞑靼人的尸首,把它们
烧了!别让任何人看见。我不管你如何干这件事,动手干吧。然后,就别墅修理写
一个完整简短的工程报告。我会派人马上行动。我准备在这儿安排一个人,在他给
你的这个电话旁或另一个号码旁,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和他联系任何事情。从现在就
开始。你把情况告诉他,由他转告我。他是你唯一的上司,而且对你有求必应。看
我对你多重视,菲力克斯?对,这就可以开始干事了。至于其他的:菲力克斯·克
拉科维奇,我想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英国人。美国人和中国人他们先进那么
多吗?我是说,哈里·基奥这一个人怎么能造成那么大的破坏?”
    “同志,”克拉科维奇回答,“你提到了鲍里斯·德拉哥萨尼。我见过他工作
的情景。他能召亡魂问卜,察觉死人的秘密。我见过他鼓捣尸体,简直让我做了几
个月的噩梦!你问哈里·基奥怎么能造成那么大的破坏?从我目前发现的些微线索
来看,似乎他无所不能:遥感、挪移,甚至是德拉哥萨尼的召亡魂问卜术。他是其
中最优秀的。不过我认为基奥强出德拉哥萨尼一大截。折磨死人,从他们的血、脑
和内脏中榨出秘密是一回事,而将他们从坟墓里召出来,让他们为你拼命又完全是
另一回事!”
    “挪移?”党的领袖思考了一阵儿,然后不耐烦地回答:“你知道,我听到的
越多,就越不可能相信。除非我看到波罗维奇的结果,否则我不相信。除此之外,
让我如何解释几百具鞑靼人的尸体,呃?不过目前……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跟你谈
得够多了。我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干。再过五分钟,我就让你的联系人来听电话。考
虑考虑。告诉他你想干的事情和你需要的任何东西。他能给你什么,都会给。以前
他也接过类似的任务。哦,不完全是这种!最后一件事……”
    “嗯?”克拉科维奇的头开始眩晕。
    “让我再说一遍!我要答案。越快越好。但有个时限,一年为限。到那时为止,
分部的工作要保证百分之百的效率,我要了解一切。我们会明白一切。你明白,我
们有了答案以后,菲力克斯,就会和制造这一切的人一样聪明。对吗?”
    “好像合乎逻辑,党的领袖。”
    “对,去干吧。祝你好运……”电话发出一阵连续的嗡嗡声。
    克拉科维奇把电话小心地搁回叉簧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向门口走去。
他在头脑里排列着要办的事情的大概先后。在西方世界这种大悲剧永远掩盖不了,
可是这是苏联,遮掩远不是件难事。克拉科维奇不能肯定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1.死者都有家属。现在得给他们编点什么故事——也许可以说发生了一场“大
灾难”。这一定是他的联系人的责任。
    2.E分部的一切人员,包括知道这里已经发生的一切的三个人,必须马上召回。
他们现在都呆在家里,不过非常明白自己要缄口不言。
    3.E分部二十八位同事的尸体得收集起来,装殓好,为埋葬作最好的准备。这
件事得由幸存者和休假回来的人完成。
    4.招人必须马上开始。
    5.必须任命一个副官,好让克拉科维奇从头开始一个合适、全面的调查。这是
根据勃列日涅夫的命令必须由他亲自抓的事情。
    还有,6……前5项运作的时候,他会想起第6项!但在前5项中任一项运作之前
——他在门外找到了军队卡车司机——穿制服的年轻中士。“你叫什么名字?”他
无精打采地问——他需要马上去睡会儿了。
    “古尔哈洛夫中士,长官!”对方马上立正。
    “名字?”
    “谢尔盖,长官!”
    “谢尔盖,叫我菲力克斯。告诉我,你听说过菲力克斯猫吗?”
    对方摇摇头。
    “我有一位朋友,专门收集老电影,老卡通,”克拉科维奇边说边耸肩,“他
有关系。美国卡通人物中有一只好玩的菲力克斯猫。这个菲力克斯是一个非常警惕
的人物。猫通常都这样,你知道吗?在英国军队里,士兵也称未爆弹的处理军官为
菲力克斯——因为他们走动时得非常小心。啊!也许我母亲应该叫我谢尔盖,呢?”
    中士挠头。“长官?”
    “别介意,”克拉科维奇说,“告诉我,你带了备用油吗?”
    “只剩油箱里那点了,长官。约五十升。”
    克拉科维奇点了点头。“好,我们上车,我会告诉你开往何方。”他指挥司机
绕过别墅,来到存航空汽油的直升机着陆区附近的油库旁。这里离刚才的地方很近,
但是与其将航空汽油送到卡车旁,不如将卡车开到航空汽油库旁。一路上坑坑洼洼,
十分颠簸,中土问:“长官,这里出了什么事儿?”
    克拉科维奇第一次注意到司机的眼里神色茫然。他帮司机把沉甸甸的货物装上
车。“永远不要提这种问题,”克拉科维奇告诉他,“事实上只要你在这儿——很
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就不要提任何问题。一切都按吩咐去办。”
    他们把航空汽油桶装到卡车的后栏板之内,驶向泥沼似的别墅地区的森林一角。
谢尔盖·古尔哈洛夫提出抗议,但是克拉科维奇让他往前开,直到卡车陷入翻起的
泥雪相和的沼泽之中。他们再也无法往前行驶时,克拉科维奇说:“到这里就行了。”
    他们下了车,卸下航空汽油,中土帮着克拉科维奇往各处和卡车内泼航空汽油,
不过他仍在抗议。然后,克拉科维奇问:“车里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长官。”古尔哈洛夫开始激动了,“长官,呢,菲力克斯——你不能
这么做。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会上军事法庭,甚至被处决的!我回到营地时,他们
会——
    “你是已婚还是单身?”克拉科维奇又把一长条航空汽油从卡车上远远泼进树
林。汽油在雪上割出一条暗槽。
    “单身。”
    “我也是。很好!那你就不用再回军营了。谢尔盖,从现在起,你永远跟着我。”
    “可是——”
    “没有可是。党的领袖已经下了命令。你应该感到荣幸!”
    “可是我的军士长和中尉他们——”
    “相信我,”克拉科维奇又打断他,“他们会为你骄傲。吸烟吗,谢尔盖?”
他拍了拍现在已不是那么白的外套口袋,找到了香烟。
    “嗯,长官,有时吸。”
    克拉科维奇递给他一支烟,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支。“我好像忘了带火柴。”
    “长官,我——”
    “火柴。”克拉科维奇重复了一遍,伸出手去接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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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古尔哈洛夫屈服了,开始把手插入深深的口袋。如果克拉科维奇疯了,最终一
切都会如意。他们会把他关押起来,而谢尔盖·古尔哈洛夫中士也会被免罪。当然,
他说可以假定他疯了,并在此时此地向他发起突然袭击。这样,只要他疯了,就会
是英雄。他已做好准备。
    克拉科维奇重复了一遍,伸出手去接火柴。
    克拉科维奇明白事情在数秒之内就要发生了。这就是他的天才:有先知——预
见。在这种情况下它的用处像感应;他几乎可以感觉年轻中士的肌肉凸了起来。
“如果你那么做,”他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又快又认真地说,“他们就真会送你上
军事法庭!”
    古尔哈洛夫咬着嘴唇,捏紧拳头,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嗯?”克拉科维奇很耐心,“你真认为我在滥用党的领袖的名义?”
    中土掏出一盒火柴,递了过去。他们离开了那条航空汽油浇过的路。然后克拉
科维奇给中士和自己点燃香烟,把手掌窝成杯状,拦住火苗,等到整根火柴都燃了
起来,才将它扔向遭受毁灭性创伤的白雪。
    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火苗回窜到三十码开外的卡车旁,暗槽两旁的雪在突
然的强热作用下,自行坍塌了。卡车在令人头晕眼花的大火与明亮耀眼的蓝色之中
燃烧了。
    两个人往后退,看着火苗继续上窜。古老的尸首似乎在精巧地烧着——他们能
听到它们的“咯咯”、“嘶嘶”和“扑扑”声。“回到你们所来的地方去,小伙们,”
克拉科维奇想,“任何人都无法再打扰你们了!”“快,”他大声叫喊,“让我们
在卡车油箱爆炸之前逃走。”
    他们在雪地上笨拙地往别墅跑。奇怪的是,等他们到了别墅附近时,油箱才爆
炸;这时卡车已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炮弹。他们听到一声“轰隆”,感到它在震动,
又回头看。汽车底盘和上部结构都四散横飞,带着火焰的碎片落在白雪上;一团浓
烟烈焰在树顶上高高翻腾。任务完成了……
    克拉科维奇通过电话和他的联系人谈了一会儿。那个无名的声音对他所说的似
乎没什么兴趣,而联系人的主人要求克拉科维奇提供更多的信息时,他的话就像一
把剃刀那样精确和犀利。克拉科维奇最后说:“哦,我这儿有了一个新助手,叫谢
尔盖·古尔哈洛夫中士,是塞普克霍夫供应和运输营地的。我要他呆下来。你能让
他从现在开始,永远呆在别墅吗?他又年青又强壮。我有好多事让他干。”
    “行,我就办,”回答冷静而清晰,“他给你干零活儿,是吗?”
    “最后兼做保镖,”克拉科维奇说,“我体力方面不太行。”
    “很好。我要查一查把他换到军事贴身保镖这一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他不
合适的话,还要查一查武器方面的原因。当然,我们可以走捷径,给你弄一个职业
人员……”
    “不,”克拉科维奇语气坚决,“不要职业的,这个就行。他非常天真,我喜
欢这种人。他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克拉科维奇,”另一端的声音说,“我需要知道其中的原因。你是同性恋吗?”
    “当然不是!哦!我明白了。不,我确实需要他——他看起来像船厂的焊机一
样明亮艳丽!告诉你我为何现在要他——因为我在这儿很孤独。你如果在这儿,就
会明白我的意思。”
    “哦,有人告诉我你得受许多苦。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谢谢!”克拉科维奇说着,挂断了电话。
    古尔哈洛夫被打动了。“就那样,”他说,“你的权力很大,长官。”
    “好像是那么回事,不是吗?”克拉科维奇疲倦地笑了笑,“听着,我双脚已
经不能再挪动了。可是睡觉前还有一件事要干。听我说,你如果认为目前看到的一
切令人不舒服,待会儿看到的东西要糟糕得多!跟我来。”
    他在前面5;路,穿过弹痕累累、一片狼藉的房中的瓦砾堆,从加了屋顶的庭院
进入原来的主楼,然后爬上两个因年代久远而凹陷的石梯,进入姊妹楼中的一栋。
这是格里高尔·波罗维奇工作过的地方,被德拉哥萨尼在恐怖的晚上用作控制室。
    楼梯井弹痕累累,一片狼藉,到处都散落着炮弹的小碎片、压扁了的铅制子弹
和铜制子弹壳儿。空气中仍然充斥着无烟线状火药的臭味。一定是楼遭到袭击时从
顶上掷下的爆炸榴弹所造成的结果。但这一切都未能阻止哈里·基奥和他的鞑靼部
下的进攻。在第二层的楼梯平台上,通向一个小前厅的门开着。这间房原来是波罗
维奇的秘书尤尔·加仑斯基的办公室。克拉科维奇了解这个人的情况:通常胆小,
无超感觉才能。只是个普通人物而已。
    在敞开的门与楼梯井安全扶手之间的平台上,身着别墅执勤服的尸体俯卧着:
灰色的工作服,一条黄色对角线划过心脏部分。不是加仑斯基(他只是一个文职人
员),而是值勤官。死尸的脸部直贴在血泊中,扁平得出奇。这是因为脸部没剩什
么了,已经成了一堆平平的肉糊。
    克拉科维奇和古尔哈洛夫小心地跨过尸体,进入小小的办公室。缩在办公桌后
一角的是尤尔·加仑斯基:他坐着,手里抓着穿过胸膛的一把已经生锈的弯剑;由
于剑刺入的力量过猛,使他连人带剑都被钉在墙上了。他的眼睛还睁着,但已没有
恐怖的神情了。对有些人而言,死亡从他们身上窃走一切表情。
    “天哪!”古尔哈洛夫低语。他从未见过类似情景,甚至未参加过实战。
    他们穿过第二个门进入波罗维奇原来的办公室。
    房间宽敞,透过一个巨大的防弹凸窗可以看到外面,并从楼上弯曲的石墙向远
处的森林眺望。地毯烧着了。到处斑斑点点;用实心橡木做成、像一块大木片的办
公桌立于一角,接收穿过窗户射入的光线,也受到后面石墙的保护。至于房间的其
他部分:简直是一片废墟——一场噩梦!
    粉碎了的无线电将机壳内的一切东西都洒在地上;墙上斑痕累累,门被四飞的
子弹震碎了;一位身着西服的年轻人的尸体仍然躺在原处(门后),几乎被机关枪
的火力撕成了两半,和自己的血一起凝在了地板上。这是哈里·基奥的尸体;没什
么引人注目的,不过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
    房间另一边靠墙立着的一具尸体简直让人做噩梦。
    “这是鲍里斯·德拉哥萨尼,”克拉科维奇指着尸体说,“我认为是钉人他胸
膛的东西控制了他。”他小心地穿过房间,站着凝视德拉哥萨尼的残骸和他的寄生
者;古尔哈洛夫就站在他身后,但不想靠得太近。
    德拉哥萨尼双腿都断了,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他的上肢从墙上松散地吊到壁
脚板上,肘部离地面不远,前臂成九十度,双手伸出夹克袖子外很远。手像爪子,
又大又有力,似乎想抓什么东西,但是最后在抽搐中僵硬了。他的脸因极其痛苦而
扭曲成一副张口蹙眉的怪相,由于已经不成人脸而更加难看,加上脑颅上从左耳至
右耳的一道伤口就显得更为丑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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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他的脸!
    德拉哥萨尼张开的嘴有大猎狗的脸那么长,露出弯曲的尖牙。头颅变了形,耳
朵前弯的地方尖尖的,贴在太阳穴上。眼睛成了破裂的红坑,下面是又长又皱的扁
鼻子,露出张开的鼻孔,好像大蝙蝠的卷曲鼻子。他就是这副样子:半人、半狼、
半蝙蝠。扎入他胸膛的东西更为可怕。
    “那……那是什么?”古尔哈洛夫嗫嚅着问道。
    “老天助我,”克拉科维奇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它留在他体内,只露出
末端。”
    那样东西的躯干像一条约十八英寸长的大水蛙,但越往尾部越细。没有四肢;
好像吸附在德拉哥萨尼的胸部,被重型机关枪的碎硬木座做成的尖木桩固定在那里;
皮肤灰绿、起皱。古尔哈洛夫看到它扁平、眼镜蛇似的无眼盲头躺在不远处的地毯
上。
    “像……像一条大绦虫?”古尔哈洛夫脸上显出了恐惧。
    “有点像,”克拉科维奇严峻地点点头,“可是聪明、邪恶而致命。”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古尔哈洛夫的喉结上下滚动,“比这儿好的地方多的
是。”
    克拉科维奇脸色苍白,表情痛苦。他能充分理解古尔哈洛夫的感觉。“我们来
这里是因为我们得烧掉这一切。”他的才能又一次告诉他必须彻底消灭德拉哥萨尼
和他身上的共生者。他环顾四周,看到一个高高的钢挫屑柜子靠着门边的墙壁立着。
他和古尔哈洛夫拽出柜子里的架子,将柜子变成一个金属棺材,把它放倒,沿着地
板拖向德拉哥萨尼身边。
    “你抬他的肩膀,我抬大腿,”克拉科维奇说,“我们把他弄进柜子以后,把
柜门关上,然后沿着梯级把柜子滑下去。说实话,我不想碰他。我会尽量不碰他。
这种方法最好。”
    他们小心地抬起尸体,费力地把它放到柜边,然后放下去。古尔哈洛夫去关门,
但突出的木桩挡住了去路。他双手抓住破碎的座几——想着把它像拳头一样砸在克
拉科维奇的心脏上!
    “别碰!”他大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古尔哈洛夫把木桩旋松了,无头水蛙似的东西活过来了。它丑陋的给输似的躯
体开始疯狂地抽打,差点从柜子里射了出来。同时它皮革似的皮肤在几处爆开,伸
出原生质的触角,蜷曲,颤动,表现出无知的剧痛。这些假足突然伸出,打击柜子
的边沿,又蜷曲起来,停在德拉哥萨尼的尸体上。它们穿过衣服、死肉,往他体内
打洞。又有假足从母体中生发出来,形成倒钩,钩进德拉哥萨尼的肉中。一根触角
深入他的胸腔,很快就膨胀到人的手腕那么宽;其余的触角分解它们的倒钩,放出
钩子,退缩,然后跟着主校进入德拉哥萨尼体内。随着最后的一声“扑”的吮吸,
整个机体都拉入了德拉哥萨尼的体内。柜子里的躯干开始起伏和悸动。
    在这一切进行时,古尔哈洛夫走开了,爬上了办公桌。嘴里说些含混不清的污
言秽语,像个女人一样尖叫。他指着一个东西。由于惊讶和恐惧而差不多麻木的克
拉科维奇看到水蛭似的动物扁平的眼镜蛇头部在地上摆动,像一条搁浅的比目鱼一
样上下扑腾。他发出一声恶心的叫声,开始恐慌,然后握紧拳头以驱走恐慌。最后
“砰”地关上柜门,拨上门栓。
    他从柜子四散的杂物中抓了一个铁抽屉,大叫:“啊,快来帮我!”
    古尔哈洛夫从办公桌上下来,手里还牢牢抓着本桩,表情像死人一样严峻。用
木桩戳那个东西扑腾的脑袋,一直低声诅咒它,最后才把它骗进了克拉科维奇的抽
屉里。克拉科维奇突然以架子的一部分压住它,古尔哈洛夫拿来两块石板压在架子
上。柜子和抽屉又颤动、摇晃了几十秒钟,然后停住了。
    克拉科维奇和古尔哈洛夫像两个幽灵似的面面相觑,喘气,脸色像床单一样煞
白,双眼圆睁。然后克拉科维奇大叫,伸手掴了对方一记耳光。“保镖?”他叫道,
“该死的保镖?”他又沉沉地打了对方一下。“该死的地狱!”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古尔哈洛夫噤若寒蝉,好像要晕过去似
的。
    古尔哈洛夫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出发了。
    他以惊人的速度扛回一个五加仑的汽油容器。他们把抽屉上的架子拉出来,露
出一条小缝儿,往里倒航空汽油。抽屉里已经没有动静了。“够了!”克拉科维奇
说,“再多点就会爆炸了。好了,帮我把柜子拖到另一间房里去。”他们一会儿就
回来了。克拉科维奇倒出波罗维奇的办公桌抽屉,发现了他在寻找的东西:一小团
线。喀嚓一声从上面折下十英尺,把它浸在航空汽油里,小心地由小缝儿将一端坠
人抽屉里,然后在地上对着门把线拉直,拿出古尔哈洛夫的火柴。点引信时,他们
都护着眼睛。
    蓝色火苗飞速穿过地面,窜入抽屉。“扑”的一声闷响,架子、石头和其它一
切都窜上了天花板,然后又掉回地面。金属抽屉成了火海,扁平的蛇头起舞、蹦跳,
但一会儿就停止了。抽屉开始屈服于热量;周围的地毯也变黑了,突然燃起熊熊大
火,抽屉里的怪物膨胀起来,裂开了,很快就化成了液体,然后又开始燃烧。克拉
科维奇和古尔哈洛夫又过了足足一分钟才将火扑灭。
    克拉科维奇草草地点了点头。“好,至少我们知道那个怪物燃烧了!”他说,
“很可能是死了,不过根据我的书上所说,东西死了以后,会静卧着。”
    他们跌跌撞撞地把柜子弄到两段梯子以下的一层,然后又通过受战斗袭击的大
楼来到外面空旷的地方。克拉科维奇站在旁边守着,古尔哈洛夫回去取航空汽油。
回来时,克拉科维奇说:“这个东西有点捉弄人。我们先在柜子四周倒一点汽油。
这样,我们打开柜子时,如果里面的东西还在动,我们就跑得离它远点儿,扔一根
火柴进去,直到它不动了。就这样……”
    古尔哈洛夫似乎不太肯定,不过他现在比刚才警觉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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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4: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在柜子上和四周泼上汽油,然后古尔哈洛夫后退了一大截儿,克拉科维奇
把门栓滑回去,“当当”地把门推开。德拉哥萨尼在里面盯着天空。他的胸膛动了
一下,仅此而已。克拉科维奇开始小心地在德拉哥萨尼的脚附近往柜子里泼航空汽
油时,古尔哈洛夫走了过来。“别泼得太多了,”这回中士开始警告他了,“不然
就会像颗炸弹一样爆炸!”
    汽油没过德拉哥萨尼直挺挺的身躯约一英寸,强烈地挥发,死者的胸膛又突然
倾斜了一下。克拉科维奇停止泼油,盯着死者,后退了一点儿。古尔哈洛夫站在危
险圈之外,拿着火柴准备擦燃。光滑发亮。灰绿的触须从德拉哥萨尼的胸膛萌生出
来,顶部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接着又变成眼睛。克拉科维奇看到这个圆球时,
知道它没有思想和没有知觉一只是一片空洞洞,只会盯着看,不知道事物之间的关
系,也没有感情。克拉科维奇甚至怀疑它是否能看东西。它肯定没有能传递什么信
息的头脑。眼睛融化成原生质,又化成无知地碰撞的小颚。然后又陷进去了,不见
了。
    “菲力克斯,走开!”古尔哈洛夫有点紧张了。
    克拉科维奇退到危险圈之外;古尔哈洛夫点燃一根火柴,扔了过去;一会儿柜
子就成了一片火海。像接受检测的喷气式机发动机的长椭圆形孔一样,柜子里向寒
冷的空气中喷出一片苍白的蓝色火焰,现出剧热的闪亮光柱。然后德拉哥萨尼坐了
起来。
    古尔哈洛夫攫住克拉科维奇,紧缠着他。“噢,天哪!哦,妈呀——他又活啦!”
他低沉而沙哑地说。
    “不,”克拉科维奇否定古尔哈洛夫的话,甩开了他。“它里面的东西活着,
但没有知觉。全是出于本能,没有头脑指挥。它会逃跑,可是不知道如何逃跑,甚
至不知道从哪儿逃跑。如果你戳海参,它就作出反应,溢出内脏。没有头脑,只会
作本能反应。看,看!它在融化!”
    不过事实上似乎是德拉哥萨尼在融化。烟从他黑色的躯壳中向上冒;皮一层一
层地剥落,突然燃成大火;身体上的脂肪像蜡烛上的蜡一样往下流,被大火吞没了。
体内的怪物感觉到热量的存在,作出了反应。德拉哥萨尼的躯干颤动,摇摆,悸动。
上肢直伸出去,然后又掉了下来,垂落在大火之中的柜子四周,一直摆动和抽搐。
他的衣服现在已经完全烧光了;克拉科维奇和古尔哈洛夫看着、抖动着。德拉哥萨
尼身上各处发脆的肉突然裂开,伸出吓人的抽打触须,融化后溅人火炉里。
    稍过一阵儿,他又倒下了,不动了。这两个人站在雪地上观火,等它燃尽。过
了整整二十分钟才熄灭,不过他们仍然站在那里。

    1977年8月27日下午三点。
    雄伟的伦敦饭店,从白厅步行就可轻松到达,不过内涵远远超过它的外表所展
示出来的东西。整个顶层已经交给一个“国际金融企业家公司”了,饭店经理对它
的全部了解就是如此。该公司在饭店后面有自己的专用电梯,甚至有自己的火警太
平出口。事实上这家公司拥有顶层,因此完全不受饭店的控制和管理。
    简而言之,顶层是英国的秘密机构中最秘密的:超感知觉情报部门,这是英国
设立的与俄罗斯在莫斯科郊外的布朗尼兹别墅相对应的机构。饭店只是总部;还有
两个“分部”,一个在多塞特,另一个在诺福克,两个直接联系,也与总部直接联
系,方式是有线电话、无线电话和电脑。这种联系,虽然有高安全性的防火墙保护、
当然仍有可能受到高技术的进攻;聪明的“黑客”总有一天会侵入其中。希望在这
一切发生之前,该分部的通灵术已经十分发达,不需要这一切技术方面的东西。无
线电波传播的速度为每秒186,000英里,而人的思想传播是即时的,图像也更生动、
更完美。
    阿勒克·凯尔就是这么想的。他坐在办公桌前,为六个特别分部的官员制定
“安全规则”——他们一生的唯一任务就是保证名叫哈里·基奥——小哈里(超感
知觉情报部门未来的领导人)、出生才一个月的男婴的个人安全。
    “哈里,”凯尔泛泛地大声说,“如果你还想于的话,现在就可以去干。”
    “不,”马上有人回答,这一点在凯尔的头脑里明确得令人吃惊,“现在不干,
也许永远也不干!”
    凯尔张开嘴,从转椅上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八个月前了解的事
情跟这件事很相似。这叫通灵。但又不只是通灵。他刚才在想那个男婴,这个男婴
头脑中储藏着世界上仅存的最伟大的超感知觉能力:哈里·基奥。
    “天哪!”凯尔咕哝道。这时他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那是他昨晚做的
一个一般的梦或噩梦——他被小猫一样大的水蛙压着,它们的嘴紧扣在他身上吸血,
使他跳了起来,在死寂的树林空地中语无伦次地说话,直到他已经十分虚弱、没法
继续斗争下去为止。然后他跌入松树的针叶堆里,水蛙抓住了他——他明白自己在
变成水蛙!
    好像是老天可怜他,这一吓就把他吓醒了。至于命运的含义:凯尔好长时间没
有读解这类预知景象的含义了——它们挺费解:内容往往很神秘,很少能让人看清
楚。不过他当然知道这就是那种梦,现在他觉得这一切与梦也有点关系。
    “哈里?”他对着房间里突然变冷的空气发问。哈里的气息在空气中缕缕上升;
才过了几秒钟,温度就大降了。情况跟上次一模一样。在屋子中央、凯尔的桌前,
慢慢出现了什么东西,使他的香烟里冒出来的烟颤动,空气似乎也在摇摆。他站起
来,飞速穿过房间,走到窗户旁,调整百叶窗。屋里越来越黑暗了;桌前的形象显
现得更清楚了。
    凯尔的对讲机发出紧急的“嗡嗡声”;他跳到6英寸高的桌上,摸到了接收按钮,
听到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阿勒克,这儿出大事了!”是卡尔·昆特,他是
个最受赏识的通灵高手,可以把东西放到指定的地方。
    凯尔摁了一下发送按钮,又放了下来。“我知道。现在我有感觉了。但还可以,
我一直有点盼望出现这种情况。”现在他摁了一下指挥按钮,对整个总部发言。
“我是凯尔,永远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不要向我传递信息,不要往这儿打电话,不
要提问题。愿意的话,可以收听;不过不要干扰我。我会找你们的。”他摁了一下
桌上的电脑键盘上的安全按钮,门窗“砰”地合上,发出的声音耳朵刚好能够听到。
现在他和哈里·基奥完全独处一室了。
    凯尔强迫自己放松,盯着隔桌正对着的基奥的——幽灵。他想起了一个老观念,
这个观念一直缠着他,从他来这里为超感知觉情报部门工作的第一天就如此。
    令人可笑的血淋淋的外套、机器人与浪漫者、超科学与超自然的东西、遥测与
感应、用计算机确定的概率模型和预知。新颖的机械……和幽灵!
    “没有幽灵,阿勒克,”基奥懒洋洋地笑了,模糊地回答,“我觉得我们上次
就撞上了这些玩意儿?”
    凯尔觉得有种压迫感,但不在意。上次他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上次?”他
大声地说,因为大声说话让人感觉容易多了,“哈里,那是八个月前的事了。我开
始觉得我们不会收到你的信了。”
    “也许你们不会,”对方回答,嘴唇却纹丝未动,“相信我,我事多,很忙。
不过……出了一件事。”
    凯尔不像刚才那么恐惧了,脉搏也慢慢恢复正常了。他的身子从椅子上前倾,
上下打量对方。噢,是基奥,没错。不过现在的基奥与上次不同了。上一次凯尔的
第一个想法就是——幽灵——是超自然的。不仅仅是非正常的或由超感知觉产生的,
而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超自然的东西。就像现在,办公室的扫描仪未能发现它;它
来了,给凯尔讲了一个奇怪的真实故事,离去时了无痕迹。不,也不完全是这么回
事,因为他记下了所说的一切。一想起这件事他的手腕就痛。可是无法给它拍照,
无法记录它的声音,也无法以任何方式伤害或干涉它。整个总部的人都在监听凯尔
与基奥谈论这一切的话,不过他们只能听到凯尔的声音。可是基奥确实也在这里:
至少中央空调的恒温器能感觉到。因为空调刚开始发挥作用,就上了几个等级,以
补偿温度的骤降。就是如此,卡尔·昆特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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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4:2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形象似乎蚀刻在苍白的蓝光之中:像月亮光束一样缥缈,还不到一股烟那
么大。虽然它没有形体,可是其中蕴含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
    如果考虑基奥被霓虹灯照着的脚差一点就触到地面,他一定有五英尺十寸高。
如果他身上的肉都是真的,而不是发光的丝条,他可能重达九点五到十英石。他身
上的一切都在发着模糊的荧光,好像是闪着某种微弱的闪光,所以凯尔说不出是什
么颜色。他的头发像个不干净的拖把,可能是浅棕色;脸上长了些雀斑。他可能已
经二十一或二十二岁了。
    他的眼睛很逗,看着凯尔,似乎看穿了他,而且似乎凯尔是幽灵而不是幽灵是
凯尔。那些眼睛蓝蓝的,像一种吓人的几乎无色的蓝色霓虹灯——但还不止于此,
那双眼睛分明告诉人们它们了解的比任何二十二岁的人应该知道的都多。过去一切
岁月的智慧似乎都锁在其中,多个世纪以来的知识正好位于覆盖它们的蓝雾的微光
之下。
    此外,它的面部美如蓝瓷,也像蓝瓷一样易碎;双手细长,越往指尖越细;肩
膀有点耷拉;皮肤苍白,除了雀斑之外,并无瑕疵。不过就算只有那双眼睛,在街
上时你也很可能不会看他第二眼。他还只是……一个年轻人。或曾经是。
    现在呢?现在他已变样了。哈里·基奥浑身实际并不存在,可是他的头脑一直
在动,而且被包裹在一个新的——很新的——躯体里。凯尔开始不自觉地审视幽灵
的那部分,然后很快停下了。那儿有什么可审视的?无论如何可以等待,不太重要。
要紧的是基奥在这里,而且他有重要的东西要说。
    “有事?”凯尔重复基奥幽灵的论述,开始发问。“什么事情,哈里?”
    “今人恐怖的事情!现在我只能给你描述一个起码的轮廓——我对它知之不多,
还不太清楚。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俄罗斯的E分部吗?还有德拉哥萨尼的事情吗?我
知道你无法查证这一切,你调查过吗?你相信我对你说的德拉哥萨尼的事情吗?”
    基奥对凯尔说话的时候,凯尔就这样入神地盯着他已经变得不同的那部分,也
就是他上次见到他或感觉他的时候他所起的变化。这时,幽灵的肚子上悬浮着一个
赤身男婴,或者说有点像男婴的东西:它像基奥一样无形——悬在半空,绕着自己
的轴缓缓旋转,在基奥躯体所占的空间里翻转。婴儿像一个在某种不可见的搅动液
体中浮动的胎盘一样蜷曲,又像某种奇怪的生物和一幅全息图。不过这是一个真实
的活婴;凯尔知道它就是哈里·基奥。
    “关于德拉哥萨尼的事情?”凯尔又回到了现实中,“对,我相信你。我得相
信你。我尽量核实了,跟你说的丝毫不差。至于波罗维奇的分部——不管你干了什
么事情,都具有毁灭性!俄国人一周以后和我联系上了,问我们是否还要你……我
是指——”
    “我的尸体?”
    “——对,假如我们想要回来的话。你知道,他们和我们联系上了。直接联系
的。不是通过外交渠道,他们还不打算承认自己有这么个组织,也不指望我们承认
自己存在。因此你不存在,不过他们问我们是否想把你要回来。波罗维奇死了以后,
他们有了个新老板——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他说只要我们告诉他们如何把你要
回来,就可以要回来。你如何对他们的,他们也怎么对你,你实际上是如何对他们
的?对不起,哈里,我们得否认你是我们的人,告诉他们我们不认识你。实际上,
我们并不了解你!只有我,还有我之前的吉南爵士了解你。如果我们已经承认你是
我们中的一员,你所做的一切就会被解释为战争。”
    “实际上,这是伤害!”基奥说,“听着,阿勒克,这次跟我们上次交谈可不
同了。我没时间,在形而上的平面上有相对自由。在梅比乌斯体里,我能自由活动。
可是现在是在有形世界,托身于哈里的躯体,我感觉简直像个囚徒。现在他睡着了,
我可以把他的潜意识作为自己的使用。他醒过来以后,头脑就成了他自己的,又会
像一块磁铁一样把我吸回去。他越强壮——他的头脑学得越多——我就越不自由。
最后我将被迫完全离开他,寻求在梅比乌斯体生存下来。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解
释这一切,不过现在我们不知道他会睡多久,所以我们要巧妙地利用时间。我要说
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与德拉哥萨尼有某种关系?”凯尔皱着眉头,“德拉哥萨尼死了,你亲自告
诉我的。”
    基奥的脸——他的幽灵的脸——又变严肃了:“你记得这个德拉哥萨尼是干什
么的?”
    “他是个通灵术者,”凯尔毫无疑问地马上回答,“很像你。”他马上意识到
自己错了。本来他可以保持缄默的。
    “不像我!”基奥更正他的话,“我过去是,现在也是一个通灵术者,而不是
一个召亡魂问卜者,是关亡师。德拉哥萨尼像一个失去理智的医生,不用麻醉药就
给人猛拔健康的牙齿,从死人身上窃取秘密。而我与死人对话,尊重它们。它们也
尊重我,哦,我说漏嘴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对,他是个召亡魂问卜者。不
过由于地下的老物对他所为,他已经比一个召亡魂问卜者更坏了。”
    “当然。”这时凯尔记起来了,“你是指他也是一个吸血充?”
    基奥在微光中摇晃的形象点了点头。“这才是我的确切意思。因此我才来这里。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对付它。你、你的分部,也许你的俄国对手也行。你
明白我说的话以后,就得动手了。”
    基奥的话如此强烈,带着严重的警告口吻,把凯尔吓得脊梁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对付什么,哈里?”
    “通灵术者中的其他人,”幽灵回答,“你知道,阿勒克,除了德拉哥萨尼和
西伯·费伦茨之外还有其他通灵术者。天知道还有多少!”
    “吸血鬼?”凯尔极为恐惧。基奥八个月前给他讲的故事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你敢肯定?”
    “对了。在梅比乌斯体中,我透过过去与未来时间的大门观察,看到了它们的
红线。如果不是它们穿过了小哈里的蓝色生命线,也穿过了你的生命线,我不可能
了解它们,也不会碰上它什么。”
    凯尔一听,感觉心脏被一把精神之刀的尖锋刺入了。“哈里,”他结结巴巴地
说,“你……你最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必须着手干的事情。”
    “我尽可能全告诉你,然后再决定干什么。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要告诉你的一切
的……”幽灵耸了耸肩,“我是个通灵术者,还记得吗?我和西伯·费伦茨本人谈
过(我曾经答应过他),还和另外一个最近受害的通灵术者谈过。关于他的事以后
再谈。主要是西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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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地里的老物微微抖动,轻轻颤栗,力图回到自己古老的梦中去。有样东西打扰
他,威胁要将他从黑暗的睡眠中惊醒,但是酣睡已经成了满足他的每一个需要的习
惯……几乎如此。
    他紧抓住自己令人讨厌的梦——其中有疯狂和伤害、活的难受和死的恐惧、血、
血和血的乐趣,觉得冰冷的土块在包围他,压迫他,把他固定在黑暗的坟墓里。后
来泥土变得熟悉起来,也不再让他害怕;这种黑暗好像一个关好百叶窗的房间或深
深的洞穴,让人感觉是一种完全不见天日、难以穿透的阴暗;他的坟墓令人望而生
畏;它的位置,不仅将他与其他人分开,而且使他得到保护。他在这儿很安全。当
然,除非出现奇迹,有人帮助,否则将在这里永远受罚;不过也很安全——安全可
以说完全没问题。
    不受人的侵扰——只是人中的大多数——就是把他安放于此的人。这个老物在
梦中时忘记那些人早死了,他们的儿子也死了,还有他们的儿子的儿子,儿子的儿
子……
    地里的老物已经活了五百年,在不被教会接受的异教徒墓地里又活了五百年。
在他头顶,纹丝不动、银装素裹的森林空地的阴暗之中,坍塌的墓碑乱石诉说着他
的故事,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他原名叫……不,吸血鬼没有这样的名字。他
的主人原来名叫西伯·费伦茨(最开始西伯也是人)。不过那已经是约一千年以前
的事了。
    地里的那个东西的西伯部分仍然存在,不过已经随着其吸血鬼“客体”而改变、
混合和转形。现在二者合二为一,难以分离;不过在时间跨度达一千年的梦中,西
伯仍然能回到他的根那里,回到无比残酷的过去……
    开始他不是一个费伦茨,而是一个昂加入,不过现在这一点也没有什么意义。
世代为农,先祖来自匈牙利的一个公国,穿过喀尔巴阡山脉,定居在注入黑海的德
涅斯特河两岸。“定居”几乎没法表达确切的意思。他们首先得和从黑海沿着河道
探索的维京海盗(可怕的瓦雅几人)斗争;此外,还得和来自草原的卡札尔人和分
封的马扎尔人以及不断向西、向北扩张的凶猛的培谢内几部落斗争。西伯当时还是
个少年;他被培谢内几称之为家的简易居住点被捣毁了,只有他活了下来,向北逃
往基辅。
    他不太像个农民;由于块头大,更适合打仗。当时,大多数人个子矮小,瓦拉
几亚人西伯就成了一个巨人。到基辅以后,当上了弗拉基米尔一世的雇佣兵。弗拉
基米尔一世让他担任一个士兵小头目——弗埃弗德,派给他一百人。“参加我南方
的军队,”他命令西伯,“阻挡培谢内几人,杀掉他们,不让他们穿过罗斯。凭着
我们的新基督上帝起誓,我会为你加官晋爵,瓦拉几亚人西伯!”西伯很明显是在
绝望的时候制造他的。
    做梦时,地里的那个东西记起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弗拉基米尔一世的:“官
爵,留着吧,长官——再多给我一百人马,我要替您杀死一千培谢内几人才返回基
辅。而且,我要带回他们的大拇指作证!”
    他得到了一百人;而且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也得到了旗帜:上面是一条一只前
爪竖起、向人警示的金龙。“这是希腊人给我们带来的真正的基督龙。”弗拉基米
尔告诉他,“现在龙在守卫基督的基辅——罗斯本身——在你的旗帜上以上帝的声
音怒吼!你打算在旗帜上印上什么?”当天早晨,他还向其他几个年轻的战士提过
这个问题。其他五位波雅尔有自己的随从,还有一队雇佣兵。他们全部带着一个与
龙齐飞的标志。只有西伯没有带。
    “我不是波雅尔,陛下,”那位瓦拉几亚人耸着肩告诉他,“这不等于说我父
亲一家没有地位;事实上很有地位,也是正派人创立的,不过一点儿王家气派都没
有。我静脉里流的血既不是贵族的,也不是王子的。我立功以后,就把功绩加在你
的龙上。”
    “我不敢肯定自己特别喜欢你,瓦拉几亚人。”弗拉基米尔当时皱起眉头,在
这个高大而严肃的人面前觉得不自在,“你声音洪亮,仿佛发自一颗未经世事的人
内心。不过——”他也耸了耸肩,“——完全没有问题,凯旋归来时,为你自己选
个标志。还有,西伯——带那些大拇指来见我。不然的话,我就用你的大拇指吊死
你!”那天中午,同时会说几种语言的七个连的士兵从基辅出发了,去增援罗斯被
包围的防御阵地。
    一年零一个月以后,西伯带着几乎毫无伤亡的部下返回了,还从躲在南科瓦蒂
的山脚和山谷中的农民中招募了八十人。他没有要求国王接见,而是直冲弗拉基米
尔正在祈祷的专用教堂。他让已经十分疲倦的部下留在外面,拎着一个“咣啷咣啷”
的小袋走了进去,走近正在祈祷的弗拉基米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大公,等他完成
祈祷。大公身后的基辅文职贵族死一般沉寂,都在等着大公接见他。
    最后弗拉基米尔和希腊僧侣转向西伯,对于目睹的一切感到恐惧:西伯身上还
残留着田野和森林里的泥土;肮脏似乎已经嵌入他的体内;从脸的右颊高处到下颌
的中部,有一道刚痊愈的伤疤,现出一条几乎触骨的苍白的伤疤组织。而且,他去
的时候是个农民,回来的时候已经脱胎换骨:像鹰一样高傲,两边的浓眉差点在中
间连起来,鼻子略有点儿钩,一双黄色、圆睁的眼睛向人逼视。留着胡须,还有参
差不齐和蜷曲的黑髭;还穿着某位培谢内几头目用金银雕镂的盔甲,左耳耳垂上吊
着镶宝石的耳环。除了垂向两边的黑色额发外,头发全剃了,留的式样跟某些贵族
的一样。从他的神态来判断,看不出他知道自己站在一个神圣而且需要考虑自己举
止的地方。
    “我了解你了,”弗拉基米尔小声说,“瓦拉几亚人西伯。你不怕真正的上帝
吗?你在基督十字架前不颤抖吗?我在为我们得救而祈祷,而你——”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西伯的声音深沉而悲哀。他把袋里的东西倒到旗帜
上。大公的随从和基辅贵族被惊得目瞪口呆,走了。垒在弗拉基米尔脚旁的一堆白
骨“骨碌”作响。
    “什么?”他哽住了,“什么?”
    “大拇指,”西伯说,“我把上面的肉烧掉了,以免臭气熏人。培谢内几人被
赶了回去,困在德涅斯特河、布格河和黑海之间。您的波雅尔军队把他们包围了。
希望他们不用我和我的部下就能对付培谢内几人。我听说波罗夫茨人像东风一样起
来反抗了。还有,在土耳其,参战的军队不断增加!”
    “你听说了?是你听说了?你就是一个强大的弗埃弗德?你把自己当成弗拉基
米尔的耳目?‘您’和‘您的’是什么意思?你率领的二百人全是我的!”
    一听这话,西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往前走——又停住了。然后不太优雅地鞠
了一躬,说,“他们当然是您的,大公。还有我已集中到一起、已经变成士兵的八
十个难民,他们也全是您的。至于您的耳目:如果我听错了,就把我打聋。我在南
方的工作已经完成,而且认为您这里需要我。现在基辅士兵不多,而边境广阔……”
    弗拉基米尔的眼上蒙着面纱。“你说培谢内几人已经被困——你以此为荣吗?”
    “有一点儿。还有其他功绩。”
    “你把我的人无一伤亡地带了回来?”
    “折了几个。”西伯耸耸肩,“可是我又找了八十个人替补他们。”
    “让我看看。”
    他们走到大门边,然后走到教堂宽宽的台阶上。西伯的部下都在广场静静地等
着,有的骑在马上,大部分站着,全都武装到牙齿,神情凶猛。他们就是这位瓦拉
几亚人拉出去的同一群可怜鬼,不过样子已经不再寒伦了。三个高高的旗杆上飘着
他的标志:金龙和金龙背上眼似红玉髓的黑蝙蝠。
    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头。“你的标志,”他话中带刺地评论,“是一只蝙蝠。”
    “是瓦拉几亚人的黑蝙蝠。”西伯说。
    一个僧侣大声说:“可是它位于龙的头顶?”
    西伯冲他凶狠地笑了笑:“你想让龙在我的蝙蝠头上撒尿?”
    僧侣把大公拉到一旁,让西伯等着。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他经常想
象这一类话。
    “这些人对他绝对忠诚!站在他的旗帜下,他们多么自豪!”高级僧侣以希腊
人那种狡诈的方式嘀咕,“这个人可能是个麻烦。”
    弗拉基米尔回答:“这件事让你不安吗?我在城里的人数是他们的五倍。”
    希腊僧侣回答:“不过这些人经受了战争的考验,而且全成了勇士!”
    弗拉基米尔回答:“你说什么?我该怕他?我身上流着瓦雅几的血,谁也不怕!”
    僧侣回答:“当然你谁也不怕。但是……他自居于这帮人之上。难道我们不能
给他和他的一些部下找项任务,而把其他人留在这里支持城防?这样,他不在这里
时,他们当然就会将自己的忠诚转向您。”
    这时弗拉基米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然后点头表示赞同:
“我有了个好主意。不错,你说得对——最后除掉他。这些瓦拉几亚人不可靠。思
想太偏狭了……”然后对弗埃弗德大声说:“西伯,今晚我在宫里嘉奖你和你最优
秀的五个部下。到时把你的战功告诉我。还会有小姐出席。好好沐浴,不要带盔甲,
把它们留在住所和帐篷里。”
    西伯僵硬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走下台阶,骑上马,带着部下走了。在他的
命令下,他们离开广场时,武器吮当作响,一齐大声呼叫:“弗拉基米尔王子!”
然后沐浴着秋日的晨曦,走入森林边缘城市基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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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地里的东西尽管由于未知的东西闯入而受了惊扰,仍然继续做梦。夜幕即将降
临,西伯对夜晚就像公鸡对黎明一样敏感,不过他此时正在做梦。
    宫里十分宽阔,每间房都有石头烟窗,木柴熊熊燃烧,而且到处都洒了松香;
到了夜晚,西伯穿上干净而朴素的衣裳,外面罩上从某个高贵的培谢内几人那里抢
来的美丽红袍。他给自己沐浴洒香,使浑身像被鞣了的皮革一样光亮,额发也涂了
油,一切都引人注目。手下的军官也很精神。很明显他们都怕他,但是他和他们说
话却比较随便;不过对小姐们他彬彬有礼,对弗拉基米尔也表现出无微不至的敬意。
    可能(西伯后来这么认为)大公有两个心思,似乎他这个瓦拉几亚人会成为一
个勇士——一个真正的弗埃弗德。按理应该封他为波雅尔,赐他以土地。一个人如
果为保卫自己的东西而战,他会变得更勇敢。不过西伯身上某种庄严的东西让弗拉
基米尔觉得不安。也许他的希腊顾问说得不错。
    大家都在宴饮时,弗拉基米尔发布命令:“瓦拉几亚人西伯,现在告诉我你如
何对付培谢内几人的。”菜肴丰富多样:用葡萄藤包裹的希腊香肠;以维京方式烤
熟的牛羊大腿;用大锅蒸的红烩牛肉。仆人一加仑又一加仑地送来蜂蜜酒和葡萄酒。
所有用餐的人都用刀扎刺热气腾腾的肉;一片吃喝声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儿说话声。
西伯几乎没有提高自己的嗓门,但他的声音还是盖过其他一切人的。慢慢地一切人
都静了下来。
    “培谢内几人分派分族。不像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而且根本不团结;他们各
自的头领你争我夺。由于他们不团结,被罗斯建在森林草原边缘的土木工事和堡垒
挡住了。他们如果联合成一支军队,可以在一天之内涉水拔城,横扫一切。不过他
们只是在我们的工事附近嗅了嗅;对东西两边不断发起短暂而猛烈的突袭,满足于
能抢到的一切东西。他们就是这么在西边抢掠科罗米亚的。白天穿过普鲁特河,在
森林里潜行,休息了一晚,天刚亮又开始进攻。他们就是这样慢慢蚕食的。
    “对局势我是这么看的,因为有防御工事,我们的士兵就利用起来:躲在后面,
土木工事就成了边界。我们一直自足地说,‘这些工事以南是培谢内几的领土,我
们必须阻挡他们。’而培谢内几人尽管野蛮,实际上却把我们包围了!我当时坐在
城堡的墙上,毫不恐惧地看着敌人设营。因为我们没有骚扰敌人的地盘,他们的营
火在自在地冒烟。
    “我从基辅出发时,弗拉基米尔大公您说:‘挡住培谢内几人,别让他们穿过
罗斯。’而我说,‘追逐魔鬼,杀了他!’一天我看到约二百人的一队培谢内几人,
随行的还有妻儿子女。他们在西边隔河扎营,跟其他营地不在一处。我把手下二百
人分成两半,一半人跟着我在黄昏时过了河。我们根据培谢内几的营火偷偷挪动。
他们有卫兵放哨,不过多数都在睡觉——黑夜之中被我们割了喉咙,死的时候都不
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然后我们在敌营附近悄悄行动。我给部下都涂上泥巴,任何未
涂泥巴的人都是培谢内几人。我们从一个营帐溜到另一个,趁着黑暗屠杀培谢内几
人。我们就像夜晚的大蝙蝠;场面非常血腥。
    “敌营的人被吵醒以后,已经有一半人被杀了。其余的敌人追逐我们。我们把
他们领回罗斯;他们疯狂地追赶我们,都在大声呐喊‘杀’,急于在河边捉到我们。
我们不叫不喊。我的另外一百个部下埋伏在河边的培谢内几住地。他们身上都涂了
泥,所以不打自己沉默、浑身是泥的兄弟,而且阻挡嚎叫的追敌。然后我们行动了,
袭击培谢内几人,杀到只剩一个培谢内几人。我们砍下了他们的大拇指……”他顿
了一下。
    “太好了!”弗拉基米尔大公轻声说。
    “还有一次,”西伯继续道,“我们到被包围的卡梅内茨去。这次我又只带了
一半人。城四周的培谢内几人见了我们,又追了上来。我们把他们带人一个两边陡
峭的峡谷,等我们通过后,我的另一半人如雪崩似的扑向他们。这次我丢了不少敌
人大拇指,都埋在大石头下了——不然的话,我会给您多带一袋回来!”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这些战功本身的叙述,
而是西伯毫无感情的铁石一般的叙述方式。培谢内几人在西伯原来居住的昂加侵略、
强奸,把它夷为平地,也把他变成了一个完全无情的杀手。
    “当然我也接到过报告,”斯维雅托斯拉维奇打破沉默,“数量很少,可能有
点模糊。不过这件事值得咀嚼,你说我的波雅尔把培谢内几赶跑了?是最近发生的
事情?可能他们向你学了点什么?”
    “他们明白了在高墙内站岗什么也办不了!”西伯说,“我对他们说:‘夏天
快结束了。’远在南方的培谢内几人由于要干的活很少,已经长得十分肥胖而懒散;
他们没想到我们会发起攻击,只顾忙于建设永久定居点——冬日的家园。像他们之
前的卡札尔人一样,他们收拾了刀剑,扶起了铁犁。如果我们现在发起攻击,他们
就会像草一样,碰着镰刀就倒!然后,所有的波雅尔都集中起来,涉水深入南方草
原,见了培谢内几人就杀。
    “可是这时我听说更多的危险在降临:东边的波罗夫茨准备反抗!他们从大草
原和沙漠向四处分散,向西推进——很快就要到我们的家门口。卡札尔人失败的时
候,给培谢内几人以可趁之机。培谢内几人之后呢?这就是为什么我想——为什么
我敢想——也许弗拉基米尔会给我一支军队,派我东去,在敌人尚未太强大的时候
就把他们镇压下去……”
    弗拉基米尔大公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动,用有点下垂的眼睛盯着他。然后静静
地说:“这一年零一个月中,你立下了赫赫战功,瓦拉几亚人……”然后对客人大
声说:“吃、喝、捞!礼待这个人。我们欠他那么多。”宴会继续进行;他站了起
来,示意西伯跟他一起走。他们走到空旷地,进入凉爽的秋夜。树下的森林烟雾里
飘出馨香。
    在离王宫不远的地方,大公停下了。“西伯,我们得考虑一下你的主意——就
是东进问题。因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你知道,我们以前尝试
过。”他痛苦地点头,“我的祖父亲自试过。他先对付卡扎尔人——斯维雅托斯拉
夫把他们压倒了,拜占庭人打扫了战场——然后他又进攻保加利亚和马其顿。此时,
一些游牧民族包围了基辅!他为自己的一时狂热付出了什么代价呢?对,许多英雄
传说都是写他的。那些游牧民族把他沉入急流之中,把他的头颅做成了一个酒杯!
他操之过急,是不是?他除掉了卡札尔人,好,结果却放进了该死的培谢内几人!
我也要操之过急吗?”
    那位瓦拉几亚人在黄昏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您将把我派回南方草原?”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可能让你完全从战场上撤下来,封你为波雅尔,赐
你土地和替你照料土地的人马。西伯,这里好土地不少。”
    西伯摇了摇头:“这样的话,我愿意回到瓦拉几亚。我当不了农民,大公。我
试过当农民;培谢内几人来了,把我变成了战士。从此——我所有的梦中都是鲜红
——鲜血的梦:敌人的鲜血,这块土地上敌人的鲜血。”
    “我的敌人呢?”
    “跟我的敌人一样。只要您告诉我哪些是您的敌人。”
    “很好,”弗拉基米尔说,“我告诉你其中一个。你熟悉把我们与匈牙利人分
开的那些西部山脉吗?”
    “我的祖辈都是昂加入,”西伯回答,“我出生于那些山脉脚下。不是西边,
而是南边山弯之外的瓦拉几亚人的土地上。”
    大公点头:“这么说你对山脉和它们的诡谲有了解。好,但是在我这边的那些
山峰加里奇以远的地方,在根据某个民族命名的科瓦蒂地区,住着一位波雅尔,他
是……不是我的朋友。我认为他应该向我宣誓效忠,可是我召集所有小诸侯和波雅
尔时,他不出席。我邀请他来基辅,他也不答复。我表示愿意见他,他却不理睬。
他不是我的朋友,就只能是我的敌人。他不是一只听话的狗,而是以山上的堡垒为
家的一只野狗。到现在为止,我都既无时间和想法,也无能力把他赶走,不过——”
    “什么?”西伯极为惊讶,打断了弗拉基米尔的话,“对不起,大公,可是您
——无能为力?”
    弗拉基米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摇了摇头。“你不懂,”他说,“我当然有力
量。基辅有力量。但力量到处分布,几乎全部消耗在外!我要召回一支军队来对付
一个不服管辖的小诸侯?这样一来,又让培谢内几人发起攻击?要我从不谙战事的
农民和官吏中招募人马建立军队?如果这么着,以后怎么办呢?这个费伦茨,如果
不想离开城堡,一支军队也奈何不了他。即使是一支军队也消灭不了他,因为他的
防御工事极强!什么?那些工事就是山隘、峡谷和雪崩!只要十几个凶猛和忠实的
随从,他就可以阻挡我能召集起来的任何军队。唉,如果我有二千人机动,我可能
会把他包围起来,让他挨饿,不过得付出多大代价?另一方面,一支军队不能做到
的仍然可能由一个智勇双全、忠实可靠的人完成……”
    “您是说您想让人把这个费伦茨从城堡里抓来,带到基辅交给您?”
    “已经太晚了,西伯。他已经表明他如何‘尊重’我。我又该如何尊重他?不,
我要他死!然后,他的土地、在高处的城堡、妻儿老小和仆人就都属于我了。他的
死可以警示那些想自立门户的人。”
    “这么说您不要他的大拇指而是要他的头!”西伯发出没有一丝幽默的粗嘎轻
笑。
    “我要他的头、心和旗帜。我想在基辅这儿的篝火上把这三样东西都烧掉!”
    “他的旗帜?这个费伦茨有一个标志?我可以请教他的纹章是什么样子吗?”
    “当然可以,”大公回答。他的灰色眼睛突然沉思起来。他降低了声音,在黄
昏中东张西望了一阵,好像是为了彻底保证无人偷听。“他的标志是一个魔鬼的头,
上面长着角,叉状的舌头往外滴血……”
    血!
    血一滴一滴渗入黑土地中。
    太阳已经降到了地平线以下,鲜红得像……像一大滴血。不久地球就会把它吞
没。地里的老物又在颤动;它的皮肉和骨头慢慢裂开,像失水的海绵一样准备接受
土地的贡品——血:透过腐叶土和植物根及古老的黑土地渗入已有千年之久的西伯
躺着的浅浅的坟墓里。
    西伯下意识地感觉到渗下来的血液,和一切做梦者一样,知道这只是梦的一部
分。太阳西沉,渗下来的血实际上已滴到他身上,事情就不同了;不过这时他忽略
了,又回到十世纪之交的那个时候:当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人,去科瓦蒂完成一项屠
杀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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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6:01 | 显示全部楼层
西伯和他的七个手下装作设陷阱捕兽者。像瓦拉几亚人一样,由于冬天的到来,
沿着喀尔巴阡山的弯曲部分跋涉,进入北部森林的深处。实际上,他们刚从基辅来
到科罗米亚,再进入北部山脉中。他们随身携带设陷阱捕兽者所需的一切工具,以
证实自己的故事。经过三个月马不停蹄的跋涉,才到达山脉的庇荫处「一个“村庄”,
十几栋石屋嵌入山沿,还有几个半永久性的小屋和几栋用加工处理后的兽皮(毛朝
外)建成的吉普赛帐篷」,现在居民称之为穆费·阿尔德·费伦奇·雅波罗夫;他
们不约而同地把这么一长串名字略为费伦奇,发起音来像“费伦吉”,意思是“长
者之所”,或“长者费伦吉之所”,吉普赛人提起它的时候声调低沉,充满敬意。
    那儿约有一百人,包括三十个女人和三十个孩子。其中一半人是从此地经过的
设陷阱捕兽者,或因培谢内几侵略而丧失家园的人,正在向北寻找可以定居的地方。
后面一种人中有许多人拖家带口。其他人要么是费伦吉·雅波罗夫的佃户,或是来
此过冬的吉普赛人。自古以来他们就往这里迁;很明显,这是因为在这里当波雅尔
的“老魔鬼”善待他们,不驱赶任何人。而且,人们还传说困难时期,他从自己的
食品库里拿出粮食,酒窖里拿出酒来赐给不时到来的流浪佃户。
    西伯问在哪里可以为自己和手下找到食品和饮料,有人指着一片松林之中的木
屋。它有点像个小旅馆;椽子里设有小房间,只有走绳梯才能上去;寄宿者想休息
时就把梯子拉上去。下面是木桌和木凳;屋子的一侧是一个酒吧,堆放着小桶白兰
地和成桶的甜麦芽酒。一堵墙有一半用石头砌成;大烟囱底部烧着火,火上是一铁
锅红烩牛肉,发出浓烈的红辣椒味。成捆洋葱悬挂在火边的那堵墙的钉子上;还有
外表又大又糙的香肠;成片的黑面包垒在桌上——它们是放在火旁的一个石炉里烤
出来的。
    一对夫妻和一个邋遢的儿子经营这个地方;西伯想吉普赛人已选择在此定居。
在赫然屹立的岩石和甚至在室内就能感觉其存在的山脉的阴影中,他觉得吉普赛人
可以把这里收拾得更好。这个地方阴暗而凶险,给人以不祥之感。
    瓦拉几亚人已经吩咐手下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收拾好工具后,他们开始吃喝,
相互都尽量压低声音说话;他和主人共喝一罐白兰地。“你是谁?”饱经风霜的老
者问他。
    “你问我的职业和住所?”西伯回答,“这比回答‘我是谁’容易多了。”
    “如果高兴,就说出来。”
    西伯微笑着,呷了口白兰地:“我是来自喀尔巴阡山的少年。父亲是昂加入,
流落到南部草原边缘耕种——同去的有他的兄弟、亲人及家属。长话短说:培谢内
几来了,铲除了一切,破坏了我们的定居点。从此我就外出飘零,为了获得收入,
或是能在蛮族的尸体上找到任何一点小东西,和他们作战;不分时间和地点,能干
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我做设陷阱捕兽者。我见过大山。草原和森林。耕作生活很苦,
流血使人充满仇恨。可是在城镇就可以用皮毛换钱。我猜您也飘泊过?”
    “东一时,西一时。”对方耸耸肩,摇摇头。浑身黝黑,像烟熏过的皮革;满
脸皱纹之多,又像受严酷天气影响的胡桃一样,瘦如豺狼。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年轻
了,不过头发仍然乌黑发亮,眼睛也是;他似乎牙齿齐整。移动四肢时小心翼翼,
双手弯曲。“如果我的骨头仍然得劲儿,我还会游荡。我们有个两轮的皮裹车,道
路崎岖的时候,就拆开扛着走。车上装着我们的房子和家什:带房间的帐篷、炊锅
和工具。我们过去是——现在也是——斯兹加尼的吉普赛人,在这里建房以后,成
了斯兹加尼·费伦吉。”他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往上看着房子的一堵内墙,显出半
是尊敬,半是恐惧的样子。房子没有窗房,可是瓦拉几亚人知道老头在盯着山峰。
    “斯兹加尼·费伦吉?”西伯重复,“那你与这个城堡里的波雅尔费伦茨是盟
友?”
    吉普赛老人低下头,不再仰望高不可见的山峰,后退了几步,显出怀疑的神情。
西伯马上给老人倒上自己的白兰地。老人仍然保持沉默;瓦拉几亚人耸了耸肩。
“没什么,我听人说过他的好话,”他撒谎,“我父亲跟他认识,曾经……”
    “真好!”老人睁大了眼睛。
    西伯点头:“一年寒冬时,费伦茨在城堡里收留了他。父亲跟我说过,假如我
有朝一日打这儿经过,应该去波雅尔的城堡,向他提提那时候的事情,代表父亲感
谢他。”
    老人盯着西伯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么说,你听过有人说我家主人的好话,
对不对?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嗯?你也出生于山脚……”
    “有什么奇怪的吗?”西伯竖起黑黑的眉毛,表示怀疑。
    对方上下打量他。“你是个大个子,”他有所保留地说,“也很强壮,我看得
出来。而且,你的样子很凶猛。你是个瓦拉几亚人,先祖是昂加入?嗯,可能是,
可能是。”
    “可能我是什么?”
    “据说,”吉普赛人低声说,靠得更近了,“老费伦吉真正的儿子经常回来找
碴儿。最终,他们到这里来找他——找他们的父亲!你想爬到山上去看他吗?”
    西伯现出一副犹豫的神情,然后耸了耸肩。“我如果知道怎么走,就到山上去。
不过这些悬崖和关隘非常凶险。”
    “我知道怎么走。”
    “你去过?”西伯极力掩饰自己的焦急神情。
    老人点头:“哦,对,我可以带你去。你愿意独行吗?费伦吉不喜欢一次拜访
的人太多。”
    西伯假装略作思考:“至少我想带两个朋友一同去。我怕道路崎岖。”
    “哦!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能做到,你当然也能做到!只有两个人?”
    “在陡峭的地方帮助我的。”
    西伯的主人嘟起了嘴:“这会让你付出一点代价。我的时间和……”
    “我明白。”瓦拉几亚人打断他。
    吉普赛人抓耳挠腮:“你对老费伦吉有何了解?听说了他的哪方面?”
    西伯看到自己展示知识的机会来了。从这类人身上获取信息无异于虎口拔牙!
“我听说他有一大帮人戍卫城堡,而且他的城堡坚不可摧。因此,他不对任何人宣
誓效忠,土地也不交税,因为无人征收。”
    “哈!”吉普赛老人忍俊不住,在地上狠狠地跺脚,又倒了一些白兰地。“一
帮人?随从?农奴?他一个也没有!也许有一两个女人,男人绝对没有。只有狼把
守那些关口。至于他的城堡:环绕着绝壁;只有一条路进去——男人可以通行——
还得从原路出来。除非某个不小心的傻瓜偏离窗户太远……”
    他停下来时,眼睛中又露出疑色。“你父亲告诉你费伦吉有部下?”
    西伯的父亲当然什么也没告诉他。弗拉基米尔也没有。他知道的一鳞半爪是从
王宫里的一个家伙那里听来的迷信和胡扯。那个愚蠢的家伙不太喜欢大公,反过来
也不太受宠。西伯没有时间去想魔鬼:他明白自己杀了多少人,其中无人回来纠缠
他。
    他决定碰碰运气,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许多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我父亲只说过
道路陡峭;他在那里的时候,许多人驻扎在城堡里面和周围。”
    老人盯着他,慢慢点头。“有可能,有可能。斯兹加尼经常和他一起过冬。”
他做了决定,“很好,我带你上山——如果他愿意见你。”他对着西伯竖起的眉毛
嘲笑,带他走出屋内,进入午后的寂静气氛中。在途中时,吉普赛人从桶里拿出一
口巨大的铜煎锅。
    微弱的太阳非常平静,预备降落在灰色的山峰上。由于是在山中,这里的黄昏
来得很早,鸟儿已经在唱晚曲了。“我们还来得及!”老人点头,“希望现在有人
能看见我们。”
    他向上直指影影绰绰的群山;高耸嶙峋的黑顶在灰色山峰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
楚。“看到了那个最暗的地方吗?”
    西伯点头。
    “那是城堡。看。”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煎锅底,然后对着太阳照射,接收
余晖,将它们反射回山中,以追踪峭壁的一缕金光。随着距离越来越远,煎锅底的
圆盘越来越模糊;它反射的光逐步往上照时,从山麓碎石跳到扁平的岩石表面,又
从岩尖跳到杉丛,最后从树林回到碎裂的石岩上。西伯觉得反射出去的光线得到了
回应:吉普赛人最终用粗糙的双手僵硬地举着煎锅时,他所指的那个突出的暗角好
像突然变成了金色大火!光束极其突然和炫目,使得瓦拉几亚人不得不用双手挡着
眼睛,只能从手指的缝隙间窥视。
    “是他吗?”他很惊讶,“是波雅尔本人回应了吗?”
    “老费化吉?”吉普赛人放声大笑。他把煎锅小心地支在一块扁平的岩石上;
光束仍然从上面射下来。“不,不是他。太阳不是他的朋友。任何镜子也不是!”
他又笑了起来,然后解释,“是擦得很亮的一面镜子,有几块坐落在与峭壁相接的
城堡主楼的位置,这是其中之一。现在,如果有人看到了我们的信号,就会盖住镜
子——把我们的光束反射回来——光就消失了。它不像太阳缓缓下山,而是像烛光
熄灭那样突然熄灭!”
    光束像掐灭的蜡烛一样消失了,使西伯在这种奇怪的阴暗中差点打了个趔趄。
他稳了稳步子。“这样你就建立了联系,”他说,“很明显波雅尔已经看到你要传
递信息,不过他如何知道是什么信息呢?”
    “他会知道的,”吉普赛人说。他抓住西伯的手臂,抬头盯着高处的关隘。突
然有东西照着老人的眼睛,使老人晃了一下。西伯扶着他。
    “看,现在他知道了。”老人嘀咕。白光从他宽大的眼睛中射出。
    “什么?”西伯觉得困惑和不安。斯兹加尼人都是具有鲜为人知的力量的奇怪
家伙,“你说……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会回答‘是’或‘否’,”吉普赛人打断他的话。他一说完话,高处
的城堡里就射来一束灼热的光线,又马上消失了。
    “啊!”吉普赛老人感叹道,“他的回答是‘是’,他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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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6:46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时候?”西伯接受这一切奇怪的行为,并且努力克制声音中的焦急。
    “好。我们马上出发。山中夜晚很危险,可是他只在夜晚见你。你还敢去吗?”
    “既然他邀请了我,我就不想让他失望。”西伯说。
    “好。多穿点。山上很冷。”老人以明亮而犀利的目光盯了他一下,“哦,像
死亡一般寒冷……”
    西伯选了两个彪悍的瓦拉几亚人与他同行。他的大多数部下都来自他的老家,
不过在与培谢内几的战争中,由于他知道这两个人是勇猛的战士,所以选择与他们
并肩地战斗。在对付这个费伦茨时,他需要真正的勇士支持——真的很可能需要他
们。吉普赛老人阿弗斯说波雅尔没有随从,那么是谁用镜子回答了信号?不,西伯
看不见有一个富人独自住在那里,只见有一两个妇女在那里为他取送东西。他觉得
老人阿弗斯撒了谎。
    万一山上只有十几个人和他们的主人……猜测没有用,西伯必须等着看机会如
何。假如山上人多,他就说自己作为弗拉基米尔的特使,来邀请波雅尔去基辅王宫
讨论对培谢内几作战的有关事情。不管如何,他只有一个目的:爬上山顶,根据不
同情况,杀掉一个人。
    那时候西伯有点天真;他从未想过弗拉基米尔会派他去完成一项自杀性的使命
——弗拉基米尔不指望他能活着回到基辅。
    爬山时尽管路上没有标志,开始还比较容易。道路(其实没有路,只是吉普赛
老人记在心里的一条小道)上升到山麓之间的山口,通到无可攀缘的悬崖底部,然
后顺着光滑的岩屑堆构成的石帷裙渐渐升高,到达峭壁中宽宽的裂缝或火山管;峭
壁通过一个裂缝壁立于第二个更陡峭的小山之下的假高原上。这些山十分荒凉,森
林众多,树木又老又粗;到这时西伯才看清楚有条模糊的小道。好像是什么巨人拿
一把镰刀在森林里割了一条直线;森林里的树无疑给这里的村庄提供了许多木材,
也许有些木材已被拖到山上建城堡去了。这些也许是数百年前的事儿,可是小道上
还没有长出新树。或者是小道上已经长出了新树,有人为了方便行人通过,又把它
们砍了。
    沿着越来越高的林中小径攀登相当容易。黄昏渐近,一轮满月升起,烟烟银辉
洒在小道上。除了爬山时发出的喘息声,三个人和向导谁也不说话;这样西伯就能
用心思考从充满纨绔子弟的王宫听来的有关波雅尔费伦茨的点滴。
    “希腊人比弗拉基米尔更怕他,”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告诉他,“在希腊,那些
人早就把这种人揪出来镇压了。他们称费伦茨‘维里科拉克斯’,跟匈牙利的‘欧
布尔’或‘穆弗尔’或鬼网派尔——或‘吸血鬼’是一个意思!”
    “我听说过吸血鬼,”西伯当时回答,“在我的故国,存在同样的神话,名字
也一样。这是农民们的迷信。听我说:我杀死的人都在坟墓里腐烂了(假如他们真
有坟墓的话)。他们的尸体当然不会膨胀。如果尸体膨胀,那是由于腐坏的气体而
不是活人的鲜血所致。”
    “这个费伦茨据说就是这种东西,”向西伯提供信息的人说,“我听希腊牧师
说:在基督徒的土地上绝没有这种人容身的地方。在希腊,人们用木桩穿过他们的
心脏,砍下他们的头颅。更厉害的是,把他们完全肢解,然后烧个一干二净。希腊
人认为吸血鬼身上的一小部分又会在一个无警惕的人身上长成一个完整的个体。这
种东西像人体内的水蛙!因此传说吸血鬼有两心、两魂——只有它的两面都毁了,
才会死去。”
    西伯一直在干巴巴地蔑视地微笑。此时感谢那个人说:“好,不管是奇才、巫
士或什么别的,费伦茨已经活得够久了。弗拉基米尔大公要他死,而且已经把这个
任务交给了我。”
    “活得够久!”对方抬手重复,“啊,你不知道这可是千真万确。那些山中自
打人们有记忆开始就有一个费伦茨。传说就是同一个费伦茨!告诉我,瓦拉几亚人,
度年如小时的人是什么人?”
    西伯当时也报以一笑;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几件事情相互有联系。
    比如,村庄的名字里有个“穆弗”,听起来很像“穆弗尔”,或吸血鬼。“老
费伦茨吸血鬼村庄”?斯兹加尼人阿弗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太阳不是他的
朋友。镜子也不是他的朋友!”吸血鬼不是在夜间活动吗?因为镜子里没有他们的
影像,或者镜子里的影像更接近他们本来的形象,所以他们怕镜子吗?然后瓦拉几
亚人又嗤笑自己的想象。完全是这个古老的地方驱使他发挥想象。这些古老的森林
和久远的山脉……
    此时,这一队人出了树林,走向像穹窿一样的山顶——那里土层极薄,只长着
地衣;更远处的低洼地中,碎石和岩屑堆成一个杂乱的平面,在昏暗的峭壁的漆黑
的邻近区域几乎垒了半英尺高。那个黑色的边界向北升得更高,形成了几个犄角;
老人阿弗斯伸出一根弯曲的指头,指着月光之下的这些犄角。
    “看!”他好像被某个笑话逗乐了,“那里耸立着老费伦吉的房子。”
    西伯向上眺望——当然他看到了犄角之下黑暗之中像眼睛一样发亮的窗户,仿
佛是某种吓人的蝙蝠——或许众狼之王蹲在那里的高处。
    “好像石头脸上长出的眼睛!”西伯的一个赤膊、腿部粗短的随从大叫道。
    “那些眼睛还在盯着我们!”另一个瘦小、驼背的随从嘀咕——他走路时总是
先把头往前猛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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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7: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说什么?”西伯马上警觉起来,在黑暗中看来看去。不久,看到了凶猛的
三角形眼睛。像一块无以名状的金疙瘩,似乎悬在林沿的黑暗中。共有五双眼睛:
是狼的眼睛,没错吧?
    “喂!”西伯大吼。他拔出剑来,往前走去。“滚,森林之狗!我们可没给你
预备东西。”
    那些眼睛不时成对眨动,接着后退,分开。四个瘦薄的灰东西飞了出来,在月
下像液体一样飘浮,消失于岩屑堆积的乱石之中。第五双眼睛留在那里,似乎在上
升,然后毫不犹豫地浮出黑暗之中。
    一个身高至少不比西伯矮的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吉普赛人阿弗斯大吃一惊,差点昏厥。在月亮的照耀下,他脸色银灰,令人恐
惧。刚才那位神秘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深处。慢慢地老人
又直起身子,不再颤栗了。
    西伯以一种天生斗土的方式,站在一旁摆出打斗的样子,握剑在手。可是神秘
者是只身一人。西伯的手下先是震惊,也许还有一点恐惧,正要拨出自己的武器,
在他的说服下住了手;他自己也收起了剑。这么做,只是表明他对神秘者的藐视,
一下子就展示了他的力量,也许还有他的轻蔑。毫无疑问也表现了他无所畏惧。
“你是谁?”他问,“居然在夜色中像一匹狼一样出现了。”
    客人身材纤细,几乎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一袭缁衣,一个沉重的黑敞篷披在
肩上,垂及膝下。敞篷上可能藏有武器;不过他的双手一直露在外面,放在大腿上。
现在他不理阿弗斯老人,只看着三个瓦拉几亚人。黝黑的眼睛只在西伯的随从身上
扫了一下,就移向西伯身上,并停在了那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回答:“我
是费伦茨家的。主人派我来打探今晚什么人要来拜访他。”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声
音倒让弗埃弗德平静下来了;很奇怪,他反射月光、一眨也不眨的眼睛也让他心情
平静。西伯觉得月光应该更加明亮。这个人的五官有些地方让他讨厌。他觉得自己
在看一个丑陋的头颅,还想知道头颅是否让他不安。可是他却像飞蛾扑火一样,似
乎受制于某种神秘的吸引力:既被一样东西所吸引,又讨厌它。
    他想到自己正受到某种奇怪的不适或魔力的影响,就把身子挺得更直了,并且
逼着自己说话。“你可以告诉你家主人我是瓦拉几亚人,还告诉他我是来谈重要事
情的——邀请和责任。”
    披着敞篷的人走近了,月亮照着他整个脸部:脸还是人脸,不像骷髅,不过有
点像狼脸——下颌和耳朵长得出奇。“我家主人推测可能如此,”他回答时,话中
不知不觉平添了一种强硬,“没关系,该发生的还得发生,你也不过是个使者。在
你通过这里的界限以前,我家主人需要证实你是自愿来这里的。”
    西伯已经镇定下来了。“没有人把我拽到这里来。”他哼了一声说。
    “可是你是……派来的?”
    “强者只能被‘派往’自己想去的地方。”瓦拉几亚人回答。
    “你的手下呢?”
    “我们跟着西伯,”驼背的那位说,“他闯哪儿,我们也闯哪儿——完全自愿!”
    “即使是去见打发狼来效劳的那个人。”西伯的第二个伴侣——温顺的那个补
充道。
    “狼?”陌生人皱着眉头,奇怪地把头歪向一边。他仔细地巡视了四周,然后
信然微笑。“你是指我家主人的狗?”
    “狗?”西伯肯定自己看到的是狼。现在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
    “对,是狗。今晚天气好,狗和我出来散步,不过它们不习惯见生人。看,它
们全跑回家了。”
    西伯点头,最后说:“这么说,你是半路来迎接我们,陪我们一起走,给我们
带路。”
    “不是,”对方摇头,“阿弗斯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我只是来问候你们,查查
你们的人数,也保证你们不是被迫来这里的。也就是说,你们是心甘情愿来的。”
    “我再说一遍,”西伯吼了起来,“谁能强迫我?”
    “到处都是压力,”对方耸了耸肩,“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们是自愿来的。”
    “你刚才提到我们的人数。”
    披着敞篷的人眉毛像山墙一样耸立。“那是为了安排你们的住宿,”他回答,
“还有什么原因?”西伯还未来得及回答。“现在我得先回去做准备。”
    “我很不情愿占用你家主人的房子,”西伯很快回答,“做不速不客就够糟糕
了,如果还得麻烦别人腾出他们应有的空间给我使用,就更糟糕了。”
    “哦,空间有的是,”对方回答,“你们也不完全是不速之客。至于说因为空
间不够要撵人:我家主人的房子是一个城堡,不过里面住不了你们这么多人。”他
好像看出了西伯的心思,就回答了他发现的问题。
    然后他的脑袋侧向斯兹加尼老人。“注意,峭壁旁的小道松动,有点危险。注
意岩石可能滚落下来!”然后又对西伯说,“待会儿见。”
    他们看着他转身,跟着主人家的“狗”穿过狭窄、混乱、布满石头的平原。
    等他进入峭壁的阴面以后,西伯抓住阿弗斯的脖子。“没有随从?”他对着吉
普赛老人的脸尖利地嘘了一声。“没有仆人?说什么呢!你是个一般的骗子还是个
大骗子?费伦茨甚至可能在城堡里养着一支军队!”
    阿弗斯试图挣脱,却发现瓦拉几亚人的手像铁爪一样抓着他的喉咙。“一……
两个男仆,”他噎着说,“我怎么……知道?已经许多年……”西伯松了手,把他
推到一边。
    “老头,”他发出警告,“你要是还想多活一天,就小心翼翼地带我们通过危
险的峭壁小道。”
    这样,他们通过遍地石头的凹地,到达悬崖,开始沿着峭壁表面刻出来的狭窄
小径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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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月亮下紧贴峭壁的黑石小道像条银蛇。路面刚够过一辆手推车;有的地方路沿
垮了,小道窄得刚够走一个人。就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林中晚风由弱转强,直至狂
风大作,似乎是要拖拉和威胁这些人——他们像昆虫一样向目的地——高山上未知
的城堡蠕动。
    “这条该死的路到底有多长?”在缓慢而小心地爬了约半英里以后,西伯冲着
吉普赛人大吼。
    “与刚才那段路的距离一样长,”阿弗斯马上回答,“不过从现在开始变陡峭
了。听说城堡里的人曾把二轮车弄到这里来,不过已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了,可是
路一直未好好保养。”
    “啊!”西伯温顺的助手哼了一声,“二轮车?就是山羊我也不赶到这里来!”
    另一个瓦拉几亚人——驼背的那个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离峭壁边沿更近了。
“我不知道山羊是什么东西,”他嘶哑地嘀咕,“要是我没错的话,好像有什么东
西跟着我们:费伦茨的‘狗’!”
    西伯向前眺望峭壁拐弯处小道消失的地方。在满天繁星的映衬下,隆肩的狼站
在那里,抬起嘴,竖起耳朵,眼睛里发出凶光。共有两匹。西伯吓得目瞪口呆,狠
狠地诅咒了一下,然后回望最阴暗的地方,看到了另外两匹;更准确地说,他看到
了它们的银色三角眼。“阿弗斯!”他大吼着,神志恢复了正常,伸手去抓吉普赛
老人,“阿弗斯!”
    突然听到了很可能是雷声的“轰隆声”;空气清脆而干燥,仅有几片云在飞掠,
而不是翻滚;不过雷声很少使人脚下的地面颤栗。
    西伯瘦削的驼背伙伴走在最后,在一条小小岩脊突出的路中间断后,只差一步
就走到安全的地方了。“滚石!”他嘶哑地叫了一声,准备往前迈步。跳起来时,
巨石如雨点般飞下,把他卷走了。真是快极了:他躺在地上——手臂前伸,面部裂
开,在月光下脸色显得煞白——原来他死了。没有叫喊:被巨石砸了,无疑摔倒时
就己经失去知觉或已经死亡了。
    最后一块卵石和最后一缕灰尘落下后,响起“轰隆”的回声,西伯走到峭壁边
沿往下眺。除了一片黑暗和月亮照在远处石头上的光辉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小道
上下也不见狼的踪影。
    西伯转向吉普赛老人发颤并紧贴峭壁边沿的地方。
    “滚石!”老人看到了他脸上的神色,“你不能因为滚石而怪我。假如他直接
跳起来,而不是大喊,让人警惕……”
    西伯点头。“对,”他表示同意,竖起黑如夜色的眉毛,“我不能因为滚石而
怪你。从现在起,责怪也不行了。只要出现任何问题,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把
你扔下悬崖。这样,即算我必须死,也得让你先死。我们说个明白,老家伙。我不
信任费伦茨,也不信任他的‘狗’,对你是最不信任。我不会再警告你了。”他挥
舞着大拇指往上走。“继续带路,斯兹加尼人阿弗斯——小心点!”
    西伯认为自己的警告不会有太大作用;即使对吉普赛人起作用,对他在山上的
主人也肯定起不了作用。不过瓦拉几亚人也不是只发威胁不算数的。斯兹加尼人阿
弗斯属于费伦茨的手下,这一点确定无疑。这样,如果一路上还会从那个方位出现
更多的麻烦(西伯肯定滚石是有预谋的),他得保证让阿弗斯第一个遭遇它们。麻
烦将会到来:它埋伏在悬崖有深裂缝的峡道处;裂缝背后就坐落着费伦茨的城堡。
    西伯、长得像类人猿似的瓦拉几亚朋友和阴冷的吉普赛人阿弗斯到达大裂缝时,
看到了这幅景象。在迷雾一般的过去岁月中,这儿的山脉受到震撼,然后裂开了。
山脉之间形成了关隘,这也许是其中一个。只是这个关隘的裂缝并未一直延伸。他
们刚才走过的峭壁顶部最后通向耸立于半英里以外的一个高高的山顶。山顶像蝙蝠
或狼的耳朵一样,裂为并峙双峰,缩成一个裂缝,横跨凹地,紧贴两边,会合于中
间的巨大石牌坊——此处坐落着费伦茨的大宅。两个窗户像往常一样点着灯,好像
灵敏的黑耳朵下的一双眼睛,而下面的裂缝似乎像一张裂开的嘴。
    “难怪他这个人养狼!”西伯矮胖的同伴咕哝道。他的话好像很有号召力。一
群狼从城堡顺着环崖小道下来;有一大群,数量在十匹以上;一眼望去,只见一片
片灰毛上镶嵌着黄宝石。它们迈着闲适的步子,若有所图。
    “一群狼!”西伯向同伴大叫。
    “太多了,没法对付!”弗埃弗德也大喊。他从眼角看到阿弗斯往前冲向扑来
的狼群。他伸出一条腿,绊倒了吉普赛老人。
    “抓住他!”西伯边下命令边拔剑。
    矮胖的瓦拉几亚人像抓起一根枯死的树枝一样,轻松地拎起了阿弗斯,把他扳
到深渊之上,让他呆在那里。阿弗斯恐惧地尖叫。几步之外的狼群神情不安地停了
下来。它们中的领头狼抬嘴哀嚎,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是谁的命令呢?
    阿弗斯停止大叫,转过头来,睁眼瞪着远处的城堡。他的喉结随着他大口呼吸
而在喉咙里不时上下滚动。
    抓着阿弗斯的矮子的目光从狼群扫向西伯。“怎么办?把他扔下去吗?”
    魁梧的瓦拉几亚人摇了摇头。“等它们发起攻击时再说。”他回答。
    “你认为费伦茨控制着它们,对吗?不过……可能吗?”
    “似乎我们的对手有魔法,”西伯说,“瞧瞧吉普赛人的那张脸。”
    阿弗斯凝神注目。西伯在老头在山下的村庄里用煎锅镜子的时候就见过这种神
色:好像老头的每一个眼珠上都蒙了一层牛奶。
    然后吉普赛人开口了:“主人?”阿弗斯的嘴几乎一动也未动。他的话开始只
是与山上的微风竞高低的呼吸气息,后来迅速变大了。“主人,主人,我可是一直
忠于您啊,”他好像被人打断了似的突然停了下来,蒙好的眼睛鼓了起来,“不,
主人,不!”他开始尖叫;试图抓住不让他往下掉的那双手和强健的手臂,把他一
度更清楚的凝视转向岩脊和狼群聚集的地方。
    西伯几乎能感觉到发自远处城堡的力量,也差不多能感觉到有人肯定要斯兹加
尼死而拒绝他的求救。费伦茨跟这个老头已经完了,还等什么?
    领头的两匹狼,肌肉凸起,挺着庞然身材,一齐往前蹿。
    “把他扔下去!”西伯厉声喊道。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仁慈之心,催促同伴,
“让他去死——然后自救吧!岩脊狭窄——假如我们并肩战斗的话,还有机会。”
    他的同伴试图推动老头,但是不行。吉普赛人像刺一样扎入他的手臂,为了转
回到岩脊上,拼命搏斗。不过已经太晚了。那对大灰狼好像扳机扣动时射出的子弹
一样,奋不顾身地一齐跃过来。不是冲着西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而是直接冲
向想挣脱阿弗斯双手的矮胖的同伴。它们一齐出击,重重地压在正在倾斜的两个身
影上,把似猿的瓦拉几亚人、阿弗斯和它们自己都推到了悬崖边沿,掉入黑暗的深
渊之中。
    西伯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只是稍作思考。群狼之首已经为了响应他未听到——
或是听到了的号召而自我牺牲?不管是哪种情况,它们都已经心甘情愿地为他所不
能理解的事业牺牲了。他还活着,而且不愿贱价出卖自己的生命。
    “你们全部上吧!”他几乎在用狼话对着狼群嚎叫,“来吧,谁第一个来尝尝
我这把剑的滋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狼都一动也不动。
    然后——
    它们确实走动了,不过不是向前走。相反,它们掉转身子,悄悄后退,然后停
了下来,从瘦削的肩上回望。
    “胆小鬼!”西伯大怒。他又朝它们走了一步,使它们又扭捏摇摆地往后退,
然后又回头看。瓦拉几亚人惊讶得张口结舌。他明白了——突然明白了——它们出
来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想弄清楚他是否是只身而来。
    他开始对那位神秘的波雅尔的真正魔法有所感觉,明白弗拉基米尔为什么要波
雅尔死。现在他也希望自己过去不曾那么嘲弄大公王宫的饶舌者。当然,他总可以
回到村庄去,把其他部下带上来——难道不可以吗?身上毛茸茸的一群狼挤满了悬
崖表面开创的小道。
    西伯朝它们走了一步;它们却纹丝不动,不过已经由刚才的龇牙咧嘴转为猜猜
吠叫了。然后又往相反方向走了一步,接着又怯怯地跟在西伯后面。这样一来等于
有一群狼护送他了。
    “是谁让它们跟上来的?”他咕哝着,然后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是一个瓦拉几
亚战士的剑——一把优良的维京剑——如果这群狼决定一齐出击,就没有用武之地
了。或许有人已经替它们这样安排好了。西伯明白这一点;他怀疑它们也知道这一
点。
    他把剑放入鞘中,又鼓起勇气发布命令:“继续带路,小伙子们——不过别离
我太近,否则我会拿你们的脚爪做幸运符!”于是它们把他带到了分裂的崖石之中
的城堡……
    地里的老物又在浅浅的坟墓里发颤了,这一次是由于害怕才颤抖的。在这个世
界上,个人无论变得多么庞大(怪异),想起年青时,当时让他害怕的东西还会让
他有恐惧感。西伯这个东西就是如此,他在梦中又被带到了恐惧的边缘。
    太阳西沉了,它的边缘在山上成了一个小红球;光线仍然穿越地球,在阴影明
显延长的地方不时发光,很快挡住了太阳的金光。不过即使太阳完全下了山,仍然
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燃烧。西伯醒来的方式不像活人,因为他在称之为“醒来”的
可恨的黑暗间歇之间,可能一梦多年。在地下做一个醒着、孤独、不动而又不死的
东西,不太舒服。
    可是浸透地面的许多血碰到他的那一刻,当然会把他弄醒。那种温暖而宝贵的
液体只要接近他就会激起他的强烈感情:他会张开鼻孔,嗅鲜血的气味;干燥的心
脏促使自己静脉中的古老血液流得更快;他的吸血鬼内心在与他共享的睡眠中发出
无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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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7:51 | 显示全部楼层
西伯的梦更强大。这种梦是一块思想的磁铁,使他得出一个自己很久以前就明
白却必须永远经历的结论。在静静的树林空地的冰凉泥土之下,做噩梦的东西坟墓
前的石头已经破败,蒙上了地衣;此时他继续做梦……
    小道开始变宽,在岁月作用形成的岩屑堆上宽阔的平坦边沿变成了一条松树高
耸的黑色道路。西伯的左手边,在松树的垂直主干之后,几百英尺高的光滑黑岩石
耸立着,与布满繁星的蓝色天空相接;在他的右边,树木汇集,沿着已经不再是
“V”字形的峡谷生长,布满了山中陡峭的另一边。谷底水声“潺潺”、“汩汩”,
在夜色的黑幕下已经看不清楚了。弗拉基米尔说得对:费伦茨有十几个人——或十
几匹狼——,就可以轻易地抵御一支军队,守卫城堡。到了城堡中间,情况就可能
不同了,尤其是如果其中的波雅尔真是孤身一人或人手极少的话。
    古老的城堡最后赫然出现了。它的石头建筑雄伟高大,可是坑坑洼洼,已经破
败。凹地两边的巨楼耸立八十英尺以上;宽阔的方形底座几乎平淡无奇,往上是拱
形的加固窗户,深嵌的窗台和晾台,以及张开嘴巴、从雕刻好的滴水怪兽或北海巨
妖头中伸出来的石喷头。每个楼顶上,用瓦盖成的金字形尖顶前面布满了更多的洞;
不过已经裂开了口子,急需修理;一切东西上面都弥漫着衰败的沉重瘴气,并且蒙
上了一层湿黏的铜绿,好像是房子的石头在冒着冰冷而潮湿的汗水。
    到了中间,屋内墙之间飞架着如楼本身一样雄伟的扶壁,以一孔与城堡后部的
出入口相接——好像是楼与楼之间八十或九十英尺的石桥。一个长长的单层木制主
厅镶嵌着小方窗,也有扶壁支持。尖顶用沉重的板岩砌成;主厅和屋顶也像楼本身
一样破败。除了两个窗户里亮着摇曳的灯光以外,整个城堡显得荒凉和破败。并不
是西伯如何想象一个大波雅尔的住宅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而是假如西伯迷信的话,
他肯定会相信里面住着魔鬼。
    那群狼走近城堡外墙时,开始散开了。瓦拉几亚人往前走,直到站在那些外墙
的阴影之中的时候才看到城堡简陋的防御工事:一条宽、高各十五米的壕沟一直挖
到一块坚硬的大岩石旁;底部布满了又长又尖的木桩,排得极为密集,任何人掉入
其中都一定会被扎透。他也看到了城堡之门;门上面是一个沉重的、铁条包裹的橡
木玩意儿,可以用作一座吊桥。正看着门时,听到它被“吱吱嘎嘎”地放了下来;
吊桥在壕沟上搭起来的时候,沉重的铁链“哗哗”作响。
    于是城堡的前面露出了;瓦拉几亚人只见身前站着一人:披着大氅,举着一个
炫目的火把。由于火光太强烈,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一片模糊;西伯能够看到的
只是他的苍白外表,以及大概的奇怪比例。他有疑虑,而疑虑之外的东西在那个东
西一说话时就得到了充分证实:“你是自愿来的。”
    西伯常被人指责为一个说话冷漠无情的冷面人。这一点他从不否认。如果他的
声音算冷漠,这个声音就可能是来自坟墓中的了。西伯发现这种声音在第一种情况
下给人抚慰,现在却感觉它像坏牙痛或活人骨头上放上冰凉的钢铁一样让人极不舒
服。它古老一一像这儿的山脉一样久远,也许受托保存着许多秘密——不过可以肯
定它不弱——因为它掌握着一切冥界的权威。
    “我是自愿的?”西伯鼓起勇气看看对方的身体四周,发现他也是只身一人。
那群狼渐渐消失于山中的夜色里。也许树下会有一双黄眼闪亮一下,不过仅此而已。
他转过身来面对城堡的主人。“对,我是自愿的……”
    “那就请吧。”波雅尔将火把插在门内的托架上,鞠了一躬,站到一边。西伯
通过吊桥,准备进入费伦茨的大宅。进去之前的片刻,抬头一望,看到拱门过梁因
岁月古老而变黑的橡木上烧出的铭文。他既不会读,也不会写;披大氅的人看到他
的举动,就为他翻译:
    “铭文上说这是瓦尔德玛尔·费伦吉的宅子。还有一个日期标志,表明城堡已
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了。瓦尔德玛尔是……他是我的父亲。我是法瑟·费伦吉,我的
手下称我为‘费伦茨’。”
    黑暗之中的那个声音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西伯第一次开始对自己没有什么把
握,因为他对城堡一无所知;其中可以轻易埋伏许多人;打开的门像某种不知名的
野兽张着的嘴一样。
    西伯的主人说:“我已为你准备了食物、饮料以及温暖身子的火。”他有意转
身,从墙上的暗龛里拿出第二个火把,在第一个火把上点燃。火把点燃后,驱走了
阴影。费伦茨又一次严肃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客人,然后带头往里走。瓦拉几亚人跟
在后面。
    他们很快穿过黑暗的石廊、前厅和狭窄的过道,进入楼的中心;然后爬上一个
螺旋石梯,来到一个巨大的黑木支持的一面石板之中的沉重活板门前。活板门是开
着的,费伦茨爬进一个灯光通明的房间之前,收紧了自己的大氅。西伯紧跟其后,
不给对手以准备的机会。进入房中时,他颤抖了,因为过活板门时,有人用东西扎
他或砍掉他的头真是易如反掌。不过除了城堡的主人以外,屋里空无一人。
    西伯瞥了一眼主人,又看了看四周。房间很长,宽阔而高耸。头顶是裂开很厉
害的木制天花板;摇曳的火光照出了天花板上的板岩屋顶;没有瓦片的地方可以让
人一瞥在烟火中飘浮的星星。这个地方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气候的影响。冬天的时候
会出现严寒。即使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火,也不会感觉暖和。
    火中烧的是松木,在敞开的巨大壁炉中炽燃;烟囱穿过外墙。圆木在弯曲的铁
条所构成的支架上燃烧,在大火的强热作用下扭曲了。火前的赤红灰尘上正烤着六
只山鹬。撒上草药后,肉味令人垂涎三尺。
    紧贴壁炉的地方摆着一张沉重的桌子和两把橡木椅子。桌上放着木盘、食刀和
盛酒或水的石罐。桌子中央摆着已经烤好的某种动物肘子,仍然冒着热气。一只碗
里摆着干果,另一只盛着粗糙的黑面条。原来主人不打算让西伯挨饿!
    他又瞥了一眼与壁炉相连的那面墙,发现它的底座是用石头砌的,上面摆着木
材。一个方窗迎着夜色打开。他走到窗户旁,往外、往下看,只见令人眩晕的情景:
下面是杉木密布的峡谷;东边是广袤的黑色森林。此时西伯明白了自己所在的房间
正好位于连接楼与楼之间狭窄的出入口的城堡中间。
    “感到紧张吗,瓦拉几亚人?”法瑟·费伦茨柔和(这会儿变柔和了)的声音
令他吃惊。
    “紧张?”西伯缓缓摇头,“觉得有趣而已。你在这里居然是只身一人!有点
惊讶。”
    “哦?你的预料不是这样吗?吉普赛人阿弗斯没告诉你我孤身一人吗?”
    西伯眯起了眼睛:“他跟我说过几件事——不过他已经死了。”
    对方并无丝毫惊讶和悔恨。“所有人都得死。”他回答。
    “我的两位朋友也死了、”西伯语气变得更强硬了。
    费伦茨只是耸了耸肩:“上山的路很艰苦,多少年来损失了许多生命。朋友,
你很幸运。我这个人没有朋友。”
    西伯的手移向剑柄:“我原来以为是你的一大群‘朋友’给我指示来这儿的路
线……”
    主人立即走到他身旁,与其说是向前迈了一步,不如说是像液体一样流过去的。
一只细长但很强健的手放在了西伯手下的剑柄上。主人的手摸起来像活蛇的皮一样,
使西伯汗毛直竖,飞快地把手抽走。波雅尔同时也拔出剑来,动作还是像流动的液
体一样快。瓦拉几亚人被缴了武器,目瞪口呆地站着。
    “如果这个大玩意儿在腿部晃荡,你就没法吃好,”费伦茨告诉他。他掂着那
把剑就像拿着一个玩具似的,故作笑容。“啊!斗士的武器。瓦拉几亚人西伯,你
是斗士吗?你是弗埃弗德?我听说弗拉基米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招募了许多军事
头目——其中有些甚至是农民。”
    这一点令西伯防备不及;他未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费伦茨,也未提基辅大公弗拉
基米尔。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回答。
    “来,”主人说,“再不吃食物就变冷了。坐着吃,我们谈谈。”他把西伯的
剑撂在软皮垫着的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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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30 23:38:18 | 显示全部楼层
西伯宽阔的背上背着一个石弓。他从肩上卸下带子,递给费伦茨。在任何情况
下,这件武器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装上弹药,所以用它近地对付像费伦茨这样行动
的人,就不行。“我的刀也要交给你吗?”
    法瑟·费伦茨张开长颌笑道:“我只想让你好好坐着吃饭。刀就带着吧。看,
随手可以拿到更多扎肉刀。”他把石弓与剑撂在一起。
    西伯盯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扭动身子脱下笨重的外套,任它成堆掉到地上。
他在桌子一端拣了个坐位,看着费伦茨把一切食物都放在容易够着的地方。主人用
两个高脚铁杯从酒罐中斟了酒,然后在对面坐了下来。
    “你不和我一起吃?”西伯突然觉得饿了,但是他不会先吃,因为在基辅的王
宫里,人们总是等弗拉基米尔先吃。
    法瑟·费伦茨从桌上伸过显得奇长的手,熟练地切下一块肉。“等山鹬做好了,
我就吃一只。”他说,“不过别等我——你先随意吃。”他继续玩弄食物;西伯开
始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费伦茨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好像真是身大食量大。
我也有……胃口,不过在这里不行。这就是你让我感兴趣的原因,西伯。我们可以
做兄弟,明白吗?我甚至可以做你的父亲。我们俩都身材魁梧——你是斗士,勇敢
无惧。我感觉世上像你这种人不多……”稍作停顿以后,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
度的转变:“弗拉基米尔派你来捉拿我归案前,对你说过有关我的什么事情?”
    西伯第三次装作若无其事。他咽下嘴里的东西,隔着桌子与费伦茨四目相对。
现在,在火光和突出的托架里闪烁的火炬照耀下,他能够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城堡
主人。
    西伯认为对这个人的年龄作任何猜测都是徒劳。他看上去像某根古老的石柱一
样,可是移动速度却快如一条出击的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身材的柔软度与一位
少女不相上下;声音可以尖厉如风,也可以柔软如母亲之吻,不过似乎也已经老得
无法确定;眼睛深嵌于三角眼框里,眼皮重重,它们的真正颜色同样难以理解。从
某个角度看,它们是黑色的,像湿漉漉的卵石一样发亮;换一个角度来看,它们又
是黄色的,好像瞳孔里镶着的金子。它们受过教育和充满智慧,可是也极其凶狠,
充满罪恶。
    他的鼻子和尖而肥胖的耳朵,是他脸上最不受欢迎的两部分。他的鼻子与其说
像个鼻子,不如说像个赘物。紧贴着脸,沿着上唇的方向扁下去,又从上唇折回来,
巨大的鼻孔斜着向上。就在鼻孔下面——事实上二者靠得太近了——隆起的嘴唇很
宽,在他本来是苍白而粗糙的肉的衬托下,显得鲜红。说话时,嘴唇张开一小点儿。
至于他的牙齿——瓦拉亚几人在费伦茨发笑的时候见过,又大又方又黄,门齿奇怪
地弯曲,尖利如小镰刀,但是西伯不敢肯定。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看起来就更像
狼了。
    这个法瑟·费伦茨容貌丑陋。但是……西伯认识许多丑八怪,也杀过许多丑八
怪。
    “弗拉基米尔?”西伯又切了点肉,喝了点红葡萄酒。这种葡萄酿的酒不比他
以前常喝的酒差。然后他又看着费伦茨,耸耸肩。“他告诉我你受到他的保护,却
不对他宣誓效忠。你占着土地,却不纳税。你能招募许多人却坐在这里沉思;而其
他波雅尔与培谢内几打仗,以保全你的藏身之所。”
    费伦茨的眼睛立刻变大了,眼角充血,鼻孔张开,发出隐约可闻的咕哝。上唇
翻起来了,往上卷了一点;参差不齐的高耸眉毛都挤在高额上。然后……他又坐下
来,似乎在放松、微笑和点头。
    西伯已经不再吃东西了;当费伦茨镇定下来以后,他又继续讲。在吃东西的间
隙,西伯说:“你刚才以为我会奉承你,法瑟·费伦茨?你也许还想你的手段会把
我吓跑?”
    城堡主人皱着眉头和鼻子,形成了几道梁:“我的……手段?”
    西伯点头:“大公的顾问们——来自希腊的基督教僧侣,认为你是种魔鬼——
‘吸血鬼’。我认为大公也是这么看你的。我呢,只是个普遍农民,觉得你不过是
个聪明的魔术师。你用镜子作信号与斯兹加尼农奴对话,训练了一两匹像狗一样的
狼照你的吩咐行事。哈!下贱的狼!哦,在基辅有人用带子牵着大熊到处玩——主
人甚至与熊共舞!你还有别的什么能力吗?绝对没有!噢,你只不过是猜对了——
然后假装双眼有魔法,能穿越森林和山脉看东西。你在这黑漆漆的山中,把自己包
裹于神秘和迷信之中,可是这些东西只对迷信者起作用。什么人最迷信?受过教育
的人、和尚与王子!他们知识丰富——头脑里充斥知识,所以什么都相信!可是普
通人——一个斗士,只相信血和铁。前者给他挥舞后者的力量,而后者让前者流淌
如河。”
    西伯对自己的言谈有点惊讶,就停了下来,揩了揩嘴。喝酒使他的嘴有些不严
了。
    费伦茨好像背对着石头一样坐在那里;此时又把椅子转过来,用一只长而扁的
手敲打桌子,发出狂笑。西伯发现他的眼睛和牙齿像一条大狗的。“什么?斗士有
智慧?”这位波雅尔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头大叫。
    “你说得对极了,西伯!直率得好,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你来这里,不管带有
何种使命,我都很高兴。我说你可以做我的儿子,难道不对吗?事实上,我是对的。
你这个人合我的心意——也许还不止一个方面如此。”
    他的眼睛又变红了(一定是火光闪烁的结果?),不过西伯肯定自己身边有把
刀。也许费伦茨疯了。他这么发笑,肯定是疯了。
    一根圆木滚到火边时,又燃起了大火。一种糊味儿飘到西伯的鼻孔里。是山鹬!
他和主人都忘了。他决定仁慈一点,让这位隐士先吃山鹬,再杀了他。“你烤的鸟,”
他准备站起来时这么说,不过话粘在舌头上,说出来含糊而奇怪。更糟糕的是,他
想站起来,却失败了;双手好像粘在了桌面上,而双脚也像铅块一样沉重。
    西伯俯视自己紧张得抽搐的双手和几乎失去知觉的躯体;即使是自己已经恐惧
的一瞥也很缓慢,带有一种不自然的倦怠。好像是醉了,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醉
得厉害。可以肯定,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让他趴下。
    然后他的双眼停在自己的小酒杯里——从罐里斟出的红葡萄酒。他中毒了!
    费伦茨仔细地注视他,突然发出了叹息,站了起来。此时他显得更高大、更年
轻而且更强壮了。轻柔地走到火边,将烤肉叉和冒热气的山鹬倒入火中。山鹬肉滋
滋作响,冒着气,很快就着火了。然后转向西伯坐着注视他的地方。西伯似乎被变
成了石头,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都不会听从头脑里的急切命令。眉头上开始冒出冰
冷的汗滴。费伦茨走过去密切注视他。西伯看着费伦茨,看着他的长颌,丑陋的脑
颅、耳朵和扁平的鼻子,发现他是个丑八怪,而不仅仅是个普遍人。
    “中……中……中毒了!”瓦拉几亚人最后脱口而出。
    “哦?”费伦茨把头一歪,注视着他,“中毒了?不,不,”他否认,“只是
被麻醉了。如果我要你死,你早就与阿弗斯和你的两个同伴一起死了,这不是明摆
着吗?不过你是何其勇敢!我向你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可是你仍不退缩。或者可以
说,你只是因为顽固才这么做?也许是因为愚蠢?我想着你的优点,说你勇敢,因
为我没时间跟傻子打交道。”
    西伯极力迫使痉挛的右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刀子。主人笑了,拿起刀,递给他。
西伯坐着,由于过度用力而颤动,不过他的手仍然不能拿刀,也无法站起来。整个
房间开始在一个无法抗拒的黑暗漩涡中晃动、瓦解和汇集。
    他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费伦茨的脸;费伦茨靠在他身上,脸比以往任何时候
都更可怕。那张野蛮的动物脸——张开下颌大笑——腥红的叉状舌头,像一条受伤
的蛇一样在费伦茨的喉咙深洞里摆动!
    地里老物突然醒了……!
    他的噩梦惊醒了自己和其他东西。
    西伯这个东西在想起自己为何、姓甚名谁和身在何处前,为梦的恐怖而震颤。
然后又因极度兴奋而震颤。
    血!
    他坟墓上的黑土浸透了血!血碰到了他,像石油一样渗过腐叶上、植物的小根
和泥土,流到了他身上。血被他无数饥渴的纤维的毛细血管吸收了,渗入他的身体,
充满他干枯的毛孔和静脉、海绵似的器官和裂开、疼痛的槽形骨头。
    血——生命!——充满了吸血鬼,使麻木数世纪的神经又开始活动了,使那些
难以令人置信的非人感官又立即警觉起来。
    他双眼“啪”地张开——又立即闭上了。泥土。黑暗。他被静静地埋着,像通
常一样躺在坟墓里。张开鼻窦,立即又合上了——但没有全合。他闻到了泥土的气
息,也闻到了血的气息。此时已经全醒了,开始仔细地、更加周密地审视自己的环
境。
    他掂量身上的泥土,本能地向上试探。泥土很薄、很薄,不过十八英寸。泥土
上面,又是十二英寸紧密的腐叶上。当时他已经埋得够深了,不过数世纪以来,他
已经慢慢往上钻,越来越接近地表。这一切都是他在有力量这么做的时候干的。
    他像腥红的小虫一样尽力将假足伸入泥土中——然后又抽回去。泥土浸透了血,
而且是人血,不过……怎么可能是人血?难道是(可能是)德拉哥萨尼干的吗?
    这个东西探出头脑,轻声呼唤:“德拉哥萨……尼……?是你干的吗,儿子?
是你在向我进献这份精美的礼物吗,德拉哥萨……尼……?”
    他的思想影响他人的头脑——清白和无辜的头脑,对他的假疵一无所知的人类
头脑。不过在这十字形山中的人们呢?他们有何目的?他们为什么来到他的坟墓旁
边,用……诱惑泥土!
    诱惑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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