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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17 16: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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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和尚的僧房出来,顺着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提灯笼若明若暗地燃着。我在坐垫上单腿跪下来,用手拨着灯笼的灯芯。这时,丁香油带着火苗噗地一声落在朱红的灯座上,房间顿时豁亮。
隔扇的水墨画出自芜村之手。墨色的柳树浓淡有致,层次分明,一位贫寒的渔夫斜戴着斗笠走在土堤上。神龛里挂的是海中文珠的中轴,点了一半的檀香在暗处发出阵阵幽香。寺深院阔,静寂幽玄,杳无人息。圆形的手提灯笼照在黑暗的屋顶上映出一圈亮光。抬头望去,颇有几分生气。
我依然单腿跪着,左手掀起坐垫向右边摸去,短刀完好地放在那里。有就放心了。把坐垫恢复原样,然后端坐好身子。
“你是武夫,武夫是悟不出来的,”和尚笑言:“以你不悟来看,你决不是武士,而是一介武夫。哈哈,这不,你已经生气了啊。”我负气地回答:“你莫失望,我非悟出来不可。”
真是岂有此理!
隔壁有一间宽敞的房子,神龛上放着一台座钟,在它敲响下一时刻前我一定给你悟出来。一旦悟出来,作为惩罚,今晚便潜入僧房,把你那个茶罐头拿下来;如果悟不出来,算你脑袋结实。我必须悟出来,武士说话是算话的。
要是悟不出来,我只好饮刃自尽。武士受到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一刀结束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重新伸进了坐垫下面,拽出短刀。刀鞘是红色的。我一把握住刀柄,拉开朱红的刀鞘,寒光在黑暗中顿时一闪,仿佛有一种可怕的东西从刀柄迅速逃逸,全部涌向刀刃,将杀气聚于一点。我望着锋利的刀刃无由地凝成针头大小,沿着九寸五分朝刀尖势不可当地驰去,杀气腾腾,顿想挥刀解恨。我感到周身热血奔腾,向右腕直泻而来,握着的刀柄汗水渍渍,嘴唇开始颤抖。
把短刀收进刀鞘,放回右腰,然后披上袈裟──赵州曰:无。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混帐和尚!我咬牙切齿地骂道。
紧紧地咬着牙关,鼻孔里呼刺呼刺地喘着热气,太阳穴青筋暴跳,眼睛比平时瞪大了一倍。
眼前出现了中轴画,出现了手提灯笼,出现了榻榻咪,还有和尚的茶罐脑袋也历历在目,甚至听到了他张着鳄鱼般的大嘴高声嘲笑的声音。你这个臭和尚,真是岂有此理!一定要砍掉你的茶罐脑袋!一定要悟给你看看!无,无,我在嗓子眼里不停地默念着。每次默念的时候,居然还闻见了檀香的香气。讨厌的檀香!
我冷不丁地握紧拳头向自己的脑袋奋力砸去,牙齿咬得嘎奔嘎奔响,腋窝里渗出了汗水,腰板变得僵硬,膝关节也蓦然疼痛难忍了。我想:就算膝盖断了又有何妨?然而,心里老是挂念着疼,就是没有无字。一想到无就要实现,全身越发疼痛难忍。气怒,懊恼,悔恨一齐上涌,泪水潸潸,恨不得向巨石上撞去,砸它个粉身碎骨。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动不动,胸中强忍着难以承受的痛苦。这个痛苦从体内顶撞着肉体,要从毛孔里焦灼地迸出,但是周身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出口。那种状态实在太残酷了。
在这种残酷的状态中,脑海里终于出现了奇妙的景象。我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地看到了手提灯笼,芜村的水墨画,还有榻榻咪,房屋的搁板,唯独没有无。我开始装模作样起来,忽然听到隔壁房间的座钟当地一声敲响了。
我心里一惊,右手立刻握住短刀,这时座钟又当地一声敲响了第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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