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书香》系列之一《恍惚的人（十五）》

华南虎

        十五

    到目前为止，昭子所服务的那个律师事务所里的人，从律师到年轻的女事务员都十分同情昭子的遭遇。原先我还担心由于昭子频频因私事而影响正常工作，事务所的老板会不会露出小资本家的狰狞面目并辞退昭子。如果这样的话不仅会给昭子带来新的经济问题，还会使她的独立人格受到伤害，降低她在家庭中的地位。但作者似乎并没有作这样的“落井下石”式的情节安排，而在昭子的周围营造出了一个十分友善的氛围。或许作者是想以此来表明，即便没有人跟昭子过不去，茂造老人的痴呆已经使昭子走投无路了，进而由此点明：老人问题并非仅仅是老年人的问题，首先是严重破坏了相关家庭中所有成员的正常生活，进而影响到整个社会的健康发展。
    昭子今天给律师事务所打请假电话时，接电话的律师也十分同情她。
    昭子诉说了公公痴呆症的加剧、丈夫对送公公进老人公寓之事不认可以及眼下自己无法将公公一个人留在家里的窘境。
    律师表示，对于送老人进老年公寓的事自己虽不便多嘴，但可以就相关的情况替昭子问一下在厚生省（相当于中国的卫生部加社保局）工作的朋友。
    下午，律师打来了电话，说是问过他那位在厚生省工作的朋友了，对方说关于老人问题，各个区的老人福祉事务所都设有专门的老人福祉指导主事的。律师向对方报了昭子家的地址后，他朋友马上就查到了当地事务所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还说那里说不定还能介绍老年病专业医生呢。
昭子谢过了律师之后就马上按照刚才记下来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老人福祉指导主事，还是一位女性。
    昭子还是第一次跟这样的机构打交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语无伦次地讲了一通公公的情况。不过对方倒显得十分干练，很耐心地听完了昭子的陈述后，问道：“那么，您想怎么办呢？”
一句话又把昭子问懵了。昭子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跟你商量的么！”
这句话说得有些冲，但对方毫不介意，并且干净利索地回答道：“明白了。我这就去您那里，请告诉我您家的位置。”
    昭子告诉了对方自己家的地址后，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因为她本来只想打电话问一下老人公寓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主动积极，要上门来了，再说自己还没跟丈夫商量过呢。当然，现在只好等人家来了以后，看情况再说了。
    昭子赶紧收拾了一下屋子，给公公也换了衣服。等她一阵忙乱刚刚停当，门铃就响了。
    昭子开门一看，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妇女，十分和蔼可亲，一点也没有公务员的架子。
    来人正是老人福祉指导主事。
    进屋寒暄过后，昭子又说了一通公公的情况，而福祉主事也问了昭子一些相关的信息。如：昭子丈夫的职业和收入情况、茂造老人的日常状况等。
然后，这位主事说，这种情况对于如此高龄的老人来说还算好的，况且这里的环境也不错。因为老人的身体没有残疾，经济条件也比较富裕，家里还有儿孙辈陪伴着，应该说老人过得很幸福。
    昭子一听倒慌了起来：公公倒是可以算入幸福一类的，可自己和家人快要疯了。于是，她只好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进老人公寓的事务来。
    福祉主事拿出了一套名为《老人公寓利用指南》的资料来，给昭子介绍了老人公寓的种类、费用和规定。
    总而言之，根据茂造老人的情况要送入老人公寓也是符合条件的。但是，福祉主事见多识广，认为像茂造老人这样在家里能得到很好照顾的老人如果送入了老人公寓就太可怜了。而这一点昭子听着十分刺耳，她很想大声说：我才可怜呢！
    昭子只得回到事务性的问题上来，可是一讲到真的要进老人公寓的事，福祉主事也只好摊出了底牌：无论哪个老人公寓都已经人满为患，至少要等上半年到一年才会有空缺。
    空缺！？
   老人公寓不是医院，只有现在住在老人公寓中的人死了才会有空缺。也就是说，所谓的老人公寓，说白了就是等候“晋升”到火葬场的“预备班”，怪不得福祉主事要说茂造老人进老人公寓“可怜”这类的话了。
    福祉主事走了。
    虽然她工作积极主动，但事实上并没有给昭子作出有用的指导（除了一些老年病的知识外。而这些知识反倒给昭子增添了新的忧虑。）和切实的帮助。这也进一步说明了老人问题这一社会问题的严重性。

    昭子跟公公两个人吃过了较晚的午饭后，就关紧了门窗睡觉了。
    可睡了才一会儿，昭子就被茂造老人的叫喊声惊醒了。
    昭子睁开眼睛时，看到公公像一只大蜘蛛一样贴在房门上，问他要干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昭子就将他重新塞到被窝里。
    不一会儿，昭子感觉到公公又爬起来了，并且四肢着地地爬到了昭子的被窝上。昭子这才恍然大悟：昨天晚上他也是这样骑到自己身上来的。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有意要骑到自己的身上来，是四处乱爬时爬上来的。
    昭子知道再让他睡也不会安分的。再说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更不老实了。

    昭子挎起购物用的篮子，带着公公一起出去买东西。
    茂造老人跟在昭子的身边还是挺老实的，他在商店里东张西望的，显得十分好奇。
在商场里，昭子遇到了门谷家的儿媳妇。读者应该还记得她家的婆婆对于茂造老人还有过一段短暂的单相思式的黄昏恋。
    但是，现在门谷老太已经卧床不起了。据她儿媳妇说，她不小心在大门口摔了一跤，腰椎出了毛病，半身不遂了。对此，昭子深表同情，因为她想到，门谷老太曾经是那样的精神抖擞，现在弄得生活不能自理她一定感到非常痛苦。
    然而，门谷家的媳妇却觉得是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报复婆婆的好机会。因为自从她进了门谷家的门，她婆婆就没给她一天好脸色看，非但没帮过她一点忙，还时常刁难她，现在落到了自己手里正好可以出出气。
    本来么，世界上的儿媳妇不可能都是昭子这个样子的。
    当昭子委婉地说起我们自己今后也可能落到这种境地时，门谷家的媳妇却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想这么多呢，现在就想这些只会灭了自己的志气。对婆婆也没什么可客气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管它呢。”
    说完，她就转过身，扭动着大屁股自顾走开了。

    这天晚上，可能是因为早上跟妻子吵了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吧，信利是回家来吃饭的。昭子跟他汇报了老人福祉指导主事到家里来过的事。信利听着只是“嗯、嗯”地应付着。原来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昭子光火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说呢？”
    信利无奈地答道：“早说了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