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平犯科账》之《云龙剑》(池波正太郎著)

华南虎

《鬼平犯科账》之《云龙剑》(池波正太郎著)

        一个剑客，手持白刃，伫立在长谷川平藏的面前。
        他背后的天空通红通红的，如同熊熊的大火。
        平藏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咕隆咚的轮廓……像只大乌鸦。
        平藏双手持刀，刀尖指向对手的眼睛处。这个架势在日本的剑术中称作“正眼”。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动不动。
        在大乌鸦黑影的中心，锐利的长刀闪着瘮人的白光。
        平藏的剑术，师承高杉银平的一刀流，自与人交手以来有胜无败。然而，面对眼前的敌人，他开始出冷汗，喉咙发干，双膝微微发颤。因为，对方的架势滴水不漏。更可怕的是，看不到对方的眼睛。
        先下手为强。平藏奋然突进。
        就在这时。
        对方的长刀不见了。
        原来敌人将举在眼前的长刀移到右侧，还居然是刀尖向下。
        这个架势是伺敌而动的架势，但若无相当的自信，是不敢用的。
        平藏感到受到了轻视，怒火中烧，他继续上前，逼近对手。
        这时，对方的长刀一动，发出耀眼的闪光。平藏无从进招，只得退后。对方又立刻将长刀藏了起来。
        如此情形，竟重复了四、五。平藏方寸大乱。
        大乌鸦一般的敌人。
        火烧一般的天空。
        耀眼的白刃。
        平藏感到疲惫不堪，斗志萎靡。
        说时迟，那时快。
        大乌鸦张开双翅，猛扑平藏。而在真正中间有一道雷电般的闪亮，直劈平藏的顶门。
        “啊……”
        平藏大叫一声，睁开了双眼。
        原来是南柯一梦。

        长谷川平藏乃江户火付盗贼改方之首，专管治安，捉拿放火、偷盗的歹徒，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
        此刻他正在一家小饭店里等人，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于是就做了前面所述的恶梦。
        然而，此梦并非无中生有。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在金杉川边，他确确实实遇到过这么一个敌手。当时，由于对峙之中，有不相干的武士走来，惊走了对方，他们并未分出胜负。
        从此，平藏就时不时地做起这样的恶梦来了。
        却说，平藏此刻正等待着地这个人也颇有来头。叫作平野屋源助。本是个贼，如今年过七旬，早已金盆洗手，做起了一家饭店的小老板。源助自以为是有道的正宗盗贼，行窃时从不杀生，并对目前不守盗之道的，行窃时杀人、强奸的畜牲盗贼深恶痛绝。所以，他乐意给缉盗的平藏提供一些线索。
        今天约在此处见面，自然也是为了提供情报。
        然而，到了该见面的时间，本该引领源助前来的同心（官职名称，相当于行动队小队长）泽田小平次却只身前来，并且带来了一个惊人噩耗：同心片山庆次郎被人杀了。
        片山庆次郎与泽田小平次同为小野派一刀流的门人，功夫不弱。
        莫非有人故意向盗贼改方（K札）挑战？长谷川平藏有此念头，也在情理之中。
        凶手是谁？
        平藏看了泽田小平次仅有的胸前一处致命伤后，想起了一人——堀本伯道。
        他曾听师父高杉银平说起过。师父有一次与人交手时，胸前受伤。当时，两人算是战了个平手，对方名叫堀本伯道，剑客兼医生（既杀人又救人，有意思。）问其流派，自称是独创的“云龙剑”。而其招数，和平藏在金杉川边遇到的那人所使的一模一样。
        在此要说明一下，日本的剑术（其实就是刀术，日本人刀剑不分。）简捷实用，没有套路。所谓剑派也远没有中国武侠小说中所描绘的那么庞杂。往往是握刀的姿势改一下，就可另称一派了。本书中所说的“云龙剑”也只有的开头描述的那么一下子，没什么特别的招式。更没有什么“三十六剑”、“七十二招”。
        因此，小说似乎开始出现了一条脉络：寻找堀本伯道。
        但还有一人也不能忘了，那就是退休老贼平野屋源助。因泽田小平次的被害，源助与平藏的会面晚了一天。
        在第二天的晚上，源助给平藏带来了一个情报：老铁匠助治郎又复出了。
        一个铁匠的动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原来这个助治郎并非什么规矩铁匠，在黑道上，他是个有名的键师（给盗贼配钥匙的）。
        在此又有必要说明一下江户时代日本传统盗贼的工作程序。
        首先，自然是确定一家有钱的商铺。然后，派一人通过人才中介公司以学徒或佣人的身份打入其中，并潜伏下来。一般一蹲就是半年以上，有的要呆三、四年，相当有耐性。关键是要摸透店中的房屋分布，并取得主人的信任。偷偷地将仓库、金库的钥匙用蜡按出模子来，伺机传递出去。盗窃团伙的老大拿到蜡模后，就去找信得过的铁匠配钥匙，貌似忠厚的助治郎就是转接这种活儿的人物。最后是约定了时间，潜伏于店里的内应开了门让一伙盗贼进去。由于事先已有了平面布置图和钥匙，又有内应带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店的财物盗窃一空。但绝不伤害店主人一家或打工的伙计。这就是所谓有道的盗贼的作为。平野屋源助年轻时就是这么个盗窃团伙的老大，自然也是“键师”助治郎的老主顾。所以，所以助治郎对他非常信任，有什么事还跟他去商量，没想到源助已将他出卖了。
        “键师”助治郎靠给盗贼配钥匙赚不少钱，他又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开销。那么他赚的钱用到哪里去了呢？谁也没想到，他竞拿这些钱做了慈善事业——开了不少的“报谢宿”，就是给无家可归的穷人白住的小客栈。有些人生了病，或失业了，一时走投无路，可到这种“报谢宿”里住上一阵。因为风水轮流转，背运时有这么个地方缓一缓，就不定病好了，或找到工作了，也就时来运转了。
        在如今失业率上升的时代，这种思路很有现实意义，不妨尝试一下。
        言归正传。
        又有人传话给“键师”助治郎，要他配钥匙了。
        这说明有盗贼团伙想对某商辅下手了，这到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贼是死不绝的。问题是这伙贼不是杀人、强奸的凶贼，竟是传统意义上的有道之贼。这倒是个信号。
        于是，小说又引出了第二条线索：贼首是谁？想对哪家商铺下手？
        聪明的读者估计已经猜到，这两条貌似不相干的线索（一是凶恶之极，一是“循规蹈矩”），最终定将交汇。不然，小说怎么收场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平藏与源助见面的那个晚上，他的手下干将，又一名同心金子清五郎被杀，横尸于海福寺的院中。两天内，两个同心被杀，有人故意向火盗改方（K札）挑战，已是确凿无疑了。
        平藏展开了调查，发现金子清五郎曾在被杀当天与一卖烤鳗鱼的，叫做忠八的在一起，而这个忠八的底细却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烤的鳗鱼很好吃，还经常去一家叫做尾张屋的地袜批发店送外卖。
        平藏安排了三拨人分头调查。一拨针对堀本伯道，去他的老家打听消息，另一拨监视忠八和尾张屋的动静，还有一拨跟踪“键师”助治郎。
        要知道那是个没有望远镜，没有手机的时代。跟踪、监视工作的辛苦可想而知。尤其是在通讯联络方面。有了一点点信息，都要靠人来回跑，看得偶非常着急，真想每人送他一只诺基亚。
       
        中间的细节，请允许偶跳过吧。
        当然，写小说是不能象偶这么性急的，在此偶想到了一个词——“编织”。原来写长篇小说，是要有女人织毛衣的那份耐心的。线索、人物、情节、议论、解释等等，要靠耐心地编织，才能成为一个文学作品。
       
        偶这里是在介绍作品，所以就不吊各位的胃口了。
       
        先说“云龙剑”宗师堀本伯道。原来他不仅既杀人（作为剑客）又救人（作为医生）之外，还是个大盗，是一个盗窃团伙的老大。委托“键师”助治郎配钥匙的就是他。这时他也是七十开外了。想做了最后一件案子——盗窃尾张屋后，就金盆洗手，与“键师”治助郎一起找个世外桃源安渡余生了。同时，他又是个传统的盗之道的卫道者。当他得知在江户杀害同心搅乱盗贼改方（K札）的阵脚，又抢劫商铺并杀了该家满门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堀本虎太郎时，就毅然决定要大义灭亲，亲手加以惩治。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在“云龙剑”的父子对决中，毫无悬念地死在了儿子的刀下。
       
        这一点日本人写得比较现实，人老珠黄就是不值钱，不像金庸笔下的张三丰之辈，一百多岁了，竟然打架是最历害的，叫人难之置信。
       
        老“云龙剑”倒地身亡后，平藏出场了。这时他才意识到半年前与自己对峙的“云龙剑”不是曾与师父交手的堀本伯道，而是其子堀本虎太郎。
       
        这里偶有些想不通，平藏早就推算出堀道伯道的年龄了，为什么老没想到与自己对峙的“云龙剑”是他的徒弟或儿子呢？估计是作者忘了。因为作者在全书的最后，才点出了堀本虎太郎。如果作者早一点将虎太郎这个人物若隐若显地“编织”进去的话，情节肯定会更加扑溯迷离。偶以后自己写小说时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
        平藏与小“云龙剑”堀本虎太郎的对决。
        结果自然也是毫无悬念的——死的是虎太郎。
        因为平藏已经克服了心理障碍，而虎太郎在与父亲对决中，已经负了伤了。这是客观原因。更重要的是《鬼平犯科账》是系列小说，《云龙剑》是其中第15本，作者还想写下去（总共20本），怎么能让平藏死掉呢？
       
        最有意思的是“健师”治助郎，他在堀本伯道给他安排的一个铁匠家里，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手艺（因为他也觉得，这次是他的封“锤”之作了。）配好了钥匙，兴冲冲地赶到东京来。迎接他的却是长谷川平藏，并跟他说：“不好意思，你做的钥匙已经用不上了。”
        可平藏也没将他绳之以法，考虑到他是个有慈善心的黑道人物，年龄又这么大，离自然死亡也不远了，就网开了一面。而这种做法，似乎也只有在江户时代才行得通。要是在现代，不管你做过多少好事，都不能抵罪的，照样吃官司。
        卖鳗鱼的忠八和在尾张屋卧底的假伙计，自然也是双双落网。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不过，偶还有一点感想。
        这感想与主要情节无关。是自来于老“云龙剑”堀本伯道对老朋友说过的一段话。原话不去翻译了，大意是：儿子走上杀人越货的道路，是因为自己传授给他“云龙剑”的缘故。剑术练得这么好，在不打仗的太平年代有什么用呢？不甘于埋没，硬要展示自己的本领，于是就走上了杀人的道路。
        日本人的逻辑有时就是和偶们不一样，十分古怪。但这里也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没必要靠武功保护自己的时代，为什么还要练武功呢？
        为了锻炼身体——方法有的是，用不着练得这么复杂吧。
        防身——不一定管用，因为你不能限定别人也只能徒手袭击你。
        拍电影——会武功，更好；不会，也没关系。林青霞不是照样演东方不败么？会真功夫的演员也只有李小龙一个，还短命。
        参加比赛——项目很多。打篮球、踢足球不更风光吗？看看姚明吧，幸亏他没练武功。
        当教练——都不练了，教谁去啊？
        …………
        看来在正当合法的方面是不需要武功的，更别说什么剑术了。
       
       
        200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