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如果要给这一章取一个小标题的话,似可以叫作“黄昏恋”(顺便提一下,这种“黄昏恋”的日语说法是“老い楽の恋”,原版书中就是这么写的,应该是地道的日语。)。不过,这种“黄昏恋”是一种“单相思”,而且是女追男式的。
“黄昏恋”的男女主角是谁?——估计大家已经猜到了。
是的,是门谷老太和茂造老人。之所以把门谷老太的名字写在前面,当然是因为她是主动追求者的缘故。昭子后来从门谷老太的儿媳妇那儿了解到,原来门谷老太早就关注茂造老人了,还说茂造老人长得很有风度,很像古时候的权贵。
“黄昏恋”的苗头是敏首先发现的。因为他放学回家后总要到敬老会馆去看一下,如果爷爷还在那里发愣,就带他回家(茂造老人是认得这个孙子的),如果爷爷不在那里,那就是门谷老太陪他回家了。这种情况下,敏回家后也会去爷爷奶奶原先住的屋子里去看一下的。
最近,敏回家时,总是发现门谷老太跟爷爷茂造一起坐在隔壁的屋子里,有说有笑的。当然了,所谓的“有说有笑”也只是指门谷老太一个人,茂造老人只是呆呆地坐在她对面,甚至看不出他在不在听。
敏将这个新动向告诉了妈妈昭子。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昭子回家较早。她也到隔壁的屋子里去看了一下,果然看到门谷老太和公公茂造两人隔着一个火盆(火盆当然是门谷老太生的,她已经像一个主妇一样为茂造老人张罗一切了)对坐着,门谷老太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茂造老人看到昭子来了,就立刻跑出来跟她诉苦道:“昭子,这个老婆子一进来就乱说一气,不想回去了。真要命!”。这话也不知门谷老太听没听到,反正她看到昭子来了就说自己是看立花太孤单了,过来安慰他的。昭子当然对她表示了感谢,还煮了乌冬面让她跟公公一起吃。
昭子发现门谷老太对公公茂造果然是体贴入微,连公公上厕所她都要扶进扶出的,而公公则处于被她摆布的地位。
周六的晚上,信利向来是回家比较晚的。最近他已经对母亲亡故、父亲发呆的家庭状况习以为常了,反正多出来的事情,包括每周六伺候父亲茂造洗澡这样令人尴尬的事都由昭子一个人包了,他依然维持着日本男人常有的以工作为中心(为借口?)的生态。
昭子跟丈夫讲了门谷老太和公公过于亲近的事,但信利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发了一通自己老了以后会不会也那样的感慨。
这天夜里昭子照例照料了茂造老人小便后就上楼睡到了丈夫的身边。可是,没过多久,公公又在下面大呼小叫了。信利叫昭子听,昭子不由得生起气来了,说:“你就不能下去照料一下吗?难道他不是你的父亲吗?”,说完就转过背去睡觉,不理他了。
被妻子埋怨后,信利倒也没说什么,就乖乖地下楼去了。
可是,信利刚下楼,昭子就听到公公茂造叫得更凶了。没办法,昭子只得起身下楼。
茂造老人看到昭子后就说:“昭子,不好了,家里闯进了暴徒了,快叫K札!”
他所说的暴徒,指的就是信利。
昭子感到无奈——公公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即便信利愿意主动照料自己的父亲也只能是添乱而已。日本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想到“宿命”这两个字,估计昭子这时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昭子的哄骗下,茂造老人自然又恢复了平静。但昭子的心理负担更重了,她知道公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返老还童”了,对自己十分依恋,晚上醒来只要昭子不在身边就会大喊大叫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大家睡到很晚才起床,这是他们家的老习惯了。
吃过早餐兼午餐的西式茶点后,茂造老人走到了院子里,昭子以为他要到隔别的屋子里去上厕所,就叫儿子敏过去给他开门。
不一会儿,敏回来说,门谷老太已经坐在檐廊上等着了。
黄昏恋!
公公有这么一个老伴陪着倒也叫人省心。信利甚至说,干脆将隔壁的屋子当作是老人公寓,让门谷老太和父亲住在那里好了。但是,现在这样子会不会已经给门谷家带来什么麻烦了呢(凡是都想到不要麻烦别人是日本人的美德,希望国人多学学,也希望他们能保持下去)?昭子觉得有必要就这件事去跟门谷家沟通一下。
下午,昭子提着一盒点心去拜访了门谷家。但他们家里当家的男人(也就是门谷老太的儿子)出去钓鱼了,只有儿媳妇在家。
昭子说明来由后,门谷媳妇表示这样很好,没有什么麻烦。婆婆在家也是唠叨个没完,现在这样反倒让人觉得耳根清净。还说自从立花家的婆婆去世后,自己的婆婆没有一天不说起茂造老人的,她丈夫还说自己的母亲是春心萌动了,不过,反正自己的婆婆和茂造老人都已经七老八十了,不会再有性行为了,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之间会闹出什么出乖露丑的事情来。
门谷媳妇的话既让昭子感到放心,同时也感到有一点点恶心(竟然连性行为都想到了,哼!)。因为她没想到他们这一家的人,对老人的事想得这么清楚。
回家时,门谷老太还没走呢。
昭子给他们两个老人送去了点心,把门谷老太感动得热泪盈眶,在茂造老人跟前一个劲地夸昭子,同时也说了许多自己儿媳妇的坏话。
昭子茫然若失。
原先她对丈夫老是感慨“父亲就是我未来”十分反感,而现在,她反倒担心起自己来了:自己老了以后是否也会像门谷老太这样“没羞没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