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第5卷

fansirenla

  第五卷
一 迁都

　　治承四年（1180）六月三日，听说天皇要到福原①行幸，京中哗然。这些天早有将要迁都的传闻，但却没想到就在今明两天，所以上上下下都惶惶不安。而且，原定是在六月三日，现在又提前一天，改在二日启驾。那天将及卯时行幸的御舆就准备好了。皇上今年三岁，还很幼小，没想什么就坐了上去。年幼的天皇向来是由母后同乘銮舆的，这回却由乳母平大纳言时忠卿的夫人帅典侍②同乘一舆，中宫③、后白河法皇、高仓上皇，也一同前去。以摄政藤原基通为首，太政大臣以及所有公卿、殿上人无不争先随侍。三日到了福原，以池中纳言赖盛卿的府邸临时充作驻跸之所。同月四日，赖盛卿因奉献私邸荣获封赏，叙为正二位，这就超越了九条公藤原兼实的儿子右大将良通卿。摄政关白家的子弟，其官阶被普通官宦家的次男超越过去，据说就是肇端于此。

　　本来，入道相国对待法皇的态度逐渐有所缓和，已让他由鸟羽殿出来，回到京城，但因发生了高仓宫谋反的事，又大为震怒；让他迁居到福原，四面围了板壁，只留一个入口，造一所三间大小的板屋，把法皇幽闭在里面。命令原田大夫种直一个人担当警卫，平常不许人出入。因此孩子们称之为"囚笼御所"。听来觉得既不祥，又可怕。法皇说道："现在我丝毫不想过问天下政事，只想在山山寺寺巡礼修行，随心所欲地聊自慰遣。"人们都说："平家的恶行实在登峰造极了。入道相国自安元以来，把许多公卿、殿上人，或处以流刑，或胡乱杀戮。放逐关白，而以其婿代之；迁法皇于城南离宫，杀第二皇子以仁亲王，最后的恶行就是迁都，现在也算作到了。"

　　迁都的事并不是没有先例．神武天皇乃是地神第五代帝王彦波激武鸬鹚草不葺合尊④的第四王子，他母亲玉依姬乃是海神的女儿。他继承神皇十二代⑤的余绪，实乃人皇百代之先祖。辛酉年在日向国宫崎郡践登帝王宝座，到了五十九年巳未这一年，十月东征，进抵丰苇原中津国，指定在当时叫作大和国的亩傍山建都。开辟柏原荒地，建造宫室，所以称之为柏原宫。从此以后，历代帝王将都城迁至他国他处的有三十余次，或者将近四十次。自神武天皇到景行天皇共十二代，在大和国各郡建立都城，没有迁到他国去。但在成务天皇元年，迁到近江国，建都于志贺郡。仲哀天皇二年迁至长门国，建都于丰浦郡。在这里天皇晏驾之后，由中宫神功皇后继位。她以一女帝，亲自征讨鬼界、高丽、契丹⑥。平定异国回师之后，在筑前国三笠郡生了皇子，所以把那里称为宇美宫。冒昧地说明一下，这位皇子就是八幡明神，即位后称为应神天皇，后来，神功皇后移居大和国，住在岩根稚樱官，应神天皇则住在大和国的轻岛明宫。仁德天皇元年迁到摄津国的难波，住在高津宫。履中天皇二年迁到大和国，建都于十市郡。反正天皇元年，迁到河内园，住在柴垣宫。允恭天皇四十二年，再迁至大和国，住在飞鸟的明日香宫。雄略天皇二十一年在大和国的泊濑朝仓建都。继体天皇五年，迁至山城国的缀喜，历十二年，又迁居于该国的乙训宫。宣化天皇元年，又回到大和国，住在桧隈的入野宫。孝德天皇大化元年，迁到摄津国的长柄，住在丰崎宫。齐明天皇二年又回大和国，住在冈本宫。天智天皇六年，迁至近江国，住在大津宫。天武天皇元年，又回大和国住冈本南宫，故称为清见原皇帝。持统、文武二代圣朝，住在该国藤原宫。自元明天皇至光仁天皇共七代，一直定都奈良。

　　但是到了桓武天皇的延历三年，于十月二日从奈良的春日里迁都到山城国的长冈，又于延历十年正月，差遗大纳言藤原小黑丸，参议左大辨纪古佐美，大僧都贤璟等到山城国的葛野郡宇多村去考察。据复奏道："观察那里地势，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朱雀，后有玄武，乃四神相应之地⑦，定为帝都最相宜不过了。"于是禀告了镇坐于爱宕郡的贺茂大明神，于延历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从长冈京迁到这里建都。此后帝王相传三十二代，历阅星霜三百八十余春秋，从未迁动。"自古以来，历代天皇在诸国各处建立过许多都城，都没有这样的形胜之地。"桓武天皇对这里极为中意，说了这样赞美的话。遂与大臣、公卿以及各方面博学多才之士计议，为长久在此定都，乃塑造了一个八尺长的泥土假人，身穿铁盔铁甲，手持铁弓铁矢，于东山岭上，面西而立，埋入土中，并与它相约这"万一末代想要迁离此都，你身为守护神，应予阻止。"从此天下每有异变，这土偶塚便发出轰鸣响动。所以，又称之为将军塚，至今犹存。桓武天皇乃是平家祖先⑨，此京名曰平安城，也就是太平安定的都城，是平家最应该尊崇的都城。先祖桓武天皇那么中意的地方，为什么要迁往他处，这是令人不解的。嵯峨天皇在位的时候，先帝平城天皇听从尚侍藤原药子的怂恿，酿成祸乱⑩想要迁都到他国去。经大臣、公卿和诸国人民的反对，终于没有迁成。他身为一天之君，万乘之主，尚且不能随意迁都，而入道相国身为人臣，竟迁了都城，实在太可怕了。

　　旧都乃是形胜的都城，守护帝都的诸神镇坐于四方，灵验卓著的宝刹林立于上下，百姓万民无流离之苦，五畿七道⑩有交通之便。但是到了现在，交通要道掘为沟堑，车辆往来颇为不遍；倘有行人，须坐小车绕道而行才能通过，鳞次栉比的民家住宅，多因年久，日见隳坏。家家都把拆毁的屋材投入贺茂河和桂河，编成木筏，装载家财器物运往福原去。眼看着繁华的都城变成荒芜的乡村，真是可悲呀。不知什么人作了两首和歌，题在旧都宫禁里的柱子上，歌曰：

　　繁华京都四百载，爱宕今朝又荒芜。
　　抛却花都福原去，风扫荒野自难安。

　　同年六月九口，开始营建新都。上卿之中有德大寺左大将实定卿，土御门宰相中将通亲卿；承办此事的有藏人左少辨行隆，一同带了员司，察勘了和田的松原及其西边的原野，原想划分为九条地段，从北一条到南五条地面还够，五条以下就没土地了。执行官回去奏闻此事，公卿计议说：要不就选定播磨国的印南野，或者在摄律国的昆阳野。虽是这么说，但并末见诸实行。

　　旧都既已离去，新都还未建成，所有的人都觉得如在浮云之中。从来住在福原的人愁叹失去土地，新近住进福原的人，慨叹造屋艰难，一切都如梦幻一般。土御门宰相中将通亲卿说道："中国书上说过；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⑴。这里是有五条大路的都城，建造皇宫自无不可。赶紧建造一座临时皇宫吧。"公卿们就这样议定了。根据入道相国的擎划宣布：把周防国赏赐给五条大纳言邦纲卿，责成他督造皇宫。这个邦纲卿，是无与伦比的富豪，让他建造皇宫当然不成问题，但耗费国帑，烦扰万民是在所难免的了。当此紧急之秋，大尝会只好暂时作罢，当此乱世，又是迁都，又是建造皇宫，实在不合时宜。人们说："古代贤王之世，皇宫以茅草葺顶，檐次不求整齐，看见黎民炊烟稀少，便将原本不多的贡物悉数蠲免，这是出于惠民辅国的真心。楚灵王建章华台，使人民离散；秦始皇造阿房宫，致天下大乱。古时圣主临世，茅茨不剪，采椽不断⑵，舟车不饰，衣服不文。有鉴于此，唐太宗虽作骊山宫，因恤万民糜费，卒不临幸以致瓦顶生松，墙生薜荔⑶，与现今后人相比，可谓大相径庭了。"

　　①福原是平清盛府邸所在之地，今神户市内。
　　
　　②帅典侍，参见第一零九页注二。
　　
　　③中宫即建礼门院，现在的太后、平清盛的女儿。

　　④彦波激武鸬鹚草不葺合尊，意思是在海浪冲击的岸边，用鸬鹚羽毛作苫房草，建造产房，尚未苫好就生出来的神。尊也写作命，是神的意思。

　　⑤据神话传说，神武天皇是第一代人皇。在这之前历经地神五代，天生七代，所以称为神皇十二代。地皇是以天照大神开始。

　　⑥神功皇后曾派兵侵略新罗，出兵契丹是夸张的说法，并非史实。鬼界指鬼界岛。
　
　　⑦此宇多村位于现在京都附近，东面临河，西临大路，南为池沼，北为高山，所以说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星相相应。

　　⑧平家系桓武天皇的后裔，参见第二页。入道相国的父亲平忠盛是桓武天皇的十世孙。

　　⑨平城天皇是五十一代天皇（806～809年在位），大同四年（809）让位给他弟弟嵯峨天皇，受太上天皇的称号。他所宠爱的尚侍藤原药子与其兄仲成设谋，欲迁都奈良进行复辟，事泄，尚侍自杀，上皇出家，世称药子之乱。

　　⑩当时日本行政区划分七道六十六国，近畿之内有五国，故称为五畿七道。
　　　⑴引自班固的《西都赋》。
　　　⑵引自《帝范·崇俭篇》。《韩非子》有云："尧之王天下野，茅茨不剪，采椽不断，粝粢之食，藜蕾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
　　　⑶引自乐天《新乐府·骊宫高》："荣华不来兮岁月久，墙有衣兮瓦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