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书香》系列之一《恍惚的人（八）》

华南虎

八

第七章和第八章之间在时间上有个跳跃，一跳就跳到了过年放假的时候了。
顺便提一下，日本人是在阳历元旦过新年的。
日本人在过年时也有给上司、长辈、邻居、亲朋好友拜年的传统。但年前办过丧事的人家是不作兴走家串户的，免得给人带去晦气。这一点倒是跟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一样的，或许原本就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吧。
正因为这样，今年信利不用出去拜年，并且也没人上门来拜年，这个年假一家人过得十分悠闲。
日本人过年也吃年糕。吃法多种多样，昭子家是将年糕在炭火上烤软后再包上紫菜来吃。
只对吃感兴趣的茂造老人自然是吃了个马不停蹄。可信利偏偏又说起了父亲的假牙的事，让昭子和儿子敏感到扫兴。
就在昭子正要对丈夫发作的时候，邻居门谷老太来了。
原来这一阵子门谷老太每天都带茂造老人去敬老会馆的。尽管茂造老人在昭子眼里是个神情恍惚的糟老头子，但门谷老太似乎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有了点新交了男朋友一样的感觉。看到这样的情景，昭子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她为了感谢，或者说是讨好门谷老太吧，每天给公公做中午吃的盒饭时，也给门谷老太做一份。这样一来，门谷老太就更高兴，更起劲了。
今天，她是来约茂造老人去参加敬老会馆里举办的新年会的。

送走了父亲和门谷老太，信利拿出高尔夫球杆来到院子里练习挥杆。昭子看到丈夫所站的地方，就是公公每天半夜里起来撒尿的地方。但她不想告诉丈夫。
公公茂造对着新式的抽水马桶还是撒不出尿来，每天晚上昭子只好陪他睡在一楼，睡到半夜时分叫醒他到院子里去撒尿。但她觉得伺候公公小便的事在丈夫跟前总开不出口。
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茂造回家，信利就主动提出到敬老会馆去接父亲回家。估计他觉得也不能将照顾父亲的事全都推给妻子吧。
信利走后，昭子跟儿子敏说起爷爷茂造的事，敏说爷爷只记得妈妈是出于动物本能，因为妈妈会给他吃喝，对他有用。昭子虽然不同意儿子的这种说法，却也感到如今的小孩子看问题蛮深刻的。
不一会儿信利回来了，不过茂造老人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因为他父亲不认得他，不愿意跟他走，门谷老太又打了包票，说过会儿一定会安全地将茂造老人送回来的。
对于父亲认不出自己，信利颇为伤感，而他在敬老会馆中所看到的热烈场面对他来说也是别开生面的。
原来敬老会馆中的新年会十分热闹，有吟唱民谣的，有老式日本舞的。还提供免费的茶果糕点。
门谷老太是个活跃分子，又是跳舞又是唱歌的，但茂造老人始终是一个人闷坐在角落里。
傍晚时分门谷老太果然送茂造老人回来了，还说明天再一起去。
昭子觉得这个年过得比较轻松，做晚饭时问大家都想吃些什么，作为家庭主妇她很想满足每个人的愿望。
儿子敏说想吃拉面，使昭子感到失望，随即又问公公茂造想吃些什么好吃的。茂造撅起嘴愣住了，像是在想自己要吃的东西。见他这副样子昭子倒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了，生怕他点的菜自己做不出来。
一时间全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茂造老人的脸上，谁都不说话，连电视机里播放的摇滚歌曲都成了安静的陪衬。
茂造开口了，但说的却是：“昭子，老婆子死了。”，还说是被马踢死的。昭子、信利、敏听了个一头雾水。
敏从佛龛里拿来了奶奶的照片，问爷爷：“是这个老婆子被马踢死了吗？”
茂造却说：“这是谁呀？”
吃晚饭时，信利说他想起来了，在他还没上学的时候，老家那边是有一个老太婆被马踢死了，至于那匹马是不是她家养的就记不清了。
可见茂造老人的思路是跟常人不一样的，他想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像电器短路似的跳到毫不相干的地方去。
吃过了晚饭，昭子依旧陪公公睡在一楼。半夜里茂造醒来要小便，当然还是由昭子扶他到院子里去。伺候公公重新睡下后，昭子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太委屈了，就抱起枕头毛毯到自己房间里去了。因为不愿意在明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公公。
进了自己的房间，昭子看到丈夫信利正在蒙头大睡，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得了老年痴呆，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心想：自己如果死得比他早，他肯定也会像公公一样忘记自己的。
想到这里，昭子就猛地将枕头扔到了丈夫的脸上。
信利惊恐地望着妻子，问道：“你怎么了？”
昭子没好气地说了声“没什么！”就在丈夫身边躺下了。
但是，这后半夜昭子一直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