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既然茂造老人睡觉前服用了镇静剂半夜里还会起身乱爬，昭子就只好给他加大服用的剂量了。但信利曾听医生说，加大了服用的剂量是会加重病人心脏负担的，如果剂量超过正常服用量的四倍就会致死。因此，昭子只给他添加极少的分量。可增加了服用量后，茂造老人也只能太太平平地睡上四五天，基本上超过一个星期就不起作用了。于是，昭子只得再给他增添一点点服用量。明知道这样做会缩短公公的寿命，可不这样做又没有别的办法，昭子的内心十分矛盾、痛苦。
白天，昭子还是把公公茂造送到松之木敬老会馆去，儿子敏放学后接他回家。昭子了解到公公在敬老会馆里并不给人添麻烦，可敏去接他回家时却有好几次发现爷爷不在里面，他独自跑出来了。敏也有经验了，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打110报警，虽然K札总能找到茂造老人，但在K札将他送回家之前，昭子每次都焦急万分。
这天又到了星期六。
昭子去百货公司采购了一大堆食品后上街一看，发现下雨了。原来已经进入梅雨季节了。昭子记得婆婆就是在一个下雪的星期六去世的，屈指算来已经有半年多了。
回家后，昭子收拾了冰箱，用洗衣机洗了衣服，又开动烘干机烘干了衣服。做完家务后就到松之木敬老会馆去接公公回家。
今天茂造老人没有独自跑出去，见到昭子后就老老实实地跟她走了。可正当昭子像哄小孩一样夸奖他很安分，没给别人添麻烦时，茂造老人倒抱怨开了。他说他讨厌到这种地方来，原因是，这里尽是些老头老太太，一个年轻人也没有！
昭子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继续哄他。
快到家的时候，茂造老人突然在路边站住了，一辆小卡车摁响喇叭在他身边擦肩而过，十分危险。
昭子赶紧上前去拉他，可茂造老人还不愿意马上离开。昭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小路对面的围墙里有一颗白玉兰树，枝头盛开着一朵硕大的花朵，在细雨的冲刷下显得异常洁白，十分耀眼。
原来茂造老人尽管痴呆，还保留着敏锐的审美感觉，难怪他不愿到尽是老年人的敬老会馆去呢。这也说明他并不是行尸走肉，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
星期六，照例是要给公公洗澡的日子。在给公公洗下体时，昭子依然觉得十分恶心，所以总是留到最后去洗，洗完后就觉得松了一口气。就在昭子用干净水给公公冲身子时，电话铃响了。
今天儿子敏有课堂讨论会，还没回家，所以昭子只好自己去接电话。她将公公茂造扶到澡盆里，让他在水里泡着，然后才跑出去接电话。
电话是嫂子光子打来的。
光子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她们共同的同学静子得了癌症，只有一个星期的寿命了！
昭子在配眼镜时想到的那个宁可走路撞墙也不肯戴眼镜的女同学就是静子。没想到这个在学生时代除了眼睛不好，身体特别健康的同学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而自己的公公从年轻时候起就老是生病，现在得了老年痴呆症也还是一日三顿照吃不误。
光子跟昭子约好明天下午一起去医院看望静子。
昭子撂下电话回到浴室后，不由得大声惊呼起来——公公茂造的脸沉到了水面之下了！
昭子扑过去赶紧将他从浴盆里拖起来。
茂造老人摊开长长的手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嘴里不停地往外吐水。
公公淹死了！——昭子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一时间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在昭子的推搡之下，茂造老人的眼皮终于像鱼一般地动了动。
他还活着！
昭子立刻施展开在战前上学时学过的急救术，给公公做人工呼吸。
茂造又“哇”地吐了一大口水。昭子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噗通、噗通”，心脏跳得很有力，看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昭子赶紧给附近的医生打了电话。
在医生赶到之前，昭子给公公茂造穿好了衣服。她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爹，你可不能死啊。坚持住，医生马上就到了。”
“过失杀人罪”——昭子的脑海里闪过了这样一个法律术语。当然，只有当公公真的淹死时，这样的罪名才会成立。如果公公被抢救过来的话，就是“过失杀人未遂”了。
在这种时候竟然能够如此准确地运用法律用语，也可以说是昭子的“职业病”在作祟了。想想自己伺候了公公大半年，到最后竟会背上这样的罪名，昭子觉得太冤了。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就到了。
医生给茂造老人打了针、听了心音、量了血压，说没什么要紧，一切都很正常。同时也极力赞扬了昭子所采取的急救措施。
可昭子尚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跟医生、护士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昭子，”
这时，茂造老人开口了，把昭子又吓了一跳。
“昭子，这两个陌生人是谁啊？”
昭子又惊又喜，告诉他这是请来的医生和护士。
茂造说：“我不讨厌医生，我喜欢护士。”
医生听了只好苦笑着告辞了。
不过，在昭子的请求下，医生在临走前还是给茂造老人打了一针镇静剂。
儿子敏和丈夫信利回家时，昭子都不厌其烦跟他们诉说公公差点溺水身亡的事，可他们的反应都比较冷淡，似乎反倒对茂造老人没有淹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然也没有露出一点责备昭子不小心的意思，这让昭子稍稍地感到了一丝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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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3 13:3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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