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华南虎 于 2012-3-25 09:24 编辑
等啊,等
火车站前俯瞰环形道的咖啡店。被烟头烫得瘢瘢疤疤的桌子以及靠背脏兮兮的椅子。
店里正播放着拉丁情歌《阿多洛》,浓郁、忧伤。
凭窗一望,下面是环形道边的植树,中间有座不高的钟楼。等人的人散立四周……此时是十一点十四分刚过。
临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穿T恤的男人,不住地审视着窗外的动静。这时感觉到有人走近前来,他猛地抬起头来。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面前。
你问这个位子吗?没人,请坐吧。
有幸同桌,彼此彼此,这里可说是特等座位啊。有人走近钟楼,隔窗一眼就看得见;车站的检票口也是一目了然。不必在太阳底下傻站着了。
你是从十一点不到就开始在街树那儿等了吧?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又抽了很多烟,对吧?哈哈哈,我早就注意到了。
翘首以待,伊人不来,对吧?
等得一定很心焦吧?树那边花脚蚊子又多。我刚才也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大白天的那些家伙就穿着花裤子出来叮人。叮一下可痒了。吸血的尽是雌的,那是为了产卵,就像是孕产妇补充营养。你好像也被花脚蚊子咬着了,蚊子这东西是在慌慌张张拔出针时,才吐出痒汁的。所以你要是让它不慌不忙地吸个饱,是不会痒的……
不管怎么说,在这儿这么瞄着,真有趣儿。
这个钟楼近来也成了约会的胜地了。时机不错。星期天上午十一点。这不,现在竟然有二十来人在那儿等着了。反正是约会嘛,约在凉爽的咖啡店多好。可也是,咖啡店的名字总记不住,打电话时反应不过来,还有,两人要是差不多准时来的话,那叫咖啡的钱就浪费了。现在的年轻人大概连这都算上了吧。
啊,穿小园花点连衣裙的那姑娘等的人来了,可贺可贺。
那男的迟到了十九分钟。
三岛由纪夫可是在书里写着的。
等了二十分钟以上还不肯走的女人和那被等的男人肯定已经有过肉体关系了。反之,能等二十分钟以上的男人则和被等的女人尚未发生肉体关系。
就那么回事儿。可也不能一概而论。
那“小园花点”又是怎么回事呢?把那男的胳膊挽得那么紧。
你也是约在十一点吧,对方是个女的?那就明白了嘛,你脸上写着呢。现在可是刚刚超过二十分钟,所以……哈哈哈,怎么样?三岛由纪夫的理论不错吧?
呃?不知道三岛由纪夫?这就怪了。你多大?三十一岁?嗯,三岛由纪夫死了几年来着?
我吗!四十一了。超市的营业员。今天休息。我虽然是乡下的商校毕业的,可从小就喜欢读书,天文地理、鸡毛蒜皮,肚子里都装了一点儿。
啊?什么?可不是吗?算来我也等了二十多分钟了,不过,我跟我那位可没那么纯洁。是个“熟人”。她身上哪里有黑痣,我都一清二楚。
这么看来,女人总是喜欢让人等。让人着急然后蹑手蹑脚地捱到十来米远处,“啪”地蹦出来,给你一个惊喜。
“等着呐,不好意思哦。”
而男的看到女的来了,一高兴,就原谅她了。
“没等多久,我也是才来的。”
有的女人一开始就不打算赴约,可又跟他订约会。真受不了。
芥川龙之介,知道吧。
啊?听说过?知道得真多。
他有个小说叫《尾生之信》。来源于一个中国的故事。
那是什么朝代的事呢呢!是汉朝吧。
有个女的,大概是这么对尾生说的!“桥下等着去吧!我一会就到。桥底下哦可别挪地方。”
等啊等,女的总不来。河里的水涨起来了,浸没了膝盖,淹到了腰上……,女的还不来。
“约定的地方,绝不能变!”
这就样水终于盖过了头顶,尾生死了。女的终于没来。
字典上也写着呢。“尾生之信——忠诚而迂腐地死守约定。”
真可怜。死了还被人定为呆子的典型。
芥川龙之介却稍微为他辩护了一下,那家伙也是个倔头。
说是:仔细想一下,谁也不能笑尾生。谁会在心里嘀咭着“靠不住,靠不住”,还一直傻等到送命呢。
小说家就是能说。
这种事,保不证也有。
不是因为尾生本来就傻才送命的,而是他太固执,死挺着才送了命的。
因为,等人等得时间过长,就往往会想:要是我要这儿出事死了,她会怎么想?“都怪我,没准时去,才……”大概会这样后悔一阵子吧。
“也罢,干脆我就死在这儿,让她后悔一辈子去吧。”这种念头虽然荒谬,可有时,在抽了数不清的香烟之后,我们也会这样钻牛角尖吧。
在等人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怪念头都会冒出来。顺便提一下,不是有一出戏叫《等待戈多》吗?是个叫贝克特还是什么的人写的,不知后来,拿没拿到诺贝尔奖。
我刚工作那会儿,他们硬要我买业余剧团的票,就是在那时看的。还真是个有名的戏呢。
城市里的几个流浪汉在等一个叫戈多的家伙。也没什么缘由,就那么等着。戈多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不来?最后会怎样?谁都不知道,可还是等着。
一直到最后,戈多也没来,也不知他是哪尊神。当时我想这叫什么破玩意儿?那时我还年青着呢。
可现在,开始有那么一点懂了。
跟刚才芥川的小说,也有相似之处吧。因为大家心里空荡荡的,所以在等个什么人。等一个不会来的人。不等就更受不了。
啊,当然,你在这儿可不是没指望地瞎等。
你等的人,可也真迟。
也许你们约的时候就没约准是十一点、十一点半、或十二点。那就没办法了。
我等的人也不露面。
我们都只有耐心等下去。
这店里的咖啡倒还不错吧。再来一杯怎么样?我请客好了,看来还要等上一阵子呢。
已经十二点了吗?
女人,男人可能也一样,“反正已过了一个小时了,人家可能不在了,去了也自搭,拉倒吧”,有人会这么想。
这可是犯规的。
对方肯等几个小时,是不知道的,因此,不管晚了几个小时,让人等的人,去现场看看,也是一种礼貌。即使白跑一趟也没办法。或许对方特别有耐心,还等着呢?或许在留言板上写了些什么呢?能等二、三个小时的人,实际上还蛮多的。我一开始就一直望钟楼那边,等了一个小时左右的人,着实不少。喏,那个穿棕色西装的男人;还有那个挟着个纸袋的女人。这样观察起来,还真能看出人生的断面呢。
他们中间也许有的人内心还相当凄苦。
你知道吗?据说人一生中,有三次认真的等待。
我哪次才是第一次呢?噢,是那次吧。
那是我刚从高中毕业,工作了两年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的。她比我大一岁,还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当时我想,这下可以出线了。
带她去逛公园啦,已到了可稍稍吻一下的程度。我相信她肯定也不会有反感的。
男女之间,有时会觉得,今天是关键时刻了。
也就是说,认识之后,渐渐地亲密起来,到了觉得有男女关系上重大突破的时候。
油壶,那地方知道吧,就是三浦半岛那儿。当时我想,两人去了那儿,说不定就能……。
我连留宿的小旅馆都预订了。
约好了早上十点在品川车站碰头。我提前十五分钟去了,她还没到。
十五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我不停地看电车站刻表,可她怎么也不来。
啊,还赶得上十点四十分的特快。
啊,我们俩一定能亲亲热热地乘上十一点的电车。
十一点二十分,不,十一点四十分之前不管怎样总该来了吧。
不会是碰头地点搞错了吧。
十二点过后,即将快一点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给她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在这之前,还不敢打。
虔诚耐心地等待,感动了上苍,伊人终于飘然而至。因为有这种心思在作怪。
你一定能体会这种感觉吧。
打电话一问,她不在家。
“找朋子吗?刚刚和一个就住在附近的朋友出去了呀,说是去看电影什么的。”
电话里传来的是她妈妈慢条斯理的说话声。电话那头和电话这头,根本就是一个在水里,一个大火里。
真是这样呀?!
我一阵头晕,那是急性贫血,我在电话亭里做了好多次深呼吸。
这一星期以来,整天想着,一起到了油壶,要说这个;要干那个,现在哗啦啦全崩溃了。
“现在本该是在油壶的水族馆附近散步了吧。”
挂了电话,我也没有马上离开约会地点。
该不是她跟妈妈撒的谎吧,不管怎么说,要说跟男朋友两个人去海边,总不大好意思开口吧。
说不定她会突然从人堆里跳出来俏生生地说:“真对不起。让你等了三个小时……”
一直等到二点零五分,我才去附近的饭店吃了点东西。
饭后,明知她不会来了,可还是不死心又到检票口那儿去转了一圈。看了看留言板,尽是些不相干的乱涂乱抹。
“我当时不想去了。真对不起,让你等了吗?”
三天之后我听到的解释也仅此而已。
二、三个月后,她结婚了,也不知那主儿是谁。
后来,我总想:那次要是二人去了油壶的话……。
如果她开始就没当真,那我也就是一相情愿地瞎想。真是蠢透了。
三岛怎么说,芥川怎么说之类,或许也是从那时起,我对等人的说法产生了兴趣。
怎么你的女朋友也总不来呢?检票口一有女人的出现,你就伸长了脖子张望。
哦,约的时候是这么说好的吧。“我一定去,一小时也罢,两小时也罢,不见不散哦。”
这么说来,还是件“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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