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书香》系列之一《恍惚的人（十）》

华南虎

        十
       
        恋爱似乎总是一时冲动的产物，即便是“黄昏恋”也莫能例外。门谷老太和茂造老人的“黄昏恋”，原本就产自门谷老太一厢情愿的“美丽的误解”，因此随着她的“热度”减退，爱情也就终结了。
        在昭子的婆婆去世两个多月后的一个傍晚，昭子下班路上又遇到了纷纷扬扬的细雪，这使她回想起了婆婆突然去世那天的情景，同时也给了读者一个将会有不详之事发生的暗示——要知道小说家的场景描写都是有意为之的，绝不会随心所欲地乱写一通。
        昭子回家后看到公公茂造一个人坐在被炉（日本人冬天取暖用的炉子，一般放在屋子中央，炉边围着棉被，坐在炉边的人可以将腿伸到被子里边，暖融融的非常受用）边看电视，觉得很奇怪。因为往常昭子回家时公公都和门谷老太两人坐在隔壁的屋子里，听门谷老太滔滔不绝地磨嘴皮子。
        昭子叫来儿子敏一问，才知道公公是被门谷老太甩了。
        这天是敬老会馆打电话到家里来后，由敏去将爷爷领回来的。因为门谷老太不管茂造老人，独自回去了。敬老会馆里的人问茂造家住在哪里他又说不清，估计是先给门谷老太打了电话才知道茂造家的电话的。
        昭子问公公，门谷老太怎么了，茂造说，老太死了。昭子大惊，儿子敏说，别听爷爷瞎说，那个老太婆那么精神哪能说死就死了呢。昭子说，这也未必，奶奶不就是突然死掉的吗？
        昭子不放心，就去了门谷家。
        开门出来的还是门谷家的儿媳妇。她见到昭子后就诡秘地笑道：“爱情，好像已经终结了”。昭子听了个一头雾水，但她知道“爱情终结了”是时下的一句流行语，出自某电影明星的离婚宣言。
        进屋后，门谷老太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对象似的，对着昭子口若悬河地抱怨起来了（这一点也跟年轻人谈恋爱谈崩时的现象差不多，总是将对方说得一无是处，而不会自我反省一下，当初是怎么看上人家的）。
        原来是茂造老人的痴呆让门谷老太受不了了。她说茂造老人在敬老会馆中成了大家的笑料，自己再跟他这么亲热自己也会成为大家的笑料的（她似乎忘了，当初她对茂造“一往情深”时茂造就已经痴呆了），还说自己跟茂造同出同进的脸上很挂不住，心里还觉得对不起死去了多年的丈夫。
        昭子听着，心里觉得很别扭：当初是自己拜托您老领着公公到敬老会馆去的，可没叫您对公公有“那种”想法呀。当然，后来看到你们很亲近也觉得挺好的，现在您老如果觉得跟公公在一起没意思了，也不该这么说话吧，好像您老上当受骗，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呢。
        不过，昭子的这些心理活动是不能当着门谷老太的面发作的，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照顾了公公两个来月了么。
        昭子只好讪讪地告别出来，踏着已经被雪染白的道路回家。
       
        就在昭子到门谷家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昭子的丈夫信利正和同事们“爬楼梯”喝酒呢。这是在日本人中很常见的一种喝法。即几个人先在某一家饭店里吃饭、喝酒，然后再到某人熟悉的酒馆去喝酒，过一会再换一家去喝。一般都是冲着酒馆的老板娘去了。
        跟信利一起喝酒的都是同龄人，在日本公司里面，五十来岁的年纪对于能否升职到中高层来说是一道坎，因此，喝酒时就有人抱怨公司的高层职位都被“明治男”霸占了，不给下面人一点机会。还有人提到了一位曾经与社长（即总经理）正面对抗后来“掼纱帽”不干了的常务（公司里的第三把手），说他现在已经痴呆了，连人头都认不清了。大家为此唏嘘不已，都说年纪大了一定要多用脑子。有人说，我们这个年纪喝酒不行了，搞女人也不行了，还是打麻将吧，打麻将还能够锻炼脑子，防止老年痴呆。大家纷纷响应，都说发明麻将的民族真了不起——我们中国人听了是否很有自豪感呢？
        打完麻将已是深夜了，因为电车早就没有了，路上积雪也已经很厚了，出租车也比较少，他们几个人只好拼车打的回家。在出租车上，信利讲起自己的父亲痴呆了，而另外一个同事似乎正等着他提起这个话题似的，趁着酒劲，立刻滔滔不绝说起自己那已经卧床不起的痴呆老母亲。说是连老人公寓都不收，妻子精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现在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是母亲先死，还是妻子先提出跟他离婚了。
        信利到家后发现一楼铺着的两个被窝里都没有人，觉得十分诧异，到院子里一看，就更觉惊奇了：自己的老婆竟然抱着自己的父亲！
        他定神仔细一看才发现，昭子是从背后抱住父亲的，而痴呆了的父亲正在小便——在铺满了白雪的地面上画出了一条黑线。
        信利感到一阵内疚。他觉得无颜面对妻子，也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生怕父亲又要将他认作暴徒）就悄悄地上楼去了。他换上了睡衣躺下后，觉得不跟妻子打个招呼也不对，就大声说了一声：“昭子，我回来了哦”。
        昭子应了一声：“哦，时机把握得很好么。”
        日本男人的拙嘴笨舌也是天下公认的，信利其实也想说几句让妻子宽慰的话，可想了半天，还是只说了一句：“总让你受累，对不住了……”
        不过这句话已经够了，因为昭子是日本女人，从丈夫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已经感到十分宽慰了。
        雪，还在静静地下着。信利和昭子夫妻两人一个睡在楼上一个睡在楼下，也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其实在这一天里，他们两人都获得了许多新的关于老人的信息，应该好好地交流一下的，但由于时间已经太晚了的关系，并没有得到交流。
        半夜里，应该是后半夜了吧，茂造老人又大叫起来，一会儿说昭子不见了，一会儿说家里进了暴徒了，表明他的症状正在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