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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华南虎

[好书连载] 相思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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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31 23:2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去时多了一件行李了,那就是修米特夫人还给她们的瓷壶和瓷盘。
  “给须磨的佐藤阿姨看看,怎么样?”
  奈美对姐姐芙美说道。
  就这么拿回御影的今川家,锁在仓库里似乎有点可惜了。
  佐藤夫人虽然并没开口说要看看,但她内心一定是十分怀念这个瓷壶和瓷盘的吧。既然已经给了人,对方又是儿媳妇的娘家,如果说想看看的话,今川家会乐意拿给自己看吗?佐藤夫人内心或许有过这样的顾虑。可现在这两件东西已经被拿出了今川家的大门,是在归还时顺便带到须磨的佐藤家,何况佐藤家的儿媳妇芙美也在一起,一切就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是啊,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芙美赞成道。
  来到了须磨的佐藤家门口时,奈美认出了那两个上次来时没认出的字。那就是“听浪亭”匾额上的署名:
   ——黄亮
  这不是珠璃的哥哥的名字吗?虽然是不是真名还存有疑问。听佐藤夫人讲了“辉子的秘密”后,奈美这次就认出了这两字。
  与“听浪亭”三字相比,“黄亮”着两个字写得十分潦草,好像是故意要写得让人认不出来似的。
  佐藤夫人看到了瓷壶和瓷盘,高兴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奈美姐妹俩的想象。
  “啊呀,真叫人怀念啊……”
  她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句话,并用手摩挲着瓷壶和瓷盘。
  “珠璃所送的礼物,除了这瓷壶和瓷盘外,还有别的东西吧?”
  奈美说道。
  “别的东西?”
  佐藤夫人不解地问道。
  “听浪亭的匾额。”
  奈美答道。
  “哦,是那个啊。你注意到了?那天我没说吧。……事情太多了,一下子说不完啊。”
  佐藤夫人的眼睛闪出了慈祥的光辉。
  “简直像是个联想游戏,我刚刚才想到的。上次佐藤阿姨讲的故事里提到了珠璃的哥哥的名字了么,这才让我想到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
  芙美听不懂她们俩的谈话。
  “你每天都看到的那块匾额么。也许是过于司空见惯了,你根本没注意罢了。”
  佐藤夫人稍稍退后一点,看着瓷壶和瓷盘说道。
  “那也是珠璃的礼物吗?”
  芙美天真地问道。
  “与其说是珠璃的礼物,倒不如说是珠璃哥哥的礼物啊。本来是要送给我们另一件东西的。是个红枕头。……那个匾额就是替代红枕头的。”
  佐藤夫人说道。
  “红枕头?”
  由于这事说得太过突然了,芙美和奈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问起来了。
  “上次我不是说过,那对瓷壶和瓷盘是代表夫妻恩爱的吗?其实,那是和红枕头成为一套的。”
  “哦,红枕头?”
  芙美又反问了一句。
   “说是枕头,可也不是一般的枕头啊。”佐藤夫人说道:“叫作瓷枕,是一种瓷器枕头。日本很少见,在中国是很多的。一般都是用白瓷或青瓷制作的,各种形状的都有,但红色的瓷枕我还从未见到过呢。”
  中国的传统保健方法中有所谓暖足凉头的说法,而瓷器则是与竹器并列的给人以凉爽的好材料。由于奈美近来常去参观陶瓷展览会并看了不少图录,因此也具备了这样的知识。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为了寻找有着同样的波涛纹图案的瓷壶和瓷盘,奈美尽可能多地看了不少瓷器,因此也了解到了许多中国瓷枕的精品。
  有童子形状的瓷枕也美女横卧形状的瓷枕。更有一些瓷枕,表面只写一些吉祥的字句,可每件都体现着制作者的用心,十分有趣。
  形状各异的瓷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枕着头的地方都呈舒缓的凹陷状。如果是包裹着棉花或麸皮的枕头,人睡上去后,头部的重量会压出一个自然的凹坑来,而陶瓷枕头是不会的,所以必须预先制成那样的形状,这样人的头枕着它才舒服。
  瓷枕是最难制作的器物——奈美曾在某说明书上读到这样的叙述。当时,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人喜欢高的枕头,有人喜欢低的枕头。舒适的感觉是因人而异的,当然很难满足了。
   ——又不能像做衣服一样使用假针粗缝的。……
  奈美还记得看到瓷枕的图片时自己对陶工之苦心的同情。
  虽说实物也好图片也罢,奈美看过的瓷枕也不算少了,可她也和佐藤夫人一样,对红色的瓷枕没有一点印象。可见那是很特别的瓷枕了。
  绘有波涛纹的瓷壶和瓷盘本就是别具一格的,与之配套的红色瓷枕与众不同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红色和这些怎么能成套呢?”
  芙美看着桌上瓷壶、瓷盘上蓝色的漩涡自言自语道。看来她比起形状来,更注重色彩。
  “传下来时就是成套的,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啊。”佐藤夫人的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并且,是珠璃的婆婆说,将红色的瓷枕送给珠璃的哥哥的。”
  “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其实,这瓷壶和瓷盘也都是成对的。就是说每种都有两件。若说是夫妻恩爱的吉祥之物,成双成对的可以理解。可那个红色瓷枕却只有一个。于是,珠璃的婆婆就察觉到了。……珠璃夫妇结婚后,分居两地的时候很多。夫妻间的感情很好,可由于工作上的关系老是要分开,对了,用现在的话说就叫单身赴任。而珠璃则要留在婆婆身边照料着。这样,她婆婆也觉得很过意不去吧,思来想去的就觉得是红色的瓷枕在从中作梗。”
  “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不知芙美是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还是故意佯装不知而催促下文,只见她弯着脑袋这么问道。
  “瓷壶和瓷盘都是成双成对的,只有瓷枕是单个的么。中国人结婚时那个吉利的喜字都要两个连在一起写的么,单个的东西当然觉得不好了。所以,才觉得只要红色的瓷枕放在家里,夫妻感情再好也天各一方的。可是,这好像也不是珠璃的婆婆自己想到的,据说是别人跟她这么说的。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就是看风水么,什么方向不对啦、庭院角落里的石灯笼不好啦、印鉴上字刻得不好啦。……在中国,靠这个混饭吃的人多着呢。听说珠璃的婆婆也相信某个风水先生的。那人跟她这么一说,她就想把红色瓷枕请出去了,越快越好。”
  “哎呀呀,吉祥之物被当作了害人之物了,真不幸啊。”
  芙美很同情似地说道。
  “可珠璃的婆婆虽想把瓷枕请出去,那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交给素不相识的人啊。”
  “于是,就想到了珠璃的哥哥了,……”
  “是啊。”佐藤夫人点了点头。“珠璃的哥哥当时还是单身,但也定过亲了。反正迟早是要出礼的,就将瓷枕作为礼物的一部分提前送给他了。”
  “考虑得真周到啊。”
  芙美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说道。
  “在中国,红色是表示吉祥的。婚礼上什么都是红色的。做生日时、小孩出生满月、搬家、新屋落成、店铺开张等等,都是红色的。所以,红色的瓷枕作为预先赠送的结婚礼物是很合适的。”
  “可只有一个啊。要不,是可以两个人共用的长枕头?”
  芙美有时会突发奇想。
  “我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估计不会是两个人用的吧。……有两个人用的枕头吗?如果是两个人用的话,那枕头也等于是成双了,珠璃的婆婆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是啊。那么,后来珠璃的哥哥想把那个枕头送给您,结果又没送成?”
  解开了一个疑问后,芙美马上又将话题拉回到主线上来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佐藤夫人将手指按在额头上说道。
  “妈,你不是说,昨天的事情记不住,那会儿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的么?”
  芙美毫不顾忌地顶了婆婆一句。
  “啊呀,被你捉了个漏洞了。”佐藤夫人苦笑道:“主要情节当然是记得的,可有些枝枝叶叶的就模糊了么。……等等,红色瓷枕没送给我是因为当时不在珠璃哥哥的手边,可其中的缘故么……我已经想到了这里了么。”
  佐藤夫人用食指搓揉着眉心说道。
  芙美和奈美都端起了桌上的快要凉了的红茶,等待着佐藤夫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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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 10:47: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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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5 08:55:25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八岁的佐藤夫人在各个方面都不服老。看她将背挺得笔直的样子,似乎连体力也并未衰减。
  “我妈的脑子比我还好使呢。”
  芙美经常这么说。
  连昨天的事情都记不住了——奈美觉得她这么说是出于谦逊和体面吧。
  ——佐藤阿姨肯定能想起来的。不,她本就记得的,现在只是稍作休息而已。……
  正如奈美猜想的那样,过了一小会儿,佐藤夫人就露出腼腆的笑容说道:
  “终于想起来了。”
   在珠璃的本家叔伯中有一个古董商,其卖主大多是外国人。有一个时期,为了弄到中国的青铜器、瓷器等古董,有很多国外买家纷纷来到中国。与此相对应,中国国内的古董商也很活跃。
  即便是在日中战争全面爆发之后,在有租界的上海等地,古董商们仍在做着生意。因为战争,人口流动得很厉害,而与之相应的物品流动也同样活跃。虽然没有什么正式的市场,可在不起眼的表面之下,专家之间的古董交易反倒因战争而变得更为昌盛了。
  回顾以往可以发现,艺术品的流转主要就发生在战争时期。不知有多少珍贵的文化遗产在战争时期流失到了海外。
  珠璃的表叔在这条道上是个大行家,他仔细端详了那个瓷枕后说:
  “这个东西不能送人。马上就要看涨了。”
  意思是说,将这样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帮过自己忙的人,太可惜了。
  那位表叔和珠璃本就是个远亲,平时也没什么来往。根本不知道珠璃的哥哥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过。
  “那人帮了我不少忙。……”
  珠璃的哥哥只是笼统地这么跟他说了一句。
  将瓷枕拿到表叔那里,只是想让他看看,大概值多少钱。因为如果是个很次的东西,送给人家是失礼的。
  然而,这么着拿去给他一看反倒坏了事儿了。
  表叔说了:“暂时先放在我这里,过一阵子再说吧。”
  那天,珠璃是和哥哥一起去的,被表叔这么一说,兄妹俩谁也不能说非要带回去不可了。并且也看得出,表叔这么说也是出于好意,他是担心侄儿们不知轻重,随随便便就将值钱的东西送了人。
  “你不是从小就写得一手好字吗?写一幅字送给人家不就行了么。这比送人家瓷枕更显得有诚意么。”
  表叔将瓷枕留下后,又给珠璃的哥哥出了这么个主意。
  珠璃的哥哥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练习书法,别人都说他写得好,他自己也颇为自负。
  “或许还真是写幅字的好啊。因为佐藤家的好东西太多了么。”
  从表叔家出来后,珠璃的哥哥就对珠璃这么说道。
  “可是,写什么好呢?”
  “写你喜欢的文章啊。……对了,写个鲁迅的名句,怎么样?”
  “鲁迅的句子是不错,可送给日本人却不太合适吧。”
  “那么,写什么好呢?”
  “前一阵为了赚两个小钱,我也给人写过招牌的。佐藤家的买卖叫什么商号来着?”
  “他家主要是搞研究的,药物研究么。”
  “哦,那就用不着招牌了。但学者有书斋名啊,像梁启超的饮冰室、黄遵宪的人境庐那样的。”
  “有了!”
  珠璃想起以前在和佐藤辉子交谈时,辉子说起过位于日本神户的佐藤家的府邸,靠近须磨海岸,呆在家里就听得到海浪的声音,所以取名为“听浪亭”。珠璃说出了这个名称后,哥哥就说:
  “好啊,就写这个。”
  说着还拍了拍夹在胳肢窝里的一个小包。原来表叔在建议他写字送人后,还说:
  “我有上等的好纸,你拿去吧。”
  送给了他一卷好宣纸。
  现在悬挂在佐藤家大门口的“听浪亭”这三个字就是这么来的。
  “啊,妈,您记得真清楚啊,真的。我的脑袋怎么也比不上您啊。”
  芙美十分佩服地说道。
  佐藤夫人在“这都是后来听珠璃说的”的前提下,生动地描述了四十多年前珠璃兄妹之间以及他们和表叔之间的对话。珠璃的哥哥拍拍夹在胳肢窝里宣纸的动作她虽未看到过,却活灵活现地模仿出来了。
  “原先哪知道还有这些故事啊,我可得重新去瞻仰一下了。”
  芙美说完就跑到门口去,可很快就回来了。
  “那个红色的瓷枕,到底是什么形状的呢?和普通的枕头一样吗?”
  芙美问道,她所指望的是佐藤夫人的记忆力。
  到目前为止,那个红色的瓷枕被留在了珠璃的表叔那里,并没有被送到上海的佐藤家。佐藤夫人当然没有看到过那个瓷枕,可她和珠璃交谈时有可能听珠璃描述过瓷枕的样子的。在整个事件的叙述中,佐藤夫人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如果她从珠璃那里听说过瓷枕的形状,一定也会记得很清楚的。
  奈美的期待并未落空。佐藤夫人确实听珠璃描述过瓷枕的形状,并且她也在自己的大脑中描绘了一番并保留在了记忆之中。
  “红色瓷枕的形象也太过鲜明了,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的。”
  佐藤夫人说道。
  说不定正因为没有见到实物,在脑海里描绘其形状时考虑得更多,留下的印象反比见过实物的情况更加深刻。
  既然是个枕头,那就和瓷壶和瓷盘不同,没有过大或过小的可能,应该是能放上人的脑袋的极为正常的尺寸。借用佐藤夫人幽默的表达来说,就是“枕头大小的枕头”。
  至于那红色,据说既不是火烧一般的热烈的红色,也不是粉红色,是一种对人眼没有刺激的温和的红色。
  “是柿红色吗?”
  芙美问道,可佐藤夫人却摇了摇头。
  “形状有点像橄榄球。就是说,在一个椭圆形的球状物体上,有着不太明显的凹坑。”
  佐藤夫人描述起瓷枕的样子来。
  “橄榄球形状的话,放不稳的吧。”
  “说是橄榄球形状,只是相像而已,哪能一模一样呢?上面不是还有凹坑吗?……下面,也就是底部了,还是平的。”
  “嗯,这样就平稳了。”
  芙美认可了。
  “可是,若是睡相不好的人枕着它还是会侧翻的。因为所谓底部只是与上面的凹坑相对应的部分而已。……对了,听珠璃说,底部有两处稍稍凸起的地方,像是两只不太明显的脚。所以,假如将重量移到了边上,还是会咕咚一下翻个个儿的。”
  估计佐藤夫人对这个从未见过的红色瓷枕,已经不知想象过多少次了。所以她描述起来就像她曾经仔细观察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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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5 09: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蝴蝶兰

  取回了瓷壶和瓷盘后,奈美和林辉南只在大阪某酒店的大堂里见过一次面。她本以为还能多次见面的,可林辉南说有急事要赶回新加坡去了。
  在大阪某酒店的大堂里,奈美将从佐藤夫人那里打听到的事转告了林辉南。叙述的分量几乎和佐藤夫人所说的一样多。
  “佐藤阿姨所提到的那位珠璃小姐,我认为就是WANG CHI KUANG的妻子。”
  奈美以这句佐藤夫人没说过的话结束了自己的转述。
  珠璃跟着在日本留学的哥哥一起在东京住过,在此期间,据说她曾去某女子专门学校上学,专攻英国文学。珠璃在上海时上的是教会学校,所以英语很好,来到日本后为了学业上不至于落后就将自己拿手的英语当作了唯一的武器。
  听佐藤夫人说,珠璃曾经这样说过:
  “我是以英语为媒介学的日语,结果比哥哥掌握得更快。”
  在来往书信中,WANG CHI KUANG也称自己的妻子是学英国文学专业的。因此,从这一点来看,佐藤夫人所讲的与之也是相符合的。
  在别的方面也有对得上的地方。在传承着《莫达和尚事略》的林辉南家的谱系中,莫达的妹妹就是他的曾祖母。而莫达的妻子,那位敢作敢当的兰友也有个妹妹,后来嫁到了一家姓王的人家去了。WANG CHI KUANG的WANG姓无疑就是“王”姓了。
  根据佐藤夫人的叙述,瓷壶和瓷盘还有那个陶枕不是珠璃家的东西,全都是夫家——王家祖上传下来的。据此可以推测出,珠璃的丈夫就是兰友的妹妹的多少代的子孙。
  “回到新加坡后,我就能仔细调查一下了。”
  林辉南说道。
  “就为了这个回新加坡吗?”
  奈美这么一问,林辉南就答道。
  “那倒不是。我虽是失业人员,可杂务不少。……譬如那个‘芦屋’,就是‘相思青花’的事也还没了呢。”
  “哦,就是那个饭店啊。”
  “要不要开饭店,还没决定呢。”
  “是吗?”
  奈美嘴上虽只能这么说,但觉得那个“饭店”真正的老板就是林辉南的这个猜测是成功的。
  “途中要靠一下香港。回到新加坡,正好是一个星期以后了。”
  林辉南说道。
  “外出了一段时间,事情堆积了不少了吧?”
  “是啊,失业归失业,忙倒是挺忙的。”
  “那么,两个星期……对了,半个月之后应该有空闲了吧。”
  “半个月之后?”
  林辉南盯着奈美的眼睛问道。仿佛要从奈美的眼睛一直看到她心里似的。
  “我想去新加坡旅游。”
  奈美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个刚刚形成的念头。对于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事的自己,她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我只是顺乎自然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是极其被动的。可遵从自己的内心活动而表达出来的话语却反而显得极其主动。
  林辉南的脸在这一瞬间似乎放出了光彩。
  感情之河正在向前流淌着。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真的。其实,我总觉得欠了你什么。”
  林辉南用略带踌躇的口吻说道。
  “欠我什么?”
  “是啊。你的情况我基本都已经了解了。打那个电话之前,我已经读了你写的信。就是用速递寄来的那些。四十多年前的来往书函确实使我很兴奋,可最让我兴奋的是,……你失去了丈夫的事。这是读了你去史密斯医生家的原委那一段了解到的。”
  林辉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奈美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打电话约你去那个饭店,就是‘相思青花’的时候,也有所表白,可之后就没有再深入下去。这就是我欠你的人情。”
  “你记得真清楚啊。”
  奈美说道。其实,这事是她先提起的。
  “林先生,你想早点和我见面就只为了《相思青花》吗?我可不是只为了这个。”
  “我也是。但由你来挑明,我觉得很惭愧。”
  “不,你能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可在这一番电话中的表白之后,就戛然而止了。或许是《迷桥图》的故事太过刺激了吧。
  “欲言又止的原因,是我后来反省到,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林辉南说道。
  “什么资格?”
  这次轮到奈美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了。
  “我有妻子,但早已分居了。没有孩子。大约在一年之前,已经提出离婚了,一直在谈条件。……是通过律师谈的,现在,条件基本上都已经谈拢了。”
  “哦,是这样啊。……”
  自从在伊斯坦布尔见面时开始就有那种感觉了。——奈美觉得好像是猜中了某件事似的。当然,如果自己没有那样的感觉,也不会在电话里跟他那么说了。
  “我妻子住在香港。……律师打电话来了,说她现在愿意签字了。所以,我想明天就出发去香港。”
  林辉南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脸颊也微微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看到他这副模样,奈美像是条件反射似地也学着他的样,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那我的新加坡之行,就此作罢了吧。”
  奈美说道。
  “为什么?”
  “这不,时机也太好了一点了么。”
  “你说要去新加坡,可是在我的离婚成立之前啊。”
  “可是……”
  “这仅仅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不是么。不必顾虑到什么人啊。时机太好,不正好说明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么。”
  “怎么说呢?……”
  “就算是我邀请你的吧。请你务必到新加坡来。新加坡与你十分相宜啊。”
  “相宜?什么意思?”
  “在伊斯坦布尔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有这种想法了。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兰花似的人……真的。”
  “兰花?”
  “而且不是普通的兰花,是南洋的兰花,热带的兰花。”
  “热带的兰花又是怎样的花呢?”
  “色泽艳丽。在热带的蓝天映衬下妖艳动人。生机勃勃,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当时的你,不,现在也一样,你最最吸引人的就这种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有吗?……我当时是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而要去伦敦的,哪有什么生机勃勃的样子啊?……现在也和那时差不多。”
  “肯定是你想要活得有生气,所以就不自觉地显露出来了。……这比美丽更能打动我的心。”
  林辉南说道。奈美沉默不语。
  “那么,就再见了,热带兰花。我期待着在新加坡与你重逢。”
  两人握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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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7 09: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天之后,林辉南和奈美在新加坡又见面了。
  新加坡有个很好的兰园,在全世界都很有名。兰花原本就是热带植物,所以种在这里非常合适。
  “这就是你。”
带着奈美游览兰园的林辉南指着Phalaenopsis说道。
“啊,是蝴蝶兰。”
奈美侧过脑袋说道。Phalaenopsis一般称为蝴蝶兰,奈美的娘家有个温室,因为父亲喜好蝴蝶兰并栽种过,所以奈美认得这种兰花。
花朵娇艳多姿,花瓣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故而得此俗称。这花给人以动感,显得生机勃勃。林辉南在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匹博物馆第一次见到奈美时就有了:
——啊,蝴蝶兰似的女子。
这样的印象。
“为什么会那样呢?”
奈美面对着蝴蝶兰轻轻地发问道。
“第一印象是很难说得清的。非要讲清楚的话,反倒不真实了。……你慢慢地就会认同的。”
林辉南笑道。
兰园位于宽广的新加坡植物园的一角。全世界的兰花分为一万五千多种,兰园中收集的兰花种类虽然没有那么多,却已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了。
出了兰园,两人漫步在植物园的绿地上。
“她签字了。”
林辉南突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
昨天奈美到达新加坡机场时已经很晚了。林辉南去机场接了她,就开车将她直接送到了酒店。
“你一定很累了吧。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早晨我来接你,一起去植物园散步。”
林辉南看着奈美办完了酒店的入住手续,就跟她道别了。在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他也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沿路的场景和建筑。奈美在这之前因为转机的关系曾在新加坡住过一晚,可这次来也基本上跟初次一样。
“终于说起两个人之间的话了。”
奈美一步一步地踏在碧绿的草坪上。
“昨天从机场回来时,在车内也只有是两个人么。”
  林辉南配合着奈美的步伐,慢慢地跟在她身旁。
“虽然只有两个人,可说的话跟导游差不多啊。”
“哈、哈,确实如此。……不过,即便是导游式的说话方式,话语之中也能传递感情的哦。”
“明白。”
“讲莫达和尚时,他与我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可对于你来说不也像是听导游解说吗?应该叫做历史导游吧。”
“不,对我来说也不是听一般导游解说或历史故事。因为莫达和尚的瓷壶和瓷盘就在我家里。”
“是啊。那个话题就基本上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话题。……要继续下去吗?”
“好啊。……说起这个总叫人激动不已。”
“这里的气氛不错,边走边说也可以,可你大概有点累了吧。”
“没有,我觉得我还年轻着呢。”
“老实说,是我觉得有点累了。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不是才五十来岁么,在现在来说还算是年轻的。”
“准确地说是五十一。”
“那也差不了多少,正是年富力强的当儿么。”
“和你相差了十五岁啊。……我可不想让我的疲态落入你的眼睛,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吧。”
“那就如你所愿吧。”
“去我家吧。我虽然一个人生活,又常常不在家里,可有个阿姨帮忙,已经收拾得招待客人也不显得那么寒碜了。”
“多谢邀请。”
奈美说道。

     已经一个人生活了一年多的说法,是表示家里妻子的气息已经散发殆尽的意思吧。
  奈美自从在大阪的酒店与林辉南分手后,这二十多天来想了许多事情,她打算一股脑儿地都告诉林辉南。
  确实,比起这么肩并肩地散步来,还是面对面地坐下来谈更合适。
  “乐意奉陪。”
  奈美又加了一句。
  林辉南的家说是在郊外,可用东京的眼光来看根本不能算是郊外。汽车从城市中心开出,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那是个独栋带庭院的宅邸成排的地段,照此看来倒也有几分郊外的情趣。
  新加坡是个国土极为狭窄的国家,因此带庭院的宅邸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奢侈感。政府虽然也在居民住宅上花了较大的力气,其结果就是产生了许多毫无生趣的高层居民楼,用“林立”这个词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
  或许是英国殖民地留下的后遗症吧,该国的阶级差别极为明显。如果不是经莱佛士学校(译注:以英国开拓者莱佛士爵士<Sir Thomas Stamford Raffles>命名的学校。)升入新加坡大学或去国外留学的,是进不了这个国家的高层的。政界、官员、工商界的头面人物几乎都是这么个学历背景。
  林辉南家的院子里铺着草坪,地面略有些高低起伏,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着一幢建筑。那建筑既不是中国式的亭子,也不是英国式的村舍,倒透着几分日本式茶屋的情趣,或许是该府邸的主人是在日本长大,在日本留学的缘故吧。
  正对着大门的主屋,则无疑是一幢英式建筑,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显示出一种强烈的风格。
  ——和芦屋的“相思青花”很相似。
  奈美心里想道。
  但结构安排上是有所不同的。“相思青花”的庭院在房屋的后面,而新加坡的林宅则是院子在房屋的前面。然而,两者所具有的氛围却是相同的。
  茶屋似的小屋位于大门左边的院子角落里,右边则是一个带有二楼的车库,像是个单独的耳房。
  “阿姨住在那里的。”
  林辉南说道。
  后来了解到,应该说阿姨的一家都住在那里才对。阿姨的丈夫已经七十三岁了,负责收拾院子。据说是每天都在和杂草斗争着。他儿子住在政府盖的居民楼里,林辉南在的时候,他的大孙子就来给他当司机,住在车库上面的一间小屋里。
  “阿姨也在日本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会说几句日语的。”
  走进大门时,林辉南这么说道。并作了些解释。
  阿姨小时候就来林辉南的父母家里帮着做家务了。据说还是林家的远亲。结婚后,她丈夫也来林家打杂了。
  “多亏了阿姨才收拾得这么干净。”
  林辉南推开会客室的门时说道。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
  两人面对面地在沙发上坐下后,林辉南满面笑容地说道。
  “是啊,我想了很久了……”
  奈美说到这里,林辉南接过她的话头说道:
  “或许是想得太多了吧。”
  “有可能吧。”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不,”奈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放到后面去说。”
  “同意。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阿姨端着红茶进来了。
  “欢迎啊。……从神户来的?神户,真不错啊。”
  阿姨似乎要将她所记得的日语都讲出来似的,十分热情。
  “慢用,慢用啊。……”
  说着,阿姨就出了会客厅。林辉南好像就等阿姨出去似的,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放到了桌面上。
  “那就先说说这个吧。”
  奈美看去,只见五公分左右长短的字条上写着三个字:
      ——王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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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2 13:2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往书函中的那个WANG CHIN KUANG,写成汉字就是这样的。”
  “啊,你调查过了?”
  “是的。调查过了才知道么。他还真是莫达夫人兰友的妹妹所嫁的那个王家的孙子。”
  “查得真清楚啊。”
  “我喜欢调查各种各样的事情。从小就有这个爱好,有时还挺遭人讨厌的。懂我意思吗?”
  “懂啊,刨根问底的人,人家不爱搭理么。”
  “是啊。有时被人当作是讨人嫌的孩子。……长大后也被人讨厌啊。其实,我妻子就讨厌我,可说起来也并非是为了我的性格问题。”
  “这个么……”
  奈美对此不便多说。
  “啊,不好意思,说这个干什么呢?”
  林辉南捏起桌上的纸条,对折后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接着他又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个文件袋,随即又回到了座位上。
  奈美端起红茶喝了一口,算是对刚才的谈话作了一个了结。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的朋友中也有喜好钩沉索引的人。其中有一个,在香港研究现代史。从你那里得到了来往书函的复印件后,我立刻就想到了他,并立刻托他调查了起来。”
  林辉南说道。
  “光靠那些书信,能轻易地展开调查吗?”
  奈美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双手并排放在膝盖上,问道。
  “还真是一查就查到了。从信上看,那个姓WANG的人在重庆遇上了麻烦,处境还相当危险。这时,罗伯特•诺顿,也就是史密斯夫人的父亲把他救了出来。信上有日期,所以大致的时间段是知道的。就是说,在信上的日期之前的一段时期里,发生在重庆的某件事……了解到这个程度,交给研究近代史并且爱好查寻的朋友去调查,就能查个八九不离十了。”
  “我只觉得是一头雾水。”
  “不,哪是什么一头雾水呢?时间、地点不是都已经限定了么。再说,他所遇上的麻烦事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啊。你不是说上海的珠璃的哥哥遇到的是性命攸关的事件吗?得救后,就将瓷壶和瓷盘送给了救命恩人。而发生在重庆的事件,肯定也是性命攸关的,至少程度差不多吧。因为,作为感谢,送给恩人的不也是瓷壶和瓷盘么。”
  “这倒也是啊。”
  “只要是重大的事件,总会留下记录的。珠璃哥哥的那件事,由于有宪兵参与,所以才没在报纸上公开报道。但在军方的相关文件上肯定是有记录的。估计那些文件在终战时都烧毁了吧。……即便这样,也还是会保留在相关人员的脑子里的。佐藤夫人不就记得很清楚吗?我那个香港朋友是专门研究近代史的,他那里的资料堆积如山。寻访某事的知情者并录制口述磁带这样的工作也做了二十来年了。”
  “就是那位朋友查清楚的吗?”
  “是啊。并且是轻而易举地就查清楚了。……因为那件事在报纸上是有报道的。”
  “啊,是吗?……”
  “因为WANG在重庆遇到的那件事,不像珠璃哥哥的事件那样涉及军事机密,所以是在报纸上公开报道过的。”
  “和军方无关的重大事件?”
  “不能说和军方无关的就不是重大事件吧。简单来说就是贪污。不,应该说是:走私。”
  “走私?”
  “战时的重庆,各方面都很复杂。不仅在政治上,在经济方面也很乱。当然,走私这样的事情也是确实存在。”
  林辉南说着,从文件袋中取出一个小册子似的的东西。
  “香港的朋友将有关的资料都汇总复印好了。就是这些,主要是一些剪报的复印。……可你不懂中文,给你看了也没用,还是我来解说一下吧。”
  林辉南抽出其中的一页,为了让奈美看得见,他将其举到了自己眼睛的高度。
  《惊人走私案》
  上面赫然印着这样的大字标题。
  “惊人”就是“使人吃惊”,也即“可怕的……”的意思吧。而其他的字,奈美虽也都认识,意思就搞不明白了。
  “‘走私’……私下奔走……就是日文里的‘密输’的意思。‘案’是事件的意思。这个标题的意思就是:‘令人震惊的密输事件’。”
  林辉南先把新闻报道的标题解释了一番。
  昭和十二年(一九三七年)七月爆发的日中战争渐渐扩大开来,当时的国民政府被迫将首都迁到了武汉,而后又迁到了四川省的重庆市。政府要人自不在话下,许多不愿在敌占区生活的人,以及想对抗战作出贡献的人们,也纷纷从全国各地汇聚到了重庆。
  不用说,重庆发生了人口大爆炸。像WANG CHIN KUANG——王志光这样,夫妻两地分居,天各一方的情况也数不胜数。政治家、官僚、经济界的实力人物等等,重庆以前从未聚集过这么多的人才。
  虽说是在战争时代,经济活动却很活跃。正因为物资匮乏,商人才能从中谋利。当时虽然制定了管制制度,但不乏钻空子的人。即所谓黑市商人。他们之中就有人干起了偷偷地从国外弄来管制物品或须交高额关税的商品的勾当——也就是走私。
  “可重庆是在四川省的吧,我不太清楚,崇山峻岭之中也有港口吗?”
在奈美的印象中,重庆是在群山之中的,不可能有能和外国做生意的场所。
  “有港口啊。是内河港口。顺着扬子江往下,就是三峡——从古到今都很有名的观光胜地,而游船就是从重庆出发的。”
  林辉南答道。
  “可在战争年代里,扬子江的下游是日军占领的吧?”
  “正是。重庆是不可能有能做对外贸易的港口的。这里所说的走私,是指空中的走私。”
  “空中?可是……”
  奈美大脑中的时代感很乱。她听说在战前,民间航空是极为贫弱的。她怎么也不能将战时的天空和走私联系起来。
  “国民政府在日军的进攻下逃到了重庆。四川历来就十分富庶,被看作天堂一般,所以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也不能老呆在那里无所事事啊。战争——抗战还在继续之中。武器弹药的补给怎么解决?扬子江的下游已被日军占领、封锁了,但从背后还是能得到补给的。当时从英属的缅甸翻山越岭地修了一条公路直达四川,专用于补充给养。这条能通卡车的公路被称作滇缅公路(译注:滇缅公路的起点在中国云南省昆明市,终点是缅甸腊戌,全长1,453公里,公路始建于1938年春,于当年十二月初步建成通车,以后陆续加以修改,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中国西南后方的一条历时最久,运量最大的国际通道,有力地支援了中国的抗日战争。1966年,中国境内的滇缅公路段称为昆畹公路,并不断整治和改建,现在是云南境内重要的国道干线。目前,云南境内的滇缅公路将实现全线高速化。昆明至龙陵段现已建成高速公路改建。)。大型的货物都从这条公路运入,而一些小件的货物则从加尔各答用飞机空运。”
      林辉南说道。
  “那时,也没什么大型飞机吧?”
  “现在来看当然是些小飞机了。可即便如此,也是运输机啊,在当时算是大的了。它所运输的应该是武器的精密部件。估计其他货物也是很贵重的。而货主基本上都是政府。……从加尔各答起飞的飞机则不是英国的就是美国的。”
  “就是说日本自以为完成了封锁,其实还有漏洞的,对吧。”
  “是啊。日本原想使中国陷入极度贫困而使它屈服的。可事实上还有滇缅公路和印度上空的航道可以接受外界的援助。在日本,滇缅公路是被称作援蒋公路的哦。”
  “ensyou?”
  战后出生的奈美想不出这个发音所对应的汉字。
  “en就是援助的援,syou就是蒋介石的蒋。”
  “啊,这样啊。蒋介石……对了,就是台湾的那位……”
  在奈美生活的年代里,蒋介石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领导抗战的领袖还不如说是台湾的老大。
  “美国和英国对在跟日本打仗的身在重庆的蒋介石给予了物质支持。”
  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讲述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是需要加许多麻烦的注解的。可林辉南对此似乎乐此不疲。
  “父亲活着的时候倒是常常讲起那时的事情的,但因为年代差得太远了,我那时也没好好听,所以也就没记住什么。要是那时听得再认真一点就好了。”
  奈美说道。
  “那么,我们再回到新闻报道上来吧。”
  林辉南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剪报的复印件后继续说道:
  “这里说的飞机是英国的飞机。内容是说机组成员——机长和几个乘务人员伙同奸商,一起谋取暴利的事。”
  “kansyou?”
  奈美反问了一句后,自己也笑了。因为自己是日本人反倒向不是日本人的林辉南请教起日语来了。
  “不是有奸恶、奸臣的说法吗?”林辉南想了一下,拿出便签写下了“奸商”两字。“懂了吧?就是专搞歪门邪道的商人的意思。”
  “懂了。不好意思。”
  奈美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听林辉南上课一般。这个老师要尽力将她带向远方,可她自己却想回到现实世界中来。然而,对方还是将她固定在了四十年前的重庆。
  “奸商名字共有三个,其中之一就是王志光。”
  “啊,就是那个WANG CHIN KUANG 吗?”
  “对。照报上说,王志光的头衔是政府教育部——相当于日本的文部省——的学术审议委员会的专员。专是专门的专,员是委员会的员。大概相当于日本的课长级别吧。”
  “从那些书信上看,他在昆明好像也是在什么大学里教书的。……”
  “嗯,报上写道:一个从事教育,为人师表的人却贪图私利搞起了走私的勾当,引起了普通民众的无比愤慨。”
  “他走私的是什么货物呢?”
  “宝石。”
  “啊,是宝石……”
  宝石与战争似乎离得太远了,使奈美感到十分意外。在她的印象中,战争时期在黑市上倒腾的应该是食品、布料等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东西。
  “有什么好惊奇的呢?”
  “可不是吗?战争年代里竟然倒腾宝石……”
  “正因为是在战争年代所以才要倒腾宝石么。”
  林辉南说道。随即他又解释道:确实,许多人都是拼命囤积日常必需品的。可这“许多人”其实都是一般人。另外还有一部分不一般的人呢。
  “简单来说,就是特权阶层。这些人不缺少食品和布料。因为他们有特权,有门道么。打仗时,食品、布料都会飞涨,而宝石却不会的。”
  “在日本好像也是一样的。”
  “在中国,金、银在战争年代涨得很厉害。因为人们不相信纸币,所以那些能够马上兑换的贵金属很有市场。可钻石以及其他的宝石,在紧急的时候是换不了钱的,所以不怎么受欢迎。相对而言是比较便宜的,而有钱的特权阶层就喜欢收购宝石。”
  “可是,WANG CHIN KUANG……珠璃的丈夫王志光不是特权阶层吧?”
  奈美问道。
  “是啊。谁都知道他不是特权阶层。特权阶层是买主。走私的都是下面的八面玲珑的家伙。”
  “王志光是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吗?”
  这和奈美想象中的WANG CHIN KUANG的印象完全不符合。
  “非也。”林辉南摇了摇脑袋答道:“这则报道写道:身为教育工作者而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骂得很凶,但其实是不符合事实的。也就是说王志光是被冤枉的。……那是经过审查后才弄清楚的,可报上没有报道。也就是说,案发时报道得十分耸人听闻,可调查的结果以及最后的判决却不报道了。”
  “日本不也有这种倾向吗?”
  “是啊。……香港的朋友也说,找遍了当时的报纸,也看不到王志光冤案昭雪的报道。而逮捕别的犯人的事倒是有报道的。就是王志光做了他的替罪羊的那个人。可从报上看,没有王志光被释放的报道,似乎只是多了一个同犯似的。”
  “真够呛,珠璃的丈夫真叫人同情啊。”
  “不过,我那位香港朋友不仅查了报纸,还收集了检察院和法院的调查资料。由于很多资料都在抗战后的内战中被烧毁了,并不全面,可还留下了一些。因此事件的轮廓总算是弄清楚了。”
  “我脑袋里的线索能够连接起来了。王志光能够洗脱冤情是与史密斯夫人的父亲罗伯特•诺顿有关的吧。”
  奈美说道。
  “正是这样。据这则报道说,王志光是利用从加尔各答飞往重庆的美国飞机进行大规模宝石走私的主犯之一。”
  林辉南根据剪报叙述了一遍事件的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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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08:4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海岸全被封锁了的国民政府来说,陆路上的滇缅公路和加尔各答到重庆的空中航线就等于是生命线了。通过这些途径,援助物资源源不断被运到了内地。不用说,人们对于运来这些物资的飞行员和机组人员自然是十分感激的。他们到了重庆的机场是不用接受检查就能通关的。因为对这些救命恩人一般的人员进行检查就太不敬重了。
  这些人以美国人居多,可他们也不全是高尚无私的人。其中就有人利用自由通行的便利做起了走私的勾当。不占地方,价格不菲的宝石就成了走私者的抢手物了。
  印度是全球主要的宝石交易地之一,即便是现在也依然如此。当时,战火已在整个欧洲蔓延开来了,美国也即将被卷入其中。宝石市场自然是在不断地萎缩之中。
印度方面当然也知道重庆的特权阶层想要这种不占地方的贵重物品的。这时,出现将需求和供应连结起来的中间商并活跃于其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他们的生意做得非常红火。
  然而,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谣传正在迅速地扩散开来:
  ——从加尔各答飞来的机组人员在搞走私活动。……
  从自由通行联想到走私是极其自然的,一般人从常识出发或许也会觉得“这种事肯定会有吧”。
  但这也可能是下级官吏的瞎猜,政府当局是不可能毫无根据地就改变规矩对机组人员实施检查的。再说援助物资由常驻重庆的美国和英国的军事顾问团管理,若无切实的证据是不能轻易揭发并检查的。
  对于一九四一年一月份某航班的机组人员进行严格检查,是因为事先收到了走私的举报信。举报信自然是匿名的,但其内容却十分具体,于是,当局在和顾问团协商后断然实施了检查。
  说该信的内容具体,是因为那上面将机组人员的姓名、年龄、出生地和现在的住所全都写得清清楚楚了。加尔各答航班上的机组成员是有些老面孔的,但谁在哪一航班上却是连负责运输的重庆顾问团都不知道的。因此,参加协商的顾问团负责人在
  ——如果机组人员和检举信上写的一样的话……
  这一前提条件下,同意了对机组人员的检查。
  同时,检举信也写明了重庆的接收者的姓名、年龄、职业。而这三个名字之中,就有王志光。
  检查的结果是:在飞行员的旅行包里发现了三个鹿皮袋子,里面装满了宝石。
  三个鹿皮袋分别用红、黄、蓝三种颜色的带子拴住了袋口,而这一点在检举信上也写得一丝不差。
  自不待言,检举信的可信性得到了高度的肯定。
飞行员的姓名、年龄;行李中夹带了宝石;宝石分装在三个袋子里并用不同颜色的带子拴着——这些信息与实际情况完全符合,因此也就很自然地认为检举信中的其他信息也是真实的了。
  于是,王志光等三个“接收人”立刻遭到逮捕并拘留了起来。
  至于那个飞行员只强调:
  ——这些东西是加尔各答一个相识的中国人要我带来交给重庆的某人的。鹿皮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
  运输机是大型C一〇九,虽是从加尔各答起飞的,其司令部却在恰普拉,而机组人员的正式归属是印度•中国航空队。
  在那里,还有一支战斗部队——“在华空军”。以战斗机为主,由于续航距离短,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缅甸被日本占领后,就将其基地转移到了昆明。后来成为美国空军地二十三攻击队,再后来又升格为第十四航空队。由于他们在飞机画了一个露着獠牙的虎头,因此又得了个飞虎队的雅号。他们的司令官就是赫赫有名的陈纳德少将。
  由于当时日本尚未对英美正式宣战,因此他们的援助都是打着“志愿”的旗帜的。运输机的飞行员也属于义勇军,是志愿执行援助中国的任务的。
     中国方面考虑到这些因素,对待机组人员是十分尊重的。他们如果不高兴也可不飞这班航线。因为持有飞行驾驶证的人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他们所处的位置虽说是在后方,可毕竟是在战争地区,因此,工资也肯定很高,但这一点也同样束缚不了他们。所以,下决心对他们实施检查,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飞行员大模大样地说,自己根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林辉南用手指指着报纸复印件说道:
  “这就是飞行员的名字。”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上面写着三个字:
  ——汤姆生
  奈美歪着脑袋念道:
  “Tomasun”
  林辉南像是在揭开谜底似地解说道:
  飞行员汤姆生在加尔各达受一个姓张的中国人之托时,曾问过要将这三个鹿皮袋交给谁,那时,那位姓张的中国人掏出三张绘有图案的纸来,说道:
  “有人会拿着与这个对得上的纸来找你的,你给他就是了。”
  那三张纸或许称之为卡片更合适。长十公分、宽约五公分,上面分别画着动物的图案:老虎、大象和狮子。而在纵向则有些不规则的撕痕。看得出是一张图片从中撕开的。
  汤姆生手里的三张卡片,都只有动物的上半身。无论是老虎、大象还是狮子从肚子到脚的部分都是没有的。
  被撕开的边缘部分呈锯齿状,且锯齿的大小角度都各不相同。可见这是一种半符。
  就是说来人会带来半符的另外一半,若与汤姆生手中的对上了,便可将鹿皮袋交给他。
  下面的对话,在报道中被省略了,可在审讯记录上写得很清楚:
  “托你带货时,你得到了好处了吧?”
  面对这样的责问,汤姆生激动地回答道:
  “我是个男子汉。我只是在履行男人之间的承诺。张和我是已经交往了五年的朋友。我们都尊重友谊,讲究信用。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重庆当局将拘留汤姆生的事加以保密,而准备在汤姆生的宿舍里逮住带着半符前来的人。
  举报信上虽然已将三人的姓名、住处写得一清二楚了,而在他们拿着半符前来时当场捕获,才是最佳的抓捕方式。这样,对于对方来说,可谓是铁证如山,再也无法抵赖的了。
  果真有两个男人避开了闲人的耳目,偷偷地摸来了,结果一下子就撞进了张开的大网里。两人的到来在时间上相隔了二十分钟,而军警的抓捕方式也很巧妙,第二个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之前已有一个被捕了。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人会来找汤姆生。
  可第三个人却一直没有出现。而他应该就是王志光。
  三个人之中,为什么只有王志光没有出现呢?
  当局理解为:王志光已经获悉前面两人被捕,所以没去汤姆生的宿舍。
  举报信上写明了三人的姓名和住所。其中两人是在汤姆生的宿舍里,连同带在身上的半符一起被逮住的。
  第三个人虽说怎么等也不来,其实在他的住处也派了人监视的。其他两个人也一样,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们一出家门就被跟踪了,一直跟到汤姆生的宿舍才将其逮捕的。
  王志光在那天,在比第二个人晚三十分钟的时候,也走出了家门。不用说,监视者等他一出门立刻就跟了上去。王志光只走了十来分钟,在一幢二层楼的砖瓦房门前停下了脚步,按了按门铃,可里面没有一点反应。
  据报告者称,他在那里连续地按着门铃,花了六分钟,之后,他又在门前徘徊了十一分钟。最后,他像是很失望地直接回家了。
  跟踪者中的一人将此情况汇报后,军警就立刻出动了。
  王志光在家中被捕了,家里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从这份记录上看,从他家里并未搜出半符来。”
  林辉南翻阅着记录的复印件,说明道。
  “那就是说,没有证据就抓人了?”
  奈美问道。
  林辉南拍了拍资料,笑了出来。
  “奈美小姐,这可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重庆的事啊,当时的日本也一样。要抓个把人,是不一定非要有证据的。”
  “啊,好像是这么回事吧。”
  奈美运用从小说、电视中得到的知识,推想着战争年代的情形。电影里也有这样的场景:面目可憎的特高课K札,鞋也不脱地闯进别人的家里。战时管制下的重庆,自然也生活在戒严令之下,军警的力量肯定是一般人所无法抗衡的。
  这些,作为一种知识奈美是知道的。
  “没搜出半符来,他们就认为是被他扔掉了。……呃,在审讯记录中,就记录着这样的推测:估计是他在从砖瓦房回家的路上,将半符扔进阴沟或别的地方了。……嗯,并且军警也根本没有去寻找的打算。不管怎么说,王志光是三人中的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定了性的。……客观来说,这样判断也不能说太武断。”
  林辉南说道。
  “王志光本人对此事肯定是一无所知的吧。”
  由于早就知道了王志光是被冤枉的,因此,奈美的这句话,只能算是一点点补充了。
  “他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中圈套的还有史密斯夫人的父亲罗伯特•诺顿。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志光去的那幢砖瓦房,其实就是诺顿先生的住所。”
  “哦,他们两人早就认识了?”
  “王志光会说英语,部门虽然不同,可他们同在政府机关中做事。当然,最主要的是两人的性格合得来。两人都与家人天各一方,在重庆过着独身生活。从王志光的供词中也看得出,他们是经常来往的。他是收到了诺顿的信后,在那一天,那一个时刻造访诺顿的住处的。”
  “书信?”
  “是由一个信童送到他家里的。不是通过邮局寄的信。根据王志光的供词,他与诺顿平时都是通过电话联系的。王志光的房间里没有电话。在他们所住的集体宿舍的传达室里有一部电话,和王志光的房间只隔着两个房间。有电话来时,门房一喊,他就能立刻跑去接听。可在诺顿先生的信上,写明了因电话故障所以叫人送信……这封信只有短短的三行,是用打字机打的,下面有诺顿的签名。”
  “哦,看来此信并非出自诺顿的手笔吧。要不,哪有约了人来,自己却不在家的道理呢?”
  奈美已经大致把握了事件的脉络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因为诺顿在这天下午两点钟紧急出差,飞往昆明去了。信童将书信送到王志光那里时,是他下班回家后,已经过了六点钟了。信上写着:我想请你吃饭,或许晚了一点,请于七点半来我家。”
  “王志光的宿舍离诺顿的住处有多远呢?”
  “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吧。为防备日军的空袭,当时是实施灯光管制的,重庆的夜晚应该是十分黑暗的吧。按照王志光的身份来看,他是没有汽车的,去诺顿家时,一直是步行的。那天,他是在七点过后出门的,而第二个接头人被抓,是在六点半。……发现诺顿不在家后,王志光颇觉奇怪地回到了宿舍,可一进宿舍,就立刻被抓了起来。”
  “王志光肯定觉得莫名其妙吧。”
  “那是自然。”林辉南答道,随即又翻了翻资料。“室内搜查时,虽没搜出半符来,却找出一张写着潦草的中文的便条。……上面写着,当局已经开始行动了,快去诺顿那里暂避一下。……上面没有签名。像是写得非常紧急,在‘火急’两字旁还划了道线。”
  “肯定是有人为了陷害他,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塞进去的。”
  奈美推理道。她原本希望从四十年前的重庆回到今天的新加坡的,可在不知不觉中她已被故事吸引住了。倒不是她对这个事件怎么关心,她是被林辉南的专注劲儿吸引住了。
  “这就不清楚了。……知道了王志光有一个小时不在家,做什么事都来得及啊。……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从他家里搜出来,只须跟检察机关说是在他房间里发现的就足够了么。”
  “是啊,用不着那么费事的么。”
  “有一点点证据总是比较好吧。实际上有了那封举报信就已经确定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坦白了,而这当然是全靠严刑逼供的。那张便条只是为了使证据更加确凿而预备的吧。”
  “一样是造假,干脆造个半符不是更好吗?”
  “那张真正的半符,应该还在某个人的手里。那些锯齿形裂痕要造得能跟汤姆生手里的那半张严丝合缝地对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才不肯费那个手脚呢。”
  “倒也是啊……除了锯齿痕,图案也要拼得上啊,想想就知道不那么容易了,半符是着色的吗?”
  “是啊。是彩色的。并且不是照片,是手描的水彩画。”
  “那就更难造假了。”
  “这且不管。反正对于王志光来说,那是一场飞来的横祸。”
  林辉南说完,又看了一会儿资料。
  这时,阿姨手捧着一个花瓶走了进来。
  “放这里了。美丽,和你一样美丽。”
  阿姨看着奈美,笑嘻嘻地用日语说道。放下花瓶,她就飞快地向右转了一个身,出去了。
  花瓶里插的是蝴蝶兰。
  “这花和你给人的印象真是一模一样啊。”
  林辉南说道。他的目光仍落在那些资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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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5 08:4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暗转的城市

  摆放蝴蝶兰的圆形桌子直径有五十公分左右,像是专为放置花瓶而设计的。阿姨将插有蝴蝶兰的花瓶放在那里时,透过玻璃的热带太阳光正好照射在蝴蝶兰的花瓣上。奈美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兰花,一时间一种强烈的吸引,令她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发生在一九四一年年初的这个事件,已被历史的洪流所吞没,估计也早已被人们忘记了吧。即便是事件的当事人也已经老的老,死的死了。在波澜壮阔的历史洪流中,一些翻腾在表面的事件自有历史学家会将其作为专题来进行研究,而像林辉南根据他香港朋友所提供的资料对奈美讲述的这个事件,只能算是水面下的一粒沙子而已。
  如今,一些并非当事者而又与他们具有某种的缘分的人,正在悄悄地探究着这个不起眼的事件。
  等林辉南讲完时,照射在蝴蝶兰上的阳光已经移到了近旁淡黄色的墙壁上了。墙上泛起一片金色的光芒,而一旁的蝴蝶兰则显得十分凉爽、幽静。
  “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听完之后,奈美长叹一声,说道。
  事情的经过,用倒叙法来叙述或许更容易理解。因为奈美这一代人对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太缺乏了解了。
  有政权的地方,肯定伴随着政治斗争。抗战中的重庆是国民政府的临时首都,故而在这个城市里翻卷起政治斗争的漩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政治斗争不仅仅会发生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即便在同一政治集团的内部也会发生围绕着领导权或地位的争夺。就是说,在与国外的敌人抗争的同时,在国内还有不同集团之间的抗争和同一集团内的抗争。
  将王志光卷入其中的这个离奇的事件,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当时,王志光被捕了,可罗伯特•诺顿的自由并未被剥夺。因为当时的国民政府对于外国人是另眼相看的。
  罗伯特•诺顿是在一周之后得知好朋友王志光被捕的。因为他正好是在一个星期之后从出差地昆明回到重庆的。
  在他出差的这一个星期中,家里给他做饭的一对夫妇和一个打杂的中年男子,都说没事干了,要回乡下的老家去看看,所以,他家里是空无一人的。还有一个来打扫卫生和洗衣服的妇女是走做,诺顿不在时,自然也就不上班了。
    诺顿回来时家里空无一人,他是从外国顾问那里得知王志光被捕的消息的。
  外国飞行员涉嫌走私的事,自然在重庆的外国人圈子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不在时,出了件大事了。说起来和你还有些关系呢。你那个名叫王志光的朋友被逮起来了……”
  由此,诺顿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王志光肯定与走私毫无关系——作为朋友他对此深信不疑。
  ——一定是捏造罪名陷害他的。
  既然这么认定了,首要任务就是先将王志光搭救出狱。尽管外国人在重庆有着特殊地位,可毫无证据地说“某某人是冤枉的,快将他放出来”自然也是无人搭理的。
  必须找到某种程度的证据,来证明王志光是被人陷害的。诺顿陷入了沉思,心想自己倒底能发挥些什么作用呢?
  他首先决定要将自己已回家的事通知佣人们。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以前他短期出差时,佣人们都是留在家里看门的。
  这个单身赴任的外国人家里,住着三个佣人,还有一个走做。那三个佣人里有两个是夫妇,可即便如此,三人一起请假还是让人感到不太正常。
  或许是有人提醒道:
  “又没什么事做,回乡下几天看看吧。”
  于是他们就一起请了假。
  诺顿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于是,他提起了电话话筒。
  在当时的政府部门中有专门负责照料外国人日常生活的服务机构。有关佣人方面的事情也都是向那里反映的。负责此事的虽然是下级政府官员,但都能说英语。
  “哎?……”
  诺顿不禁惊叫起来。电话打不出去,并且不像是线络忙,而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一检查,马上发现是电话线被人弄断了。不是被扯断的,而是被锋利刀片——估计是剪刀之类吧,切断的。不用说,这是故意破坏。
  看来唆使佣人们请假的,和剪断电话线的是同一个人,或同属某个组织吧。
  “好吧。我就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这一来,反倒激起了诺顿的斗志。同时,他也觉得调查起来,也不见得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因为,如果他们事情做得干净利落的话,就应该将电话线在主人回家之前恢复原样的。现在这样,给人一种他们因后台过硬,有些有恃无恐,或者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感觉。因此,诺顿觉得能与他们斗上一斗。
  只要知道了是谁唆使佣人们请假的,就有了追查下去的线索了。厨师夫妇和打杂的都回近郊的乡下去了,诺顿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因为,外国人请佣人都不是自己直接找的,而是有关部门安排的。因此,在外国人中间有人说:
  “中国政府是为了监视我们,才将佣人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吧。”
  “说来也是啊。我家的佣人应该是不懂英语的,可有时对我们的谈话似乎是有所反应的。”
  “不是监视,是来搜集情报的吧。来的都是些间谍吧,……”
  诺顿对自己家里的佣人倒并无这种怀疑。因为,厨师夫妇都是木讷迟钝之人,打杂的那个也是个老好人。如果说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他们简直都是天才演员了。
  诺顿此次出差,是为了整修昆明机场的事情去和中国有关方面进行磋商的,出发时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因此,佣人们也要接到了政府部门的通知,才会回到诺顿家里来。
  ——确实有些奇怪啊。……
  诺顿回想起出发前的情形,觉得是有些不太正常。
  拖拉作风明显的那个部门,在那时却安排得十分利落。诺顿出差的事是在物资运输委员会的会议上决定的,定于次日早晨出发。可诺顿一回到家里,佣人们就跟他提出,想借此机会回家看看。
  那个厨师曾在香港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能讲几句英语。他说是政府部门的人告诉他诺顿要出差的。
  会议结束后,诺顿是又花了一个小时左右将工作处理完,然后才回家的。
  会议的决定会这么快地传到那个不起眼的政府服务部门,本身就令人惊讶,服务部门会如此迅速地通知诺顿家的佣人就更属例外了。
  ——要是老这么高效就好了。……
  当时,诺顿还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这背后是有些蹊跷的。
  那三个住在诺顿家的佣人的地址虽不知道,但那个走做的,来打扫卫生、洗衣服的妇女的家诺顿却是知道的。那人姓方。
  诺顿家附近,住着一个名叫基米的美国青年,是来重庆研究中文的,诺顿常请他做翻译。那天,诺顿也立刻请基米来跟自己一起去了姓方的妇女家里。
  那位姓方的妇女在去年患感冒时,曾让自己的侄女替她去诺顿家打扫卫生。后来诺顿叫她侄女带路,拿着感冒药去她家看望过。她就住在离诺顿家步行十来分钟的弄堂里。不用说,她对诺顿的慰问十分感激。
  她长得十分精神,脸色较黑,牙齿雪白,是个富有魅力的妇女。
  ——林辉南说,诺顿在提交给检察机关的请愿报告中,连这样的细节都写得很清楚。
  雇主的第二次造访,无疑令她十分吃惊。
  “我刚回来,来通知一声。还没有谁通知过你吧?”
  “嗯,没有听说。劳您特地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
  “我出差的事,是有人通知你们的吧。真是个热心人呐。”
  “是服务机关叫人来通知我们的。”
  “哦,不是服务机关的人吗?”
  “不是。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呐。我问他:是真的吗?你的话能信吗?……因为他可能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哦,你认识他?”
  “他叫六眼阿卓,是个小混混。他两眼下面和眉毛上面都有一颗黑痣,加上原来的两颗眼珠,就好像有六颗眼珠似的……”
  “服务机关会用那样的人吗?”
  “我也觉得奇怪呀。……怎么会叫这种人来传达公事呢?当时他说,你们的主人要出差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这段时间你们就请假休息吧。”
  “哦,原来是他叫你们请假的。”
  “是啊,我说总要人看门吧。我住得最近,由我来看门好了。谁知六眼阿卓凶巴巴地说,别多管闲事,上头说了,不要人看门。”
  “服务机关会这么说吗?”
  “我当时也火了,就说是你在胡说八道吧。”
  “后来呢?”
  “六眼阿卓说:我怎么会瞎说呢?你们的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我们要不要赌一赌?”
  “赌什么?”
  “他说:如果真有此事,你们就照我说的去做。反正工资照拿,你们又不吃亏的。他说得有模有样的。”
  “哦,输了就请假,对吧?”
  “是啊。您回来后不是说,明天要出差,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吗?那就是我们输了,所以就请假了么。”
  如果将诺顿文章里的对话复原的话,大概就是上面的情形了。基米的翻译水平也极高,将语言的微妙之处都翻译出来了。
  线索找到了,就是那个被姓方的妇女称作小混混的六眼阿卓。
  在出席那个运输委员会的会议之前,诺顿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出差,而陷害王志光的一伙人正是利用了诺顿出差这件事。
  若要进一步怀疑的话,出差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就出差的内容来说,也不能说不重要,可也不至于非要诺顿突然离开重庆一个星期。如果他出差这件事也是圈套的一部分,那陷害王志光的团伙就涉及政府的最高层了。诺顿不想怀疑到这种程度。
  他决定首先要去找那个六眼阿卓。据说这个到处游荡的人是住在他那白铁匠叔叔的家里的。姓方的妇女的儿子知道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六眼阿卓也算是重庆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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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2 16:3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必须要使诺顿家里没人的想法,可见是这个见不得人的计划的一部分。当然,肮脏的事情让社会渣子去做,本来就是社会常识。政府部门的人,无论是上层的,还是底层的,都是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的。
  六眼阿卓就在白铁匠的铺子里。
  那天他叔叔去给人修屋顶去了,这个小混混侄子就在铺子里看店。
  “喂,通知我的厨师和另外两个佣人我要出差的,就是你吧。”
  诺顿通过基米的翻译,劈头就问。
  当时,虽然外国人已经多起来了,可金发碧眼的洋人还是比较稀罕的,洋鬼子突然找上门来,对方还是有些慌张的。
  要想知道真相,就不能给对方找借口的时间。
  “呃,哪又怎么样?”
  六眼阿卓一下子就承认了。
  “没什么,我出差前是你通知他们的,现在我回来了,也想让你去通知一下他们。姓方的那位,地址我知道,刚才已经去过了,可其他人住哪里我不知道啊。”
  诺顿说道。六眼阿卓听了神态放松了一些。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诺顿的眼睛,同时也知道对方已被人封了口。不然的话,不会一开始慌慌张张,听了这话又放松的。
  “他们住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呢?”
  六眼阿卓似乎来劲儿了。态度也蛮横起来了。
  “那你就太不负责任了吧。我本想让他们看门的,你却叫他们回家去了,我回来后问你,你又不知道他们住哪里。……哦,对了,看来这事还得去找老李,对吧?”
  诺顿的文章,原稿当然是英文的,提交后被认真地翻译成了中文。
  这两种文字的版本,林辉南都有。原文中的Old Li在中文版中被译作了“老李”,并加上了“外国人服务机关负责人”的注释。
  这里的“老”并不指年龄大,是表示关系亲密的词语,比起日语中的“老”来,英语中“old boy”的称呼更为接近。
  “老李?谁认识他啊。”
  六眼阿卓有点得意忘形了。
  “那么,他的副手张呢?”
  “张这种小角色,我才不认识他呢。”
  他似乎在说,跟自己有关的是大得多的长官。
  “那么,CHIN呢?”
  这是诺顿随口说的一个姓,在中文版里被译作“陈”。
  “告诉你吧,是比陈大得多的Qu,哼……”
  六眼阿卓上当了。
  这个Qu被译作“曲”,与陈相比,这个姓是十分稀少的。基米用英语小声说道:
  “这是个少见的姓,比较容易查找。”
  原来使诺顿出差时家中空无一人的团伙之一,是个姓曲的家伙,并且,听六眼阿卓的口气,这人的级别远在老李之上。
  “好啊。那我就去问曲先生。”
  诺顿这么一说,六眼阿卓又慌张起来了。
  “你见不到曲先生的。……行啊,我来想办法让厨师佣人回到你家里就是了。”
  对方无意中露出的姓,若是个常见的大姓,则进一步调查或许更为困难了。
  在现在中国的山西省,有一个地方叫作曲沃。据说春秋时代的晋穆侯将此地赐给了他的小儿子作为领地。住在那里的人便以“曲”为姓。这个姓的人很少,在历史记载中也极少见有姓这个姓的人物。在收录了大量人物传记的《清史列传》中,也没一个是姓曲的。在新旧两部《唐书》的传记中有一个名为曲环的人物,可谓是曲姓中最有名的了。此人出兵吐蕃(西藏)有功,又在安史之乱中因坚守邓州而闻名。
  可见并非姓曲的人没有功绩,而是总人数太少了。在重庆这个大都市里要找个姓曲的相关者,反倒比较简单。
  发现了一个名叫曲守忠的人。
  他在六眼阿卓的口中似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可实际只不过是个“冈引”(捕头)的角色,还不如服务机关的老李呢。老李好歹还有个正当的职位,可这一位像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冈引(捕头),没什么地位。但冈引在官吏级别中虽没有什么地位,可下有“与力”和“同心”(译注:“与力”和“同心”都是日本江户时代的下级捕快。)上面直接听命于“町奉行”(译注:日本江户时代,大城市中的司法头目。)。曲守忠也一样,是很有“来头”的人。因此,谁见了他都宁可退避三舍,在六眼阿卓的眼里,他自然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王志光将搭救出自己的诺顿比作夏洛克•福尔摩斯自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找到了曲守忠,可以说问题的十之八九已经解决了。纷乱的头绪就纠结在他这里,只要这一个结解开了,剩下的就是顺藤摸瓜了。
  知道了六眼阿卓是受了曲守忠的指使,自然也就知道了整个事件的源头了。也就是说,只要弄清了曲守忠的背景,整个事件也就真相大白了。
  因此,还是用倒叙法来叙述比较简便。
  美国青年基米在此次调查中不仅担任了翻译,还起到了助手的作用。因为他本身就对重庆复杂的政治状况比对中文更感兴趣,同时,他还是侦探小说的爱好者,推理能力出类拔萃。
  据说诺顿在听了基米介绍的种种情况后,曾轻轻叹息道:
  “没想到我们的身边,竟是这么个状况。”
  一个政权不是光靠政治、行政、军事、司法等对外的表面机构维持着的。还靠一种应该称之为暗中的力量的东西。虽然在表面上只显露些片光吉羽,但要支撑一个政权是不惜动用不法手段的。没有这种力量,政权就会面临危险,因此,它的许多行为都是被默许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可怕的权力机构,由于它是在暗中活动的,就愈发地使人感到恐怖了。
  在当时的重庆,一般认为这样的机构有两个。
  一个是蓝衣社,一个是c.c团。这两个称呼都不是其正式的名称。前者以黄埔军校出身的少壮派军人为中心,也被称为“力行社”,其外围组织是“复兴社”。同为蓝衣社,其中还有中心和外围之分,这是秘密组织中常有的状态,但也很难划出明确的界线来。
  与此相对应,以国民党党员为核心的相同的机构则为c.c团。
  关于这个名称的来源,有人说是取自该组织的中心人物陈立夫、陈果夫兄弟俩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有人说是Central club(中央俱乐部)的简称;还有人说是取自他们经常集会的“西西园”。
  抗战爆发后,国共合作,出现了民族统一战线,影响统战的组织都被禁止了,据说这两个机构也解散了。当然,这仅仅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只是改了个名称,并且,一部分工作反而得到了加强。这一部分工作,自然是特务工作了。
    蓝衣社的特务部门转入了政府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C.C团的特务部门被编入了国民党的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原先的秘密结社性质的特务团体经过改编后成了正式的政府机关,因此实际力量得到了增强。
  然而,变成了正式的政府机关后,特务原本的那种暗中活动的工作性质并无改变。依然是一股拥有超越法规之权力的令人恐惧的势力。
  根据基米的调查,曲守忠属于C.C派系,也就是说是受命于中央党部的统计调查局的。当然,他只在外围,并未进入其核心。正式机关无法公开处理的事情,一般就交给这些外围的人来干,因此这些人在社会上更为穷凶极恶。
  由于他们能够狐假虎威,所以在六眼阿卓等人的眼里是十分令人敬畏的人物。
  既然是C.C派捣的鬼,那么他们下套的对象就应该是蓝衣社——这样的考虑似乎太简单了一些。可基米说:
  “内部的斗争比对外的抗争更激烈。”
  可诺顿所了解的王志光是个和任何派别都没有关系的知识分子,是个纯粹的爱国者。正因为诺顿坚信这一点,所以他决心不惜一切努力也要把王志光救出来。
  在分析为什么要给王志光下套的问题上,基米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同时,基米的分析也太过清晰明快了,诺顿甚至认为:
  ——这个小伙子,说不定是美国的情报机构派来的吧。
  就像蓝衣社脱胎于黄埔军校那样,C.C团诞生于上海。国民党要在中国最大的城市,并且也是国际大都市的上海发动民众运动、学生运动,以巩固政权——也就是蒋介石的统治地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曾有三个团体相互竞争着。一个是上海市党部,一个是上海市政府的社会局,还有一个是上海市政府的教育局。市党部的主任是吴开先,社会局局长是吴醒亚,教育局局长是潘公展,这三人分别是这三个团体的头头。
  在日中战争的初期,蓝衣社高唱主战论调,而C.C则希望战火能够抑制在华北不要南下。为此,他们参加了对上海抗日运动的弾圧,因而也就丧失了人心。并且,C.C团组织的抗日后援会又爆发了贪污、挪用经费的丑闻,使它愈发地颜面扫地了。可就是这么一个穷途末路的团体,竟然又爆发了内讧。
  由于他们从一开始就分成了三派,因此他们之间各种各样的聚散离合、阴谋诡计是很容易想象的。据说,哪一派得势取决于在上海所取得的情报的数量和质量。
  ——由调查结果可知,王志光夫人之兄是个无党派人士,活跃于上海周边收集着高质量的情报。他所收集的情报,以前一直是提供给蓝衣社的,但由于与他接头的人已经遭到日军的逮捕,他已无所归属。现在,上海正上演着针对王志光夫人之兄的争夺战。由此可见,是某方势力为了得到情报来源而将其妹婿王志光扣作了人质。
  轻而易举地归纳了这份调查结果的是基米。他到底进行了怎样的调查,诺顿在文章中并未提及。但从文章的语气上来看,这个结果是颇具自信的,不像是某种推理。似乎基米是很有把握的。
  “这和佐藤夫人的叙述也相当符合吧。”
  林辉南说道。
  “是啊。……是珠璃哥哥的事么。……他用的是黄亮这个名字。”
  奈美觉得自己好像是这出戏剧里的一个配角,正站在舞台上。既是众多演员中的一个,又处在一个能够纵观全局的位置上。
  “他所做的事情十分冒险,被日军抓捕后,靠了佐藤夫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才得以释放。真是个铤而走险的好汉。这么个有本事的人物,自然是谁都想得到他的。……可为此而将他在重庆的妹婿拘为人质,也未免有点异想天开了吧。”
  林辉南耸了耸肩,将两手手心朝上一摊,道:
  “恐怕不是异想天开,而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哦,有这种可能吧。C.C受到蓝衣社的压迫了么。这种内部的纷争,估计也同样是你死我活的吧。”
  在翻阅着诺顿的文章的同时,林辉南和奈美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与扎根于全国的军队之中的蓝衣社相比,C.C团过于集中在上海和南京了。而上海和南京又处在日军的占领之下,所以,C.C团已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国民政府在南京失陷后曾一度迁都武汉,然后再迁至重庆。据说,C.C团的干部曾在武汉遭到蒋介石的痛斥。由于他们在日常活动中缺乏热情,在长江三角洲的抗战中所得到的民众的支持没有预想中那么大。而民众的抗日活动,大多是在共产党而非C.C团的领导下开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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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14 11:3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虽说是国共合作,可两党在本质上还是对立的。蓝衣社和C.C团的争斗,以及各自内部的纷争,都是功名地位之争。功劳越大,爬得越高。并且,为了提高整体的功绩,还鼓励上下级之间的竞争。
  转移到了重庆的C.C团所依靠的还是在他们以前以上海为中心的根据地上所开展的地下活动。上海虽在日军的占领之下,但还有公共租界、法国租界等避难场所。
  其实,到了那个时期,比起专业的特务来,学生出身的爱国者更为活跃,成绩也更大。他们为了救亡图存,无私地努力工作着,连死都不怕。不用说,一旦置生死与度外之后,就会产生非凡的效果。
  其中,王志光夫人的哥哥黄亮就是一个典型,他的工作已经成为重庆相关领域内的谈论话题,并引起了相当大的重视。
  黄亮是无党派人士,可接受他的情报并对他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加以指导的联络员是一位专家,并且是从属于某一派系的。其实就是蓝衣社的,可黄亮并不知道,并且也不想知道。他认为,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救国,派系之争只是细微末节,只要自己的努力对国家有用,其他的一概不问。
  日军偷袭珍珠港前夕的上海,是地下工作的激烈战场。黄亮和那位联络员是名副其实的豁出命来干的。结果,联络员倒在了这个战场上,黄亮也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所归依了。由于各个地下工作的团体早就知道他的能力,所以,一时有很多人都想跟他取得联系。
  基米是怎么调查出来的不得而知,反正牺牲了的那位联络员背后的关系十分复杂,没能迅速地派出人员来接替他的工作,并与黄亮取得联系。于是,各个派系都想将处于自由状态下的黄亮纳入自己的门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黄亮却失踪了。
  这自然是因为他被日本宪兵抓起来的缘故了,可在当时只传说他自己躲起来了。联络员被杀了,他感到了危险躲到外面去避风头了——这样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其实,这个风声就是黄亮的妹妹——王志光的夫人透露给少数几个和她有接触的人的。
  王志光的夫人,也就是珠璃,知道哥哥是因为井崎大尉的事而被捕的,所以请求佐藤辉子作证让宪兵知道井崎大尉还活着。如果让有些地下组织知道了此事,说不定他们就会强行抢救,这样哥哥的处境就更危险了,所以她决定放出黄亮暂时避难的风声。
  “黄亮去向不明之后,珠璃就成了关键人物了。要得到黄亮,必须先控制住珠璃。这叫射人先射马。珠璃的软肋又在哪里呢?谁都知道,那就是她的丈夫王志光了。”
  林辉南解说道。
  “哦,所以就……”
  奈美终于明白了发生在重庆的这个事件的根源所在。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名无足轻重的配角了。她与同样不在事件现场的林辉南一起在舞台上扮演起了一个侦探的角色。她觉得只要和林辉南在一起,重庆也好,上海也好,都能让想象的翅膀自由翱翔,其乐无穷。
  事件的谜底已经解开了,可在当时,王志光自己仍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诺顿和基米能想到这里还真是不简单呢。不,与其说他们想得周到,还不如说硬凑起来的,真是服了他们了。”
  林辉南说着,又耸了耸肩。
  “珠璃的丈夫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的吧。”
  “这是谁都想不到的。王志光身陷囹圄之后,肯定也想过种种原因吧。但他绝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
  “是啊。……可是,这种手法真卑鄙啊。”
  “对,这确实是阴险毒辣的手法,无法原谅。”
  给王志光加上走私的罪名,就是为了好跟他在上海的妻子说:
  “要想释放你的丈夫,你就要说服你哥哥,让他加入我们的组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该组织确实也给王志光准备了比走私更为严重的罪名。这一点,经过诺顿和基米的调查也已经搞清楚了。
  然后,诺顿并没有在文件中揭露陷害王志光的阴谋。这是因为作为一个外国人触及地下工作的事是十分危险的,应该尽量避开。所以,诺顿在文章中只是一味地指证王志光是被冤枉的,指出只要仔细调查就能发现。
   由于诺顿煞费苦心地要回避特务工作的事,使得文章在表达上显得有些吞吞吐吐,委婉曲折。
  “由于这篇文章缺乏冲击力,诺顿为了保证能救出王志光,还准备了另外一份报告,并交给外国人顾问团中值得信赖的干部。估计是准备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抛出来的吧。……香港的朋友也弄到了这份应该称之为附件的报告的复印件。”
  说着,林辉南出示了那个报告。那是个单独装订的文件,是用打字机打的全英文,没有中文译文。
  “这个文件递交出去了吗?”
  奈美问道。
  “没有。”林辉南摇了摇头答道。“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但也说不定外国人顾问团的那个干部以个人的名义给国民政府的上层人物看过了。表示王志光的事情,外国友人也十分关心,并进行了各方面的调查。”
  “关键还在于没查出半符来吧。”
  “嗯,还有就是虽然搜出了那张纸条可没人见证。……诺顿抓住自己家里的电话线被剪断的事紧紧不放,要求抓住犯人,弄清意图。由于这是发生在他宿舍里的事情,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吧。”
  奈美点了点头。
  被人叫出去,因对方不在家而在回家后被捕——这样的过程是极不自然的。
  “诺顿还有其他的理由。就是那张邀请函,检察官来确认时,诺顿回答说自己没写过。检察官也没有深入追究,只嘟囔了一句,说或许是王志光编的瞎话吧。诺顿提出,这有伪造的嫌疑。检察官勉勉强强地算是同意了,说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可是很明显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那是王志光的托词了。诺顿见他们不像要调查邀请函的事,就决定自己来调查。……”
  林辉南说,诺顿由于和王志光交往较为密切,所以了解他的某些生活习惯。
  战争年代是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连废纸也不能随便糟蹋的。何况中国的读书人原本就有爱惜纸张的传统。王志光就是将纸张和别的垃圾分开放的。在政府机关中使用的纸张本就是稍稍发黑的再生纸,但由于还能再次重复利用,废纸也是不能乱扔的。
  王志光还建议别人不要糟蹋废纸。引起共鸣的是集体宿舍门房里接电话、看门的老头。他呼吁宿舍里的其他人,要将废纸扔到指定的场所。
  宿舍里住着八户人家,仅在接电话时才会去门房。看门的老头就在电话旁放了一个八十公分高的木箱。那是政府机关从武汉转移到重庆时,装重要文件用的。
  ——惜纸箱(爱惜纸张的箱子)
  上面贴着这么一张纸,而那三个字就是王志光写的。诺顿虽然不认识汉字,可他那天去找王志光时,正好看见王志光在写这三个字。
  “我们要发起一个不糟蹋纸张的运动。要放置一个专门收集废纸的木箱,这张纸就是要贴在那上面的。”   
  王志光对诺顿解说道,诺顿还陪着王志光贴好了纸条。
  由于没有了实物,那张诺顿并没签过字的邀请函就被认为是王志光编造出来的了。而那张邀请函或许已被人在王志光的房间里,或者他的衣服里搜出来并销毁掉了。因为,下圈套的人已另外准备了一张写有:“当局已经插手,暂去诺顿家躲避”的纸条,当作是在王志光家里搜出来的。很明显如果出现了两张纸条是对他们不利的。
  于己不利的东西自然是要销毁掉的。
  王志光入狱后,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是被人陷害了。并且知道诺顿的邀请函是对对方不利的,所以他一直以为是在搜身时被他们没收了。这是他释放后自己说的,可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是诺顿的认真调查取得了成果。
  他想起了那个“惜纸箱”,心想那张邀请函或许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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