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书香》系列之一《恍惚的人（十三）》

华南虎

十三

信利将父亲的状况跟公司医务室的医生说了过后，医生就开了一副镇静剂给他。信利还问医生，父亲这种情况算不算疾病，医生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说这是老年性抑郁症，如果没有暴力倾向一般不算什么疾病。还说这种症状和龋齿一样，是所谓的文明病。
医生还叮嘱信利，这种镇静剂的服用剂量大就会加重病人心脏的负担，服用见效后应该停用两三天，观察一下。
这天，信利下班后早早地就回家了。
在茂造老人睡觉前，信利和昭子一起给他服用了镇静剂。吃药的时候茂造老人很听话，一点也没有抵触。但当他对着儿子儿媳二人大大地张开了嘴巴时，口中却喷出了一股恶臭味儿，提醒昭子，公公的假牙从来就没看到他洗过。
于是，昭子就不顾公公的反抗，将他的全口假牙取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由于丈夫信利平时不怎么伺候老人，并且总要在吃饭时说起父亲的假牙，令大家扫兴，昭子觉得当着他的面给公公洗牙很过瘾。

服用了镇静剂后，茂造老人果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昭子当然也没受到任何打搅。
但是，老问题解决了，新问题又冒了出来——茂造老人尿床了！
也难怪，镇静剂并不能将他身上所有的器官都“镇”住么。
不过这个问题比较好办，给他扎上尿布不就行了么，总比半夜里被他叫醒三四次好啊。

昭子早晨上班时，带着公公中午要吃的盒饭，将公公送到了松之木敬老会馆。其实，对照该会馆的规定，茂造老人是有些“高攀”的，昭子虽然觉得有些像是钻了法律的空子似的内疚，但还是厚着脸皮将公公送了进去。

到了律师事务所后，昭子便手脚麻利地整理起文件来了。
可是，当她打完一页法律文书后，却发现每个铅字中间都有一条裂缝！
这是怎么回事？
昭子赶紧拿起一张报纸来看，除了大标题外，所有的小字也都有一条裂缝！
昭子不由得惊呼起来：“我的眼睛怎么了？不能认字了！”
同事安慰她说：“是太累了吧。”
昭子告诉她，昨晚是这一阵子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了。难得休息得这么好，第二天自己的眼睛却出毛病了，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昭子决定去百货公司卖眼镜的专柜那里去验一下光。

来到百货公司后首先看到的是春季大减价的广告，昭子觉得商家也太超前了，现在天气还很冷，哪有一点春意呢？自己家里公公还是老样子，可以说仍处在严酷的寒冬呢。
想到了公公，昭子就问导购小姐，老人用的尿布在哪个柜台。导购小姐一脸职业化的微笑，还没听完她的问话就说是在婴儿用品柜台。
昭子将信将疑地跑到婴儿用品柜台后一问，营业员小姐说这里是卖婴儿用品的，言下之意是你要买老人用的那种玩意儿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呢？
昭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但营业员小姐很专业，并不跟她吵架，而是将一个业务经理模样的男人叫了出来。这一点值得我们这里某些“责任心”超强的服务员学学。我们时常可以在商场、饭店里看到一些那样的服务员，明明遇到的是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却非要跟顾客吵架，结果弄得“两败俱伤”，为什么不将矛盾上交，让上司出面呢？
男经理耐心听了昭子的陈述后，心平气和地说：“病人用的尿布应该是在医疗用品柜台出售的。”
对啊，是“病人用的尿布”不是“老人用的尿布”，难道人老了就像婴儿那样一定要用尿布吗？——昭子发觉自己的问法也有问题。
来到医疗用品柜台后，昭子果然买到了“病人用的尿布”，顺便还买了一个可以放进被窝里扁马桶。
昭子抱着一大包尿布和一个扁马桶就走出了百货公司，可在过马路上的人行横道时，走到一半，她突然站住了：我到百货公司，不是为了去验光而去的吗？怎么买了公公用的东西就出来了呢？
昭子重新回到了百货公司，问导购小姐卖眼镜的柜台在哪里，导购小姐似乎没看出（更可能是看出了也只当没看出，这就叫“专业”。）昭子就是刚才问过她的那个人，又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十分机械地说了一遍眼镜柜台的位置。昭子注意到导购小姐的鼻梁很挺，但由于她刚才让自己上了当，于是昭子就很武断地认定，她的鼻梁一定是假的——女人最关注的永远是别的女人，即便像昭子这样已经忙得昏头昏脑了，这种天性也依然在工作着。
这次导购小姐没有给昭子“上当”，昭子很快就找到眼镜柜台，那里的技师马上给她安排了验光。
在昭子的记忆力中，上一次检查视力还是在战前，当时自己还是个女学生。昭子还以为检查视力就是用个勺子遮住一只眼睛，然后看些小蝌蚪似的符号呢。谁知现在技术大大地发展了，有了很多仪器设备了。技师一会儿叫她看一台像显微镜似的的机器，一会儿又叫她戴一副可以换插许多镜片的眼镜，还叫她看图表、读报纸。最后，技师得出了结论：昭子得了斜视症，必须佩戴带有棱镜的矫正眼镜。
昭子十分震惊。她原本只想来验一下光，并没有想到要配眼睛。但技师带她做了全套的检查，说了一大通视觉医学的理论后，昭子觉得自己除了唯命是从之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这有点像到医院里去检查身体的情形：本来只有一点点不舒服，医生却叫你先做心电图、脑电图、B超、钡透、CT、ECT，最后告诉你在身体的某个部分似乎有个肿瘤，应该手术切除。那么，这时你到底是应该庆幸及时到医院里来做了这么一整套的检查呢，还是感到后悔呢？
昭子感到震惊的另一个理由是，自己也已经开始老化了吗？
她执着地问技师，自己眼睛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衰老的表现？技师的回答模棱两可、含糊其辞，这些人跟医院里的医生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在当时，要面子的日本女性都不愿意戴眼镜的，所以昭子一想到自己今后将不得不戴眼镜生活时觉得十分可怕。她甚至回想起有一位年纪轻轻就得了高度近视的女同学，她宁可走路撞墙也不带眼睛，一直坚持到结婚为止——有了老公就没必要硬撑着了。
从百货公司出来后，昭子在外面吃了一份咖喱饭就回律师事务所了。跟同事们讲起自己得了斜视症后大家都十分同情她，律师们还各自贡献了自己有关斜视症的知识，不愧都是高学历、有文化的啊。
下班回家后，昭子看到公公茂造已经在家里了，不用说，是儿子敏放学后将他领回家的。
茂造老人估计是昨晚睡得好，精神饱满的缘故吧，看到昭子回家竟然破天荒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昭子几乎感到受宠若惊了，但她从公公精神状态联想到他昨晚的睡眠后，马上又想到了公公的小便问题。一整天呆在敬老会馆里，他自己会上厕所吗？还是尿在身上了？
想到这里，昭子马上将手伸到公公茂造的裤裆里去摸了一下。
不料茂造老人十分不悦地说道：“昭子，你别那么下流好吗？”
将昭子闹了个大红脸。
其实，令昭子感到害臊的不仅仅是公公所指责的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更重要的是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可以将男女大防抛到脑后，毫无羞耻感地去摸公公的裤裆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