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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小小vv

[好书推荐] 荒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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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0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到处翻箱倒柜,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特别是光盘、DVD、照片之类的。最后,我找到了五十多张光盘,但没有再发现可疑的照片,也没发现“明信片幽灵”的痕迹。
  明明知道这是无谓的挣扎,但我还必须试一试,把在这里找到的所有光盘,都依次放到电脑的驱动器里。
  然而,我在电脑前坐了足足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发现我需要的内容。光盘里全是苏天平过去拍的素材片,或者是他实习的公司的资料片,还有就是不计其数的碟片,原来这家伙喜欢看日韩的片子。
  我终于无奈地放弃了,要把全部的片子看完,就算住在这里不吃不喝,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而且这是对眼睛的极大伤害,我可不想最后变成个瞎子。
  最后我索性拔掉了主机的电源,面对漆黑一片的电脑显示器,我的感觉倒好受些了,至少不用害怕幽灵从屏幕里爬出来。
 窗外,天色愈加阴暗了,枯黄的水杉树叶拍打着玻璃,上海之春似乎还很遥远。
  趁着天还没黑,我翻开了《梦境的毁灭》,作者是S大的心理学教授许子心,他在三年前留下遗书失踪了。在许子心失踪的前几天,我的朋友也是S大的历史系老师孙子楚,他在许子心的实验室里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歌声——这歌声如今出现在了苏天平的DV里,从“明信片幽灵”女孩的口中唱出,进入了我的耳膜和心脏。
  是的,这之间必然有一定的关联!而一部长篇悬疑小说写到这个阶段,就必须给读者透露一定的信息,以便读者猜测后面的结果,这是作者应该留给读者享有的权利。
  昨天我看到了《梦境的毁灭》的第二章,现在我草草地把它翻过去,直接跳到了第三章:“梦的解放”。
  第三章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你有在黑夜里听到过尖叫吗?你一定听到过,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梦:在黑夜中被某个人或阴影追逐着,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后追逐你的又是谁,更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直到一脚踏空急速坠落,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井之中,在你坠落到井底前的一刹那,必然会大声地叫出来,然后就在床上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庆幸地说:“这只是一个梦。”
   ......
  弗洛伊德晚年将无意识理论与人格理论结合起来,形成其人格结构理论: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类本能,主要是爱恋本能即性本能,它存在于无意识中,遵循动物原则;“自我”是与外界接触的人格部分,它起到调解者的作用,根据外部世界的规则,对“本我”的要求做出各种反应,时而压抑时而释放;“超我”是人格中 代表道德和良心的部分,它严厉监督着“自我”的一切行为,一旦“自我”违背了“超我”的意志,“超我”就会用内疚感和罪恶感对其惩罚。
  ......
  梦是人类个体实现心灵解放的必由之路。“本我”与“超我”在梦境里产生了强烈的冲突,这就是恶梦的诞生。在“本我”与“超我”的斗争中,又产生了一个中间的调和体——“自我”。于是,人类通过“自我”和“超我”约束着“本我”,进入了一段更为复杂的心灵史。
  ......
  梦是一个坠落的过程,永无止尽地自由落体,你永远都无法抵达地面,宛如你永远都无法触摸到世界的另一面......
  “世界的另一面又是什么?”
  读到这里我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只感觉下半身在发飘,仿佛脚下的地板陷落下去了,整个人真的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坐高速电梯下降时也是这种体验吧?
  没错,小时候我常做这样的梦,这究竟代表了哪一种恐惧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存在恐惧。我想这可能是源自人类的胎儿期,我们蜷缩在子宫中的脆弱感吧。
  人人都是脆弱的,我们如何才能够坚强起来呢?
  回头看了看窗外,天幕正渐渐地暗下来。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雪?”
  忽然,我的朋友B君,用充满了悲天悯人的语气哀叹道。
  抬头看着饭店外面的夜色,在霓虹灯的掩映下,几对男女手挽着手匆匆走过,全都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黄昏时我从苏天平的房子出来了,因为我接到了B君请我吃饭的电话,现在我们坐在这间小小的湘菜馆里。
  与朋友几个钟头的闲聊,丝毫不能减弱我心里的紧张,我尽量掩饰自己的忐忑不安,还故意装出一副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样子。B君始终在高谈阔论,其实我心里听到的,都是那“明信片幽灵”的歌声。
  晚上十点,终于结束了这顿饭局。B君买单之后还要拖我去唱K,但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我生怕在KTV中,唱出DV里那奇怪的歌声来,到时候岂不是要把孤魂野鬼都引来了。
  B君打的先行离去了,我一个人独行在夜上海的街道上,不知今晚是否还要回苏天平的鬼地方?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过两条街,发现两边的行人越来越稀少了,这里虽然是上海的市中心,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附近有个著名的旅游景点,白天会有许多全国各地的游客,但到晚上就没什么人了。
  忽然,我发现眼前的这条街有些眼熟,尽管过去从没来过这里,但马路对面的好几个店铺,都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跟绳子系到了手上,正悄无声息地牵着我向前走去。
  一团火,黑夜里的火,灼烧着我的眼睛,仿佛让眼前的一切都改变了——这条小马路,路边的街灯,还有对面的小亭子。
  就是这些奇异的景象,从苏天平的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景象,如今已与我眼前的街道重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区分开来了。
  我怔怔地站在清冷的路边,十几米开外的马路对面,是一个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真是一场梦吗?黑夜的寒冷的街道上,我重新见到了DV里的场景,而那个最最重要的道具——明信片亭子就在我眼前。
  然而这并不是梦,我仰起头看着夜空,混沌中见不到月亮和星星,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在近乎绝望的关头,竟偶然的路过于此,意外发现了这个亭子,找到了《明信片幽灵》的外景地。
  对,苏天平就是在这里发现神秘明信片的,也是在这里守候捕获了“明信片幽灵”,他在这里用DV的镜头,记录下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此刻我将见到什么?转头看看四周,两边的店铺大都关门了,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清冷的路灯照着孤独的亭子。
  于是我缓缓走过马路,来到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前——我已经在DV里非常熟悉它了,熟悉得就像自己家的厨房。
  但手还是微微颤抖了起来,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了亭子的门,只见里面亮着道白色的光,照亮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是的,DV里它就是这个样子,我小心翼翼地跨进亭子,然后又把外面的门关上了。
  现在,我已经在这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了,《明信片幽灵》DV里的一切再度重演:一道白色的亮光照耀着我的额头,眼前是台多媒体机器的屏幕,可以通过触摸控制它,下面有个投币口,还有弹出明信片的口子。
  我的眼睛代替了苏天平的DV镜头,先是横向扫视了一圈,接着低头看了看脚下——不,地下没有任何被丢弃的明信片。
  原来那强烈的期待突然落空了,我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气,要是现在我自拍张照片的话,一定会非常糟糕的。
  但我并没有立刻离去,又在亭子里待了一会儿,这里的空间是如此狭小,转过身就全部一览无遗了,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不小心被额头的灯光晃了下眼睛。
  这时我突然有了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阵冷风吹到后背上,可是亭子的门是关好的,哪里来的风呢?
  我有些紧张地回过头来,亭子的门确实关得好好的,狭小的亭子里也没有任何漏风的地方。然而,就在我捉摸不透的时候,亭子门缓缓地动了起来——
  门,渐渐打开,令人窒息的时刻。
  天哪,耳边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靠在后面的多媒体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亭子门。
  这扇门连通着阴阳两界——它终于打开了。
  一双眼睛。
  亭子里的灯光从我头顶掠过,毫不客气地照亮了那双眼睛。
  她在看着我。
  你们猜到她是谁了吗?在打开的亭子门口,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对,她就是“明信片幽灵”。 
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宛如DV中的镜头又重放一遍。这张只在明信片和电脑上看到过的脸,此刻无比真实地呈现在我眼前,使我确信这既不是臆想,也不是黑夜中的幻影。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双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目光,那是惊讶、忧郁还是恐惧?
  是她打开了这扇亭子门,而我正好在明信片亭子里面,我们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于此时此地,不期而遇!
  不,更确切地说是狭路相逢。
  她显然没想到亭子里还会有人,这突如其来的面对面,让她如雕塑般站了好几秒钟。她穿着件白色的滑雪衫,还戴着顶连衣的风雪帽,从头到脚的白色宛如幽灵,把她全身牢牢地包裹起来。
  只有眼睛和头发是黑色的——从帽子两边垂下的黑发,烘托着一张白皙削瘦的脸,双眼瞳孔在灯光下收缩着,青色的嘴唇显示她未施粉黛。
  这就是春雨在荒村梦见的人?四个大学生,在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地方,梦见了同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有道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这小小的明信片亭子里,我和她尴尬地面对着面,四周空气似乎窒息了,我心头狂跳着不知该做什么。
  “对不起。”
  她居然先说话了,向我致歉似地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了。
  这时我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等一等!”
  这句话说得既突兀又吓人,让她定格般了下来,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说:“你是谁?”
  又是片刻的沉默,她保持着那种眼神,既不回答我也不离开,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我的灵魂看穿。
  终于,她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又要转身了。
  但这一回我做出了行动,随着身体里贲张的血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如此用力地抓着一个女孩,只感到心跳快得要冲出咽喉了。虽然隔着层厚厚的滑雪衫,但仍然能感到她纤细而冰凉的手臂,正在我的手掌里颤抖着。
  她的目光立刻变了,恐惧与凶狠同时涌现出来,如一只黑夜里的小母狼!她的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但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话。她的手开始强烈挣扎起来,我能感觉到她手腕里的动脉血流,只是不知道她的血是红色还是白色?
  我仍然紧紧地抓着她,几度手指都要松开了,但又牢牢地抓了回去,把她留在明信片亭子门前。幸好这时马路上没什么人,否则人家会以为她碰上了流氓。她用力地向后拽着手,我只能跟着她走出亭子,但依然没有放手。
  她终于喊了起来:“放手!”
  要是让警察听到这样的声音,大概会把我送到派出所里去的吧?但此刻我已无所畏惧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说:“告诉我,你是谁?”
  还没等她回答,我先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这几句话似乎起了某种神奇的效果,她突然停止了反抗,只是大口喘着气地看着我,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就像一只落了陷阱,等待猎人宰杀的小鹿。
  沉默了十几秒钟,她茫然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阿环。”
  这是一个游荡在城市黑夜的幽灵的名字。
  柔和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又在大脑皮层里回响了无数遍,于是某个奇异的形象,渐渐幻化在我眼前。
  她的名字叫阿环。
  虽然她没说名字怎么写,但我认定了就是这两个字。在白色的路灯光影下,她忧伤的目光瞬间融化了我的心。
  “你好,阿环。”
  我怔怔地微笑着说,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她的手终于获得了自由,颤抖着放到自己胸前。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暮的掠过一阵寒风,卷起些灰尘直冲我的眼睛。
  刹那间,视线模糊了起来,只剩下个白色的影子晃了一下。
  当我重新睁大眼睛时,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阿环”宛如幽灵般不见了,化为一团灰尘飘到了城市夜空中。
  “明信片幽灵”真的变成了幽灵。
  我茫然地张望着四周,只见这条小街上阴风惨惨,前后见不到一个人影晃动。我大口地喘息起来,向前走几步大声喊了起来:“阿环!阿环!”
  街道的尽头传来我的回音,转眼又被北风吞没了。看看马路两边的居民楼,我不敢再喊了,生怕楼上会砸下什么东西来。
  这才发觉后背心有许多冷汗,一阵风吹来使人浑身发抖,我赶忙竖起领子跑到前面的路口。这条路两边有许多小酒吧和咖啡馆,一些年轻的人影在路边晃动着,总算让我看到了点人气。
  “阿环?”
  我又轻轻地念起了她的名字。刚才那一幕是如此真实——DV里看到的“明信片幽灵”,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我眼前,她是那样神秘而奇异,让人不敢靠近又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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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上午我看到的DV里,她不是说自己只剩下七天的生命吗?那么四天前她就应该“死”掉了(假定幽灵也有“死”的话),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呢?她还是来明信片亭子自拍照片,然后把印有自己脸庞的明信片丢弃的吗?或是如苏天平推测的那样,是一个害怕被人遗忘的幽灵,终日游荡在城市的黑夜,留下自己的照片?
  为什么要把她送到我的面前,甚至让我紧紧抓住她在手心,却让她从我的手指间溜走。她的出现就像一次“闪回”画面,刚刚被我看见惊鸿一瞥,又立刻切换掉镜头,如烟雾般消失在夜色中。
   与“明信片幽灵”的失之交臂,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许她就是那水中花、镜中月,只可见闻而不可触摸。
  我懊丧地走过路边的小酒吧,忽然想起了四天前北京后海的冬夜,相形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后海,远甚于新天地、衡山路或三里屯。
  突然,我听到一阵拍打玻璃的声音,旁边是一家酒吧的落地玻璃,有个男人在里面向我招着手。
  居然是孙子楚!怎么又见到了这个家伙?酒吧里的他显得很兴奋,一边拍着玻璃一边向我挥手,嘴里还在叫着什么,但我一点都听不到。
  (不好意思,也许在我的小说里,世界永远都很小吧!)
  如此意外的相逢,让我心里直感叹:大概今晚上帝对我特别眷顾吧。
  我立刻跑进了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下,找到了孙子楚的座位。
  已经半夜十一点钟了,不过对于酒吧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
  此刻的孙子楚真是声色犬马,丝毫没有大学历史老师的样子,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你也来泡吧啦?”
  可我的心情依然很糟糕,苦笑着摇了摇头:“别嘲我了,我怎么会有你那份闲情雅志?你经常来这里泡吧吗?”
  孙子楚呷了一口啤酒说:“不,平时我都去我们大学附近的酒吧,那里消费便宜朋友又多,今天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感觉还不错吧,就是价钱太贵了。”
  我只要了瓶雪碧,用眼角瞄着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就这么看着都有些犯困了。很想把刚才那奇异的经历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活活咽了回去,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说自己在苏天平的电脑里,听到了三年前孙子楚听到过的歌声,几分钟前又在附近见到了那唱歌的女孩,而这女孩是四天前就该死去的“明信片幽灵”。
  听完所有这些故事后,孙子楚会不会把我当作脑子有病呢?
  当然,侃侃而谈的永远都是孙子楚这样的家伙,尽管嘴上有许多啤酒泡沫,但他没有丝毫醉意,故作神秘地说:“知道今天我去哪儿了吗?S大的法医研究所。”
  “法医研究所?”听到“法医”两个词,往往会使人联想到在一片惨白的灯光下,一具尸体静静地躺着,等待法医的解剖刀深入他(她)的身体......我心里禁不住一哆嗦,“去那里干嘛?”
  “为了一具头骨。”
  我忽然感到有些恶心:“头骨?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那是一具特殊的头骨,当年从太湖边的良渚古国遗址出土的。”孙子楚微微一笑,绘声绘色地说,“你不是对神秘的良渚古国很感兴趣吗?那个遗址规模非常巨大,有五千年前的宫殿和金字塔式的陵墓,尤其是还发现了一个良渚女王墓。”
  “女王?”
  “对,考古队员挖掘了古墓,发现了大量的人殉。”
  “用活人殉葬?”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那极度残忍的一幕,“可是中国最早的人殉是在夏商时期啊,五千年前就有人殉了吗?”
  “这些考古资料极少公开,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个情况。同时,考古队员还在墓葬里发现了许多玉器,良渚文明是玉器时代,玉器并不稀奇,但最重要的是,这些玉器都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排列着,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巫术仪式。”
  “奇怪的排列方式?巫术?”
  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又没有立即说出口。
  孙子楚继续说下去:“是的,考古队员还找到了完整的墓主人骨骸。”
  “就是良渚女王?”
  “没错,从墓主人的骨盆形状判断,极有可能是位女性,从陪葬的规格来看,她无疑具有最高的宗教地位。于是,良渚女王的骨骸被‘请’了出来,送到一家考古研究机构长期保存。”他又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过,最近良渚文明的研究又热了起来,有了许多全新的重大发现,这里面可能也有你的功劳吧。”
  “你们学术研究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啊?”
  “谁叫你写了那本畅销书,不但把我给写到书里去了,还引起了许多学生对于良渚古文明的关注,这样把学术界的热情也带动起来了。”哇,他说的也太夸张了,听得我都要冒冷汗了,我只能摇着头说:“不至于吧?”
  “前几天,那家保存着良渚女王骨骸的机构,把女王的头骨送到了S大法医研究所,请他们为良渚女王做头像复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种事还确实是要请法医出马,世界上曾有许多疑难凶案,只发现一具不见面目的骨骸,连受害者是谁都不知道。警方只能通过头像复原技术,证实受害者的身份,从而将真凶绳之以法。
  “是不是像法医鉴定?但头像复原是一项非常复杂的技术,许多工作要在电脑上完成,需要最有经验的教授来做,不是短时间内能出结果的。”
  我点了点头说:“嗯,据说马王堆汉墓女主人的容貌复原,就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
  “下午我已经去法医研究所看过了,有幸看到了传说中良渚女王的头骨,当我面对她的时候,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孙子楚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那头骨就悬在酒吧天花板上,“可我说不清楚,也许是我受到了你的影响,也变得敏感起来了吧。”
  “别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当时在发掘现场,发现古墓里的玉器有着奇怪的排列方式?”
  “对,那些玉器以墓主人的骨骸为圆心,排列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看起来就像这个——”
  孙子楚赶紧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上了“①”这个符号。
  当大大的“①”显现在纸上时,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
  对啊,刚才我就隐隐想到了,在《梦境的毁灭》这本书里,同样也提到了良渚遗址的发掘,说在墓葬中发现了这个符号。
  我立刻从包里拿出了《梦境的毁灭》,翻到第二章关于良渚文明那一页,接着把书上的符号给孙子楚看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仔细地看了看说:“许教授写的没错,当时这个符号确实多次出现。对了,昨天我们在许教授的实验室里,不是也见到了这个符号吗?”
  “所以当时我才会非常惊讶。”
  “我真是弄不明白了。”孙子楚苦笑了以下,仰天叹了一声,“哎,世界上有多少未解之迷啊,你要是一个个都想解开来,岂不是要泄露了天机吗?”
  “别再插科打诨了!下面那串玉器上的刻划符号呢?”
  我指了指书上的一组符号,它也是那张神秘的书迷会通票的寄件人“地址”。
  孙子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点点头说:“几年前我就在文物杂志上看到过这串符号,当时很多学者都研究过,但始终都不能成功破译。但是,上个月有学者发表了篇论文,说他已经破译了这组符号的意思,从左往右算起:三条波浪代表太湖;三角形代表金字塔;两个Y连在一起代表宫殿;圆圈下面一竖代表统治者的权杖;圆丘体代表陵墓;一横下面马鞍形代表地宫。”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把那些符号的意思连起来说:“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我依然没有满足,指着书上的问道:“最后这个圆圈的意思呢?”
  “对不起,那篇论文把前面所有的符号都解释了,但惟独这个圆圈没有被破译出来。”孙子楚耸了耸肩膀说,“也许又是一个千古之迷吧。”
  “可它才是最重要的!”
  孙子楚又呷了口啤酒,微微笑了笑说:“生命中总是有遗憾的,留点遗憾也是一种美。”
  他这句话就像块美丽的石头,悄悄压在了我的心口上。我缓缓吁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酒吧的另一边,在烟雾缭绕的光线下,一群奇装异服的男女在那喝酒聊天,其中还有两个老外。酒吧的背景音乐是BEYOND的《光辉岁月》,虽然音响开得很轻,但在家驹激扬的歌声中,我也不自觉地打起了拍子。
  忽然,在吧台对面的光影里,有个女服务生的背影,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难以说清楚的感觉,虽然没看到她的脸,却仿佛是块磁铁般吸引着我。
  “你在看什么?”孙子楚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随后发出了暧昧的微笑,“怎么,还没看到脸就给迷住了?嗯,从后面看身材倒是不错,不知道从正面看是想‘自卫’还是‘撤退’?”
  我没理睬孙子楚的话,依然凝视着吧台对面的背影。终于,她缓缓转过身来,收拾一个女老外留下的杯子。
  她的脸暴露在酒吧奶黄色的灯光下,一道慵懒的目光扫过人群,好个惊鸿一瞥。
  “阿环!”
  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声音却低得连孙子楚都没听清。
  没错,就是她——虽然那件白色的滑雪衫不见了,整个人全都换了套行头,变成了最普通的酒吧女服务生。然而,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那张在DV里夺人心魄的脸,那个印在明信片里的幽灵,却分明呈现在吧台的对面。
  不管她打扮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这个叫阿环的“明信片幽灵”,刚才让她从我手心里跑掉了,短短几十分钟之后,她又来到了我面前,看来冥冥中早已注定了今夜。
  就在我起来要走过去时,忽然看到对面有个秃头的酒鬼,竟一把抓住了阿环的右手。
  阿环的脸色立刻变了:“你干嘛?”
  酒鬼的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又得寸进尺地把阿环拉到椅子上,看起来要强迫阿环陪他喝酒。
  阿环的表情充满了厌恶,她用左手敲打着酒鬼的秃头,但酒鬼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们发出了暧昧的笑声,个个都像无聊的看客,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她解围。
  瞬间,我的脑袋又发涨了,孙子楚要拉我却没有拉住,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吧台对面,推了推那个酒鬼说:“放开她!”
  “滚!”
  那家伙张开充满酒气的嘴巴,那臭味差点没让我昏过去。而阿环依然在拼命地挣扎,并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于是,我举起吧台上的酒杯,将酒全部倒在了酒鬼的秃头上。这混蛋没提防我还有这一招,立时打了一个冷战,松开了抓住阿环的手。
  阿环趁机脱身了出来,惊魂未定地躲到我身后。而酒鬼显然被我激怒了,他大发雷霆地向我咆哮起来,整个酒吧都被他的破嗓子笼罩着。
  算了吧,我可没有打架斗殴的习惯,于是我转身又抓住了阿环的手,飞快地冲出酒吧大门。
  幸好我的包正背在身上,《梦境的毁灭》也放在了包里,阿环穿着服务生薄薄的衣服,我几乎捏到了她的骨头。
  在我推门而去的瞬间,只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的喧哗,秃头酒鬼的高声叫骂,似乎还有孙子楚的声音:“你疯了吗?”
  真是一个美妙无比的瞬间——
  好畅快啊,我感到了极度兴奋,似乎自己已飞了起来,体内所有的血液正在燃烧,把这黑夜把这酒吧把所有这一切都烧得通红。
  跑出了这鬼地方,寒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抓着阿环狂奔在夜色中,似乎不是在逃避那可恶的酒鬼,而是某个吃人的幽灵。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已飞奔出去两条马路。当我们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望去,酒吧早已不在视线范围了,那酒鬼大概也不会追来了吧。
  当我们重新站直身子,互相看着对方时,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就像小孩子做游戏成功了那样畅快淋漓。
  但是,我的笑容又很快僵硬在了脸上,我幽幽地注视着阿环的眼睛说——
  “子夜十二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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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

    “是啊,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吧。”
   在这夜色沉沉的街道上,凄凉的街灯照耀着我和阿环,也许是刚才一路狂奔的缘故,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阴冷的风不断吹到我们身上,阿环冻得瑟瑟发抖起来,她是从酒吧里逃出来的,身上是服务生的衣服,在凌晨的街道上显得太单薄了。
   于是我怜香惜玉地靠近了她,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微笑着说:“谢谢你拔刀相助。”
   这副表情让我感到很奇怪,我傻傻地问:“阿环,可你前面为什么要逃呢?”
   “咦!你在对我说话吗?”
   “是啊,阿环。”
   “你叫我阿环?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阿环。”她显得有些失望,睁大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的名字叫——林幽。”
   “林幽?”
   “对,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她不是阿环,又变成林幽了?还是我真的认错人了?或者仅仅是个巧合,阿环和林幽长得非常像?
   虽然我常在小说中使用这一伎俩,但在这个故事里大概不会再出现了吧。
   不过,此刻我眼前的林幽,看起来确实和两个小时前,穿着滑雪衫的阿环截然不同。虽然还是同样的眼睛和脸庞,但她的表情和说话的样子,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是啊,林幽就是一个酒吧的女服务生,也许是利用晚间出来打工的大学生,现在像她这样的女孩到处都是。
   而阿环则是穿梭于城市黑夜的明信片幽灵,阿环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
   她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这时林幽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喂,刚才你真行啊,居然把酒浇在那浑蛋的秃顶上。过去他发酒疯的时候,还从来没人敢这样教训他呢。”
   我只能傻笑了一下回答:“呵呵,当时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脑子一发热就冲上去了。”
   “哎呀!冷死了。”她抱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地小跳着说,“好啦,我要回酒吧去了,我的包和手机还在那里呢,我可不想身无分文地回家。”
   “可你不怕那酒鬼还在等着你吗?”
   “别担心,等他酒醒就没事了。而且我是从后门进去,嘻嘻。”她扬了扬眉毛,向我做了个鬼脸,挥了挥手,“拜拜!”
   然后,她一路小跑离去了,只剩下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渐渐模糊。
   就这么让她走了吗?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夜半歌声,No,不论她是阿环还是林幽,我都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于是,我悄悄地向前走去,很快就又看到了她夜幕下的身影,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直到看着她走进酒吧的后门。
    酒吧里的人依然很多,但从落地玻璃外看进去,似乎孙子楚已经不在了。我没有再进去,担心那秃头酒鬼还在等我,便在酒吧后门守候了起来。幸好头顶有个饭店的锅炉出气口,站在这里还不怎么感觉冷。
   在这幽灵出没的子夜时分,我一直等到12点30分,才看到酒吧后门开了道小缝,一个白色影子悄无声息地晃了出来。
   影子走到对面的路灯下,我看清了那件白色的滑雪衫,头上还戴着连衣的风雪帽。
   阿环!
   果然就是她——明信片幽灵,她像飘一样向后面的马路走去,宛如这子夜的寒风,虽无影无踪,却令人胆战心惊。
   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我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几乎踮着脚尖跟在她后面。现在我异常小心,生怕又让她悄悄溜走,我始终与她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让自己隐藏在夜色的阴影中,确保不被她察觉。
   周围都是些小马路,再加上寒冬里夜色迷离,我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若是此刻她突然撇下我消失,那我恐怕就要陷入迷宫了。
   拐过好几个弯,她突然闪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我急忙跟了进去,才发现巷道非常狭窄,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对面穿行,而且头顶也没有路灯,眼前一团漆黑,仿佛坠人了山洞中。
   我回头再看看身后,同样也是黑洞洞一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这条小巷竟长得出奇,难道在巷子的尽头,是通向地狱第十九层的大门?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原来前面是条横着的小马路,白色的路灯照耀着街对面,一个小小的个性化明信片亭子。
   怎么又转回到这里来了?几个小时前,我刚刚在这里遇到了明信片幽灵,现在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我回头看着深深的巷子,也许这是条最快的捷径吧?阿环在风中神秘消失,可能也是从这里跑掉的。
   可是,她现在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凌晨的街头依然不见一个人影。阴冷的风吹过街角,卷起几只黑色的垃圾袋,在地上跳着华尔兹舞。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电脑屏幕前,《明信片幽灵》第二集的凌晨街道,隐藏在树丛后的颤抖镜头,鬼气透过显示屏飘向观者的眼睛……
   只有明信片亭子孤零零地立在对面。
   于是,我穿过马路走到它跟前。虽然亭子的门依然紧闭着,但我似乎闻到了某种幽灵的气味。
   阿环就在亭子里!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又狂跳起来,她就是在这里面自拍了照片,留下那一张张明信片诱惑了别人的。是否她在里面就变成了幽灵呢?
   我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这回该轮到她大吃一惊了。我缓缓拉开亭子的小门,只见里头依然亮着白色的灯光,但我的第一眼并没有见到人。
   正当我疑惑地低头时,才看到地上蜷缩着一团白色。原来她正半蹲在地上,好像把头埋在膝盖间,白色的滑雪衫微微地颤抖着。厚厚的帽子遮挡了她的脸和头发,整个人就像是团白色的幽灵(抑或她本来就是)。
   看着这副景象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可明信片幽灵没有回答,继续保持着那种姿势。忽然,她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我侧着身子仔细地听了听,却丝毫都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不,她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轻声地呜咽,就像女孩子受了委屈后的抽泣,仿佛有谁欺负了她似的。
   糟糕了,她该不是以为我要欺负她吧?
   但我转念又一想:难不成幽灵还怕被人欺负吗? 
于是我大着胆子低下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她还是毫无反应,我只能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硬生生地把她拉了起来。
   明信片幽灵终于站起来了,白色的亮光照耀着她的脸庞,脸颊上似乎还有反光闪烁着。
   对了,这是她的泪光。
   在这间狭小的明信片亭子里,我面对面地盯着她,只见那张脸更加苍白了,绝望的目光有些茫然,眼眶里还残留着液体的反光,两道浅浅的泪痕拖在了脸上。
   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尤其是见不得女子的眼泪。似乎她身上的忧伤穿破空气感染了我,使我的鼻子也微微酸了起来。
   这样尴尬地对峙了片刻,我突然试探着问了一声:“阿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晃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但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不要像刚才那样冒出个“林幽”,我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阿环,明信片里的阿环,对吗?”
   她还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流眼泪?”
   亭子里又沉默了许久,忽然她的眼角向下瞥了瞥。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低下头,才发现在她刚才蹲过的地上,扔着一张小小的明信片。
   于是我立刻把那张明信片捡了起来,在灯光下看到了一张照片,她正在照片里忧伤地看着我。
   原来她刚才在这里自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印出了明信片又扔在地上,就像在苏天平的DV里所看到的那样。可她为什么要对着那照片哭泣呢?
   我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肩膀问:“你到底是谁?阿环——还是林幽?”
   “林幽是谁?”
   “不,肯定就是你。我看着你从酒吧后门出来的,难道那家酒吧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说的林幽。”
   “那你在那个酒吧里干什么?”
   “我没去过你说的地方,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我再也不能怜香惜玉了:“告诉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阿环脸上已经不再有泪痕了,目光变得重新坚强起来,仰起头幽幽地告诉我:
   另一个世界。
   是啊,既然是明信片幽灵,当然是从幽灵世界里来的。不知道这些奇异的幽灵,是不是都生活在明信片里。
   “好个无比奇妙的‘另一个世界’,那么请问你又是如何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
   她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我:“你不会理解的。”
   这目光这口气都让我有些不耐烦起来,我拿起明信片说:“那么这个呢?为什么要把它扔在地上?”
   “因为我在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小小的亭子里又沉默了半晌,就像是我在审问她似的,她缓缓低垂下了眼皮,用极细微的气声说:“我爱的人。”
   她在寻找她爱的人——这句话如针一般扎到了我脑子里,使我瞬间想起了小枝的脸庞。
   是啊,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寻找他(她)爱的人。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才想起现在都已经凌晨了,我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或幽灵),面对面挤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里,想想都会汗淋淋的。
   “对不起,我该送你回家了。”
   我打开明信片亭子的门,把阿环让了出来。这才发觉外面已经下雨了,虽然是淅淅沥沥的细雨,但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眼前是凌晨雨夜中的街道,周围的雨声此起彼伏,凄惨的路灯照亮了雨丝,宛如真的来到“另一个世界”。
   我已经不担心她会再逃跑了,可是她却茫然地站在雨里不动了。
   “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但阿环似乎没听见一样,仰起头看着天空,仿佛雨夜里飘荡着无数幽灵。
   我实在忍受不住了,在她耳边大声地说:“难道你要让我们在这里淋一夜雨吗?”
   她摇摇头,终于说话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天哪,为什么幽灵说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雨水落在阿环的眼睛里,她一脸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这句话简直让我立刻晕倒了过去。或许她的家就是这城市的黑夜,飘来荡去就是她的归宿,甚至那小小的明信片亭子就是她的家?
   现在该怎么办?身边是个无家可归的幽灵,而我必须从她的身上,找出苏天平出事的真正原因。
   惟一的办法就是把她带回苏天平的房子。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住哪里,就先跟我走吧。”
   我担心她听到这句话会拒绝,甚至会对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不过她却突然变得温顺了,像个受伤的小孩一样看着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
   那就是默认了吧?
   于是,我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实际上只是抓着滑雪衫的袖子,还好她并没有反抗。我拉着她跑到了马路边的店铺底下,这里可以躲避天上的雨,我们顺着这里一路向前跑去,很快就跑到了南北高架的下面。
   在这里彻夜奔驰着许多出租车,我拉着她赶紧跑到路边,正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我们送到苏天平的房子去。
   她很顺从地坐在后排座位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车窗外的世界。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奔流,刮雨器轻轻地将它们擦走,模糊了我们视线中红色的灯光。
   出租车很快在目的地停下了,我带着阿环走进那栋安静的住宅楼。在黑暗的楼道里,她白色的滑雪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大概当初苏天平带她过来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到了五楼,我掏出钥匙打开了苏天平的房门,先把阿环让进了客厅。
   深更半夜把陌生的女人带到房间里,是不是很暖昧?可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我打开了客厅里昏暗的灯,同时把空调开到最大。
   阿环显得有些紧张,她抬头张望着四周,仿佛在天花板上搜寻着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
   她充满寒意地说:“有许多双肮脏的眼睛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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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3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环一定意识到了那些探头的存在,我只能平静地说:“嗯,别担心,那些眼睛不会伤害到你的。”
   她摘下白色的帽子,绕过了地板上那个白色的五角星,径直走人苏天平的卧室。她小心地环视了一圈,说:“你经常把陌生女孩带到家里来吗?”
   “不!从来没有。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接下去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口,是说“我只是可怜你这个雨中的孤魂野鬼”,还是说“我要把你关在这里审讯你”?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水杉树枝不断摇晃着抽在玻璃上。她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红色的◎,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走到她身后问:“你认识这个符号吗?”
   阿环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总是要折磨我?我憋不住继续问道:“那你认识这个房间吗?”
   她回头看了看,目光闪烁着说:“也许我认识吧。”
   我点了点头,打开抽屉拿出那叠明信片,放到她面前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拍的吧?”
   “是的,我怕别人会忘了我。”
   一个害怕被人遗忘的幽灵?苏天平还真猜对了?
   “你害怕被人遗忘?或者说被这个世界遗忘?”
   忽然,阿环的眼神又变得凌厉无比,她斜睨着我说:“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又是这句话!她在面对苏天平的镜头时,说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现在十多天都过去了,她居然还在说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冷冷地回道:“你到底要死多少次?”
   “生多少次,便死多少次。生一次不多,死一次不少。死即是生灭,生即是死灭。”
   她青色的嘴唇缓缓嚅动着,就像是在念什么经文或咒语,声音抑扬顿挫而富有节奏,悠悠地飘进我耳朵里,吓得我后退了半步。
   虽然像是在听绕口令,但我似乎能听出一些道理,也许世界的生死本来就是如此?
   但我立刻摇了摇头,大声地说:“好了。我不管你是生还是死,是人还是鬼,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认识苏天平吗?”
   “苏天平?”阿环的目光紧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后面站着个人似的。吓得我紧张地回头一看,可背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听到她淡淡地说,“我好像记得这个名字。”
   我又赶紧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有关系!”
   从她神秘的眼睛里,我丝毫都看不出隐藏了什么——她和苏天平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惟一能确定的是,她出现在了苏天平的DV镜头里,而且还和苏天平有过对话,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暖昧的东西,是苏天平的某一场风流艳遇,还是自作多情地引狼入室?对于事实的猜想竟然如此纷乱,就像这迷宫般的荒村故事。
   “你知道吗?苏天平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不,他已经死了。”
   阿环的语气像这冬天一样冰冷,就像在说一只苍蝇的死。
   我的心也凉了一下,原先对她的怜悯也消退了:“你真让人感到可怕。是啊,苏天平现在与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的意思是说——他失去了灵魂。”
   “失魂?”
   我喃喃地复述了好几遍,支撑不住坐到了椅子上。
   阿环如刀子般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还想问我什么?”
   “好了,不要再说苏天平了,我现在问你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里心跳再度骤然加快了,我只能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话,把那个名字又活生生吞了回去。
   几秒钟的沉默。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不断敲打窗玻璃发出声响,却更显得房间里沉默得吓人。
   阿环突然主动地向我走了两步,靠近我柔声地问道:“你想问谁?”
   于是,我的嘴唇和舌头背叛了我的心,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
   小枝。
   这个美丽的名字,宛如电流从我的嘴巴里冲了出来,一下子击中了阿环的眼睛,让她立刻合上眼皮微微抖了一下。
   是的,在苏天平的DV里,阿环曾经说过“你想见小枝吗”这样的话,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太大的诱惑了,我想这才是我寻找明信片幽灵的真正动力吧。
   但阿环立刻恢复了平静,睁开眼睛问道:“你认识小枝?”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认识得刻骨铭心!认识得永世难忘!”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看我眼珠里她的投影,或者是在看我此刻激动的灵魂。
   忽然,阿环点头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又站了起来,几乎冲着她的耳朵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阿环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把头撇了过去,淡淡地说:“也许,从第一眼看见你起,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那你说我是谁?”
   “一个在文字的梦幻中,创造了小枝的人。”
   她的回答又一次让我怔住了。在文字的梦幻中创造小枝?“文字的梦幻”不就是小说吗?她说我是在小说中创造了小枝的人,也就等于说出了我是《荒村公寓》的作者。
   原来阿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她又是从何而知的呢?我可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难道她是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吗?或者她具有某种看透他人灵魂的巫术?
   “你说得不对!不是我的文字梦幻创造了小枝,而是小枝创造了我的文字梦幻。”
   “也许吧——也许你本来就生活在梦境中。”
   梦境?我突然想起了那本《梦境的毁灭》。是啊,梦境是如此脆弱,生活在梦境中的人都是敏感而脆弱的。
   也许是实在太晚了,这时我已有些精神恍惚语无伦次了,只能强撑着说:“但小枝她不是梦。”
   你想见小枝吗?
   这回轮到从阿环嘴里射出电来了,瞬间弹到我的耳朵里,使我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过了十几秒钟,雕塑终于融化开了,我晃了几下,回答:“我想见小枝。”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吗?”
   此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小枝”这两个汉字:“是的,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阿环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会见到她的。”
   但我紧追不舍地问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见?”
   “你不要着急,我会告诉你的。”
   “不,现在就告诉我。”
   她摇了摇头,低垂下眼帘说:“对不起,我累了。”
   这句话似乎有催眠的作用,我自己也立刻感到无比疲倦,脑子昏昏沉沉快坚持不住了。
   是啊,现在都已经半夜两点了,窗外的夜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感到了尴尬,立刻后退了一步,说:“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我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她会不会以为我有所企图呢?
   还好,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那你先出去吧。”
   “好的,明天早上记得要告诉我小枝的事。”
   阿环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在我走出卧室以后,她立刻关上了房门,还从里面给紧紧锁住了,就像是在防贼似的。
   我自言自语地说:“这可不是你的家啊。”
   不过也不是我的家。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
   向卧室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扇冰凉的房门,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是睡在苏天平的床铺上?还是彻夜守护在窗前?
   天哪,我怎么会在凌晨时分,隔着扇门想像一个年轻女孩(或幽灵)会干什么?
   反正不会变成空气消失吧?
   不再去想阿环了吧,也许明天早上就会从她口中,知道关于小枝的消息了。
   这时眼皮也越来越重了,就像有人重重地推了我一把,使我沉到了睡梦的大海中。
     大海深处,响彻着女妖的歌声……



     又做梦了。
   可惜这一回的梦境是那样模糊,以至于后来一点都无法回忆起来,现在惟一能肯定的是,那个梦与荒村有关。
   事实上是我的手机铃声把我叫醒的,我抓住手机浮出梦的大海,睡眼蒙咙着开始通话了:“喂?”
   “我是孙子楚啊,昨天半夜你到底怎么啦?”
   大概是还没睡醒吧,我只感到浑身酸痛,这家伙突如其来的电话把我叫醒,已经让人有些不高兴了:“昨天半夜?我不记得了啊。”
   “不会吧?我记得你昨晚没喝酒啊,怎么那么快就忘了?我看到你拉着那小姑娘跑出酒吧,后来我也追出去找你了,可是转了半天都没看到你,实在放心不下才给你打电话的。”
   现在我终于清醒了一些:“哦,是这件事啊。你放心吧,我没事。”
   “后来那女孩怎么样了?是不是看上她了?”
   孙子楚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原来他是“关心”我这个啊。
   “切——”当我差点就要说出“她就在这间屋子里”时,嘴巴突然刹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你可别乱说,我会是那种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在电话里大声地笑了起来,听起来使人汗毛都竖直了,“好啦,你没事就好,有什么进展就告诉我。拜拜!”
   缓缓放下手机,心跳却突然加快了。是啊,阿环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上午8点了。
   卧室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我只能轻轻地敲了敲房门,但里面没什么反应。
   大概阿环还睡着吧?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用力地敲了几下,又喊了阿环几声,但门里仍然一片寂静。
   心里又紧张了起来,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没想到竞把门打开了,原来卧室门没有锁上啊。
   小心翼翼地踏进卧室,房间还是昨晚的老样子,灯还亮着,床铺像新的一样根本没动过。
   而阿环则如空气般消失了。
   这回心又沉到了井底,扑通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我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耳边回荡着淋漓的冬雨声。
   或许她真是明信片里的幽灵,如今又回到明信片里去了?
   突然,我的眼睛又被什么扎了一下。
   是窗玻璃!
   一夜的大雨使玻璃上布满了水汽,就像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就在那个红色的◎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符号。
   但这个◎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用手指在充满水汽的玻璃上画出来的,当水汽消失它也会消失。
   我颤抖着走到窗前,看着那个在水汽中“开辟”出来的◎。
   大雨从昨晚一直下到清晨,现在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玻璃上朦胧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记得小时候的下雨天,我也常在玻璃上用手指作画。那么眼前的这个符号又代表什么?
   现在这扇窗玻璃上已经有两个◎了,一个是面目狰狞的血红色,另一个则是在水汽中透明的。它们排列在一起就像两只瞪圆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目瞪口呆的我。
   想到“眼睛”,我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帘箱,那里也藏着一只金属的“眼睛”。对了,也许我能从探头里发现点什么。
   我立刻打开苏天平的电脑,当windows的标志出现时,嘴里默念着“快点快点”。一打开桌面就进入监控系统,果然所有的探头都在正常工作之中。
   找到昨晚的监控画面,我马上切到卧室探头的角度,把时间调到半夜两点。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画面——在略微变形的角度里,我正对镜头站在卧室的门口,而阿环背对镜头在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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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15:44:41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啊……
怎么突然没有了??!!!
把我的胃口吊到火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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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随即阿环把卧室门关上了,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她转身对着窗户,探头正好把她的脸摄了进来。
   还是第一次在监控里看到她的脸,感觉和DV以及真人都有很大不同。也许是探头画面拍出来比较模糊,而且又没有声音,有一个奇怪的变形角度,使得屏幕上的阿环有些可怕起来(说实话大概每个人在里面都很狰狞),而没有声音的动作更像是哑剧表演。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两眼不停地扫视着左右,很显然她注意到了这个探头,走到窗下冷冷地盯着它。面对镜头的脸变形更加厉害了,两个眼睛在中间显得特别大,而身体又显得非常小。
   此刻监控录像里的阿环,简直成了个头重脚轻的怪物。她盯着探头的眼睛,其实也在盯着电脑前的我,感觉就像是在和我面对面。她在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还在对我说什么话,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终于,她转身离开了探头,在苏天平的卧室徘徊了几圈,似乎都没有困顿想睡觉的样子。
   最后阿环坐在了电脑跟前,也就是现在我的位置,探头无法看到电脑屏幕,只能看到显示器不断闪烁着,几乎是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看着电脑屏幕里坐在电脑前的她,我忍不住也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里的“眼睛”,大概我在监控里也是同样一副德行吧。
   我不知道阿环在电脑里看什么,只见她不停地点着鼠标,几乎没怎么碰键盘。天哪,该不会是半夜里闲得无聊玩起了游戏吧?或者是在看苏天平拍的那些DV?至少她看不到《明信片幽灵》,除非她知道密码的话。
   既然看不清楚她在干吗,我就使用了快进功能,直到她关掉电脑站起来。我看了一下监控的时间,这时正好是凌晨3点钟。
   在这邪恶的探头里,阿环的表情变得异常诡异,加上那身白衣,简直就是个幽灵。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最后,她缓缓地走到窗户前。探头的角度无法对准正下方的窗玻璃,只能看到阿环向前伸出了手,从她手臂运动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在窗玻璃上画了个圈。
   接着她后退一步看了看窗户,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她为什么这么做?也许那个红色的◎本来就是她画的?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她只是觉得好奇,在玻璃上依样画葫芦而已。
   这时屏幕里的阿环戴上了风雪帽,小心地打开了卧室的房门。她向黑暗的客厅里张望片刻,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并且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看着探头下空空荡荡的卧室,我立刻把监控画面切换到了客厅。于是,屏幕上出现了客厅探头拍到的角度,我又把时间调整到了半夜三点。
   果然,客厅里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卧室门打开露出的,一个白色的影子闪了出来。但随后门又关上了,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只能见到个灰蒙蒙的影子。
   我立刻关掉了客厅的监控,再把画面切到玄关顶上的视角,还是半夜三点钟的时间。这里可以看到一些微暗的光线,只见房门缓缓打开了,白色的影子“飘”了出去,而大门又重新合上了。
   阿环就这么走了?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为何要不辞而别?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所有的问号全都涌到了我的眼前,让我烦躁不安地站起来,像笼子里的野兽似的不停地绕着圈。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集了。我转头看了看窗玻璃,那两个孪生兄弟般的◎直刺在我眼中。
   我浑身瘫软,坐了下来。此时此刻,苏天平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小枝——我日思夜想的地铁幽灵。
   阿环问我想见小枝吗?也许她本来就知道了我和小枝的关系,明信片幽灵和地铁幽灵之间存在某种默契吧?这荒唐的念头如今已深入我的心底,使我深信不疑了。
   是的,小枝就是地铁幽灵。
   半年多前,当我的中篇小说《荒村》发表不久,我便收到了一个自称“聂小倩”的神秘人物的E—mail,她指出了小说中许多遗漏的地方,还提到许多关于荒村的故事,都是我闻所未闻的。
   后来在表兄叶萧警官的帮助下,我在地铁里抓住了暗中跟踪我的神秘人物——聂小倩。没想到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我称她为小倩,而她那副聊斋里才有的眼神,已将我深深吸引住了。
   《荒村公寓》最主要的场景,就是那座叫“荒村公寓’,的老房子,可惜现在这栋房子已被夷为平地,正在建造一幢四十层高的写字楼。
   半年前,我为了查清楚荒村的秘密,不顾一切地搬进了这栋老房子。自称无家可归的小倩也搬进了那里。虽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数日,但我一直睡在三楼的房间里,而让小倩住在二楼收拾好的屋子里。
   所有空关着的古老宅子,总有说不尽的故事与神秘传说,荒村公寓也同样如此。我和小倩经历了许多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发现了许多桩使人无法想像的秘密……
   其实,小倩就是小枝。她明白自己只属于荒村,不属于这个人间,也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小倩(小枝)终于痛苦地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荒村,但我宁愿相信她仍游荡在黑暗的地铁中。
   是的,我希望再见到小枝,那是阿环给我的最大诱惑。
   现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为了小枝也为了我自己。
   “小枝!”
   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这是荒村公寓最后的祭奠。
   窗外的雨提醒了我自己正身处何处,于是我回到卫生间里洗漱。然后我来到厨房,找出了昨天中午带回来的面包,这就算是我的早餐了。
   上午10点钟,正当我无法与往事干杯时,门铃声却突然响起,像遥控器一样将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难道是明信片幽灵又回来了?不,我想她不会在大白天出现的吧。
   我跑到房门口犹豫了片刻,但门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我小心地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站的人是春雨。
   原来是她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春雨让进了房间里。
   春雨穿着件黑色风衣,伞尖不停地滴着水,她还是那样小心谨慎,仔细地看了看客厅说:“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今天怎么样?”
   “糟糕透了!”
   “是的,我看得出来,你的脸色很差。”春雨缓缓走进卧室,摇了摇头说,“所以我才会来看你。”
   “春雨,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发现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对,我现在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春雨,也许这个谨慎、聪明而坚强的女孩,会给予我许多关键性的帮助。
   但春雨的目光落在了窗玻璃上,那个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忽然,她回头向四周扫了几圈,似乎隐隐发现了什么问题。
   她接着又在苏天平的电脑前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昨晚这里来过女人?”
   我一下子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她是不是闻到了阿环的气味?或许在这个方面,女孩就是要比男人敏感得多。
   “好吧,我承认!”我躲开春雨的目光说,“但绝不是你想像的那回事,那个女孩其实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吃了一惊:“就是你给我看的明信片上的女孩?”
   “也是你说的在荒村梦到过的人。”
   噩梦似乎又涌上了春雨的心头:“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没错,她的名字叫阿环。”刚念出这个名字,便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回头看看房间说,“昨晚一次偶然的相遇,使我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但她很快就离开了。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然后,我把苏天平DV里隐藏的一切,还有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我与阿环、林幽的离奇遭遇,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春雨。
   就像听一部新的心理悬疑小说,她用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瞠目结舌地听完了我的全部叙述,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这不会是你的一场梦吧?”
   她的话让我极度沮丧,我回头指着窗玻璃上的◎说:“看那个在水汽里的符号,就是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
   “任何人都能这么做。”
   “对了,我可以给你看这个——”
   我立刻把春雨带到电脑跟前,重新打开了监控系统,将我刚才看过的凌晨监控画面,又重新放了一遍给她看。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卧室的画面,模糊的白色人影晃动在探头下,直到阿环的脸正对着镜头时,春雨的脸色才刷的一下变白了。
   虽然探头里的脸是变形的,看起来古怪而可笑,但春雨还是认了出来——镜头中央那双特别醒目的眼睛。
   她嘴唇颤抖着说: “是的,就是这双眼睛!我在荒村梦到的那个人。”
   我不想让春雨受更多的刺激,立刻把监控系统关闭了。春雨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或许正在回忆荒村的夜晚。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细长的水杉树在风雨中摇晃着,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我轻声地问:“你还害怕吗?”
   春雨终于睁开了眼睛,点点头说:“是的,这是永远无法删除的恐惧。”
   “没关系,有恐惧才会有坚强,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不,我的心还是非常脆弱的。”
   “别说这些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放到春雨面前说,“你听说过这个作者吗?他过去是你们S大的教授。”
   她摸着封面上的作者名字说:“许子心?我记得这个人。在我刚考进S大的那年,许教授给我们上过心理学的选修课。”
   “是你大一那年?那正好就是三年前的事,能说说对他的印象吗?”
   “许教授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非常有风度,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过去我从来没接触过心理学,但听他的讲课确实长了不少知识,简直就是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节课的内容,许教授谈的就是梦。”
   “梦?”
   这个字已经深深地困扰着我了。
   “是的。许教授说他很崇拜弗洛伊德,但他对于《梦的解析》却有不同的理解,他认为梦除了是愿望的达成之外,更是人类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也没怎么听懂,就是觉得他说得非常精彩,就像是你的小说,有悬疑有历史还有密码。”
   我随即苦笑了起来:“哈,别再嘲笑我了,好吗?”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从来没再看到过许教授了。”
   “因为他自杀了,就在三年前。”我走到窗边,看着布满水汽的玻璃上的◎,又补充了一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春雨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再没见过他了——你说没发现许教授的尸体?难道你怀疑他可能还活着?”
   “不知道,也许任何可能都有吧。”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你认为三年前的许教授与这件事有关吗?”
   “没错,比如那个——”
   我举手指了指窗玻璃上的◎,再把《梦境的毁灭》这本书翻到第二章,给春雨看了书上的这个符号,又指了指下面那些神秘的良渚符号。
   “在你那张书迷回执卡片上,好像也有同样的符号吧?”春雨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说,“感觉像几个小人在跳舞?”
   “不,这代表了古老的良渚王陵,只有最后那个圆圈符号的意思还不知道。”
   “所以你认为许教授是关键的突破口?”
   我异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除了明信片幽灵以外,许子心也是条重要的线索。”
   “好吧,那我回到学校再问问吧。我有几个朋友是S大心理学系的,他们曾经是许教授的学生。”
   “那太好了,我甚至觉得小枝都可能与他有关。”
    这句话让春雨非常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给你看过的那张神秘的书迷回执,小枝的照片就印在回执的背面,而正面的姓名和地址都是那些奇怪的符号。”
   春雨忽然沉默了,她转头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还是无法忘记她,是吗?”
   “是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已不再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还要为了你春雨,以及——小枝!”
   “你还在不断地寻找她?”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我坚信小枝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我,而阿环也告诉我,她可以带我去见小枝。”
   “你相信吗?”
   “关于小枝的任何事情,我都相信。”
   与我说话的痴迷相比,春雨的眼神是那样镇定自若,她淡淡地说:“别再执迷不悟了,小枝已经死了。就算她是地铁中的幽灵,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要再说了,我已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我会全力帮助你的,你自己也要坚强一些。”
   春雨的语气变得如此坚强,正好与那身干净利索的黑色风衣相配,或许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了。
   “你真令我刮目相看,原本应该我来安慰你的才是。”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对不起,春雨,你不要再卷进来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没事的,赶快离开我吧。”
   “不要这样说。如果你实在没有把握,我们甚至可以再去一次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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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49: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霎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再去一次荒村?真不敢相信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几天我都已经想过了,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从哪里开始,还得从哪里结束。”
   听起来是有道理,但做起来就太难了——回到荒村?我记得在《荒村公寓》这本书的开头,我还劝诫广大读者无论有多激动,都不要去荒村,否则后果自负呢!
   “我不知道,也许明天会来找你的吧。”
   “好的,我手机随时都开着。”春雨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先走了!”
   目送春雨出门后,我感到浑身都快虚脱了,一种孤独和绝望感涌上心头,回头再看窗外,惟见烟雨蒙蒙。
   哎呀,都快中午了,肚子又饿了。
   两个小时后。
   大雨依然在下,空气中充满了水汽,无孔不入地往室内钻进来,再钻人人的血管和经络。今年的冬天特别阴冷,据说过去连续十六年的暖冬已经结束了。
   下午1点,我在外面吃完了午饭,又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恰巧在门口碰到房东“肥婆四”,我塞给了她四百块钱,作为这个礼拜的临时房租。
   抖抖索索地打开空调,发现窗上用手指画出来的◎已经消失了,水汽重新布满了这面玻璃,只剩下那红色的◎依然刺眼。
   它的生命竟如此短暂,一如这无处不在的水汽。
   趁着下午的空当,我拿出了许子心的《梦境的毁灭》,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这个章节的名字叫“梦与环”。
   这个名字立刻让我联想到了什么,但我来不及多想就继续看了下去。
   第四章开头的第一句话——
   弗洛伊德曾经不止一次地被迫承认:“的确,古代冥顽执拗的通俗看法,竟比目前科学见解更能接近真理。”
   我必须同意这句话,现代人往往自以为聪明,而忽略了许多我们祖先早已经证明的智慧。 
接下来,书里照例又写了许多古人对于梦的认识,比如《圣经》里约瑟对于埃及法老的梦的解释;亚里士多德对于东方释梦者的特殊观点;亚历山大大帝在围攻特洛伊城时做的梦;甚至周文王梦到的熊预示着姜子牙的到来。
   许子心对此是这样总结的——
   梦是一种密码,对梦的分析过程,也是解密的过程。
   在这本书里,我将提出一个重要的密码,这个密码就是——“环”。
   为了证明“环”的重要性,我将再度举出良渚文明的例子。前文已述及江南良渚古国,在五千年前创造了神秘的玉器文明,又几乎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通过最近数年的考古发掘,我可以认定良渚文明的宗教和世界观体系,是建立在梦的基础之上,甚至可以说——良渚人是一个梦的民族,良渚古国是一个梦的国度。
   在许多良渚玉器上,都可发现一些特殊的刻画符号,虽然很难确认这些符号的真正含义,但它们是对于梦的记录却是毫无疑问的。比如◎这个符号,我们可以暂且给它一个名称,那就是“环”。
   为什么要称它为“环”?因为在许多远古文明中,都出现过这样类似的符号。在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亚群岛上的某些部落居民,以及中世纪的新西兰毛利人部落,则明确地称这种符号为“环”,甚至认为这种符号具有许多神秘的力量,比如穿越过去与未来的时空,比如使死者复活等等。
   而在良渚文明的玉器中,“环”曾经反复地出现,而且每次出现这一符号,都将预兆着会有重大的考古发现。所以,这个符号对于良渚文明来说至关重要,甚至是良渚古国最重要的一个梦。
   良渚古国对于这个梦,也对于这个符号,存有非常强烈的崇拜。由于在墓葬中也发现了这个符号,可以断定良渚人与古埃及人一样,都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永存,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可以复活。古埃及人使用了制作木乃伊的方式追求永生,而良渚人则依靠“环”期待复活之日。
   “环”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一道轨迹,在这道轨迹上永远做着圆周运动,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就像人永远不死的生命。
   在古代哲学领域,“环”具有循环往复的意义,甚至代表永恒的存在。在几何学里,“环”是圆这一重要概念的表现。在数学中,“环”的圆周率推算则是无穷无尽的。在美学以及绘画、雕塑、舞蹈等视觉艺术里,“环”也具有极其特殊的作用。中国古代也有一种智慧游戏叫“九连环”。
   所以,“环”既是死者复活的象征,也是解开良渚之梦的密码。
   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一幅画面——几天前我刚踏人这房间时,只见苏天平呆坐在地板上,周围各种小摆设排列成了一个“圆圈”。
   这不就是一个“环”吗?
   还有客厅里那些杯子组成的“圆圈”,在“圆心”还画着一个白色的五角星,那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环”。
   还有——我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窗户,那红色的◎在水汽中分外显眼。
   正如《梦境的毁灭》里所写的那样,◎就是“环”!
   不过,“环”这个字对于我来说,还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那就是——玉指环。
   《荒村公寓》里的玉指环是件奇异的玉器——形状有点像戒指,但要比一般的戒指粗。玉指环的颜色很特别,整体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在光线照射下会发出幽幽的反光。玉指环外侧的一部分,有一摊诡异的暗红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污渍,宛如长在指环里头了。
   玉指环来自荒村进士第底下的地宫,半年前s大的四个学生闯进了地宫,其中春雨将这枚玉指环带回了上海。当霍强和韩小枫出事以后,我从春雨那里得到了这枚玉指环,便隐隐感到其中蕴涵着什么秘密。
   不久我搬进了荒村公寓,在一个漆黑恐惧的夜晚,我出于好奇戴上了这枚玉指环。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玉指环一旦戴上我的手指,便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它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牢牢地“生长”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当我从荒村公寓的回忆中浮出水面时,我已确信无疑地发现了◎的秘密——
   ◎=环=玉指环
   没错!◎的意义就是“环”,神秘良渚古文明之“环”,城市黑夜中游荡之“环”,还有古老的荒村玉指环。
   当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脑中就隐隐浮现起了玉指环的样子,那个半透明的青绿色的“环”,甚至左手无名指的关节也隐隐作痛。对了,那一切都是我的直觉,或者是遥远的荒村玉指环的呼唤。
   但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我越是认为自己离真相更近,眼前的岔路口就越是繁多,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来自于荒村吗?
   现在我惟一能问到的人就是阿环了。
   等一等,阿环——这个名字里不是也有个“环”吗?
   我终于发现明信片幽灵名字的秘密了,或许“阿环”与◎也有某种关系?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管是阿环还是林幽,现在我必须要找到她,把这个问题交给她回答,这可能是我惟一的希望了。
   去找到她,Go,now!
   下午4点。
   我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阴沉冰冷的天空下,又一次来到市中心的那条小街。
   视线穿过淋漓的雨幕,对面就是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白天这里会有很多人,但因为这场冰凉的雨,使人气减弱了许多,亭子在雨中显得更为凄凉。
   我相信不会再在里面见到印有阿环的明信片了,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去,来到那条布满小酒吧的马路。
   来回转了两圈,才看到昨晚那个小酒吧。从外面的落地玻璃看进去,这时酒吧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无聊的家伙在吹着牛皮。
   我悄悄地走进酒吧,确信没有昨晚那秃头酒鬼之后,便找到了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幽的服务员?”
   “有啊,不过她今晚不上班,平时也要到很晚才会来。”
   “她是大学生吗?”
   “好像不是吧,就是个到处打零工的。”领班脸上忽然露出邪恶的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怎么又是这个可恶的问题?我只能强压着不快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找她。”
   “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了。”领班瘦瘦的脸上发出青色的反光,居然凑在我耳边说,“这丫头身上有股鬼气,要不得!”
   听到这句让人汗毛倒竖的话,我立刻一把推开了他,把脸沉下来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问你,林幽在这里干多久了?”
   这家伙也有些毛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是她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虽然心里很恼火,但我现在有求于他,又不能发出火来,索性就来一次“行贿”吧。于是,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的大钞,悄悄地塞到了领班的手心里。
   领班脸上立刻恢复了春光灿烂,压低了声音说:“谢了,早点这样就没事了嘛。林幽这丫头来了才几个月,她人长得那么漂亮,总能吸引不少客人。不过,谁都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因为她那双眼睛睁圆了实在太吓人,就像有鬼附在她身上似的。听说昨晚上有个秃头喝醉了,竟然真的对她动手了,没想到却被人英雄救美抢走了,可惜昨晚我不在啊。”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领班的这些话使我沉默了片刻,似乎林幽身上确实有这些特质,我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你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
   领班掏出手机查找,然后把林幽的手机号码和住址都告诉了我。
   我又一次谢过这个家伙,便躲到酒吧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城市雨景,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几下,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Hello!”
   “你是林幽吗?还记得昨天半夜酒吧里那个救你的人吗?”
   “啊哟!是你啊,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她在手机里的声音异常清脆,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只能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在手机里吗?好浪费电话啊。”
   “不,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好吗?”
   电波那头的林幽停顿了片刻,说:“有什么事吗?”
   “一些重要的事情,关于阿环。”
   我特别着重说了最后四个字。
   林幽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我说过我不是阿环,我的名字叫林幽,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终于,我忍不住说了出来:“今天凌晨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故意躲着我?”
   “你把话说清楚啊,今天凌晨我和你在一起吗?你不要乱说话好吗!”
   “你不承认你是明信片幽灵吗?”
   “什么明信片幽灵?你不是脑子有病吧?神经!”
   随着最后那重重的一声,林幽中断了通话,我呆呆地听着手机里能忙音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又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到底要怎样折磨我才能罢休呢?
   此刻,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我凝视着打在落地玻璃上的雨点,噼喃自语:“难道阿环和林幽真的是两个人?”
   不,就算是也需要确凿无疑地证实。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林幽家的地址,我必须要去那里看一看!
   我迅速地起身离开了小酒吧,临行前领班微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我嘴里暗暗地咒骂了他一声。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飞速地赶往林幽的住地。
   车子在冷雨中的上海穿梭了二十分钟,两边的行人都是那样行色匆匆,仿佛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了深水里。
   出租车停在一栋七层的居民楼前。我匆匆跳下车子,跑进这栋看来已有些年头的房子。
   按照酒吧领班给我的地址,林幽住在这栋楼的四层。这层楼的过道里放着许多花盆,在最大的那个花盆左边,就是林幽的房门了。
   忽然,我注意到房门上画了个白色的圆圈,分明就是那个符号◎!
   环!
   对,这就是阿环的标志。
   毫无疑问,这里既是林幽的家,也是阿环的家。
   这个◎大概是用白色的粉笔画上去的,所以显得特别醒目,乍看就像门上装了个猫眼。
   门上画的这个符号,却令我想起了《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当强盗准备要向阿里巴巴动手的时候,就在他家门口画了这样一个记号,但阿里巴巴的女仆在所有人家的门上都画上了同样的一个记号,这样四十大盗就不知道向哪家下手了。
   同理可推:如果这个“环”到了每家每户的门上,或许幽灵就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暗暗苦笑了一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种奇怪的问题,真是要命啊!
   我没有发现有门铃的迹象,只能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反应。记得领班说林幽今天不上班的,要是不在家的话那就是在外面晃悠了?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我又掏出手机打给她,但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林幽就是不肯接听。
   唉!又白跑了一趟。正当我看着门上的“环”,无奈地想要回去时,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我翻开手机一看,居然是林幽的手机发来的短信一一
   钥匙就在门口的花盆底下。
   任何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都会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可楼道和上下楼梯里都没有人影,难不成这里也装了什么“眼睛”?
   只有房门上画的“环”漠然地盯着我。
   也许它就是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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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5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晓得林幽怎么会知道我在她家门口的!也许她真是个女巫能占卜出我的行踪?
   不管怎么样,先看看钥匙在不在吧。
   于是我小心地蹲下来,把手伸到花盆底下,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了一把钥匙。
   在楼道幽暗的光线里,我不停地摇晃着这把钥匙,就像是催眠师手中的某种道具。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来不及多想了,既然林幽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那就是允许我开门进去。
   我立刻把钥匙插进了锁眼,果然是这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画着“环”的房门。
   没想到进门就看到了一面落地镜子,在昏暗暖昧的室内光线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闯进房间,黑衣配着滴水的黑伞,简直可以上《黑客帝国》的海报了。
   随后,我把钥匙又放回到了花盆底下,也许林幽没有出门带钥匙的习惯吧?
   屋子里似乎飘着股淡淡的气味,应是女孩子房间里的暗香吧。
   落地镜子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中间是厨房和卫生间。我先走进了左边的房间。
   这间房还不到十平方米,贴着近乎于黑色的墙纸,更加给人以狭窄压抑的感觉。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充满了黑色的重金属味,墙上贴着摇滚乐队的海报,一张迪克牛仔的照片特别醒目,还有几件黑色的金属家具,就连床好像也是钢丝的。
   这就是林幽的房间了吧?看着更像是摇滚酒吧。屋子里堆了许多碟,没看到电脑,但一套音响还不错。可我并没有看到林幽自己的照片,这让人感到有些奇怪,通常漂亮的女孩,都会在屋里贴许多自己的玉照。
   房间窗户看起来不大,黄昏时分雨天的光线,被这窗户窄窄地收进来,照出一块方形的亮光,而屋子其余部分则笼罩在阴暗中。
   “黑色的林幽。”
   看看这房间和光线,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然后,我离开林幽的房间,从玄关的落地镜子前穿过,走进右边的那间屋。
   一片白色的世界——当我刚一踏入这房间,就被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床罩迷住了眼睛,仿佛到了北极雪国之中。
   是啊,这里与林幽黑色的房间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除了茫茫的白色以外,几乎看不出其他色彩。我如履薄冰地走了几步,生怕会陷到雪地里去。
   屋子里没有过多的摆设,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脑,也看不到任何照片。家具和床都是木头的,涂着白色的油漆,简单而朴素,整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似乎完全脱离了这个时代。
   如果说对面是“黑色的林幽”,那么这里就是“白色的阿环”了。
   白色的阿环——我又想起了那条凌晨的小街,阴冷的路灯下一身白色的滑雪衫,白色的风雪帽,裹着那传说中的明信片幽灵。
   是的,阿环是白色的。
   她究竟是明信片幽灵,还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呢?
   或许魔鬼与天使往往共用同一个躯壳。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退到进门处的落地镜子前,看着左边的黑,与右边的白。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左边的房间像黑色的酒吧,至于右边的房间,与其说它像医院的病房,不如说是更像灵堂吧。
   黑与白——这两种最简单的色彩,在此组成了这个梦境般的房间。
   果然是个“黑白异境”。
   此刻,窗外的夜色渐渐降临了。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就这样被围困在黑与白的城墙里。
   唉,我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
   是回苏天平那布满了“眼睛”的房间,还是去黑夜的街头寻找明信片幽灵,或是跑进地铁发现车厢玻璃上若隐若现的小枝?
   这时我的意识有些恍惚了,情不自禁地走到阿环的白色世界里,轻轻抚摸那雪地般的床单,仿佛自己已身处于晶莹的北国。
   于是,我像是喝醉一样倒了下来,躺在那白色的床单上,仰面对着同样颜色的天花板。
   夜幕已笼罩着房间,窗外细雨凄迷,又一个漫长的旅程开始了。
   倒在阿环的木床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孩子,都在这巨大的城市里迷路了,我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窃窃私语,彼此相爱……




     奇怪,怎么会有方便面的气味?
   眼睛虽然闭着,意识也还处于恍惚中,但鼻翼却抽动了起来,一股浓烈的气味钻进鼻孔,从咽喉飘到我的胸腔中。
   对,这是方便面的气味。这气味唤醒了我的大脑,也唤醒了我沉睡中的胃。
   原来我饿了。
   肚子迅速地难受了起来,迫使我睁开眼睛——
   一道白色的灯光射入瞳孔,在梦境般的幻影中,我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明信片幽灵的眼睛。
   幻影渐渐化为现实,那张脸也不再模糊了。她正俯下身子看着我,脸颊一侧的头发垂到了我脸上。
   “你终于醒了。”
   阿环青色的嘴唇动了几下,我的神经似乎迟钝了许多,几秒钟后才听到她的话,同时感到了她口中吹出的气息。
   我向她眨了眨眼睛,但仍然说不出话,只见她白色的人影似乎在飘浮,黑色的发丝如水蛇般游走。
   意识终于清醒了起来:我记得在黄昏时分,按照地址找到了林幽的家,她发给我短信让我找到了钥匙,接着我拿钥匙开门,发现了“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的房间。当夜幕降临时,我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阿环的房间里。
   现在我正躺在这张白色的木床上,身上还盖着条毛毯,衣服倒还是完整的。
   天哪,我居然在明信片幽灵的床上睡了一觉,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掀开身上的毛毯,张开嘴巴只感到喉咙口发痒。
   一杯水递到了我面前。
   来不及说谢,我就捧着杯子喝完了水。
   当开水在我身体里奔流时,我这才注意到了旁边台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阿环把面端到我面前,她一定知道我晚饭还没吃,肚子简直饿到了极点。
   我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嘴里只蹦出两个最简单的字:“谢谢!”
   就是这碗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方便面,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我真要感谢这碗面了。
   同时,饥饿也使我忘却了风度和面子,抓起面碗大快朵颐了起来。辛辣的浓汤夹着面条滚进嘴巴,瞬间滋润了舌尖的味蕾,又像蛇一样钻进胃里,填补了里面几个小时的空虚。
   不到五分钟,我已把这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几乎连汤水都不剩一点。
   这时我听到阿环柔和的声音:“还要吃吗?”
   我用餐巾纸抹了抹嘴上的油,傻傻地仰起头来,刚想说“再来一碗吧”,但又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必了,非常感谢你。”
   现在我才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午夜12点了!真不可思议,我居然在这里睡了快六个小时。
   阿环默默地帮我收去了面碗。我回头看了看窗外,依然下着淋漓的冬雨。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现在是不是在梦境中呢?
   弗洛伊德不是说过:梦是愿望的达成吗?
   找到阿环就是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已经在梦里实现了,是梦醒的时候了。
   然而,我不知道是阿环闯进了我的梦,还是我闯进了阿环的梦。
   于是我重重地捏了一下大腿,当我感到强烈的痛楚时,阿环又一次走近了我。
   不管是不是梦,我都要问个明白。
   我一把抓住了明信片幽灵的手,怔怔地问道——
   “小枝在哪里?”
   她微微转过头说:“你想见小枝吗?”
   又是这个充满诱惑的问题,从明信片幽灵的嘴里吐出,重重地打在我心口。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在这将近子夜的时刻,我面对明信片幽灵,请她带我去见另一个幽灵——地铁幽灵。
   阿环的眉头锁了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挣脱了我的手,喃喃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耍我?
   心又一次掉了下去,我捏紧了拳头说:“为什么?”
   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后退一步,似乎注视着窗外。
   于是我也向窗外看去,迷离的夜雨中什么都看不清,或许只有阿环能看到的幽灵。
   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小枝的?”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认识小枝了。”
   她的口气是那样轻描淡写,就像在述说一个小时候的女友。
   “你早就认识她了?是什么时候?”
   “这你不需要知道。”
   阿环的目光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就和这白色的房间一样。
   我不会放过她的:“带我去找小枝!”
   “不。”
   这声清脆的回答,终于打破了我最后的矜持。我忍无可忍地抓住了阿环的手说:“带我去找她。”
   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接近疯狂了,这么多天来加到我心头的恐惧与痛苦,现在全都猛烈地爆发了出来,压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保护栏。
   其实我只是想要把阿环拉走,带到外面的黑夜中去寻找小枝,同时我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跟我走,带我去找她!”
   我一下子用力太猛,几乎将她拉到怀中,甚至能感受到她手腕脉搏的颤抖。
   阿环根本无力挣扎,在一片纷乱的光线中,我看到了一张极度痛苦的脸,似乎还有泪珠盘踞在脸上。
   她哭了,就像个受伤的小孩。
   在这绝望与疯狂的关头,阿环张大了嘴巴,高声尖叫了起来。
   瞬间,一声凄凉的尖叫穿破了这茫茫的雨夜——这是惨死的厉鬼才能发出的长啸,只有在黑夜的荒山古庙中才可远远地耳闻,如今却面对面地向我叫出。我断定这声波的频率之高,已超越了人类所能发出的任何极限,就连吸血蝙蝠也未必能发出。
   你们无法想像,这尖叫声并没有通过我的耳膜,而是通过别的什么感官,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在声波与大脑皮层的撞击中,眼前出现了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他们漠然而冷酷地注视着我,在他们手里拎着一张张人皮面具,那些面具是微笑的美丽的庄重的,而他们的嘴唇则淌着别人的鲜血,里头露出白色的狰狞獠牙,几根人骨被咬得粉碎!
   这是直击心灵的尖叫。
   子夜12点,我在阿环的尖叫声中眩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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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5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

     其实,小枝一直都在你身边。
   一串细微的声音渐渐飘人耳中,让我再一次从深海中浮了起来,没有那遮天蔽日的海藻,只有房间里柔和的白光。
   在我模糊的眼睫毛间,依然飘浮着那白色的影子,阿环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渐渐清晰了起来。
   意识终于恢复了,我的嘴唇缓缓嚅动:“刚才的话是你说的吗?”
   阿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刻我依然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四周全是一片雪白,窗外是沉沉的雨夜。
   一定是凌晨了,子夜时我做了些什么?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了下来,天哪——那个人是我吗?
   我记得当时阿环高声尖叫了起来,可我的耳朵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叫声,而是直接由大脑皮层感受到了的。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缓缓站起来,向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阿环的眼帘低垂,眼睛里隐隐放出些寒光,“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出去,带你去找小枝。”
   赶紧点了点头:“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然而,我还是痴心不改地提出了问题:“刚才,你说小枝一直都在我身边?”
   “对,她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她在这儿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窗户,期望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小枝的影子。
   “别着急,你会见到她的。”
   “那你能帮我吗?”
   “我不知道——”阿环终于有了些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说, “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句毛骨悚然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因为十几天前她就说自己要死了,如今她还是在这么说。
   我突然靠近了她问:“你还剩下七天的生命?”
   “不!”
   这个回答让我实在意想不到,我傻乎乎地继续问: “那还剩下几天?”
   “我不能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Why?”
   阿环摇了摇头:“算了吧,你不会理解的。”
   “为什么你在苏天平面前说,七天之后你就会死去,可现在你却活得好好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回答:“没错。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除了我的小枝以外,就是为了变成植物人的苏天平。”
   “好的,我告诉你——因为我得到了他的灵魂。”
   “什么?你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得到了苏天平的灵魂?”
   阿环淡淡地说:“很不幸,而他则失去了灵魂。”
   “所以他才变成了植物人?”我猛然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说的一切!把你真正的秘密说出来吧。”
   窗外,烟雨浓重,不知道是凌晨几点。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你想要知道我真正的秘密?”
   “是的,现在就告诉我!”
   “你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阿环的表隋是那样奇特,脸庞微微抬起,似乎试图俯视我。
   我不甘示弱,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说出来!”
   “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只能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是现在的人类。”
   天哪,这个女孩不是人?
   她又一次使人大吃一惊。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前,确实需要有心理准备!
   但我还是要为自己壮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明信片幽灵。”
   阿环冷笑了一声:“明信片幽灵?你真是小儿科!看来我只能把那个故事说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故事?”明明都已经腿脚打战了,可我嘴巴上还在虚张声势,“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可以成为我下一部悬疑小说的素材。”
   “好!”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后悔!”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这样一个诡异雨夜的凌晨,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荒村之夜,春雨他们四个大学生的梦——就是我眼前这双神秘的眼睛吧?是的,阿环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浑身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乎身上多了一层幽幽的光环,将她牢牢地保护起来……
   于是,在窗外夜雨声的伴奏下,阿环对我讲述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五六千年前的江南,还是一片原始蒙昧的水乡泽国。就在这黎明前的蛮荒,突然出现了一群传说中的天神,他们驾着数艘巨大的独木舟,在一片荒凉的海岸登陆。
   天神们来自一个极度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如此遥远而神秘,以至于从没有人类到过那里。不过,天神们长着与人类相似的模样,便在这块荒凉的海岸上定居下来。不久,他们翻越重重山峦向北进发,发现了一片更为肥沃的土地,这就是远古的江南平原。天神们征服了当地土著,建立了一个强盛的远古王国,这个王国的名字叫古玉国。
   他们非常喜欢玉器,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宗教祭祀,玉器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古玉国的王族,也就是天神们的后代,不但掌握着制作玉器的技术,还能够利用玉的神秘力量,创造许多当时不可能的奇迹,使他们的国家迅速地强盛,在太湖周围创造了辉煌的古代文明。他们甚至还建立了一座城市,拥有气势宏伟的宫殿、巨大的祭坛和神殿,还有深入地下的皇陵。古玉国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玉,制作了大量的精美玉器,而天神们的后代——王族则掌握着玉的最高秘密。
   古玉国是一个由女王统治的王国。女王并不是世袭产生的,而是从王族中挑选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继承女王的宝座。这位女王拥有宗教权,也就是古玉国的大祭司。但女王并没有真正的实权,王族们才控制着一切,而且女王必须保持终身的贞节,否则就要自杀谢罪。因为女王的首要使命是祭祀,所以必须是一个纯洁的女子,否则就会亵渎天神祖先。
   然而,再神奇的力量都不能阻止一个王国的衰亡,古玉国也不能例外。它遭到了内忧外患的袭扰:内忧是长达数百年的洪水,太湖水泛滥成灾,淹没了良田和城市;外患是周边部落的入侵,他们虽然落后但骁勇善战,古玉国的王族早已被奢侈之风所腐化,虽有玉器的神秘力量,但也无法抵御外敌。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年代,我呱呱坠地来到了人间。
   我的父母都是古玉国血统高贵的王族,他们给我起名为“环”,刻在玉器上就是一个圆环的符号。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许多人宠爱着,这不仅仅因为我父母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人们都认为我生得与众不同,具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天生就是女王的材料。
   果然,在我十八岁那年,终于登上了女王的宝座。虽然我并没有实权,但所有的人都尊敬我,在他们眼中我是无比神圣的,就像玉璧一样纯洁而不可侵犯。
   我度过了最初平静的几年。我在祭坛上指天发誓,要用终身的贞节来侍奉天神,否则甘愿承受任何惩罚。事实上我心底也是这么决定的。我守身如玉独处深宫,终日为古玉国的命运占卜,或和女巫们在一起研究魔法。但我没有快乐也没有幸福,我觉得自己和一个囚徒没什么不同,只有偶尔庭院里盛开的兰花,会让我感觉到一丝生命的美丽。
   直到祭祀天神祖先的那一天,古玉国的王族全体出动,前往当年祖先们登陆那片海岸,我当然也被众人护卫着一同前去。但在荒凉海岸边的祭祀结束后,我们遭到了野蛮部落的袭击,我身边的许多人都被杀死了。这时一群野蛮人冲到了我身边,我毫不犹豫地拔出了石刀,准备以自杀来保卫古玉国女王的贞节。
   这时,在我们的队伍里冲出一个年轻的奴隶,他奋不顾身地打跑了那些野蛮人,并带着我跑进了一片荒原。传说那片荒原里有着食人的幽灵出没,就连野蛮人也不敢进入,所以没有人敢追赶我们,就这样让我们逃脱了。但我们与古玉国的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在海边的茫茫荒原上,只有我和这个年轻的奴隶两个人——他有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常年艰苦的劳动给了他强壮的体魄,毫无疑问他掀起了我心底那原始的涟漪。
   但他终究是个奴隶,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奴隶,在他的眼中我不仅是古玉国的女王,更是不可侵犯的女神。他对我极其恭敬,愿意为了我而牺牲生命。他背着我在荒原中走了三天三夜,为我从幽灵la中抢来了食物,为了我从深深的井中挖出了泉水,要是没有他我早就丧命了。
   当我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时,只感受到他内心里滚烫的血液,像火焰一样温暖了我的全身。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我过去的二十年全都白活了,生命是从认识这个奴隶开始的——我想这就是五千年后人们所说的“爱”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是古玉国人爱戴的女王,我必须保守自己的誓言,终身保卫自己身体的贞节,否则必将以死谢罪。同时,我也发现了他内心的痛苦,他知道自己是卑贱的奴隶,而我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女王。尽管他也渐渐燃起了对我的欲望,但那道深深的鸿沟始终存在,就像一堵墙把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终于,他背着我回到了古玉国的首都。人们欢呼女王的平安归来,而奴隶依然还是奴隶,他就算获得再大的功劳,还是不能摆脱卑贱的身份。但我已经无法离开他了,独处深宫的寂寞使我痛苦难当,我只能命令他进入王宫做一名警卫。从此,他就可以与我形影不离了。我们在宫殿的花园里朝夕相处,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灵和欲望,但我们都深知一旦越过鸿沟就会招来杀身大祸。
   然而,我已经在情欲中无法自拔了。这个卑贱的男人是我生命里惟一的阳光,我不知道该如何独自面对未来。我不停地为自己的命运占卜,但我厌倦了那些女巫,也厌倦了神圣的祭祀,更厌倦了王族们虚伪的面孔。
   终于,在一个大雨的夜晚,我与自己深爱的男子,深深结合在了一起一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奠大的犯罪,我的生命将因此而消逝,但我丝毫都没有遗憾。因为在漫长的一千多年来,古玉国数十位女王中,我是惟一一个真正成为女人的人。
   我知道这件事迟早将要暴露的,因为我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渐渐消退,于是我给自己手臂涂抹上了朱砂,以代替终将要消退的守宫砂。同时,为了保全我所爱的人的生命,我迫使他离开了宫廷,让他去遥远的北方,在那里他将获得自由和新生,尽管我内心根本不舍得与他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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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5:59:06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我掩盖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但终有一天被恶毒的女巫发现了。她们强行洗净了我的手臂,露出了一条不见守宫砂的完美胳膊——我的秘密暴露在了女巫和王族们的面前。他们极度惊讶和愤怒,而我却毫无畏惧,因为我早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
   根据天神祖先的规矩,女王犯下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必须以自杀洗刷罪恶。在一个月圆之夜,是我走上神坛实现誓言的时刻,我将用一把石刀割断自己的咽喉。
   在临死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占卜,预言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那是古玉国的灭亡,被野蛮的异族彻底征服,古老的文明化为乌有,直到五千年后才会被重新发现。
   在完成这次预言之后,我终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感到一股凉风窜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是热热的血奔流而出。我死的时候,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玉指环,在我的灵魂离开身体之前,我看到自己的血流到了玉指环上……
   我就这样死了。
   我成为了一个凄凉的幽灵,我的身体被埋葬在古玉国的王陵中。在我身边用玉器摆放着“环”的形状,王族还埋了许多奴隶为我殉葬而死,以使我在死后不会寂寞。
   但生与死永远都只是镜子的两面,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下一次生命的起点。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坟墓中睡了个长觉,我静静地沉睡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烂化为尘埃。
   因为我知道复活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我听完这段五千年前的故事时,早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阿环直视着前方,她的目光、神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良渚女王。
   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在窗外凌晨阴雨的陪伴下,我的眼前似乎拉开了一道电影幕布,那一帧帧古老的景象正在重放——太湖边的巨大城市,天神后代们的奢靡生活,神秘莫测的玉器力量,阴险恶毒的女巫占卜,还有女王与奴隶的生死爱情……
   她不是明信片幽灵,而是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
   她的名字叫“环”。
   用良渚符号表达就是◎。
   这就是神秘书迷卡片上的“姓名”。
   突然,阿环向我走近了一步,以那女王的目光凝视着我。 (糟糕,她不会把我当做那奴隶了吧?)
   但这时我并不感到恐惧,只觉得周身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笼罩着,然后我听到她开始说话了——不,确切地说是吟唱:
   君与奴兮不同生,
   奴与君兮愿共死。
   生生与死死,
   生死不可分。
   死死与生生,
   死生长相依。
   这一回我总算听懂了她的唱词。这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歌,还带着楚辞里的“兮”,悠悠扬扬地飘荡在雨夜之中。
   当阿环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便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像被抽干了似的倒下了。我急忙扶住了她,仿佛触摸着五千年前的人。
   她在我怀中大口喘息了片刻,好像刚刚经历了死而复生,然后睁开双眼挣脱了我,退到墙角说:“你都听到了?”
   “是的,不但听到了,而且还看到了——那五千年前女王与奴隶的故事。”
   “每一次回忆往事,都会让我重新感受到那一刻:当刀割破我的喉咙,鲜血从切口汹涌而出,染在我的玉指环上!”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她柔软的喉咙上,隐隐有一道红红的印痕,那是五千年前的伤疤?
   “你没事了吧?”
   阿环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说:“现在你相信了吗?”
   “我相信!”
   是的。那可怕的尖叫,那幻影般的画面,还有她那双眼睛,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那个五千年前的故事的真实性。
   世界就是那么不可思议,我的面前站着复活了的良渚女王。
   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恢复了冷静的语气:“其实,我之所以能复活,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我?Why?”
   “因为你戴上过那枚玉指环。”
   听到阿环的这句话,我左手无名指关节又隐隐疼了起来,似乎那枚带有她鲜血的指环又套了上去。
   我只能咬紧牙关说:“是的,我承认我戴上过那枚玉指环,但后来我把它送回去了,已经回到了它应该属于的地方。”
   “它应该属于我!”
   她说话的样子又一次令人心悸,我只能浑身哆嗦着说:“现在我才知道。”
   然而,阿环的嘴角又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哼,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为什么要在死的时候,让自己的鲜血流到玉指环上?这是一个女巫教给我的秘诀——因为我的鲜血里包涵着我的灵魂,而玉指环本身就具有神秘的力量。当含有我灵魂的鲜血与神奇的玉指环结合在一起时,我的灵魂便在玉指环里永生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玉指环上那摊猩红的污渍千年不褪的原因。”
   “对,这才是玉指环成为千年圣物的真正原因。”
   “因为你哀怨的灵魂,就附着在那血红的污渍里。”天哪,左手无名指的关节更疼了!仿佛有一枚无形的指环正越箍越紧,于是我抬起了那根手指。“你看一看这根手指吧,在半年前的荒村公寓里,它曾经戴着玉指环许多天,你的灵魂也曾经在这根手指上吗?”
   阿环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无名指,点了点头说:“是,我当然认识这根手指。因为玉指环既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身体——你的手指穿过了我的身体,而我则紧紧地拥抱着你,越来越紧,越来越热……”
   “你抱得是那样紧,死死地缠住了我的手指,竞不肯让我将你拔下来——”
   “因为你让我渐渐地苏醒了——在我死以前的那个夜晚,三百岁的老女巫告诉我:只有男人手指的温度才能使我复活!”
   我的手指已经被她捏得发红了,使劲挣扎了出来,我颤抖着揉着自己手指说:“所以你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手指里的血液,使你重新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
   “对,这就是我从玉指环中苏醒并复活的原因。”
   阿环没有继续逼迫我,反而后退了一小步,微微仰起下巴看着我。
   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竟是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重新获得了生命?
   这是幽灵复活?还是凤凰涅檠?
   我也战栗着后退了半步,身后就是冰凉的窗玻璃,雨点正隔着玻璃打到我背上。
   但是,我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告诫自己绝不能再退让了,一定要把所有的问题弄清楚:“既然你都已经复活了,可为什么又说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呢?”
   “因为那个老女巫告诉我:复活的日子只能有七天,复活七日之后,我就会再度死去。”
   “那你该怎么办?”
   “想要延续我复活的生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阿环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说,“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这样我就可以再延续七天生命。”
   突然我一下子都明白了,为什么阿环要在DV镜头前,对苏天平说自己只剩下七天生命?因为七天以后正是夺取苏天平灵魂,使他变成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的日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夺走了苏天平的灵魂?”
   “是的,你一定看到了我对他说过的话。其实,那天我刚刚夺走了一个男人的灵魂,便又遇到了苏天平这个冒失鬼。”
   “可还是只有七天……七天……”突然,我感到后背心窜进了一股冷风,彻骨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全身,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推理,“就算你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还是只有七天的生命,现在已经过去了——”
   “恭喜你终于想通了!”
   还没等我讲完,阿环已说出了这句无比冷酷的话。
   刚刚理出头绪的推理又变成了一团乱麻,我傻傻地看着阿环却说不出话来。
   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可我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追了出去,可阿环都已经跑下楼去了。
   我赶紧抓上伞,飞快地跑出这黑与白的“家”,只见在楼道的尽头,似乎晃动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能让阿环跑了,因为我还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说完。
   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但在楼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只有黎明前的凄风苦雨,洒落到绝望的眼睛里。
   阿环真的跑了。
   我大声地喊了出来,但只从远方传来阵阵回音。天明后便是茫茫人海,叫我到何处去寻找她?
   现在凌晨5点多钟,我撑起伞走到雨中的马路上,茫然地看着城市的街景,四周除了雨声外一片寂静,所有的人们都还沉浸在被窝的梦乡中。
   于是,我又想起了最后那关键性的问题——
   就算阿环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她还是只能延续七天的生命。也就是说从苏天平出事那天起,七天之后阿环还是会死去的。而苏天平是在五天前出事的,那算下来阿环也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
   所以,她必须要再夺取一个人的灵魂,才能使自己继续活下去,再苟延残喘一次七天的生命。
   阿环实际只剩下两天了,她会选择哪个人的灵魂呢?
   是的,两天后还会有一个人,如苏天平那样失去灵魂,变成一个可怜的植物人。
   半年是多少天?一百八十天左右吧。
   半年有多少个七天呢?大约有二十六个七天吧。
   我不得不推导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结论——在半年来的二十六个七天里,阿环至少已带走了二十六个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那么下一个植物人会是谁呢?
   或许两天以后,就会见分晓。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也是阿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我从路边的水洼里,见到了自己黑色的倒影……



天亮了。
   几十分钟前,我刚从阿环住的楼出来,撑着伞在雨中茫然地走着。
   天空从拂晓的紫色,渐渐变成雨天的青色,四周也开始多了些人,这个
   巨大的城市终于苏醒了。
   忽然,马路前方出现了地铁标志,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便下意识地走入了地铁站。
   也许太早了吧,离上班高峰还有一会儿,清晨的地铁站里没多少人。
   地铁——这是对我来说太熟悉的地方,这里并没有一般人眼中的浪漫情调,更多是生活的残酷与忧伤。
   然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卡进入了验票口,缓缓走下清冷的站台。
   早班列车还没有来,放眼望去站台上空空荡荡,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枝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管她叫“聂小倩”。半年多前就在这个站台上,我故意错过了许多班列车,就这样暴露出了跟踪在我身后的她,结果她被我抓个正着。
   永远不能忘记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地铁站柔和的灯光下,她那《聊斋志异》聂小倩式的眼睛盯着我。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世要比聂小倩更为凄凉。
   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一
   如今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命运又是那样弄人,让我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清晨,来到这里重游故地,仿佛又将她揽人了怀中。
   忽然传来地铁的呼啸声,意外地打破了我的遐想。早班地铁终于进站了。
   车门打开,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带我飞驰了起来,离开站台进入黑暗的隧道中。
   因为刚从起点站开出来,又是清晨最早的时间段,所以平时拥挤的车厢里,现在倒没什么人,甚至还留着许多个空位。
   我站在车厢当.中张望着前后,视线看出去已有些模糊了,只看到车厢尽头晃动着零落的人影。于是我踉跄着向前走去,列车似乎在地下拐了个小弯,几乎把我甩到了地上,我只能拼命拉住栏杆,把座位上的人吓了一跳。
   是的,我正在寻找小枝——地铁幽灵。
   她永远游荡在这地铁车厢中,她不忍离我远去。
   就这么一直向前冲着,如果加上地铁的速度,我可能已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十几秒钟飞出去了数千米。
   最终,我在一节不见人影的车厢里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旁边的车窗玻璃上,隐隐映出了一个女子的容颜。
   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出来,她黑色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枝,你就在我的身后。
   我飞速地回过头来,只见那朝思暮想的影子,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她的眼睛,荒村公寓里的眼睛,进士第古宅里的眼睛,游荡在地铁里的眼睛。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飞驰,带着这双充满忧伤的眼睛一起飞,带着我和她的身体与灵魂一起飞。
   不,这不是幻影也不是臆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肉身。
   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欢迎你回来,小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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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6:03: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伸手抓住了她柔软的肩膀,紧紧地揽人我的怀中。我闭上了眼睛,只听到她的心在微微颤抖,热气呼到我的脸上,瞬间融化了这寒冷的冬天。
   刹那问,仿佛地铁已驶入另一个世界,四周不再是阴冷的隧道,而是灿烂的满天星斗。银河在我们的脚下流淌,地铁变成了一艘漂浮的船,车窗变成了我们的舷窗,整列车厢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直驶到宇宙的尽头……
   但是,她不说话。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忽然,她从我手中挣脱了开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枝的脸庞已渐渐地变了,我说不清那样的变化是什么,只感觉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到了阿环的脸。
   那身白衣使我的心瞬间冰冻住了,仿佛刚刚穿越人间来到天堂,转眼间又堕入了地狱。
   再使劲揉揉眼睛,毫无疑问,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地铁幽灵小枝,而是良渚女王阿环。
   “小枝到哪儿去了?”
   地铁重新颠簸了起来,阿环的脸在光线中时隐时现,而她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刚才她就在这里,但现在她走了。”
   “不,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颤抖着坐倒在座位上,后脑勺贴着车窗玻璃说,“难道刚才就是你?”
   阿环摇了摇头,站在那儿俯视着我说:“你想她是谁,那她就是谁。只要你心底想着她,那你就会看见她。”
   这句话激活了我脑中某个细胞,使我脱口而出:“我思故你在。”
   “你悟得很好。”
   她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向另一节车厢走去。 
     我刚想追出去,列车已经靠站了,我只看到她走出这节列车,在站台上向我挥了挥手。
   趴在车窗边默默看着她,想要大声对她说什么话,可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铁列车又一次启动了,我看着阿环在站台上远去,直到车窗飞入一片黑暗的隧道。
   本以为眼泪要忍不住流下来的,但眼眶似乎已经干涸了,我只是傻傻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对面车窗外的黑色隧道。
   这难道又是一场梦境?或许对我来说,见到小枝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奢望,就像阿环的复活永远都只能维持七天。
   梦,早就该醒了。
   这时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上班的人流使这里拥挤起来,我也渐渐看不到对面的车窗了。
   车厢的另一端,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竟然是赵传的歌声: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见到你眼中伤心的泪光闪动。”
   是啊,我也曾说过一句话——
   当我以为得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面对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列车带着我在黑暗的地下飞奔……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困惑,会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一部关于灵异的小说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这次荒村之旅离终点站还远着呢。因为我知道在你心中,一定还藏着许许多多的疑问,而在这些悬念解开之前,你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别着急,喝杯绿茶,慢慢读下去……
   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从清晨起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看着地铁车厢里人来人往。无数人从我面前走过,他们匆匆地进人列车,又匆匆地离开,他们绝大多数都面无表情,没有吃早餐的和我一样脸色苍白,吃了早餐的又大多腹部臃肿,间或有卖报纸的穿梭而过,给我鼻尖送来一丝墨香。
   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了,列车广播里报出了S大的站名,我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拨开众人冲到车厢门口,这才发现列车还没停下来呢。
   车门打开,我第一个冲出去。
   当我回头再想看看时,列车又已呼啸着开进了隧道。
   别了,小枝。
   告别沉闷的地铁,我像鼹鼠出洞般回到了地面,然而迎接我的不是阳光,而是瓢泼倾泻的冬雨。
   我急忙支起黑伞,匆匆跑向马路对面S大的校门,现在那里几乎已成了我的一个据点。我接连几本新书,都是以这所大学作为故事背景,所以只能用S大这个不伦不类的名称来指代了。
   我要找的人是春雨,我想把从昨晚到今天清晨,一切不可思议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因为她有这个权利知道。
   不过,我不会冒失地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我先给春雨打了个手机,她说她正在学生食堂里排队呢。我知道S大学生食堂的位置,便抓紧时间跑了过去。
   校园被一片氤氲之气笼罩着,积水的道路上静谧而冷清。这就是《地狱的第19层》故事里,春雨和高玄一起散过步的地方吗?
   虽然雨中的校园是浪漫的,但学生食堂却是喧嚣和拥挤的,刚进来就看到春雨在向我挥着手。
   她第一句话先问我中饭吃了没有,我只能如实回答:“早饭都没吃呢!”
   于是,春雨帮我排队打了两客饭,端到食堂最偏僻的座位上。
   这顿简单的学生午餐,重新勾起了我的食欲,当我吃完后拿餐巾纸抹嘴时,春雨才刚刚动了几下筷子。
   她察觉到了我身上的不对:“发生什么了?”
   “等你吃完再说吧。”
   但她只吃了半碗饭,便推到一边说:“行了,你说吧。”
   我摇摇头:“不用那么着急,再等你消化一下吧。”
   “你是怕我听了以后会吐出来?”春雨直了直身子,眼神变得异常坚强,“现在我没那么脆弱,我想我可以忍受,甚至于可能恶心的事情。”
   面对她坚强的眼睛,我感到羞愧难当,只能轻声说:“春雨,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坚强。好吧,我告诉你我最新的发现。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我,或者认为我已经精神错乱了,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还记得昨天,你在电脑里看到的明信片幽灵吗?我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她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王!”
   喧哗的学生食堂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不信?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说下去,我在听。” 
春雨冷静地打断了我的话,依然保持那种眼神。
   于是,我静下心仔细想了想,从昨天晚上经过今天凌晨直到上午,我亲身经历和见闻到的一切。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便开始向春雨娓娓道来。
   一个小时后,当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完,学生食堂里早已空空荡荡了,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人。
   春雨的表情几乎从没变过,她异常冷静地听完了我全部的叙述。而我也像吐出了胸中块垒似的,反而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终于说话了:“我明白了。你认为阿环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苏天平变成植物人,是因为他的灵魂被阿环夺走了,只为了延续阿环七天的生命。而现在又过去了五天半,阿环还必须在一天半之内,再带走一个受害者的灵魂,否则她仍然会死去!”
   “没错。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极端荒谬,但这就是事实。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你认为那张神秘的书迷回执,也是阿环写给你的?”
   “对,你提醒了我!”
   我急忙从包里翻出了那张卡片,在书迷会员的姓名栏里,填写着阿环的名字:◎。
   事实上这是良渚玉器上的刻画符号,代表的意思就是“环”,也是当时古玉国女王的名字。
   所以,是古玉国女王“环”寄给了我这张卡片,她申请成为我的书迷会会员!
   至于卡片上的会员地址——
  
   孙子楚已经给我作出了解释:
   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
   这是一封发自良渚女王古墓的信。
   然而,春雨保持着平静说:“你的书迷年龄跨度真大啊,从五岁的小女孩,到五千岁的老太太都有。”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刻薄了?”
   “好了,既然你已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也有了新的发现?”
   “是的,我的发现恐怕会让你更加吃惊!”
   “什么发现?快点告诉我。”
   春雨依然四平八稳地回答:“对,你已经说得够累的了,现在该我来说了!”
   “你发现了苏天平其他的秘密,还是高玄又来找你了?”
   听到后半句话,春雨的眉头终于跳了一下,厉声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关于许子心教授的事情。”
   “他没死?又发现他踪迹了?”
   “许教授到底死了没有,现在谁都不知道,三年来也从没发现过他的踪迹。”春雨终于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又细声细气地说,“昨天,因为你向我问起了许教授的事,所以昨晚一回到学校,我就去问了几个心理学系的同学,甚至还有两个研究生,他们都是当年许教授亲自带过的学生。”
   “你问出许子心自杀的原因了吗?”
   “没有。只知道在自杀前的几天,许教授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整日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春雨忽然停顿了一下,对我点了点头说,“接下来是你最感兴趣的事了——许教授出事以后,他只留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林幽。”
   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林幽?许子心女儿的名字叫林幽?”
   “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一字不差!这正是林幽自我介绍时的说法。于是在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那酒吧女服务生的形象,在烟雾缭绕的灯光下,她穿行在酒客们中间,双眼如黑猫般凝视前方。
   此刻,偌大的学生食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校园还被雨水浇灌着。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问:“听到这个,你是不是很吃惊?”
   “没错。可是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许子心的女儿怎么会姓林呢?”
   “林幽跟的是母亲的姓——因为在她出生时是难产,在她出生的当天,她的妈妈就大出血死去了。”
   “我明白了。为了纪念难产而死的妻子,所以许子心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照春雨这么说,林幽这女孩还真是身世凄凉,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
   ——要是放在过去的年代,她一定会被认为是个大扫帚星。
   “嗯,所以许教授也不容易,他一个人把女儿带大,一直都没有再结婚。”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呢?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啊,尽管‘林幽’这样的名字确实很少见。”
   “我向心理学系的人打听了许教授女儿的年龄,她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我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是林幽的年龄——那他们知道林幽现在在哪儿吗?”
   春雨摇摇头说:“谁都不知道。当许教授出事以后,她女儿就再也没有来过S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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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6: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我闭上了眼睛,低头回想着林幽的一切,她的脸庞和声音,还有她那完全黑色的房间……
   “你的林幽和阿环是同一个人吧?’,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是啊,这只是一个人不同的两面而已。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黑的反面是白,白的反面是黑。
   黑与白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不,是连体姐妹。
   “我想林幽是她本来的名字,而阿环则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
   而此时我的脑子重新清醒了过来,仔细想了想说:“如果她是许子心的女儿,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她当然知道‘环,,因为她父亲就是研究这个的,她也看过那本《梦境的毁灭》,自然可以画出书里的良渚符号,然后填在书迷卡片上寄给我。”
   “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复活的良渚女王。实际上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少女林幽,因为酷爱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所以编出了这么一套弥天大谎。尽管这个故事是如此荒诞不经,但她抓住了你怀念小枝的心理,竟然真的使你受骗上当了。这大概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吧?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许教授根本就没有死,在三年前留下遗书而隐居了起来,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幕后操控的!”
   听完春雨这段平静的推理,我不禁咋了咋舌说:“看来你比我厉害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还没解开。”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食堂屋檐外的雨水说,“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
   这个问题让春雨一下子怔住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秘密,但却忽略了最初的那个悬念——现在反而越来越神秘了。
   苏天平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
   “这不会是复活的女王干的吧?”春雨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了,嘴里喃喃地说,“阿环,也就是林幽,她说她拿走了苏天平的灵魂——她是怎么拿走别人灵魂的?她为什么要拿?难道她的生命真的只能持续七天吗?”
   还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
   于是,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一定还有许多秘密没有被发现。不管阿环是不是林幽,不管她是不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不管下一个失去灵魂的人是谁,我都必须要弄个明白,让所有的悬念大白于天下!”
   “你去哪儿?”
   春雨也跟着我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有些乱了。
   “回苏天平的房子。”
   她有些无奈地说:“你还是那么固执,不知道自己可能身处的危险。”
   “春雨,我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了,因为下一个人有可能就是我!”
   “我知道你在和时间赛跑,但假设你的对手真的是幽灵,或者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你认为你有机会赢吗?”
   “但至少我输不起!”
   当春雨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我飞快地跑出了S大的学生食堂,身后似乎隐隐传来她的声音。可我已跑进了雨中的校园,一片寒冷的烟雨将我笼罩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
   我撑着那把黑伞,回到苏天平的房子里——罪恶开始的地方。
   伞尖的雨水滴在地板上,渐渐蔓延开来,一直流到客厅中央那个白色的五角星里。是啊,可怕的魔咒还没有消除,罪恶仍然在黑夜里继续着,不知道下一个灵魂何时会被夺走。
   还是那种彻骨的疲惫,我脱下外衣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到现在所有的镜头,仿佛自己已成为一部忠实记录的DV机。
   此刻,我隐隐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一切究竟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雨夜中的噩梦一场?
   阿环?林幽?小枝?这些女孩美丽的名字,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着,似乎在我脑海里写满了文字,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还加上了一个特别醒目的书名——《荒村归来》。
   我猛然摇了摇头,又从小说的文字中坐了起来。不管她们是不是幻影,但至少春雨说的是确凿无疑的——许子心教授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林幽,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而且我还可以断定,不管三年前许子心是否自杀身亡,但这件事一定与他有着某种关系,比如我包里的那本书——《梦境的毁灭》。
   于是,我立刻拿出了这本至关重要的书,记得上次我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现在我把它直接翻到了第五章。
   《梦境的毁灭》第五章是“你有几个你”——
   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自负心理遭受过科学的三次重大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让我们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开创“进化论”,证明人类仅是动物界的物种之一,生命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第三次就是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一章开头的这段话说得多好啊——
   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残酷的命运与内心的煎熬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需要坚强,哪怕是自己小小的努力,都有可能改变命运。
   于是,我坚强地读了下去——
   我是谁?
   这是人类永恒的斯芬克斯之谜。
   当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在你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躺在床上入睡时,会有两个人分别盘踞在你左右两边,你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牌桌,他们在你的肚皮上抽烟、喝酒、打牌。他们时常热烈地交谈着,有时是愉快而兴奋的,有时则是愤怒和激动的,有时甚至会恶语相向争吵起来,最严重的就是彼此交手,直到其中一人杀死了另一个人。
   到这时你才会发现,你的体内有两个你——或者更多。
   现在你终于对自己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有几个我?
   是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你?你始终都在团团迷雾之中,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如果你同时存在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状态,而且每种人格状态交替控制你的思想和行动,表现出不同的性格、记忆、智商和世界观,甚至还能相互交换意见,合作进行各项活动,那么我必须要恭喜你——你是一个多重人格者!
   《美国精神病大词典》这样定义了多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这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多重人格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小说里的十七重人格只是概数,理论上可以有n重人格——只要你想有几个你,就有几个你!
   当然,最多见的还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意识不到另一方存在。假如多重人格者告诉你:他正与某个人合作,或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说不定那人便是他的另一个人格!你体内的各个“你”都是独立的,当其中的一个“你”出现,其他的“你”就自动退场。到底由哪一种“你”来登场亮相?需要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
   多重人格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因为多重人格是对环境压力的防御,每种亚人格就是针对某种特殊环境的盾牌和盔甲。
   梦是发现多重人格的捷径。如果你想知道你有几个你,那么你可以在梦中寻找答案。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是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许多作品的序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他想要让读者们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作家,是那个天才完成了《交叉小径的花园》、《圆形废墟》、《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等小说,而不是写这篇序言的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
   由此推理,博尔赫斯可能具有“轻度的多重人格倾向”。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作家和艺术家都有此倾向,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很多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多重人格倾向?看到这里我恐惧地合上了书本,感到心跳已越来越快了。
   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便把这本《梦境的毁灭》塞回到了包里。我冲进苏天平的卧室,迎接我的还是窗玻璃上那红色的◎。
   我立刻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外面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但一排排水杉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
   林幽和阿环——也是一个人体内的双重人格吗?
   哦!天又快黑了。



     又是一个雨夜物语。
   我撑着黑伞离开苏天平的房子,先到附近的永和豆浆吃了碗面,便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融入了冬雨中的人流。
   有谁猜中我会去哪儿?
   对,我又一次去了那家小酒吧。我希望能再见到林幽,把我所有的疑问都告诉她。
   晚上8点,尽管外面下着寒冷的雨,但这里仍然是灯红酒绿的世界。我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幸好那个秃头酒鬼没在。
   我只要了一小瓶饮料,便在酒吧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时酒吧里人还不是很多,我把昨天下午那领班招呼了过来,他一看到我就认了出来,劈头就说:“先生你好,是来找林幽的吧?”
   真是张小人的嘴巴啊,我只能装腔作势地回答:“谁说的?我是问你今天有什么节目吗?”
   领班偷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她今天大概9点钟上班吧。”
   我也不再说话了,厌恶地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却拒绝了酒精的诱惑,我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街景:黑夜里雨点打在马路上,一对对车轮碾过溅起水花。
   忽然,酒吧里放起了张韶涵的《欧若拉》:“神秘北极圈/阿拉斯加的山颠/谁的脸/出现海角的天边/忽然的瞬间/在那遥远的地点/我看见/恋人幸福的光点……”
   在烟雾缭绕的昏黄灯光下,这首歌的旋律反复地播放着。吧台上聚集的男男女女们越来越多,我只看到一个个酒杯,里头晃动着各种颜色的液体。
   一直等到9点多钟,我期待中的林幽仍然没有出现。虽然我的脸隐藏在阴影中,但眼睛始终在人群中搜索着。有两个女服务生出现过,可都不是林幽。
   我忽然想到,假设林幽就是阿环的话,那么经历了昨晚和凌晨的事,她还会不会来这里上班呢?
   良渚女王的生命只剩下一天多了。
   可她到底是许子心的女儿,还是从我手指上复活的幽灵呢?
   在暖昧可怖的光线中,眼前又浮现了小枝的眼睛——更确切地说是那张书迷回执卡片,在它背面不是印着一张小枝的照片吗?
   假如卡片是林幽(阿环)寄给我的话,那她怎么会有小枝的照片呢?我想像不出还会有人知道小枝的容颜,除非是小枝生前的同学们,可那所大学与S大没什么关系,我也从未在《荒村公寓》里透露过小枝生前所在的大学,林幽(阿环)是不可能找到那里的。
   除非——林幽(阿环)本来就是幽灵,她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了小枝。
   如果把“林幽”两个字倒过来念,不就是“幽灵”了吗?
   原来她早就给我暗示了。
   等一等,让我低下头再仔细想想看。对,还有苏天平变成植物人的真正原因,到现在仍然是一个未解的谜。
   还有一个问题也被忽略了——春雨不是对我说过吗,半年前他们四个大学生,同时在荒村梦到了一个女人,她说那个女人就是明信片上的刚蚧。
   不管春雨他们梦见了谁,但至少不可能是许子心的女儿——他们与林幽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在一个夜晚同时梦到她呢?
   悬疑依旧重重。
   那么我也只剩下一天多了吗?
   现在是苏天平出事后第六天晚上9点多,算到第七天的子夜12点钟,总共还不到二十七个钟头。
   二十七个钟头……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一秒一秒行走着,时间是永远不会迟到的。
   忽然,我听到在嘈杂的人声中,隐隐有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这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穿透了无数个杂音,直接进入了我的脑子里——
   “灵魂在召唤/唱着古老/陌生熟悉的歌谣/天空在微笑/我的世界/缤纷闪耀……”
   还是张韶涵的《欧若拉》,只是变成了现场新人翻唱版,似乎比张韶涵原唱的声音更空灵更诱人。
   我立刻站起来向四周张望,循着那天籁般的声音望去,只见在吧台的对面,一个女服务生正穿梭而过。
   没错,就是她——林幽。
   她穿着件黑色的服务生裙子,表情酷酷地从客人中间走过,但嘴里始终跟随着音乐唱歌,只是哼唱的声音很低很低,以至于她身边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可是,我听到了。虽然她离我有十几米远,中间还隔了那么多人,但我却异常清晰地听到了她的歌声。
   “灵魂在召唤/唱着古老/陌生熟悉的歌谣……”
   林幽一遍遍地反复吟唱这几句,她的脸在灯光下时隐时现,那双眼睛似乎闪烁着幽幽的光,宛如黑夜丛林里的小母兽。
   终于,我深呼吸一口站了起来,缓缓绕过几个酒鬼,走到了对面的吧台前。
   酒吧的光线再一次令人眩晕,此刻林幽的脸庞是如此清晰,她颤抖着看着我的眼睛,嘴里哼唱的《欧若拉》瞬间静音了。
   “你是谁?”
   我如猎人观察猎物般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要剥下这只小野兽的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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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6:06:08 | 显示全部楼层
忽然,林幽的眼睛大睁得无比吓人,就像被幽灵附体了一般,浑身战栗着倒在了地上。
   她手中端的酒杯在地上砸得粉碎。
   随着林幽的意外倒地,周围两个女人立刻尖叫了起来,吧台边有几个喝醉了的家伙,也开始学鬼哭狼嚎起哄。一时间酒吧里乱作了一团,在纷乱的灯光下鬼影憧憧,到处都是女人的哭喊声。有些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着火了,更是高喊着救命往酒吧外跑,可大家都挤在门口谁都出不去了,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了起来。
   而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赶紧伏在地上看了看林幽,看来她真的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弄不醒她了。
   看着周围混乱疯狂的人群,我只能拼命用双手保护着她,以免别人踩到她身上。
   这时领班拨开几个酒鬼,冲到我身边问:“怎么了?”
   我只能大声地说:“不知道。我想送她去医院。”
   “真是造孽啊!”领班看了看拥挤的酒吧大门说,“我带你从后门走吧。”
   现在我对这家伙倒有几分好感了。我急忙从地上扶起林幽,但她自己是一点力气都没了,似乎失去了知觉,我只能把她的手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她离开了吧台。
   领班为我打开一扇小门,我吃力地架着林幽的身体,幸好她的个子不算高。穿过一条黑暗的走道,外面就是马路了,对面的饭店冒着蒸汽,正是我那晚等待她出来的地方。
   在黑夜的街道边上,雨水毫无遮挡地落到我们身上。糟糕,雨伞忘在酒吧里了。
   正好有辆空出租车驶过,我赶忙拦下了它,打开车门把林幽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我向领班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啦!我会把她送到医院的。”
   领班点了点头,便匆匆跑到酒吧前门“救火”去了。
   我也坐进了出租车后排座位,让林幽枕在我的腿上,然后叫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飞驰着离开了这条街,车窗外是夜雨笼罩的暖昧城市,小酒吧的混乱似乎还没有结束。
   现在我才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真的把我吓坏了——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让林幽晕倒在了地上,结果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过想想那些酒鬼和客人们,居然被吓成了这个熊样,只顾逃命全忘了风度和面子,我不由轻蔑地笑了笑。
   再低头看看林幽,桑塔纳2000黑暗的后排座位上,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偶尔有车外的灯光照进来,她的脸庞竟然如此安详,就像个睡着了的婴儿。她的头发如黑色瀑布般散开,双手无力地垂在座位上。我的大腿隔着裤子,能感受到她后脑勺的温度,幽灵好像不该有这样的热度啊。
   我们挤在车厢后部狭小的空间里,再加上林幽是横躺在座位上的,她身上的清香渐渐散发到我鼻息里,任何人恐怕都会心猿意马起来。但我立刻摇了摇头,把脸朝向正前方,只见刮雨器不断在挡风玻璃上运动着。
   没几分钟车速就慢下来了,我看到路边醒目的医院标志。当司机准备在马路上掉头,要把车子开进医院时,我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我在哪儿?”
   她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问道。
   我赶紧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林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摇着头说:“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出租车已经掉过头来,径直向医院大门开去。我安慰着她说:“你刚才在酒吧里晕了过去,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用不着上医院。”
   “真的没事了吗?”
   忽然,林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正枕在我的腿上,急忙用力地撑起自己说:“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
   “你不要误会,刚才你昏倒了啊。”
   林幽蜷缩在座位的另一边,头紧靠着左侧的车窗,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好像正面对着一个歹徒,大喝一声:“不要乘人之危!”
   正好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司机满脸狐疑地回头望着我,问我要不要下去。
   林幽低下头喃喃地说:“我不要去医院,带我离开这里。”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只能无奈地对司机说: “对不起,再往回开吧。”
   司机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大概是说“神经病”吧。
   出租车又在医院大门口掉了个头,驶入雨夜的街道。
   我靠近林幽说:“要不要送你回家?我认识你家的。”
   “不,我已经没有家了。”
   是啊,如果她真是许子心女儿的话,那确实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
   既然如此,我便顺水推舟一下,让司机把我们带去苏天平的房子。
   已经超过10点了,车窗外的城市笼罩在烟雨蒙蒙中,模糊了无数高楼如昼的灯光。林幽默默地挤在窗边,目光警觉地直视着我,让我感到无比尴尬。
   现在她到底是林幽——还是阿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我试探着轻声问:“你还认识我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停顿片刻,点点头说:“我记得我见过你,就在前天晚上的酒吧里,有个秃头酒鬼拉住了我,当时是你帮助了我,谢谢你。”
   “还记得吗?昨天下午我们通过电话。”
   “我想起来了,是你打了我的手机,还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她紧锁着眉头看了看我,突然蹦出一句话,“我觉得你像个神经病。”
   最后一句话让人哭笑不得,到底谁有病啊?我只能苦笑一声:“也许真是我有病吧。不过,昨天你为什么发给我短信,让我拿你家钥匙开门进去呢?”
   “我发过吗?我不记得了。”
   林幽把头撇向了车窗外,高架上的灯光经过雨水,模糊地照在她脸上,呈现出波浪般的光影。
     车子在苏天平住的小区停下,付钱后我走出车外,向蜷缩在座位上的林幽伸出了手。她双眼冷冷地盯着我,但还是把手伸给了我。她看起来浑身无力,我把她拉出了车子。
   林幽抬头看看这栋沉默的居民楼说:“这是什么妖精地方?”
   她的比喻真是人骨三分,我只能故作惊讶:“你不是来过的吗?”
   “不,我从没来过这里。”
   是啊,上次来这里的人是阿环,而不是林幽。
   但她还是跟着我上楼了,小心翼翼地踏上黑暗的楼道,四周传来我们脚步的回音。
   来到五楼打开苏天平的房门,林幽捂着鼻子说:“好像有股怪味!”
   我只能敷衍着回答:“嗯,可能是窗户一直关着吧。”
   打开客厅里的灯,林幽第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那颗白色的五角星:“那是什么?”
   “你真没见过吗?”
   “不,我见过。在一些书里说——它代表吸血鬼的复活。”
   这回轮到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了:“是谁给你看的那些书?”
   林幽眉毛抖了抖说:“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许子心。”
   她平静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就像平时我们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那样普通。
   当我从林幽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骤然紧了一下,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的爸爸……终于说出来了……许子心。”
   “你好像很惊讶?听说过我爸爸的名字?”
   “是的,大名鼎鼎的S大心理学系教授许子心,《梦境的毁灭》一书的作者。”
   “原来你知道啊。”林幽好像放松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对我充满警惕了,“你大概还奇怪为什么我不姓许而姓林吧?因为我妈妈姓林,我跟的是母姓。”
   看来她真是许子心的女儿。我的脑子里越来越乱了,不知这女孩嘴里还会说出些什么,只能故作平静地回答:“这个我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是我爸爸的学生?”
   我立刻摇了摇头说:“不。你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哪儿吗?”
   其实我只是试探着问她,因为谁都不知道她爸爸许子心究竟是死是活。
   “我知道。”
   没想到林幽会如此爽快地脱口而出,许子心真的还活着?我紧张地
   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地狱!”
   林幽斩钉截铁般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许子心在地狱里?至少不会是第十九层吧。
   “你是说他去世了?”
   终于,她的表情沉默了下来,在她那可怕的眼神里,我似乎又发现了阿环的影子。她点点头说:“是的,三年前他就死了。”
   我不想太刺激她,但我必须要问清楚,便轻声地说: “听说是自杀?”
   虽然林幽的眼睛朝着我的方向,但她似乎在看我身后的另一个人,视线的焦点落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对。他给我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恶魔正在吞噬他的梦境,所以他必须要死在水中,让冰凉的江水涤荡他的罪恶。”
   “恶魔吞噬梦境?”
   这立刻让我想起了《梦境的毁灭》,许子心开头就写道: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现在,它首先要吞噬的是一我的梦。
   难道在这本书里就有了某种预兆?同时我又想起了霍强和韩小枫,这两个可怜人不也是死于噩梦的吗?
   正当我低头遐想时,林幽已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窗玻璃上红色的◎。
   她眯起眼睛走到窗前问:“这是什么?”
   “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
   “阿环。”
   林幽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无动于衷,她想了想说:“阿环是谁?我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似乎还隐隐传来某种奇异的响声。我和林幽的脸映在玻璃上,像是幽灵们晚餐后的散步。
   “好了,再说说你爸爸吧。”
   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她也许很残忍,但我必须要把话题转移回来,因为现在已接近半夜了,等到明天这个时候,阿环七天的复活期限也就该结束了——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林幽依然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说:“我恨他!”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像受伤的野兽在囚笼里嘶吼,低沉而充满愤怒,在这雨夜的房间里分外吓人。
   “你恨谁?”
   “许子心——我的爸爸。”
   “为什么恨他?是他一个人把你养大的,他一定非常爱你。”
   “是的,我知道他非常爱我。”林幽忽然仰起头停顿了片刻,我感到似乎有什么液体滚动在她的眼眶里,“但他却残忍地抛弃了我,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你爸爸不一定已经死去,至今也没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许他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甚至就藏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林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对我来说爸爸已经死了,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遗书那天起。他曾经是那样爱我,我也曾经是那样爱他——妈妈在我出生时就死了,人们都说我是个大灾星,是我的出生杀死了我妈妈。但爸爸并不这么看,他把我看成是妈妈生命的延续,让我跟了妈妈的姓,一直把我当做掌上明珠。除了他去国外进修的那几年以外,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十八个年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让爸爸将我抛弃在这个人间,而他自己则去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我想起了孙子楚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盯着林幽的眼睛问:“你爸爸出事前有什么反常吗?”
   她还是用那种冷酷的口气回答:“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好吧,那说说他出事以后的情况好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林幽依然盯着窗外的雨夜,过了许久才回答:“爸爸一直都是我的生命,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能理解,当时你一定非常痛苦。”
   “不是非常痛苦,而是极度痛苦!”林幽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痴痴地说,“整日以泪洗面,每晚都梦到爸爸的尸体从水中浮出,他的肚子里装满了脏水,成千上万条蛆虫在他肚子里游着,一个恶魔从他脑子里爬出来,对我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虽然她的这段话使我产生了强烈的恶心感,但我还是靠近了她一步:“那年你正好十八岁,是不是高考那年?”
   “没错。我爸爸是三月份出事的,没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本来我很有可能考到全校第一名,但爸爸的变故让我脑子变成了一团空白,我一个单词也背不下去,一节课也听不下去了。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过了几个月,我整夜都守在家门口,期望爸爸能够突然回来,一直到高考的那天。”
   “所以你高考考砸了?是不是?”
   她漠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成绩最好的英语,我几乎交了白卷。我的高考作文只写了四个字——爸爸回来!”
   “你没考上大学?”
   “哼,我连最低分数线都没到!刚够拿一张高中毕业的文凭。”
   听到这里我也只能沉默了。确实,任何人如果受到这样的刺激,大概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吧,林幽能参加高考已然很坚强了。
   “一次考砸了不要紧,难道你没有复读吗?”
   “高四?”她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我没有复读,也再也没有心思读书了,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恨——恨我的爸爸。”
   “你就这样成了待业青年?不过这也没什么,人生才刚刚开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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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6: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是想安慰她,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语言是如此苍白而无力。
   “是啊,毕竟我爸爸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其中就有他一本在国外出版的著作的版税。”
   “是《梦境的毁灭》吧?我听说这本书在国外很受欢迎,你爸爸一定在外面赚了不少钱。”
   林幽苦笑了一声:“钱倒是不少,可是我一分都没有得到。”
   “怎么回事?”
   “我有个堂兄,也是我爸爸惟一的侄子,他是学金融和财会的,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就属他最受我爸爸宠爱了。爸爸这人一心一意研究学术,对金钱方面从不关心,就委托我堂兄帮他理财,因为他一向非常信任这惟一的侄儿。然而,就在我爸爸出事以后不久,堂兄提走了爸爸所有的钱,出国到了澳大利亚,从此就音信渺茫再也联系不到了。”
   看来教授的“智慧”也是相对而言的,在某些方面却要比常人还要幼稚,可是谁又会想得到,最要好的亲人都会背叛自己呢?我只能同情地说:“从此你就一无所有了?”
   “是的,差不多就是身无分文。因为爸爸只是失踪,所以S大也没有发抚恤金。就连爸爸刚买下不久的房子,也因为无力还贷,被银行强制收回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前浮现起一幅无家可归的“孤女图”,我叹了口气说:“那你可以去投靠亲戚。”
   “爸爸还在的时候,所有的亲戚都来投靠我们,但当爸爸出了事以后,所有的钱又被堂兄卷走了,就没有一个亲戚来看我了。我也曾经去找过几个亲戚,但他们都不愿意收留我,我只能依靠在外面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三年来你一直在外面打工,还在外面租房子住?”我看着她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摇摇头说,“你比我想像中要坚强多了。”
   “我原本是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从小被爸爸宠爱着,但自从三年前的变故,我感到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干过许多不同的工作,在商场里促销化妆品、上门推销保健品、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门店打工、在街边小店里站柜台,还有在酒吧里或咖啡馆里当服务生,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与你相比,春雨这样的女大学生们真是幸福多了。”
   林幽不知道春雨是谁,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我已经忘了什么叫幸福。三年来我经历了无数的人和事,许多张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们对我露出各种各样的笑脸,然后把手伸向我的脸,那些冰凉的脏手,冰凉的——”
   “有人要欺负你?”
   但她不再说下去了,表情变得异常恐惧,就像真的面对一个幽灵,她双手护住自己的身体,缓缓退到墙边的角落里。
   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但她立刻高声尖叫了起来:“不要!”
   这声音令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阿环的尖叫——致命的尖叫。
   但这时我的脑子是清醒的,我没有继续靠近林幽,只是大声地说:“你怎么了?现在没事了,我不会欺负你的。”
   “不要靠近我!”
   林幽还是激动地叫喊着,我真怕隔壁的“肥婆四”会听到这里的声音。她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睛也睁得大得吓人,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我甚至还看到她双手佝了起来,宛如癫痫患者的鸡爪样。
   窗外的夜雨激烈地敲打着玻璃,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眼前的场景叫我忧心如焚,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林幽根本就容不得我靠近她。
   最后,她浑身蜷缩了起来,头朝墙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看上去就像滚成一团的穿山甲,只把她的后背留给我。
   但她不再发出声音了,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里。这间卧室又变得死一般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雨点声。
   我沉默地等待了片刻,终于试探着说话了:“林幽,你现在好些了吗?”
   林幽没有回答,她依然蜷缩在那里,不见一丝反应。
   她到底怎么了?与刚才的闹腾相比,现在的安静似乎更加可怕。我只能屏着呼吸,轻轻地向前走几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又过去了好几分钟,我实在忍不住碰了碰她,突然她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茫然而古怪的脸。
   说她古怪是因为她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幽幽的目光直视着我,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还是那张脸,但在短短几分钟内,给我的感觉却是判若两人。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我心里的一种感觉,还有她那双能够千变万化的迷人眼睛。
   “林幽,你刚才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
   她茫然地回答,似乎连声音也变了,这让我差点魂飞魄散。是啊,她那声音、眼神,还有气质,难道是——阿环?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我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抬手指着窗玻璃问道:“你是它?”
   我的手指着玻璃上红色的◎!
   “是的,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的目光微微上挑,看着玻璃上的“环”回答。是的,她就是阿环。她是明信片幽灵?复活的良渚女王?有血有肉的◎?
   也许,她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但我还是问了出来:“那林幽呢?刚才站在我面前的林幽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死了!”
   这个回答让我一时懵住了,但我随即摇了摇头说:“死了?不,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就是你。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 
     她的嘴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后背的汗毛又竖了起来。她缓缓靠近我的耳朵,几乎是对我耳语道:“你说的那个人——林幽,她其实只是我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我——阿环。”
   我的耳朵能感到从她口中吹出的热气,我赶紧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你占据了林幽的身体?”
   寄生于别人体内的灵魂——这样的故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是啊,否则我如何能复活呢?惟有借助于某个身体,那就是半年前在荒村公寓附近某个咖啡馆打工的林幽。”
   “从那时起你就夺走了她的灵魂?林幽是你第一个受害者?”
   阿环看了看窗外的雨夜说:“没错。但她比别人都要幸运得多,可以与我共享一个肉体。”
   “但你的复活只能保持七天,你还必须得到更多人的灵魂,所以你就一直占用着林幽的身体——林幽是个美丽而又极度忧郁的女孩,她身上有股天生的神秘气质,你可以利用她对男人的诱惑力,成为一个美丽的陷阱,猎取到许多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一边听着我讲话,她一边不停地点着头,似乎是在赞许我的分析:“真是完美的推理,相当精彩。”
   但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问你,既然林幽的灵魂已经被你害死了,那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当然还是林幽。”她冷笑了一下,抿了抿诱人的嘴唇说,“因为我不想伤害她,我很同情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孩,所以我经常会把她的灵魂释放出来,让她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成为真正的林幽,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人。”
   “所以她一会儿变成林幽,一会儿又变成了阿环,因为在她体内存在着两个灵魂——而真正的控制者则是你。”
   阿环发出了邪恶的笑声:“对,你真聪明!”
   如果这算是夸奖的话,也只是最后的一丝同情和蔑视,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可惜,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话。”
   “你不要逼我——”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冷峻,一步步靠近了我说,“你还不相信吗?”
   这时我已经被她逼到墙角了,我后背顶着墙壁说:“是的,我不相信!”
   她幽幽地盯着我说:“你会后悔的!”
   然后,阿环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我不知道她在摸什么东西,只感到她的手腕在微微颤动,仿佛胸口里有一腔鲜血要喷出——这让我想起了春雨他们在荒村做的那个梦。
   我的心在半空悬了几十秒钟,终于随着她的手而掉了下来——阿环的手抽出了衣领,手指间捏着一枚圆圆的东西。
   阿环把手放到自己眼前,仿佛在看一块放大镜,通过当中那个圆孔,我看到了她可怕的眼睛。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眼睛似乎被她灼伤了,似乎她的手和眼都发出了可怕的火焰。是的,我看到了从她怀里掏出来的东西——
   玉指环!
   天哪,荒村的记忆再度如潮汐般涌起,无数道光影划破我的视线,烘托出一枚带有红色污渍的圆环。
   阿环的唇边发出阴冷的笑,她把玉指环送到了我的眼前,使我看到了它赤裸裸的每一面——
   它是用古老的“真玉”做成的,要比普通的戒指粗很多。它的颜色是那样特别,以至于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它有着半透明的青绿色,随时随地都会发出暗暗的反光,一侧还有暗暗的猩红色污渍,就像人身上结痂的伤疤。
   不会是仿制品吧?很多人都在《荒村公寓》里看到了我对玉指环的详细描述,甚至封底还有玉指环的图像。
   而且,玉指环早已经回到了千年地宫之下,如今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它!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阿环再一次靠近了我,玉指环几乎对准了我的眼睛,“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戴上它试一试。”
   戴上玉指环?我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圆环——没错,它就是◎。
   我终于明白了五千年前◎这个符号的真正意义,除了良渚末代女王“环”的名字之外,还代表着这枚玉指环。
   左手的无名指又剧痛了起来,天哪,这些天只要一想起它我就会疼,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
   “戴上它你就知道了!”
   阿环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回响着,仿佛是从五千年前的古墓中发出。
   这时我再也无力抗拒了,尽管我心里明知戴上它的后果——假如它是真的玉指环的话。
   面对玉指环的诱惑,我的左手脱离了我的控制,它已经激动地跃跃欲试起来,仿佛已看到了它久别重逢的恋人。
   阿环微笑着点了点头,将玉指环对准我的左手无名指,刹那间环孔就像一只深深的洞,发出了诱人的红色光环。
   我的手指不停地弹着,根本就不听我的控制,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它欢快地钻进了玉指环的索套中。
   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玉指环立刻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指,冰凉的玉石让我的手几乎冻住了。仿佛回到了荒村公寓那奇异的夜晚,我又一次戴上了这枚玉指环,这是我们之间无法摆脱的孽缘。
   在这个反常的多雨之冬,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束手就擒,玉指环套进了我无名指的第一指节——首先是指甲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然后指肚像被刀刮了似的,像铁箍般紧紧束着我的指骨。
   尽管我想要挣扎,但玉指环异常迅速地通过了第二指节。我抬起头看着阿环的眼睛,发觉这双眼睛已变成了两点可怕的漩涡。
   最后,玉指环来到我的第三指节,在无名指的最下部停住了——这里就是它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又一次戴上了玉指环。
   竟然还是那种感觉,与荒村公寓里的一模一样,左手无名指上一阵冰凉,手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指环上那点猩红色的污渍,发出骄傲邪恶的暗光,这是古玉国末代女王的鲜血,曾经埋藏了一个女人的灵魂。
   不,我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我用右手紧紧抓住玉指环,想要把它从我手指上脱下来。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它就是从荒村地宫里带出来的古物,一旦盘踞在你的手指上,就算用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将它拔下。
   但我依然在徒劳无功地用力,左手无名指再度剧痛起来,一股暗暗的力道压迫着它,冰凉的玉指环竞越收越紧,几乎嵌进了我的肉里,要把我活活吞噬下去。
   最终,我绝望地松开了手,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背靠在墙壁上看着阿环,喘息着说:“它真的是玉指环,从荒村地宫里带出来的玉指环。”
   阿环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
   我几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后悔了吗?”
   是后悔戴上玉指环吗?我抬起左手的无名指看了看,玉指环仿佛已“长”在我肉上了,那暗红色的污渍变得异常妖艳。也许这一劫从荒村公寓起就注定了,它终将回到我的手指上。
   我摇了摇头回答:“不!永不后悔。”
   也许我比阿环想像中的要坚强,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低垂下眼帘说:“嗯,你回答得很好。”
   “你是古玉国的末代女王‘环’,你的灵魂曾被囚禁在这枚玉指环里。”我把左手抬到眼前凝视着,似乎能从玉的反光里映出她的脸,“是啊,我早就该认识你了!”
   “是你拯救了我。当你手指的温度将我唤醒时,我想你就是那个人了。”
   “哪个人?”
   阿环深呼吸了一下,颤抖着说出了那个人:“我爱过的那个奴隶。”
   “我是他?”我恐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他长得一样?”
   “不,虽然我希望是——但可惜你不是,实际上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我这才吁出了一口气,我想我还不至于如她所说的那样强壮吧:“你失望吗?”
   “是的,非常失望,因为我一直都在寻找他。”
   你复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你所爱的人?
   瞬间,这个世界静止了下来,因为我击中了阿环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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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6: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窗外的夜雨似乎消失了,这房间仿佛也变成了宽阔的舞台,只剩下一道白色圆光打在我们身上,而周围全是茫茫无边的黑暗。
   阿环就是这舞台上的女主角,光芒直打在她的脸上,又如飞溅的水花般进入我的眼睛。她身体晃悠着点了点头,喃喃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穿了一切——没错,这就是我复活的目的,我在玉指环里等待了五千年,只为了重新见到我爱的人。”
   “你见到了他了吗?”
   “对,我想他没有我那么幸运,恐怕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或灰尘,藏在北方的某个山洞或地底下。”
   “虽然明知道是徒劳的,但你仍然要在这个世界复活,只为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说完这些话我又想到了小枝,虽然现在我无所顾忌地说话,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痴迷不悟的人呢?
   “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我,就算他们夺去了我的生命,我仍然可以在玉指环中蛰伏。老女巫告诉我复活只能保持七天,但我还是可以依靠别人的灵魂而继续生命。”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既然到了这个舞台上,我就要好好地表演给读者们看,我已无所畏惧了,“就算玉指环的力量再神奇,就算你可以再活上五千年,乃至到世界末日,你仍然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爱!”
   这回轮到阿环痛苦了:“你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是的,你的爱在五千年前已经结束了,本应深埋在黄沙之中,我想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了。但你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间,还要硬生生地挖开黄沙,得到的却只是一堆枯骨与虚无。”
   “对,我本以为会再遇到他,但是我错了——在这个年代的茫茫人海中,我所见到的一张张男人的面孔,竟都是那么陌生那么虚伪,他们都戴着一张张人皮面具,我能看穿藏在那些脸后面的肮脏灵魂。”
   她的话像爆弾一样再度震慑住了我,我摸着自己的心口暗暗问自己:你会是她说的那种人吗?
   左手无名指的关节疼了起来,玉指环对我实施惩罚了,我只能小心地问:“你对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失望?”
   “当然失望。”阿环的眼睛眯了起来,紧锁的柳眉,痛苦的表情,使我又想起了林幽的脸,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他们不需要我的灵魂,因为他们自己的灵魂是廉价的,他们只需要林幽的身体。”
   “你是说林幽被人欺负过,是吗?”
   她像是虚脱了,又像是被催眠了,几乎闭着眼睛回答:“没错。当林幽在哭泣在挣扎时,当她的身体彻骨疼痛时,我也在哭泣在挣扎,我的灵魂也在彻骨疼痛!我在她的身体里尖叫,我和她的灵魂一起尖叫,我和这个城市一同尖叫!”
   刹那间,耳边似乎响起了昨天半夜里,阿环那骇人心魄的尖叫。我明白了那是什么——是林幽受人欺负时的痛苦,她以为那悲惨的一幕又要重演了,于是便痛苦地尖叫了起来,让人在幻影中看到了那一张张卑鄙的脸庞,看到了林幽所受过的一切苦难。
   阿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就连五千年前的古祭坛上,我被迫自杀那个瞬间,都从未像这样痛苦过。所以,我能体会到她三年来所有的痛苦,我非常怜悯这个悲惨的女孩,我甚至想到要为她复仇。”
   “你已经复仇了!”我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使她睁大了眼睛,我盯着这双古老的眼睛,“因为林幽受到过许多人的伤害,所以你夺走了那些人的灵魂,正好可以让你延续n个七天的复活。你甚至利用了她的身体来诱惑别人,让她遭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阿环摇摇头大声回答:“不,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林幽的事!”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再度击中要害——她呆呆地看着我,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我们两人的对话,就像一场生死角逐的拳击比赛。她打中我额头一下,我便还击她当胸一拳,我已经被逼到绳圈边上了,无路可退的我只有奋力反击,期望最后以击倒对手取胜。
   但我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就连死亡都无法摧毁她,凭借我这小小的口舌又有何用!
   更加要命的是,玉指环又使我疼痛难当起来。
   突然,阿环激动地后退了一步,看样子要打出那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尽管没有看时间,但脑子里那根秒针却跳了一下。
   子夜12点。 

凌晨

     0点01分01秒。
   我又听到了窗外的夜雨声,但这舞台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景变成了荒凉的海岸——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这就是荒村。
   复活的女子站在荒村的悬崖绝壁之上,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目光在黑暗的衬托下分外耀眼。
   终于,她缓缓嚅动嘴唇,从那唇齿间发出了奇异的嗓音。
   那似乎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缓慢起伏的旋律,幽幽地飘出了她的口中——她在唱什么歌?
   这曲调立刻包围了我全身,随着她唇齿的变化冲击我的耳膜,就像黑夜里暗暗涨起的潮汐,充满了躁动的力量。
   还是我在DV里听到过的曲子,如今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不必再通过电脑的音箱了,她唱歌的气息可以直接触摸到我的脸——这是种可怕的真实,是任何虚拟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是任何人或物都无法虚拟出来的,惟有眼前这个从古代复活的女子,才能唱出这化石般古老的歌谣。
   是的,我依然无法听懂她的任何一句歌词。不知这是五千年前良渚人的语言,还是未来某个世纪地球人的通用语。
   她的歌声随着她的眼神而变化着,时而低沉哀婉,时而高亢急促,似乎在如泣如诉地倾吐一个故事……
   忽然,我仿佛还听到了其他声音,好像是洞箫、笛子、古筝还有笙,这些乐器正从黑夜的深处响起,为她的歌唱悠扬地伴奏着。
   眼前的幻景又浮现了:她穿着件几百年前的绣花女褶,身下是翠色的绸布裙子,双手舞着水袖,在舞台上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同时口中还在吟唱那古老歌谣。
   这就是她送给我的最后一击?
   它的名字叫惊艳。
   瞬间我不再感到恐惧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一个字——美,美得让人忘记了自己,美得让人在深夜里疯狂。
   我甚至忘掉了玉指环的存在。
   这同样也是一面镜子,唯美与恐惧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在舞台上挥起了水袖,竞如彩练般飞舞于光影中。那哀婉的表情如梦似幻,与她口中曲调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刻我已经眼花缭乱了,似乎要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不,我的理智暗暗提醒了我,或许这幕场景已在这里上演第二次了。当六天七夜之前,苏天平给我发来求救短信的瞬间,他是否也听到和看到了这一切?
   难道——他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吗?
   我知道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了!
   天哪,我颤抖着想要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背叛了我,它们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一场表演,哪怕表演者将会夺取他们主人的灵魂。
   正当我绝望地面对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时,在万米高空上,突然响起了我的福音。
   那是云层的震怒,还是上天的谴责?
   在那极度遥远的所在,一团冬雷滚动了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瞬间震撼了半个世界。
   而舞台上的幽灵歌声,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当我面对一个幽灵的时候,居然听到了冬天的雷声!
   汉乐府里的《上邪》是怎么唱的?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奇妙!现在“冬雷”正在“震震”,震得窗玻璃都颤抖了起来,震得复活的女王魂不附体。
   在这“冬雷震震”之下,我脱口而出了《上邪》最后一句——
   乃敢与君绝!
   她的眼神是那样凄凉,似乎面对着一个无情的结局,或许是天意主宰了她。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包括复活的女王。
   当最后一声冬雷缓缓滚过,我的耳朵和心灵终于再也坚守不住,使我一溃千里地倒在了地上。
   黑夜里的大雨再度覆盖下来,一口口吞噬着我的梦境和灵魂。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在失去知觉前的刹那,我仿佛见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可怜的眼睛。



     我还活着。
   从被吞噬的梦境里缓缓苏醒,似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是荒村海边的女妖,还是五千年前古玉国的女王?
   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腈,仿佛半个身体依然浸泡在海水中,直到有双手用力地摇了摇我,将我拖出了冰凉的海水。
   眼皮终于感觉到光线了,这是从窗户射进来的晨曦吧?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庞。
   睫毛似乎还粘在一起,我只能无力地喘息着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春雨啊,你快醒醒!”
   这熟悉的声音冲进了我耳朵,让我的脑子打了一个激灵——居然是春雨?她怎么会来到我身边?
   春雨的声音终于“激活”了我的身体,使我看清了她的眼睛。
   真的是她!我这才大口地喘起气来,仿佛刚刚重生了一回。
   我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发觉自己浑身都已经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知觉,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隐隐作痛。
   这是哪儿?窗玻璃上红色的◎依然醒目,光线穿过清晨的雨幕射进来。
   对,这里是苏天平的卧室,似乎还残留着“环”的气味。
   “你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雨显得非常紧张,她用力地扶起了我的后背,总算让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但我立刻坐倒在椅子上,茫然地注视着她的脸。她该不会以为我会和苏天平一样,在某个清晨突然变成了植物人吧?
   “现在几点了?”
   听到这句话的声音,春雨总算放下了心来,挤出一丝笑容回答:“7点20分。”
   我使劲摇着头,回忆着半夜里发生的一切——就在这间屋子里,七个小时以前,子夜12点刚过一会儿,“环”对我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正当我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天空竞响起了冬雷震震,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接着我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对了,阿环呢?她到哪里去了?我紧张地望着四周,只看到春雨忧郁的脸庞。房间里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电脑好像还开着。
   最后我盯着春雨的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差点把我给吓死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了几下说,“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可你的手机铃响了半天你就是不接。这使我非常担心,今天早上又打你手机了,可你依然不接电话,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苏天平。”
   “所以你就自己找过来了?”
   “对。我来到这扇房门前按门铃,但门里没有丝毫反应。我在门外打你的手机,果然听到门里传出了你的铃声,我想你一定就在里面。”春雨又一次捂着自己的嘴,颤抖了片刻说,“这太像我和你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了,我担心那一幕又会在今天重演,于是我赶紧叫出了隔壁的房东太太。”
   “肥婆四?”我直接叫出了《功夫》中人物的名字,“你一大清早把她叫出来,不怕她骂你啊?”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春雨有些嗔怪我了,摇摇头说,“没有啦,她说她昨晚一直在外面打麻将,刚刚回到家里。”
   “那半夜里的歌声她一定没听到。”
   春雨没有理会我的插话,继续说下去:“房东太太将信将疑地给我开了门,我一闯进这间卧室,就看到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然后你就把我摇醒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情绪要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我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谢谢你,春雨,看样子还是你救了我。”
   “快别说这些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从昨晚10点钟起,就不断有未接来电和短信息,一直持续到十分钟前,全都是春雨的手机号码。
   可我不记得听到过任何手机铃声。也许当我面对阿环的时候,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从她口中传出的天籁之声——除了冬雷震震。
   我终于支起身子说:“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至少我相信你的眼睛。”
   “好的,我刚刚度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然后,我把那几个小时里经历的一切,包括阿环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春雨。
   最后我怔怔地问道:“你相信吗?”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抿了抿嘴唇回答:“真是天方夜谭。”
   “没错,或许今晚就是第一千零一夜。”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真实的,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却可能是虚幻的。”
   “你的意思是——幻觉?”我立刻摇了摇头,“你看看这个吧!”
   我扬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牢牢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这是什么?”
   春雨呆呆地注视着我的左手无名指,玉指环上一摊暗红色的污渍正看着她。
   “玉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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