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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kuya77

[好书连载] 三国真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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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9:27 | 显示全部楼层
高顺沉声道:“弘农是司隶中部的要冲,连接着洛阳和长安的两大都城,境内全是崇山峻岭,地势险要之极。西凉军数目虽然众多,但一则地势不利于大兵团展开投入战斗;二则首领樊稠张济已经回到长安,其余乌合之众群龙无首,警戒心也不高。所以我军只要给予盘踞在弘农的西凉军闪电似的一击,就足以击溃他们。目前需要的就一支是能够在山地进行灵活机动快速打击的部队。高顺以为,如今被我军俘虏的流寇常年流窜于河南府中部的大山之中,山地作战经验丰富之极。如果挑选其中的数千精锐整编训练,这次西进定能派上大用场!”

    听了高顺这一番见地,我胸中豁然开朗,大喜道:“好!高顺将军,这件事情就烦劳您处理了!”

    魏延听得津津有味,忽然笑道:“二位大人,刚才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多,搅得咱的头都晕了。高顺大人这一说流寇,魏延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捉了个有趣儿的俘虏。”

    她衣甲破烂满身血污,五花大绑着被两个士卒看守着歪坐在校场的角落里。虽然被捆成了一团,但仍然可以看出她个子很高大,匀称的骨架,修长的双腿,还有一头光亮的褐色长发。

    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她仰起了脸。我停下脚步,顿住了呼吸。她大约十九、二十岁左右,褐色刘海下是一张白玉般的脸蛋,高耸的鼻梁和一只又大又亮的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却是个久已干涸的血窟窿,破坏了整个儿脸庞的美感。我暗暗替她难过:这仿佛是命运之神最大的恶作剧。

    “快点儿给我松绑!我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俘虏,难道说你们还怕我不成?”看见我们都是大将的装束,独眼女郎不耐烦地大声断喝。她的话虽然说得流利,但音调总有些古怪。

    魏延尴尬道:“主公,就是这个刁婆娘。她也是流寇头目之一,煽动俘虏闹事的罪魁也有她。可我……我没有杀女人的习惯……”

    “少***装蒜了!你杀我们的人还少啦?”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她对着魏延破口大骂,丝毫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性,“你们都是刽子手!娘的,有本事就放开我单打独斗啊!臭小子你打不过我,就用诡计,你也算是男人吗?”

    眼看着魏延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我赶忙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禀报主公,”魏延恨恨地指着躺在地上依然骂不绝口的女人,“这臭女人武功虽然厉害,可动真格的,咱也不会输给她啊!只是昨天晚上俘虏半道上闹事的局势紧张,咱在一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所以直接用陷阱将她拿了。”

    “原来如此,”我拍拍魏延的肩膀,“待我为你找回这场子!”然后大声下令,“放了她!”

    刚把女郎松了绑,她老虎似的跳起来推开士兵,顺手夺来一杆长矛立了个遥遥前指的门户,恶狠狠地盯着我——凶恶的眼神里夹杂着意外,别有一种似嗔似喜的妩媚:“你这小子又是谁?”阳光反射下,她的眼睛呈现出淡淡的紫色,真美。

    “我就是这里的新府尹,也是围剿你们的总指挥,”我淡淡道,“你要是想打架,找我好了,不用……”

    话没说完,伴随一声娇叱,劲风骤起,雪亮的矛尖抖成碗口大的矛花兜头盖脸地撒过来!这一矛大有学问,借着我正开声吐气说话的时候出手,这是要令我无法全心投入应战。随即长矛不断变幻角度,最后落点却选在右肩头,这是务必要一击破坏我的战斗力,之后还能挟持重伤的我做人质逃走的如意算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女流寇的矛术竟然能与夏侯渊不相上下,而思虑缜密敏捷,更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不过此时的真髓,再不是昔日那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我等她矛尖即将刺到,招式用老、不留余力的时候,猛地身子向右一转,左掌半空中划个圆弧,斜着纵劈在长矛上,顿时打得长矛向我右外侧直荡开去。

    女郎大惊失色,她也是当机立断,长矛荡出去的同时立即放手把它丢在一旁,双拳直上直下,暴风骤雨一般打过来。我不由暗赞一声“好”,要知道但凡武人总有种习惯,就是惯用的武器决不撒手,这样往往会对自己实力的发挥造成某种限制。我也是通过和世上最强的肉搏大师许褚拼死一战之后,才领悟到这一点的。而这姑娘的长矛说丢就丢,这股子决断力当真了不起。

    自从与许褚一战,我在武学方面获益良多,尤其是拳脚肉搏,偷学到不少东西。这女郎拳术虽然也算高明,可能奈我何?倒是如何能够做到不伤人而擒下她,令我大费脑筋,因此一直没有主动出手。我一边寻思,一边寸步不移,双手连挡了她三十拳。

    一开始给这女郎松绑的时候,大校场上不论俘虏还是士卒,就已经全都被惊动了。看到这惊心动魄、眼花缭乱的一连串攻防对战,周围震天价爆起彩来,纷纷为自己所支持的偶像加油!

    再斗了二十多招,那女郎忽地向后跳开,双手下垂,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怎么住手了?”我好整自暇,微笑地看着她。原本被绑的时候她就显得很高大,如今两人对峙我才发现,这女郎的个头竟然几乎和身高八尺的我平齐。

    “不打啦,”她垂头丧气地道,又忽然发怒,“不打啦,不打啦!你武功比我高,我不是你对手还打什么!”说着又转过头去环视四周,愈发大怒起来,“看他妈什么看!看姑奶奶丢人是怎么着?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那些个凑过来为她叫好的俘虏一个个噤若寒蝉,统统走开。

    我正要说话,身后士卒们齐声欢呼,里面以魏延的大嗓门为最:“哈哈,刁婆娘你认输啦!”

    那女郎大怒,当即就向我身后猛冲过去。被我一把抄住她的胳膊:“姑娘,别跟他计较了。我有话想问你。”

    那女郎挣了挣没有挣脱,脸已经红了起来。她不再执拗,低声道:“有话快问!你先松开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她衣袖早就撕碎了,自己手里捏着一条白玉嫩藕也似的柔软臂膀,赶忙讪讪地放了手。

    她整理整理褴褛的衣衫,又拢住由于激烈交手而散乱的头发,用那只独眼盯着我问道:“你想问什么?”我看得不禁一呆,此时她的眼神中没了先前的凶悍,平和柔美宛如一洼清水。

    清了清嗓子,我疑惑道:“看你的容貌长相,不象是个汉人。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又是怎么加入了流寇?”

    在汉王朝的西面有一个同样幅员万里的辽阔帝国,它就是由波斯化的斯基泰人所建立的阿尔萨息王朝,司马迁在《史记》中音译记载为“安息”。安息帝国雄居中亚,完全垄断了丝绸之路贸易,引起西方大秦(罗马帝国)的垂涎。一场大战爆发了,“红衣”克拉苏(与庞培和恺撒并称罗马三巨头,消灭斯巴达克的执政官)率领大军向安息发起了进攻,但强极一时的大秦在广阔的中亚草原上被这个游牧民族打得大败亏输。克拉苏被俘,安息国王砍掉了他的脑袋,并在克拉苏的嘴巴里镶满金子送回去嘲笑贪婪的大秦人。此后大秦虽然不断向安息发动战争,但始终遭到了挫败。

    “我是安息王室之胄,”在滔滔不绝地宣传了祖先的事迹之后,女郎用力挺起她丰满的胸部,骄傲地大声宣布,“我的名字……”她用脚在地上写出一组奇怪的符号:roxsan,“这是古波斯语,为‘光明吉祥’之意,马其顿大帝亚历山大迎娶的波斯皇后就用的这个名字,汉字音译写做‘罗珊’。按你们汉人的习俗,姓氏放置在名字的前面,就是安罗珊。”难怪她虽然中文非常流利,但发音始终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越说我越糊涂了,”我苦笑起来,“好端端地忽然冒出个安息人。你既然是王室之胄,怎么会变成了流寇?”马其顿大帝?亚历山大?这些奇怪的称呼我听都没听过。

    安罗珊神色暗淡,声音低沉委婉:“十几年前,我国高僧安玄动身到洛阳,帮助在中土修行的高僧安世高翻译经文。我父亲喜好自由、不爱弄权,厌烦生活在那种争权夺利的环境里,所以当他得知这件事以后,就带着我们一家装扮成商人,跟安玄一同来到了大汉国。从此我家就落脚在洛阳,而爹爹在西域与中原两头跑着做生意,生活得无忧无虑……哪里想到乐土会忽然变成地狱?”声音转变成断断续续,她的嘴唇都哆嗦起来,“五年前,邪恶的大臣董卓挟持皇帝火烧洛阳……那一天深夜,暴兵忽然冲进来……他们抢走了所有能抢走的东西……还把我爹爹妈妈还有弟弟都用乱刀砍死……”轻轻抬起手盖住了已经成空窟窿的右眼,她渐渐激动,声音凄厉响亮,“这就是那帮畜生留给我的痕迹!我们难道生来就想当流寇么?你们杀死我们那么多的人,还放火烧了山……你们和董卓都是一样的畜生!被你们捉住,又被你打败,我也不想活了——你快杀了我罢!”说罢把脖子一梗,闭上了眼睛。

    “杀你很容易,不过我的话还没问完。”发现她的身世竟然和自己差不多,我不由得百感交集,心里凭添了一股子郁闷之气,“我打败你,打败了你们的队伍,你说我是董卓,是暴兵……”我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打破了那么多县城,又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家、裹带了多少百姓成为跟你们一样的流寇?你说我是董卓,是暴兵,那你们又算是什么?”

    安罗珊闭着眼睛听着,她微微发抖地咬住嘴唇。看着她,又联想起自己的爹娘,我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由得哽咽起来,但话却越说越快,声调越提越高:“我跟你一样,也是洛阳人,董贼也把我害得家破人亡……可现在我是军人!我就是不能让你们继续这样乱七八糟下去,因为我是个军人!”听到这最后一句,安禄山全身一颤,眼泪唰地挂下来。我赶忙转过头大声道:“魏延,宣读赦令!”最后几句话竟是扯着脖子吼出来的,因为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而流泪。

    回头一看结果吓了一跳,魏延他们一条条七八尺长的汉子,脸上挂满了泪珠,全都正低头哭呢。我转过身重重踢了魏延一脚:“混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

    魏延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红着眼睛道:“主公,魏延被兵灾害得背井离乡,要不是被侯成将军收留,也差点儿变了流民。您这话说到咱心眼儿里了。今天当着这么多弟兄,我魏延发誓,咱这条狗命就是主公您的!”说着跪倒伏地痛哭,后面那些部曲立刻全都跪了下来。

    我鼻子一酸,满溢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过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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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高顺整理清点的俘虏名册中,大量都是老幼妇孺和伤病号,真正能够编队上战场的大约只有四千人。我把按名册分发农具种子、领取土地,颁布屯田法令等等烦琐事情一股脑推给了魏延和秦宜禄之后,亲自带领着挑选出的士兵去操练。

    新王朝末年伪帝王莽几次清剿绿林山都没有成功,这是由于和官军的僵化战术相比,流民的头脑没有受到过排兵布阵等死条框的限制。他们的战术都是由地形地理衍生的随机应变,配合着这些人在当地奇异的生存本领就能够发挥难以想象的战斗力。可是流民也有缺陷,他们毕竟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所以组织结构松散缺乏纪律性,武器又相对落后,官军在这些方面占尽了优势。所以一旦在平原上两军对战,流民往往不是官军的对手。如今,平原地带的黄巾军主力已被全部剿灭,而依托山地生存的张燕等黄巾余部却依然顽强十足,就是这个缘故。

    所以如果把流民组织起来进行训练,使之能够在发挥原有灵活性的基础上进一步具备了严密的组织纪律性和视死如归的气势,那就能变成一支极为可怕的战斗力量。

    傍晚回到府邸,秦宜禄已经等待多时了。看见我进来,秦宜禄赶忙起立,他一脸倦容,看来下午劳累不浅:“禀报府尹大人,属下有一点目前本地区经济运作的构想,还请大人批示。”看着秦宜禄毕恭毕敬的样子,我不由一阵感慨,自己从一介流民到现在成为一郡地方长官,这中间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等回过神,发现秦宜禄没得到我的允许所以不敢说话,还站在一边等候指示呢,赶忙挥挥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秦宜禄恭恭敬敬道:“目前河南尹土地荒芜、百费待兴。属下思来想去,首先应当从治水造田备耕植桑这么几项着手……”他滔滔不绝地说起何处应当兴修河渠、何处可以种植桑树、如何调理盐碱地造田、何时征发徭役才能不影响春耕、如何筹备材料可以节约资金……掐着手指头一口气连说了一个多时辰,处处设想周到,事无巨细,如数家珍。我听得呆了:原先自己对秦宜禄不大了解,只知道而他性格柔弱却娶了个美人。今天听了这一席话,才发现此人原来竟是管帐理财一等一的好手,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大人,对属下的构思,还有什么指教么?”秦宜禄躬身问道。

    “没有了,”我赶忙站起来对着他一拱手,“秦先生,您说得太好了,就按照您的意见办罢!”其实自己这外行早被他的报告缠杂得头昏脑涨,倒是有一大半没听进去,“您、高顺将军和在下同样都是奉先公的直系部属,所以真髓不好自做主张封您官职……明儿个大早我就飞马奏请奉先公,暂且委屈您担任河南府长史。日后本地屯田修渠等这些工作,就全靠您费心了。”

    秦宜禄慌忙站起来躬身道谢,竟是语带咽声:“宜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今蒙大人不弃,将一郡政事相托,宜禄定要不辜负大人的栽培之心!”

    赶忙搀扶他起身,我哈哈笑道:“秦先生太见外了,我等同为奉先公效力,各尽其用嘛。今天夜已经深了,您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就请开始主事罢。”

    将感激涕零的秦宜禄送出门口,刚打算回府。眼睛余光一扫,忽然发现大门口右边廊柱的阴影里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再定睛一看,我有点意外:“安姑娘?是你?”

    健美的高个子独眼姑娘迟迟疑疑从廊柱后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蹭到我的面前。看来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我想当你的部下!”还不等我开口询问,她急躁地说了一句,然后轻咬着嘴唇侧转过头去,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那几乎毁容的丑陋伤痕。在朦胧的月色下,她的头发闪闪发亮,轮廓柔和的脸庞显得那么温柔俏丽,真令我有一瞬间失神。

    夜色更浓了,抬头看了看深蓝色的天空,我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阵风吹过,忽然看见她打了个寒战,赶忙脱下大氅围在安罗珊那衣衫褴褛的身子上。她轻呼一声,身体不自然地微微挣了挣,却没有拒绝我的好意,只是努力裹紧了自己。

    “我说我想当你的部下!”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愈加急躁,但神态反而愈加扭捏不安,“但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士兵。我找过魏延,他说如果想当你的部曲亲兵,就必须经过你同意才行。”我摸透了这姑娘的性格特征:性格倔强刚直但不善于表达感情。大约是战乱的关系,她的自我防护意识很强,所以习惯用愤怒和急躁来掩盖内心的不安和期望。

    我回过神:“啊,当然好!你的武功很高,愿意做我的护卫么?我……我也很想听你讲的那些故事,你们国度、大秦还有那个马其顿大帝。”

    在听到回答的那一瞬,安罗珊的大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深深鞠了个躬。

    三月初的清晨微风虽然冰冷依旧,但城墙脚、河岸边已有了点点绿意。我正在岸边树林中和新护卫练武,忽然就听有人自外面大叫大嚷着骑马跑过来。安罗珊转头一看,笑道:“将军大人,文长来了!”

    前些日子魏延白天练兵夜晚“发丘”,短短一个月发掘古墓八个,前后取出墓葬的珠宝金银合黄金一百九十余斤。随着这一笔笔金钱的支出,陈留郡的粮食、南阳郡的兵器还有河内郡的牛马流水价从四周邻近势力汇过来,全郡经济复苏和养兵备战的工作之所以开展得有声有色,文长当居首功。

    魏延素来喳喳呼呼,但这次显然给人不同的急躁感。我还没来得及问话,他已经一马冲进了树林,笔直地赶到我面前,马还没站稳,人先滚下了鞍子:“主公,主公!大消息!长安、长安城内杀将起来了!贾诩老贼头还来了一封信!”

    “什么?”我惊喜交加,几步抢到他身前伸手拉魏延起身,“慢慢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信在哪里?快给我看!”

    原来,李傕由于忌惮樊稠的善战和他的强大兵力,于是命令他东出函谷关讨伐司隶的关东诸郡。樊稠要求增加自己的部队,遂被李傕召回长安述职。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二月二十一日,李傕埋伏的刀斧手在军事会议上忽然冲出击杀了樊稠。这一事件闹得西凉众将离心离德,人人自危。

    郭汜原本跟李傕交好,但此时畏惧他会忽然发难,对自己猛下黑手。二月二十七日子夜,郭汜抢先调兵突击李家军营,企图一举杀死李傕,但是失败了。死里逃生的李傕调集部队和郭汜在长安城中拼杀得昏天黑地。

    继王允吕布诛董卓、西凉兵逼宣平门、韩遂马腾犯长安之后,新的喋血剧在这座大汉旧都的舞台上,再次拉开了帷幕。

    “消息是咱渗入的奸细从弘农西凉驻军中传来的,张济已经连夜赶回了弘农,准备调动部队上京。”魏延报告,他疑惑道,“奇怪的是,咱仔细盘查出关中的通路,可没一个人打那边逃难出来。这会不会是假消息?”

    “消息不会有假,而死人是没法逃难的。”我叹了口气。董卓死后,三辅地区百姓还有数十万户几百万口。但西凉军四下劫掠,又加上连年饥荒和瘟疫,造成青壮年早就逃进了益州,逃不走的老弱病残彼此为食,人吃人的惨剧天天上演。仅仅两年,往日富饶膏腴的关中就变成了荒野尽白骨,百里无炊烟的焦土,所以新动乱再大,却连个能逃难的活人都没有。

    拆开贾诩的信笺,信中所说除了大要讲述了长安变乱以外,还透露了一些详细内情,令我颇为震惊。原来这次李郭内讧,很大程度是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大司农朱俊等朝廷公卿们促成的。他们利用樊稠事件在郭汜面前大做李傕的文章,司空张喜还大搞妻子外交:樊稠死后,张妻和郭妻忽然亲密起来,日日促膝长谈,闲三道四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郭妻怀疑丈夫与李傕的妻妾有染,遂对丈夫造谣说李傕打算鸠杀他,企图阻止他们继续往来。这最终使李郭反目成仇。

    公卿们的如意算盘是希望郭汜杀死李傕,可是计划落空了,而扩大的动乱也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三月二日,郭汜阴谋挟持汉帝的计划被李傕得知,李傕抢先动手,派侄子李利劫持天子和宫中财宝到自己的军营。然后火烧长安,宫殿和民居尽数化为火海。天子于是下旨为李郭说和,可作为使节拜访郭汜的公卿们反被扣为人质,朱俊因此忿恨郁闷而死。在信的结尾处,贾诩敦促我尽快提兵西进,拱卫汉室。

    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我揣揣不安地收起了这封信。

    想当初董贼上洛时西凉军何等强大?关东诸侯会盟伐董声势浩大,一个个却畏董如畏虎:盟主袁绍法螺吹得呜呜响,但就是不敢西进去捋国贼的虎须;曹操那么厉害的人物,照样被西凉军打得大败,险些连命都丧了。可到最后呢?手握重兵的西凉军阀们硬是被朝廷公卿拉下了马。这些公卿没有实权,也没有军队,面对军事强权领袖他们阿谀奉承、丑态百出,可背地里策划着无数分化瓦解的阴谋圈套。董卓、李傕、郭汜这些强绝一时的人物就这么一个个地掉了进去,再也爬不起来。

    “罗珊,集合部队,准备出发!”仰望碧蓝的天空,阳光遍地却感不到丝毫暖意。如今我也即将上京,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无论是血肉横飞的死亡战场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游戏,我所面临的对手都是超乎想象的强大。

    向魏延和秦宜禄交代了留守事务,我和高顺还有安罗珊自中牟出发,带领一万二千人马四天行军三百里,向西穿过荥阳、成皋、巩县、郾师,傍晚来到洛阳城郊的白马寺安扎营盘。如果再向前走八十里,就是河南府与弘农郡的交接处——函谷关了。

    宁静的晚风吹拂着大地,马上就要落山的太阳把所有景物都染成了一片红。我站在军营的辕门前,尽情呼吸着故乡的空气。抬头向洛阳望去,在夕照下,巨大残破的城郭就象一个浑身鲜血、痛苦地缩成一团的人。我不由看得痴了,那些美好又或者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叹了口气,我打算回帐思索下一步的行动路线。一转身发现安罗珊就在我身后,她一身戎装,黑色皮眼罩遮挡了那可怕的伤痕,反衬着白里透红的面容,更增添了一种混合着狂野和神秘的气质,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此时此刻,她正举起右手轻轻地抚摩着皮眼罩,怔怔地看着洛阳城废墟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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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忽然觉得一阵酸楚:看着安罗珊那复杂而迷茫的眼神,只怕她心中的感触和自己刚才一模一样。

    正要安慰几句,传令的小校跑来道:“府尹大人,高将军请你到军帐议事!”

    高顺已经在大帐的地上铺好了一张巨大的地图,看见我二人大步入帐,笑道:“明达,你快来看看!”高顺极有分寸,凡是公共场合一律都以官衔称呼我以示尊重;此刻军帐之中只有我们三人,这才亲热地用表字称呼。

    我来到地图前一看,心中大奇:“高顺将军,您这地图如此详尽,是怎么弄到的?”只见这张司隶地区图,山川河岳、郡县城池无不清清楚楚,甚至各城驻军多少、存粮几何,竟都是尽在其中。

    高顺捻须笑道:“不知地理何以为将?昔日我跟随主公眼看着守不住长安,就先取了大将军府中的六十张驻军防务图。只是几番变乱,这图上的兵粮数据已然无效了——明达,今天早上有新情报传来,情况有变啊。”

    他将佩刀连鞘摘下当做棍棒指点地图,侃侃而谈:“这弘农郡位于长安与洛阳两大都城之间,北面与河东郡隔黄河相望。在这一地段,黄河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因此渡河非常困难。而弘农多山,东部的崤山方圆百里,山势险要;从西到南是秦岭向东延伸的、枯纵山、熊耳山和伏牛山,西部是华山,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弘农诸城就这么一条线似的分布在众山包夹之中的狭长平原上。你看,这东南紧贴河南府的宜阳、新安、陆浑、东虢四县地势平坦,是弘农郡的粮仓;西北由函谷关向西走,黾池就坐落崤山中部洼地上;穿越崤山之后地势重新趋于平缓,黄河在此和北上的烛水相交,陕县、曹阳和郡府弘农城都集中在这块小三角平原上,再向西,被华山所阻,道路蜿蜒向南,在弘农南二十里处再次转折向西,穿过著名的秦函谷关之后,就是弘农郡西接长安的潼津和华阴。”

    高顺在地图上比画道:“张济原本命令张绣屯兵扼守黾池,自己将主力布置在弘农城和陕县进行机动防御。所以我原打算以一军向西北前进,穿过函谷关直攻新安和黾池吸引张济的兵力,另一军向西南进发,绕过熊耳山后在枯纵山脚下顺着烛水向北偷袭弘农城和陕县。但如今形势发生变化,长安内讧之后,张济主力西移,放弃黾池退守函谷,这就变得异常棘手了。”

    安罗珊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这有什么好棘手的?张济在主力西移的同时还要放弃黾池守函谷,根本就是个十足的蠢蛋。函谷在黾池东面,和他主力之间的战线拉得这么长。我们就按原计划行事,穿插偷袭先切断了他两军之间的联系,再各个击破就好了嘛!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我听到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道:“罗珊,你是外国人所以不懂。张济并没有向东移,这函谷关原本可是有两个的。”

    高顺笑了笑,随手在地图上指道:“安姑娘,这函谷关原本是秦代建立。当时的函谷关就是现在的弘农城,函谷道是弘农城以西的一条山谷。它东起烛水西岸,向西穿过果子沟、黄河峪、狼皮沟至桑田,全长三十余里,是中原进入关中的唯一东西通道。谷深二十丈,两侧都是不可逾越的绝壁,谷壁坡度最陡处几乎直上直下,决无攀缘的可能。山谷崎岖狭窄,谷道宽三丈,最窄处还不到一丈。有‘人行其中,如入函中’之说,函就是口腔之意,故此得名‘函谷’,地势险恶之极。昔日战国东方五国联兵攻秦,就是为函谷关之险所阻,大败而还,故此有‘天下第一险关’之称。”

    我微笑着接道:“元鼎三年时(公元前114年),武帝增设弘农郡。他先将函谷关向东迁移了三百里,把秦代函谷关改名叫做弘农城,又重建关城于崤山之东,把新函谷关做为分割河南府与弘农郡的关隘。因此出现了两个函谷关,黾池之东的函谷关是新关,弘农城就是秦关。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朝廷为扑灭黄巾军而重置八关,其中将函谷关列为八关之首,这说得是新关。但如果以险要来讲,新关根本无法和秦关相提并论。张济放弃了黾池而退守函谷,守的是秦关。”

    安罗珊恍然大悟,笑道:“明白了!我还以为张济是个笨蛋,原来是关隘生生被皇帝搬了家。高顺将军,还请您继续往下说罢。”

    高顺点了点头,道:“根据情报来看,张济部署得极为严密。首先,他在弘农城驻扎了两万守军;其次,在函谷道中几处险要都分派精兵扼守,还设立烽火台,一遭袭击立即举火以通消息;最后,张济自己统率将近五万的主力军驻扎在京兆府和弘农交界处的潼津和华阴。这样布置非常机动灵活,向西可以威胁长安,向东可以扼守函谷,可以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西凉军将领个个骁勇善战、经验丰富,张济可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我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想要进兵长安,就必需一举拿下张济,但原先的计划已经无法套用了。”又仔细看了看地图,“高顺将军,你有什么好计划?”

    “张济兵力调动的情报景天中午才到,我琢磨了半天,只有个模糊的想法,”高顺道,“明达,函谷道长达三十余里,我们是否能以一军佯攻弘农,派别动队翻越函谷南部的大山,穿插到函谷道中段突袭,解决那里的烽火台之后反向沿谷道突破两面夹击拿下弘农。之后合兵西进,同张济决战。如今张济的部队驻扎在华阴潼津,补给基地肯定是弘农城。所以一旦夺取了弘农,即便张济兵力再多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摇头道:“难度比较大,翻山越岭对流民组成的别动队来说倒没什么问题,可是突袭的隐蔽性不容易做到。我也赞同张济补给基地在弘农的看法,所以一旦烽火台火起发觉了我们的行动,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出兵救援弘农。函谷这么狭窄的道路,部队根本没法掉头组织防御。如果张济顺着谷道由西向东突击我军尾部,那别动队不等打下弘农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既然如此,别动队不如直接占领函谷中间的一处险要,卡断张济的补给线?”安罗珊琢磨道。

    “不切实际,”高顺沉吟,“别动队实行机动迂回要求是速战速决,自身的补给本来就不足。而张济虽然以弘农为后援基地,但营盘中肯定会保存相当的补给物资。别动队和张济的主力拼消耗,十有八九会输。”

    安罗珊忽然用力击掌,脆声道:“我倒有个主意。既然弘农和函谷强攻行不通,迂回夺取也行不通,半截卡断也不行……那索性就不要打了!咱们直接翻山迂回到张济的老窝不就得了?他烽火台再多,又能管什么用?函谷狭窄所以部队调动不易,那么驻守弘农的西凉军肯定也没法及时援救张济!”

    高顺苦笑道:“这主意我早想过了,但是究竟从何处迂回,又从如何端掉他的老窝呢?潼津北面对着黄河,张济扼守渡口,从北面迂回是做不到的;而西、南两面背靠华山山脉,那华山五峰险峻无比,传说连鸟都飞过不去,更不要说是人了。此外,张济主力军有五万之众,又分别把守华阴和潼津两处以遥相呼应,想端掉他老窝,谈何容易?”

    安罗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张济指挥部倒是有蛛丝马迹可寻,”我看着地图陷入沉思,“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惯用战术,看他这两次驻守分兵都是主力兵团置后做机动使用……想必这就是张济的习惯,所以他面对西面的李傕郭汜肯定也是这种布置。华阴在潼津西面,属于和李傕郭汜势力接壤的地带,那么张济肯定是大本营驻扎潼津,小部队防守华阴……”思来想去就是找不出个可行的法子,我丧气道:“看来只有先通过崤山硬攻弘农城了。如果能有找到一条绕过华山的路……”

    高顺忽然用力一拍大腿,大声道:“明达!传言当年韩信走子午道入川投奔刘邦后来暗渡陈仓复走此路,这捷径就是一个山野老农指点……我们不如赶紧挑出所有户籍在弘农郡的士兵,一个个盘问路程!”

    “对!”我恍然大悟,“新募的流民士兵全是司隶人氏,我就不信知道路的一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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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轻地沾水在羊皮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洛阳逆着洛水向西南走二百三十余里,穿过宜阳,金门,可以抵达卢氏。卢氏的正北就是烛水的上游和连绵起伏的枯纵山,有一条长约一百五十里,人迹罕至的小路从此地向西北翻越枯纵山,穿过桃林,沿着华山阴僻的山脚蜿蜒在原始森林之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插潼津。

    那识路的士兵是兄弟俩,十七八岁年纪,一个唤做胡平,一个唤做胡安,胡平恭敬道:“回禀将军,这条路都是虎豹过山时踏出的兽径,所以极为隐秘,无人知晓。小人世代都是猎户,经常跟着父亲尾随它们翻山越岭,这才偶然发现。”

    我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好!胡家兄弟,这次成功与否就全赖你们这路了。等到得胜回到中牟,少不了你们的功劳!”

    两人双膝跪倒,胡平朗声道:“真将军!小人是中牟被俘的流寇,那天校场上您跟安头儿比武之后讲的话大伙儿全听在心里呢!我们都知道,您是咱自己人!要是早几年能有您这样的父母官,小人还怎么会去做流寇?对您的武功人品大伙儿都打心眼儿里佩服,能为您打仗,那是小人的福气!”

    我笑道:“能有你这样的部下,是我的福气还差不多!胡平胡安,等到了卢氏你们两个在头前领路。从现在开始,就一齐做我的护卫罢!”听到我这么说,两个小伙子眼睛放光,深深鞠躬退了出去。

    自白马寺出发后,我们转向西南没日没夜地赶路。穿过无人设防的宜阳已经是第二天深夜,天上积云,弄得星星月亮全都看不见,整个儿一抹黑。到了第三天早上抬头一看,这乌云是越滚越厚了。下午逆着洛水进入了金门,头顶上的乌云低得好象伸手就够得着,风渐渐起了,零零散散地掉着柳絮似的雪花。部队傍晚赶到了卢氏,并整顿休息了一天。第四日清早踏上了翻越枯纵山的小径,当时只见那碎玉乱羽也似的大雪片夹杂在冷风里横着竖着乱飞,眼看是下得越发大了。就在这一片漫天大雪之中,一万两千名战士一面吞吐着白色的雾气,一面穿行在大山密林中一条线似的蜿蜒小路上,随着脚下雪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大步北行。

    这条小路穿梭于密林恶水之间,道路狭窄,只容一个人通过。所以我们将部队分成两部分:头前开道的,是三千新训练的流民兵,由我亲自指挥。为保持速度和体力,他们没有披甲。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千刀牌手,个个背负盾牌,腰跨环首刀;紧接着是一千弩箭手,他们挎着箭壶,背负弩机。主力军由由高顺率领跟随在后面,共有九千名步兵。这九千人都是从到中牟后招募的,全部参加过中牟城下对流民的血战,也是有相当实战经验的战士。我们把全部辎重都放弃在卢氏,每人随身携带五天干粮和一葫芦水。不过对于乱世中挣扎的人来说,无论蚯蚓蛆虫树皮草根都是食物;而漫天的大雪,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水源。

    黎明,郁郁葱葱的山林树冠上压着沉甸甸的积雪,给人格外阴森幽暗之感。树梢的寒鸦被脚步声吵醒,扑扇着翅膀张嘴要叫,一支箭无声无息地刺穿了它的喉咙。小鸟翻滚着从枝头落下,被树下射手一把抄住。安罗珊拔出了箭,把死鸟装进行囊。我无暇关注她的箭法,小心地从树叶缝隙中观察着山坡下面的动静——那里就是张济的营盘。

    这是离开卢氏的第十天,我们终于翻过了枯纵山,来到潼津南面的山林中。安顿好疲惫不堪的部队,我带着安罗珊和胡家兄弟,借助山林的掩护靠近张济观察敌情。

    大雪已经停了,眼前的开阔地上一片雪白。张济把营盘分成了四大部分:北营打着胡车儿的旗号,面对渭水与黄河自河套地区南下交汇的渡口要津,虎视对岸的河东郡,大约有一万人;西面潼关上飘动着张绣的旗帜,我估算一下,那里地势险要但关城大小有限,差不多有五千左右的守军;东部的营寨稀疏,似乎驻军不多,只是一条线似的烽火台向函谷关方向延伸开去;而最关键的是背靠华山的南营。南营立在一个小山坡上,“镇东将军张”的纛旗随风飘荡,说明这就是张济的指挥大营。这营盘里里外外有好几层,看规模起码驻了两万人。在河岸边上放牧着无数的战马——张济的主力军中至少包括超过两万的骑兵。

    看过之后,我不发一语,阴沉着脸反身上山,安罗珊等人赶紧跟在身后。回到临时宿营地,只见高顺坐倒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他满脸风尘,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正在闭目养神。看到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我叹了口气,这位奉先公帐前头号大将捱不住大雪翻山的辛苦,几天前发高烧病倒了。

    “怎么样?”听到我的脚步声,高顺用力睁开眼睛,低声问道。

    “不大妙,张济兵精粮足,果然是个硬茬子。”我在他身边坐下,简单把情况一说,然后叹了口气,“如今战士们又饿又累,还病倒了不少。我看能抡动刀枪的决不超过六千。”经过长途跋涉,士兵们由于经受饥饿和疲劳的折磨,面黄肌瘦,眼窝深深陷下去,一个个的脸蛋都跟骷髅似的,好象一群干瘪的幽灵。至于象高顺这样生病的少说也有三四千人。

    “如今忽然天降大雪,原先的火攻计划没用了……”高顺惋惜道,话没说完开始急促地咳嗽。我苦笑着没有说话,若不是天公作梗,我军何至如此困苦?寻找食物困难还有疾侵袭病就不说了。这一路上,被大雪覆盖的沟壑深涧看上去平地一样,陡峭的石壁冰冷湿滑,极难攀登,结果造成非战斗减员超过了八百人;还有白雪刺眼的反射阳光严重影响视力,到现在还有些士兵的短暂失明没有好……

    “高顺将军放心,”我按住高顺的手,“您先安心修养,真髓自有办法。”站起来对安罗珊道,“召集所有能够作战的士兵!”

    部队聚集在山坡南面的丘陵之间,安罗珊清点了报给我,一共是六千七百四十九人。他们个个疲惫不堪,在冰天雪地之中憔悴地站着。我来到士兵们的面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首先大伙儿保持安静,听我慢慢讲。第一,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前面就到了目的地,我们不必再走山路,不必再挨饿受冻了!”士兵们一阵骚动,要不是他们久经训练,只怕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已经能把张济惊动了。

    我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别高兴得太早了!第二,我还要告诉你们,那里有强大的敌人——比我们强大得多!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好几倍,军营里有着数不清的食物、盔甲、刀剑和马匹。而我们自己……大家都了解我们的状况,我们什么都没有——大伙儿又饿又累,站都站不稳;刀子也被翻山越岭时的斩荆开道弄得钝了。”听到前面有敌人的消息,他们原先的狂喜逐渐平息下来,静静地听我继续说,“关于西凉兵的残忍,不用我多说,你们都有这个体会。所以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要么逃,从原路逃回卢氏去。不过谁有自信还能走得回去的?要么战,跟我一起打败他们!吃他们的粮食和肉脯,抢他们的刀枪和盔甲!”

    “退就是死,拼就是生……在你们的中间,有些人是最早愿意跟随我的。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跟随我。去告诉那些刚刚追随我不久的人,去跟他们讲讲,我曾经战胜过多少强大的敌军!”我坚定的沉声道,双目运功扫视全场,“最后我要再告诉你们,尽管我们形势恶劣,但我依然有把握取胜,有把握打败他们!大家只要相信我的判断,跟着我努力去拼去杀,就能够一起品尝胜利的美酒!”战前动员结束,我下令:把剩余的一点干粮统统分发给大伙儿,吃完后全军休息,等到了午时就向张济发起总攻。

    事后安罗珊告诉我,当时我那环视四周的那一眼,只能用惊魂动魄来形容。神光饱满的双目中包涵着无比强大的自信,如电似的眼神从身上扫过时,她只觉得全身都是一热,浑然忘却了饥饿和疲劳。仿佛眼神里有着让人心悦诚服的力量,叫人心甘情愿听从我的指挥调遣。听她那么一说,我暗叫惭愧:战胜敌人最需要的是部队的凝聚力,而凝聚力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对将领的信仰程度的基础上,这一点从魏延跟随我的原因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既然自己身为统帅,就必须表现出能够解决一切困难的气魄。故此虽然当时自己一点底气都没有,但依旧摆出一付压倒一切的气势。

    “如今我军几乎弹尽粮绝,只有强攻南营,一举捣毁张济的指挥部才是唯一出路。”召集安罗珊、高顺、胡平、胡安几个人聚在一起,我蹲在地上指着根据早上观察所画的张济营盘图,转头对安罗珊道,“张济兵马随多,但对东南方丝毫没有警惕之心。我决心率领五千精锐,从这个方向突击南营。消灭张济与否的关键是我军能否切断南营和其他营寨之间的联系。东营部队稀少,可以不论……这次战斗之前,你指挥剩余的一千七百四十九名步兵,佯攻北营,牵制西营。务必要阻挡住他们对南营的支援,坚持到我军打破南营,杀死张济!”

    躺在一旁的高顺顿时不高兴地打断我道:“府尹大人,我的任务呢?莫非你看我这老头子病倒了,不中用了?佯攻牵制的任务就交我的‘陷阵营’罢!”

    安罗珊白眼道:“高‘老’将军,我自从跟随了将军大人,还是寸功未立呢!您就行行好。别和我争了罢!”

    我不禁莞尔一笑:“好!我原先担心高顺将军病得厉害,既然有您亲自坐阵,那就万无一失了!”面容一整,“既然如此,听我调遣!”几人一起肃然。

    “高顺将军,请你带一千人绕过南营,攻击北营。无论如何,把胡车儿给我牢牢粘在潼津口,别让他南下一步!”

    “安罗珊,你还没有多少指挥经验,这次就先带五百人好了。跟随高顺将军绕过南营之后,你直接去西面的潼关。那潼关口狭窄之极,只容一人进出——我要你封死了它!记住,军法无情,张绣要是有半只脚踏进了潼关,我就砍了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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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张济南营兵力强盛——要打破它虽然不难,但必须小心他把中央兵力后缩而两翼包抄合围,反吃了我们——胡平、胡安!我将自带的五千人分为三个纵列,左列五百人,中列四千人,右列五百人。杀入敌营之后,左右两个纵列负责掩护中央的突击纵队的两翼。中列的突击纵队由我亲自指挥,目的只有一个,集中力量纵深突破,杀死张济。你们兄弟胡平在左,胡安在右,各领一个纵列,全带刀牌手去——我的侧翼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布置完作战方案,我站起来深了个懒腰,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大雪已停,天空碧蓝透亮好似一块翡翠:“大家行动罢,等打败了张济,我们就在他的营盘里举行庆功大宴!让大家吃个够,喝个饱!”

    午时,虽然偶尔有几个士兵出出进进地挑水,但正是人们吃过午饭昏昏欲睡的时候。张济的营中一片寂静,偶尔会传来一声寂寥的马嘶。柔和的阳光铺在雪地上,白花花地晃人眼睛,这时好一个宁静安详的中午。

    我眯着眼睛对着敌营又看了看,将右手用力一抬。“杀啊~~~”不管病倒的还是能作战的,全部一万多战士忽然齐声暴喝,紧接着六千多名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分头快速冲向各自的目标,声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霎时间那种宁静详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敌人营前岗哨也就二十几来人,正或坐或站在营门口聊天。听到那天崩地裂也似的呐喊,他们当场惊得呆立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狂冲而至的士兵剁翻刺倒。我指挥着三个纵列如虎似狼地扑入营门。纵列最前端的是排成密集阵型的一百名长矛手,就象发狂的蛮牛,平端着矛枪大步向前突刺。挡在前面的几个敌帐首当其冲,瞬间被捅中七八矛推倒在地上。灰色帐篷顿时染成酱紫,里面的人连惨叫声音都没发出,后面跟上的四千士兵八千只脚已经将之连人带帐踏做了肉泥。三三两两从帐中匆忙钻出抵抗的西凉军由于散乱不成阵型,纷纷溅血倒地。

    我挺着铁戟冲在长矛兵中间,大吼道:“挡我者死!讨伐逆贼张济!只拿张济一人,余党不问!”嘴里喊着,兵锋所到之处,温热粘稠的红色液体四处飞溅,在煞白的雪地上格外扎眼。

    “只拿张济,余党不问!”全军早已心领神会,步调一致地一起放声大喝,好象半空中又打了个焦雷。看见突击纵队来势如此凶猛,又听见“余党不问”的号召,赶来阻挡的敌兵步子明显放慢,喊杀声也变得迟疑不定。趁此机会,我冲进敌人中间,长戟左右摆荡,顿时杀散这股敌兵,继续向前直奔纛旗下张济的中军帐。在阳光照耀下地面积雪融化了少许,突击队士兵们紧紧跟随着我“啪叽啪叽”地趟过荡着血沫的水洼,向敌人营盘中央突袭,霎时间摧枯拉朽般一口气冲近了三十丈。只听惨呼乱叫哭爹叫娘之声敌我难辨,一时间也分不出有多少人惨叫着倒下去。

    再深入了十丈,阻击的敌人渐渐增加,前面敌阵开始变得密集粘稠,压力大增。突破纵队的前进步伐沉重迟缓了许多,忽然如雨的箭支自两侧袭来,早有胡平胡安的护卫队挡住,左右两列刀牌手登时和自两翼钳击的敌人杀做了一团。

    “突击纵队全跟着我冲,只管向前突破!”我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张济纛旗,大吼道。此时必须趁敌人被胡氏兄弟挡住而急速前进,否则只要稍微给张济时间调动士兵造成合围,我们这支饥寒交迫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想到这里,我杀机大盛,长吸了一口气,伸手拔出环首刀超前几步来到阵头,双手一起挥舞,泼风也似的向前攒刺乱斩。每一击都竭尽全力,务求一击必杀,戟风刀气所到之处中者立毙。连刺倒二十多人,我只觉得心跳加剧,呼吸困难,原来是一口真气将竭。但此时两军近身肉搏正在吃紧处,自己身为主将又怎能临阵不前?

    当即大喝一声,我奋起神威再斩倒一名前来拦截的小校,顺势一脚将尸身踢得向后飞起,重重撞在随即拥来的敌兵身上。这一招学自许褚的突袭术,将尸体化做一件蓄满力道的武器猛撞过去。后面几人吃了这一撞,当即筋断骨折地软倒在地挣扎抽搐,口中鲜血狂喷。一时间前线撕杀的敌兵人人畏惧,赶忙齐齐后退,可后面的敌兵却还在向前冲,顿时动摇阵脚弄得一团混乱。

    有这一线工夫,我再深吸一口气缓解了危机。当即放声长啸,索性一把扯掉战袍,赤裸着上身以身戟合一之态投向敌阵。身后突击士兵人人振奋,一起发喊:“杀~~~”我又刺倒一人,回头一看,只见士兵们全都撕掉了战袍跟着我冲了上来。几千条干枯瘦小的汉子光着膀子,人人满身鲜血,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擎着明晃晃的大刀长矛只是砍杀。刺眼的阳光下,好似一长溜雪亮银白的刀犁,在敌人营中雪白的耕田上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翻起的却是红亮亮的血泊、成堆成块的死尸和四处乱滚的人头。

    再向前突破一堵人墙,“轰”地一声,西凉军士兵仅有的一点勇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丢下武器掉头四散奔逃。我看得分明:就在大约七八丈远的中军帐下,几个校官围绕着一个大将装束的人,正吆喝着重新聚拢士兵。他们虽然挥刀杀了几个逃兵,但兵败如山倒,刹那间那几人就被潮水一般的溃兵裹在里面,人和帐篷一齐倒了下去。紧跟着溃敌冲到残破的中军帐前,只见那几人都倒在地上,身上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我无暇查看,先奋力一刀斩断了纛旗。随着大旗倒下,顿时西起潼关、北至渭水的山上山下响起一片热烈欢呼!

    正在这时,身侧狂风骤起,一股希奇古怪的劲风奔我后脑而来!

    “当~”

    头盔碎裂,鲜血从额角流下。在那紧要关头,我赶忙向后急蹿,同时低头含胸闪过力可开山的一击,饶是如此也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大将装束之人重新爬起来对我偷袭。此人身高大约七尺,四方脸膛,浓眉大眼,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只是此时满身满脸都是血污,甲胄散乱,战袍破碎。我注意到他手中的兵器是两个铜锤,中间用绳索相连接,这是羌胡人的兵器,唤做流星飞锤。

    我全神戒备,喝问道:“阁下是谁?”回想刚才那闪电般的一击,尤自不寒而栗:这种绳索类武器攻击方向和节奏最最难以预测,威力非同凡响。它是从羌胡人套马的绳索演化而来,由于操作困难不小心反会误伤了自己,所以中原很少有人修习。看此人的飞锤手法练得炉火纯青,分明是个相当难以对付的高手!

    那人仰天大笑,语音愤怒苍凉,说不出的英雄末路之感,怒眼圆睁道:“你袭我营盘,杀我将士,反倒来问我?老子就是张济!”忽地一抖手,飞锤猛地弹起自他肋下笔直飞向我的头颅,但锤到中路已经软弱无力,被我轻轻避过。他仿佛全身脱力,再也站立不稳,一交坐倒只是不住喘气,鲜血泉水一般从口鼻中流出。

    我知道他受伤颇重,不由心生怜悯,轻声道:“张将军,你大势已去,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下令全军停战罢!”

    张济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吐了口鲜血,低声喘息道:“你究竟是谁?”

    我这才省起这一仗竟是打得西凉军莫名其妙,遂如实道:“在下是河南府尹,真髓真明达。”

    张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竟是中牟的真髓……你竟然已经过了函谷关?”又放声大笑,“好!好!好!”刚笑到一半,血呛了喉咙,声音嘶哑几不可辨,“阁下用兵……咳咳……神鬼莫测,为我平生仅见,孙武韩信也不过如此……咳咳……我张济半世纵横沙场,死在你手上也算不枉了……”话音未落,胸部几下急剧的起伏,接着渐渐微弱下去。

    我默默地蹲下身子,伸手阖上了他的眼睛,低头行礼:在全军崩溃的前前后后,这西凉勇将其实有很多机会逃走,但他在形势恶劣之时仍然不肯丢弃部队,这种悍勇坚韧周旋到底的精神赢得了我的尊敬。南营敌人全部溃散了,而我军突击纵队还剩了三千七百多人,胡氏兄弟的护卫队却由于死抗敌军的两翼反击而损失惨重,两队加起来只剩了一百人不到。得知了损失数目后,我长吁了口气:张济战术极为老练辛辣,倘若他的前线布防能再挺一小会儿,两翼合围的敌人一旦突破了护卫队,此刻被迫饮恨而终之人肯定是我。在我即将突破他正面防御层的时候,在他即将完成对我两翼夹击的时候,生生死死其实相差的是那同一个瞬间。

    听得远处人喊马嘶杀声震天,我站在山坡顶上向下望去:北面河岸激战正酣,我军一千步兵以矛盾组合排成了数个极为密集的方阵,在耀眼的雪地组成一个大大的十字,风车似的不停地旋转,形成一个车轮似的阵势。在“车轮”的中心是一挺担架,上面抬的竟是病得连路都走不动的高顺。只见他一手持盾挡开飞箭,一手挥剑指挥“车轮”忽而左转忽而右转,硬是粉碎了大队羌胡骑发动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双方人马死伤累累,鲜血染红了渭水,杀伤惨烈之极。反衬着坡下那大片洁白的雪原,“车轮”的四周地面竟然全都变成了泥泞的猩红,触目惊心。

    看了一会儿,我心中大定,暗自佩服:高顺以车轮战法借助旋转之势巧妙地避开西凉军的兵锋正面,凶狠地打击胡车儿的侧翼。所以胡车儿以优势兵力几次组织冲锋,却始终奈何他不得。“陷阵营”果然名不虚传!

    再向西看一看,我顿时大吃一惊,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潼关口上的西凉军居高临下箭射如雨,眼见着安罗珊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此刻只剩了三十多人!可她尤自死战不退,硬是死死咬住了潼关口,把个张绣钉在了那里!

    我赶忙要去救援,眼睛又是一转,此时漫山遍野全是南营的西凉溃兵,潮水一样涌向潼关口和潼津口。我大叫不好,一时间心焦如焚:安罗珊他们原本一面受敌,还尽可以抵挡得住,可如今背后再被这溃兵一冲,只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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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胡平,集合所有部队跟我向残敌冲锋!胡安,回山召集没参战的病弱士兵巩固南营阵地!”急促下达了命令,我伸手拉过营中一匹无主的战马,一跃而上,双腿紧夹马腹跟着溃退的西凉军向潼关疾风一般跑过去。

    冲下山坡回头一看,原来我骑马太快,部队都被落在了后面。但此刻安罗珊恐怕有生命危险。我没有等他们跟上来,而是继续加速,单枪匹马向潼关口狂奔。

    眼看离关口越来越近了,忽然听见人喊马嘶里好象隐隐传来女人的尖声怒喝,我不由惊喜交加,用力打马企图冲过去和安罗珊汇合。随着来到关口不远处,我手打凉棚四下里张望,一看之下顿时凉了半截腰:四周密集的人头就象黑色的潮水,翻来滚去地一直连进了潼关里面。关口东面竖起了一面纛旗——原来张绣的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跨过了潼关口。

    这时候纛旗正被人潮冲得歪七扭八,旗下是一个威武雄壮的骑马武将,大约就是张绣。他挥舞着长矛,指挥援军向东进发,但是无济于事。敢情向西奔的溃兵只顾着逃命,一股脑向潼关里面挤,这下子反而把张绣军前进的道路给堵死了:两股人在狭窄的潼关口上顶在了一起,前面的已经挤不动了,可后面的还不停地向前涌。白花花的雪地被无数士兵涌来涌去地踏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湿滑的泥水。不少人被后面人一推,实在站不稳脚,随即被后面拥挤的人流冲倒,踩在了脚下。败兵和援军自相拥挤践踏,惊呼嚎叫着乱成了一团。

    再张望了一会儿,我只觉得手脚冰冷:所谓兵败如山倒,以张济的韬略和勇猛,也生生被乱军踩死。和这狂乱的人流一比,安罗珊那几十个人跟粒沙子差不多,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一个声音不停在耳朵里回响:要不是你让她担任如此危险的工作,她又怎么会……

    我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只觉得心痛如绞。回想起刚见面的那场比武,自己对她宣称安抚百姓是我这个军人的使命,可却连这么个柔弱女孩子也保护不了。又想起安罗珊饱经战乱飘零之苦,先是被董贼暴兵害得家破人亡还毁了一只眼睛,然后又被我捣毁了栖身的流民巢穴,现在为了我的命令而身陷险境,凶多吉少……

    在这孤苦的女孩子那短短不到二十年的生命里,竟是没能过上半分平安喜乐的日子。老子在《道德经》里曾经写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在这乱世之中,人命却比刍狗还要低贱!

    胸中一把无名怒火腾腾地直往上撞,烧得我浑身难受,这究竟是怒自己之不争,还是怒天地之不仁?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愤怒让我神经灼热、脑海沸腾。看着眼前的纛旗,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杀死张绣,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告慰安罗珊的事情了。

    张绣的纛旗就在前面二十丈左右,张绣被乱军搅得手忙脚乱,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正好打发他上路。但此时人流密集,我三番五次地努力,却根本冲不到他面前去。

    恨恨地望着前面的纛旗,我以最快的速度取下背负的硬弓,取出箭矢搭上,运足力气拉成个满月形状,瞄准张绣的额头一箭射过去。蓄满杀气的箭矢流星般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发出惊心动魄的破空锐响。张绣猛然察觉到危机,慌忙一偏头,箭擦着头盔飞了过去。他一怔之下,犀利的眼神向箭矢来路一扫,盯在我的脸上。在那一瞬间,我们彼此四目相对,同时看到对方眼里闪动着深沉的杀机。

    与此同时,张绣立即挺着长矛,策马向我冲过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他分明是打算一举拉进距离,不给我瞄准发箭的时间。只是如今两人之间是层层叠叠的人群,所以才冲出几步张绣就再也无法前进了。不仅如此,策马冲锋使得这厮把自己的亲兵都被甩到身后一丈多远的地方,中间那段距离随即被西逃的溃兵流完全填补。于是判断失误的张绣被涌涌人头密集包围,一个人鹤立鸡群似的骑在马上进退两难。此时此刻的他,虽然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士兵,却只能充当一只孤零零的活靶。

    在这不到一下呼吸的工夫,我伸手从箭壶又取出两支箭,盘马弯弓一气呵成,再次瞄准张绣:他已经发现自己处境不妙,举矛严阵以待,但已经晚了。我恶狠狠地笑起来,本人箭法学自奉先公,是正宗匈奴式游骑劲射,角度刁钻,旋转强劲,又岂是你区区一支长矛所能抵挡?

    破空声再起,我二箭连环齐发,定要将把这厮射成个血刺猬!

    两支羽箭瞬间越过人群,“噗”地钻入甲胄下面的肉体,一名西凉小校长声惨呼。原来张绣毕竟是将门之后,武功不弱,决断更快,千钧一发之时救了自己一命。在我手指将离未离弓弦那短短的一瞬,他忽然一矛搠中身前一名逃兵,紧接着双臂较力,生生将那人挑在半空变成了一块肉盾牌。可怜那小校小腹先受了致命一矛,现在后心又被我两箭没羽贯入,随即手足狂舞着被张绣甩到一旁。

    我怒哼了一声,第四支第五支箭同时射出——刚才两箭刚发的时候,我就已看到了张绣的小动作,于是右手刚离开弓弦就又伸入了箭壶——我倒要看看这厮还能搪开几箭!

    现在再杀人挡箭显然来不及了,张绣迅速伏倒在马背上,抬起右腿,大概是打算跳下马混进人堆里去。可是四周的西凉溃兵乱挤乱踏,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使他犹豫了一下,等到考虑清楚时再想离开马鞍已经晚了——第二次连环放箭的头一箭我故意射得较低,长长的劲箭贯穿了他的大腿。

    看到自己的血冒出来,张绣的脑子顿时一片混乱,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战场上,大声号叫着坐直了身体,手忙脚乱地丢下长矛,伸手去按住腿根以防止失血过多,于是被紧跟而至的后一箭射了个正着。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白色的箭翎转瞬即逝,轻轻巧巧穿过甲胄钻进了张绣的小腹,鲜血涌出,下半身衣甲瞬间变了颜色。

    冷冷地看着已经掉入手心里的猎物,我抽出了第六支箭:对面的张绣两只手分别捂住突突冒血的伤口,正瞪大眼睛看着我,惊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狠毒和绝望。

    去死罢!我深吸一口气,运足全身气力狠狠拉弓瞄准:这一箭要直接洞穿他的咽喉!

    “啪!”

    持弓的左手仿佛被鞭子抽打似的生疼,弓弦竟被我拉断了!

    此时双方的精神气力都聚焦在对手身上,看到我弓弦忽然绷断,张绣大喜过望,忍痛挺身抬起伤腿——他这是要不顾一切地下马了。我心中大恨:此时潼关下涌涌人头,混乱不堪,张绣伤得又重,就算能够成功地混入人群,也难逃和张济相同的命运。只是未能手刃这厮,又怎么好对死去的安罗珊交代?可现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咬牙撑起浑身是血的躯体,动作迟缓地向马肚子下面滑下去。

    变故再起。

    虽然距离很远,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张绣全身一震,眼睛忽然死鱼般突出,一段箭尖猛地从他喉头和下巴之间的部位穿刺出来!

    张绣惊慌地看着从自己脖子里穿出的致命武器,颤抖着抬起左手握住了它,猩红迅速从颈下开始蔓延。他晃了晃,一头扑倒在马背上,后脖颈子上插着一支染红的羽箭,鲜红色的液体不断从羽箭造成的伤口里喷出来,四周士兵的甲胄和战袍都落上了无数的血点。

    “少将军死了!”“张绣将军也死了!”混乱不堪的人群愈加惊慌失措,“轰”地一声,原先争抢着挤在潼关口下最前面的西凉溃军,个个吓破了胆,统统转头向东逃跑,但跟在后面的人流还没发现这变化,还源源不断地向西涌;而张绣带领的援军和关城上的西凉兵开始反过头冲着西边逃窜。这下子更乱套了,转头逃跑的人挣扎着被后面不明所以的大股人流冲倒,随即响起了既恶心又可怕的奇异声音。这是骨肉被踩踏的脆响和垂死的哀号混合在一起的沙场悲鸣,它令人毛骨悚然。

    我心中大奇,赶紧朝箭矢来处瞪着眼睛仔细看,等到找到那熟悉的身影,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愧疚、痛心、愤怒全都不翼而飞。在张绣身后大约五六丈远的潼关脚,由于年久失修,从关墙里突出一截巨大的长方青石。安罗珊正蜷缩在大石顶上,疲惫地收弓于背。回应我的视线,她抬头对我骄傲地一笑,笑靥上虽然满是鲜血和泥水,但在我眼里是那么鲜活动人。看到玉人无恙,我只觉得浑身一热,心里的平安喜乐,难以形容。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我奋力砍杀,冲开一条血路来到大青石前,一伸手抄住安罗珊纤细结实的腰肢,把她放在马鞍上。她轻呼一声,伏在我怀里昏沉沉地阖上眼睛,竟然晕厥过去。望着她疲劳不堪的脸,我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之意。

    忽然感觉跨下战马立足不稳,我赶忙勒马放眼环顾,一看之下,四面八方,眼花缭乱,眼前晃来晃去全是涌来挤去的人头。我心中只是叫苦不迭:敢情自己奋一时之勇,现在也陷入了人流旋涡的中央,照这样下去,自己和安罗珊不出片刻就要步张济、张绣的后尘了。当即我左手抱定安罗珊,右手舞动长戟,想逼开人群腾出一块空地,好掉转马头撤出去。但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砍倒下几个迅速又填补过来,就象一个大泥沼,将我死死裹住,无法脱身。战马被乱流拥挤着推搡着,不断地嘶鸣,四腿已经开始打软,竟是再也撑不了多久。我不由心中犹如火焚,额头上汗珠一颗颗地泌出来。心神一乱,顿时再也无法保持着“综观全局”的状态,长戟反而更加施展不开,又刺倒一人之后,戟杆“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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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刻再也迟疑不得,我猛地急中生智,赶紧丢下断戟伸手在马背上一按,借着这股力量带着安罗珊腾身跳回了那突出的大青石。将安罗珊轻轻靠城墙放倒,心中暂时安定下来。此时配刀也不知什么时候失落了,我一边尽量调息,一边拳打脚踢地把几个企图爬上大石的西凉兵一一揍落。再看青石下面刚才那匹坐骑,已经倒在地上被无数人踩来踩去,眼见是活不得了,由此想到刚才自己险些命丧溃兵脚下,不禁又捏了把冷汗。

    忽然远处连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前的西凉军更加混乱急噪。我极目望去,终于舒了口气:原来高顺战退了胡车儿,与胡平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地杀到。几千生力军咬住溃军的尾狠狠砍杀,这些西凉兵正在这时,传来“扑通”、“扑通”一连串的响声,我转头向声音来源一看,只见黄河里几百人一边哀号着,一边拼命拍水——原来溃兵被高顺胡平这一冲,越发地慌不择路,四下里乱冲乱挤,生生把站在岸边的同伙挤下了河,这几百人瞬间就消失在湍急的河水里。前面的人一落水,后面的人想到跳水游过河可能是生路,于是“哗啦”一声,全都涌向了河岸,争先恐后地跳进水里。但此时刚刚初春,河水冰冷刺骨,下水的人个个直接被冻得手脚僵硬,又哪里有力气能游到对岸呢?

    我头皮发麻地看着这一幕可怕的惨剧,脑海里一片空白,接着跪倒在石头上“哇”地一声吐起来:层层叠叠的人们在河水里胡乱扑腾,就象一大群泥鳅在釜里的沸水中垂死地挣扎;然后随着水流,变成密密麻麻的尸体半浮半沉地漂向下游;后面数也数不清的人们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中了邪一样,用尽了力气推着搡着向前拼命似的挤,然后倒米袋一般不住地往水里倾泻。

    赶紧抱着安罗珊跳下大石,我迎向高顺胡平的部队跑过去。此刻人群全被向岸边涌去,道路上反而冷清下来。几个手下的士兵冲上来,认出我和安罗珊的身份,自动地让开一条路。我眼睛发直,一直冲到胡平身前,伸手拉住他的前襟大吼:“告诉他们跪在地上投降就能不死,战斗已经结束了!”厮杀时精神高度集中,还没什么感觉,等到“战斗结束”这句话一说完,我精神随之一懈,顿时这十几天积累的疲劳和痛楚联手向身体发起了进攻——我眼前金星乱舞,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回头看看战场,西凉军的尸体头靠着脚,脚挨着头,铺满了一地。潼津向东十余里的黄河水都是红色的,黑色的人在河面随着水流漂浮……我觉得一阵眩晕,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下午未时,潼津之战结束。是役,我军阵亡一千六百余人;斩敌两千余人,俘敌万余人;除几千残兵向西逃走外,敌自相践踏而死者、投河溺毙者共两万余人。西凉军主将张济、张绣当场战死,胡车儿率羌胡骑三千余人阵前乞降。

    第三日上午,弘农城守将段颖得知张济败死的消息后,率五千守军开城请降。

    通往长安之路终于打开了。

    深夜,我大汗淋漓地从榻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军帐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每晚都做恶梦:潼关口的惨状、煮枣西的战场、中牟北的尸山……那些阵亡的人们一个个面容扭曲,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还有侯成、李封、薛兰、张济、张绣,他们一个个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

    擦擦额头的冷汗,我披了件衣服,点起火烛,刚起身却猛地发现榻对面站着一个人。我一怔,再一瞧,发现是一面巨大的铜镜。仔细想想才回忆起来,自从打败了张济,我就住在了他的军帐里——张济重视仪容,这面铜镜原本是他的东西。这几年我风雨飘零,肚子都填不饱,更不要说注重形象,此时端详着铜镜里的人影,自己真是认不出来了。

    记忆里的自己,是个高高瘦瘦、肤色蜡黄的少年,可镜里那人已经大不一样:由于风吹日晒的沧桑和勤修武功的结果,细瘦的身躯变得宽肩细腰,全身肌肉浑圆匀称,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肤色由近于透明的蜡黄转变为隐隐发亮的古铜,配合着胸膛和身躯上无数的伤痕,隐隐透露出狂野的气息。随着年龄的增长,清秀稚气的脸颊微微拉长,下巴和两腮也钻出了浓密的青胡子茬,薄薄的嘴唇总挂着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只有那两道浓眉和一条秀气挺拔的鼻梁,还依稀可以看出从前那少年的影子。由于胸中具备了丰富的知识和奇异的经历,那双原本单纯明亮的眼睛也已经变得复杂灵活,时而深邃难测,时而锐如鹰隼,时而忧郁感伤,有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

    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我的气质上也有了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那种流民生活时代整日惊惶而充满绝望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泰然自若,和韬略满腹、武艺高强的自信与威严。

    我呆呆地看着倒影,相貌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改变了,心呢?

    血腥的战斗,一次比一次残酷。

    大动荡之中,我家破人亡,原本打算四处流浪地苟活到乱世结束,但却神差鬼使一样成了军人,走上了这条血腥之路。

    记得奉先公在初遇的时刻曾经对我说,要我“千军万马征战的沙场上获得自我的价值,寻找自我的荣耀”,可自我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

    我崇拜奉先公,崇拜他那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如果我那时候能有这种力量……

    每次暗地里这样想,内心的伤口就再度破裂、流出血来,于是我阻止自己的想法,可是没有一次能够成功。但随着武功的提高,我的内心反而愈加茫然: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自己的武功就算比奉先公还高,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曹操在我的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用干戚以济世。

    就因为这句话,我曾经对曹操敬佩得五体投地,认定他是英雄,但想到他屠戮徐州百姓的残忍,这个想法就飞灰湮灭。至于我自己……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做英雄。只是我不想再看到人们在这个黑暗的乱世中揪心裂肺的痛苦挣扎,因为这种滋味,自己已经尝够了。但在内心深处,“用干戚以济世”这六个字已经铭刻心底,下意识里不知不觉地成了所向往的一种理想。

    因为我坚信,只有这样做,才是身为一个军人的职责和使命。

    伸手轻轻抚摩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眼神渐渐变得清晰锐利——心依然在,这是对黑暗乱世所积累的悲伤和愤怒,它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已经成了自己生存的意义,前进的动力。

    “将军,这么晚还不睡?”守侯在帐外的安罗珊注意到帐内的灯火,掀开帐幕探进头来问道。在潼关口共同经历生死大难之后,我们之间又亲密了很多,彼此心中都对对方多了一份牵挂。看到我赤裸的胸膛和臂膀,她立即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将将军,你你你怎么……”

    此刻我也大窘,但看见安罗珊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不禁心中好笑,心里忽然兴起一股恶作剧的念头:“外面冷得很,有话进来说罢!”说着走过去伸手抄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一拉——没等安罗珊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跌进我的怀里。她刚想挣扎抗拒,但伸手触摸到我赤裸的胸膛,顿时触电般松手,于是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让我抱着。

    安罗珊抬起头。摇曳的烛火下,她红晕满面、眼神迷离,微微地喘气,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她,心中一阵激动——其实安罗珊本来不该继续担任护卫了。潼津之战的第二天,我按照射杀张绣的大功,要提拔她做弘农郡都尉。可没想到这丫头却以“自己缺乏带兵经验,几乎丧失了全部手下”为理由,坚决予以回绝。当我无可奈何地同意她继续担任贴身护卫时,安罗珊大眼睛里流露出欣喜快乐的眼神,那转瞬即逝的阳光般笑容令我心弦为之一颤。人非草木,她这一片深情厚意,我又岂能视若无睹?

    此时彼此身子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两颗心同时砰砰地急剧跳动。安罗珊闭上眼睛,睫毛不停地颤动。我只觉得热血上涌,直冲头顶,捧起她娇艳欲滴的面颊,轻轻吻上她的嘴唇。嘴唇柔软而又湿润,仿佛一枚多汁的葡萄。

    就在我们沉醉于此情此景的时候,忽然冷风裹着一条人影,从帐外直灌入帐!我不由得大怒,抬头刚要斥责来人,发现竟是刚刚病体痊愈的高顺。他无视正在温存的我们俩,急冲冲地大踏步冲进来:“明达,明达!刚才魏延来了消息——奉先公被打败了,昨天刚撤退到中牟……兖州,已经全部落入曹操之手啦!”

    这巨大的变故仿佛初春那冰冷刺骨的河水,把我心中高涨的火焰一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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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还不到黎明,部队就起程了。长长的队伍蜿蜒而行,黑夜里仿佛一条火龙。我骑着马走在前头,胡车儿在身侧为我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后面安罗珊紧紧跟随,高顺在队尾约束部队。一齐走上了撤回中牟的道路。茫然地听着马蹄和鸾铃的声响,我心中并不平静。如今新补充了胡车儿的三千多骑兵和自弘农段煨处抽调来五千士兵,我军正是声威大振,士气如虹。长安又近在咫尺,敌人一团混乱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定然能够轻松拿下。可是如今情势有变,我也只能望长安兴叹了。

    我三月初八西征,到今天是四月十六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兖州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似的变化。

    三月初三,袁绍派臧洪协助曹操进攻兖州。袁绍的如意算盘原本是打算利用曹操来牵制奉先公的主力,臧洪乘机去掠夺胜利果实,蚕食兖州北部郡县。没想到曹操棋高一着,反客为主,通过了情报泄露等种种手段,迫使奉先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臧洪的身上。

    三月十四日,主公亲自出征,在东武阳附近大破臧洪,斩首四千余众。可曹操却乘机倾巢而出,打败了魏续,夺取了东平国。

    三月二十一日,夺取东平的曹操马不停蹄,继续向西南快速进击,向济阴郡府定陶发起进攻。济阴郡太守陈宫不敢与战,坚守定陶。曹操以诡计使陈宫误以为主公的援军赶到,待他出城接应时,四下里曹军伏兵杀出,夺了定陶。陈宫拼死冲开血路退回了濮阳,但部队损失了十之八九,济阴郡就这么落入曹操之手。

    当魏延的信使刚刚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明了了其中意义,只觉得后心发冷:曹操一举占据了济阴郡、东平国和东郡东北部,就好比将整个兖州一刀沿着中轴线纵着劈开来。奉先公和兖州东部泰山、任城、山阳三郡之间的联系,就被他完全切断了。这一手极为高明,奉先公进入兖州时间不长,人心不稳,一旦郡县缺少了上面权威的直接控制,肯定和墙头草一样,哪边风来了就向哪边倒——只要曹操缠住奉先公的主力,同时派偏师进入东三郡,以政治宣传为主、武力恐吓为辅,兖州的一大半就要易主了。曹操的战略完成得如此精确,也不知道其中花费了他多少心血。去年秋天与夏侯渊的血战又浮现在我眼前,仔细想来,当时大概曹操就已经在筹划这个战略了,所以派夏侯渊偏师滋扰济阴郡的目的,恐怕也多多少少地包含了部队侦察的成分。

    接下来的发展果如我所料,曹操亲自与主公在济阴郡展开争夺战,同时派曹仁领偏师收服兖州东部诸郡。三月二十六日,回师的曹仁和曹操、臧洪对濮阳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

    三月二十七日,濮阳内大街小巷都沸沸扬扬地传播着东部诸郡望风而降,济北太守宋宪和泰山郡太守臧霸已被曹仁打败,向南逃入了梁父山的消息。主公觉得兖州大势已去,只得收缩战线,在曹臧联军尚未收拢对濮阳的包围圈时,主动放弃濮阳,向陈留撤退。结果曹操在奉先公西退的路线上设下埋伏——我军行至酸枣附近,夏侯渊、夏侯惇、典韦、曹仁突然领军四面杀出。我军损失惨重之极,被斩首近两万,辎重全部落入曹操之手。郝萌、魏续、张辽、曹性四将护卫着主公拼死突破埋伏圈,领着不到五千的残兵转头向中牟撤退。而成廉为了掩护主公撤退,担任殿后任务,结果壮烈战死。高顺与成廉交情深厚,说到成廉战死时,这坚毅果敢的大将也不禁语带哽咽之声。

    又是一个战友。

    骁勇的成廉那铁青色的脸、高大的身影,和他那从光溜溜宽大下巴上钻出几根稀疏胡须的滑稽模样,还历历在目,记忆清晰一如昨天发生的事情。但如今,竟已经是人鬼殊途,再也见不到了。

    听信使讲述完这一切之后,我只气得手脚冰凉:曹操夺取了济阴还是在二十一日,二十七日就有东部沦陷的消息传出……可曹仁行动又哪会有那么快的?若真是他打败了宋宪和臧霸再回师攻击濮阳,少说也要一个月。这分明是敌人捏造战果,以动摇我军军心。主公被迫放弃濮阳战略撤退,是被曹操给唬住了。可恨陈宫这厮自负智谋过人,却把平生才智尽数放在了弄权争功上。他费劲心思将我和高顺调离了主公的身边,以独占对主公的影响力。结果却让主公白白丢了兖州,成廉将军和那两万多士兵无辜丧了性命!

    此时纵然我能拿下长安,但后方的曹操攻势强悍,以魏延屯守军和兖州的新败残兵,恐怕很难守住中牟。经过西凉军的烧杀抢掠,长安被破坏殆尽,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纵然可以掌握朝廷,但军队补给得不到保障。一旦中牟这个后方也被曹操占领,那么困在关中的我军也没什么作为。

    因此权衡利弊之后,我郁闷地下令让段煨继续守卫弘农,自己则回师中牟:如今形势大变,我军不仅无法继续西征,而且必须抓紧时间把后方基地迅速向洛阳、弘农一带转移。然后效法当年董卓的战略,向东扼守成皋防备关东的曹操,才能再掉头向西发展。

    经过了十日行军,我们离开了崎岖的崤山,刚踏上河南府的土地,正迎上奉先公的加急文书。

    原来在打败奉先公之后,曹操的部队几路并进,杀入陈留境内。张邈的弟弟张超自恃兵多粮足,所以打算乘曹军立足未稳予以痛击,出城野战。结果张超运气不错,初战居然胜了,曹军因此微微退却。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张超脑袋发热,下令全军追击,结果被诱入埋伏圈,三万陈留军全军覆没。张超只带了十几个亲兵逃回陈留郡府,从此固守不出。紧接着,曹操大军把陈留城团团包围。

    陈留郡四通八达,是天下的枢纽。秦末群雄逐鹿,昔日楚怀王与诸将约定,‘谁先入关中,就可在关中称王’,高祖刘邦于是以“高阳酒徒”郦食其为内应,一举降伏陈留,使之作为进入河南、直破咸阳的根据地。而中牟位于河南府东部,所以一旦陈留失守,中牟就会直接暴露在曹军的虎口之下,因此奉先公火速敦促我军赶紧回师,接应陈留。

    接到这条命令,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不是为别的,而是中牟距离陈留比我的位置近多了。情况如此紧急,奉先公怎么自己不赶紧从中牟去救援,反而向我千里调兵呢?

    五月三日下午,我军快速通过博浪沙,远处中牟那厚重敦实的城郭轮廓和城头飘扬的吕字大纛终于在望。

    看到中牟,我心中一阵激动。自从去年冬天,我离开濮阳带兵西进,眨眼工夫四个月就过去了。跟随主公的各位将军还都好罢?回想起那些一同和曹军征战的日子,嘴角不禁冒出了一丝笑意:“罗珊,你先去叫门,然后跟着我见见奉先主公和列位同僚。大家休整一天,再出发去陈留。”

    安罗珊应了一声,催马去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只见四野里竟然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劳作的农民,我心中疑云大起:进入五月,万物滋长,正是农耕下地的时候。什么时候中牟变得如此荒凉了?魏延的军屯兵怎么也全消失了似的,一个都看不见?

    “胡平,你约束部队。胡安,你跟着我过去看看。”

    我和胡平两个骑马奔着最近的百姓跑过去,到他身后一看,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农。

    “老大爷,怎么这地里就这么几个人?大家难道都不种地吗?”

    那老汉头都不转一下,费力地劳作着,喘气道:“哼,种地,种地,人都没了,还种个鸟地啊!”

    “什么?”我大惊失色,“那魏延和他的屯守兵呢?”

    “唉,要说魏大人……咦,我说你这人怎么管这么宽啊?年轻人,还是快走罢,当心被……”老汉大约觉得有些奇怪,回头向我一看,顿时双腿打软跪了下来,悲喜放声大哭,“真大人!真大人你可回来了啊真大人……为我们做主啊!”哭声在田野里远远传播开来。

    我赶紧跳下马来,过去把老汉搀起来:“起来起来,老大爷,到底发生什么了?”此时四下里那十几个农夫听到了老汉悲怆的哭声,统统聚拢过来。我一看,除了几个须发截白的老人之外,其余的全是妇女。

    “老大爷,到底是怎么会事?怎么一个壮年人都没了?”

    “唉!”那老汉呜咽道,“大人哪,您脚一走,后脚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一群军爷,一进城就四处抓丁,不愿意去当兵的全被就地杀头……可怜我那三十岁的傻儿子就这么被杀了,他才刚娶了媳妇啊……”说到伤心处,老汉泪涕齐流,泣不成声,激动得脖子忽然挺直,身子向后就是一倒。我赶忙一把抄住他那瘦弱的手臂,再看老汉双眼紧闭,口鼻气若游丝,竟是悲痛得气绝了。

    “如今这中牟城里,人心惶惶,不愿打仗的都跑到山里去藏了起来,其他的都被抓去当兵了,哪里还有壮丁种地啊……”

    “大人,我丈夫今年都过五十了,那些军爷蛮不讲理,硬是把他也抓去了。”

    “大人,我是流民出身……您宽宏大量没杀我们,还给我们地种,给我们饭吃……当初您说了,要让我们安居乐业……今儿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大人!”

    其他人早已经围着我跪成一个圈,七嘴八舌地说着,还有几个女人不懂得说话,只知道不住地哭。

    轻轻地把软绵绵的尸体放倒在地上,我低头看着老汉脸上那深深刻着沧桑和苦难的无数皱纹,胸口仿佛被堵得喘不过气来,悲痛和愤怒不可遏制,沉声一字字从牙缝里迸出来:“好,你们先告诉我,四处抓丁的人是谁,魏延又在哪里?我为你们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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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个人畏缩地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磕下头去。

    ……

    我策马转过方向,一脸阴沉地带着胡平向部队走过去。原来是前天上午的时候,郝萌和魏续手下几个小校带着兵到田里抓丁杀人。结果魏延带着屯守兵上前拦住,双方一言不合,当场就动了手。魏延年轻气盛,性如烈火,武艺又高强,那几个兵勇哪里是他的对手?脑袋全被他砍下来挂在了旗杆上,百姓们拍手称快。但郝萌魏续随即亲自带着一千多人来逼问凶手是谁,并且胡乱砍杀耕种的农民。魏延见势不好,挺身认了罪,随即被郝萌魏续绑起来一顿好打,然后被马拖着进城见奉先公去了。

    我们归了队,发现安罗珊已经回来了,骑在马背上红着眼睛只是发怔。我觉得不妙,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安罗珊这才看到我,“哇”地一声哭出来,惶急地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袖道:“明达,魏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可是城里却传出了消息,明天一早要把他在城头上处斩!”自从上次营帐中两人相拥接吻,我们彼此心心相印,私下里她也不再“将军”“将军”地称呼我。可在公共场合下就这样亲切地以表字称呼,只能说明她心里乱成了一团,已经是五内如焚,六神无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瞪圆了眼睛,怒道:“岂有此理!快带我军进城,我去和奉先公理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魏延杀人是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啊?郝萌魏续他们的手下四处抓丁,胡乱杀人,难道就不该杀么?

    安罗珊摇了摇头,忿忿道:“我好说歹说,可城头士兵根本不给开门。”我怒哼一声,策马向城门急冲,安罗珊他们和将近两万的大军紧紧尾随其后,形成一条声势浩大的长蛇。

    忽然后面有人高呼道:“且慢!”我勒住缰绳,拨转马头一看,原来是高顺骑着马从队尾赶了来。

    高顺跑到我身边,急切道:“府尹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带兵围城,这和谋反有什么区别?”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耳语。“谋反”二字一入耳,我全身一激灵,登时脸上变了颜色——刚才自己一时义愤填膺,竟然把后果都抛诸脑后了。

    我对高顺颓然苦笑道:“高顺将军,此时我方寸已乱。你有什么好主意么?”随即把魏延之所以被捉的原因跟他说了。

    高顺不住捻须摇头,面色也变得沉重异常:“府尹大人啊,此时千万要沉住气,我看这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这抓丁杀人的事情,不会单单是郝萌魏续的事情,想必有主公的命令给他们撑腰呢。”

    听高顺这么一说,我才幡然省悟过来,如今奉先公新败,正是要急需大量补充兵员,以利再战。以此次主公千里调兵让我出战陈留,而自己按兵不动来看,看来他损失之重已经超出了预先的估计,恐怕连那五千残兵都是虚张声势而已。如今他要处死魏延,屯守兵又一个都看不见。我已经想通了,由于“魏延违抗军令而将之处斩”的罪名恐怕不过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想必主公是为了要从我手里并吞这批屯守的士兵,才要下此狠手。最后联想起不让我军进城的奇怪行为,我苦笑起来,已经完全把握了其中用意——这分明是由于几次征战休养,如今主公衰弱不堪,而我却兵强马壮,已经有主弱仆强的姿态——主公是顾忌着我的兵力呢。

    一想到“主公顾忌着我的兵力”,我心头不禁一痛:什么时候开始,原来情同父子、恩如师徒的二人之间,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隔阂和间隙?主公,你若需要士兵,何必用这些手段,只要说一句话,真髓的兵还不都是您的么?

    并不是这样的,我摇摇头,暗自咬牙切齿:这种拐弯抹角的阴毒手段我太熟悉了,这根本不是主公的风格,一定是陈宫想借机削弱我和高顺。

    思潮翻来涌去,我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回头沉声道:“大家不要乱动乱吵!高顺将军,烦劳你在此安顿部队歇息;胡平、胡安,你们协助高顺将军;我、罗珊还有胡车儿三人进城见主公,一方面汇报战果,令一方面请求他饶恕魏延。”

    高顺叹道:“府尹大人,我与你同去罢。自从丁刺史开始,我就一直跟随主公征战,如今效力了这么多年,想必他会给我点面子,留下魏延一条性命。”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城下。这次还未等叫门,门却自动开了。里面旋风般冲出一骑,到我身前四丈远停下。来人横眉怒目,手持马槊,正是魏续。

    还未等我说话,魏续挺槊戟指怒喝道:“真髓,你来得正好!如今你是堂堂府尹大人了,来到你的一亩三分地上,连你手下魏延那小混球都可以爬到我们这些个老朋友头上拉屎撒尿了,是不?我奉主公之命让几个手下在城中紧急征兵,魏延竟敢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今日你要不还我个公道,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部下?来来来,让我老魏看看你小子武功长进了多少?”我暗暗叹气,魏续也是个脾气火暴之人,此番魏延莽撞行事,可大大削了他的脸面。

    我一咬牙,示意身后三将不要有任何举动,然后自己翻身下马,紧走了几步之后,长跪在魏续的马前。我抬起头看着他,抱拳行礼沉声道:“魏老哥,魏延这混小子不懂规矩,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真髓替他给你磕头赔礼了。”说着一个头磕下去——只要能保住魏延的性命,我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魏续赶紧丢了马槊,跳下马伸手搀我:“你、你这是干什么?”所谓男子膝下有黄金,双膝下跪是最屈辱的礼节。虽然他一时气愤得要和我动手,不过毕竟从前是好朋友。看到我竟然屈膝下跪,感受到我的诚意,他那股气也就消了一半。

    “唉,如今成廉将军也去了……所以这一路上,我就想起了侯成将军过世的时候……”我被他强行扶起来,黯淡的腔调里带着泣声,“老哥你还记得咱们和侯成将军三个人一起喝酒的日子么?如果能让我回到那时候大家欢聚一堂的日子,就算是让我去用二十年的性命去换,我也认了。”这几句话虽然颇有些夸张,却是我内心的肺腑之言——想起主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陈宫背后的冷箭、若是连魏续这样的好朋友也跟我反目为仇……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魏续极重感情,跟侯成关系又好,所以我这几句话一入耳,他眼圈就红了:“是啊,老侯也已经去了有快半年……”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显然沉寂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我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臂,再次跪了下去,哀声急切道:“老哥,魏延不懂事,得罪了你。是我真髓没管教好,真髓给你赔礼。你想想,魏延原来可是侯成将军的人呐!老哥你把魏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关也关了……他莽撞行事,这也算是给他莽撞行事的教训……你不看咱们哥俩的情份上,就算是看在侯成将军的份儿上,难道就不能饶过他这一遭吗?”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侯成那悲惨的死状,嗓子里好象塞了团棉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直挺挺地低着头跪着,忽然看见一滴水掉在魏续脚边的地面上,瞬间渗入了泥土中。

    听得魏续沙哑道:“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原来是老侯手下的人呢……明达兄弟,你起来罢,这事儿咱们揭过了……”说着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

    我顺势起身,赶紧趁热打铁,哀求道:“老哥,这次主公明天就要斩魏延了。你是主公的亲戚,只要替他说上句好话……魏延那条小命如今就在老哥的手心里攥着呢……”

    魏续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红着眼圈沙哑道:“唉,那还用说?等到面见了主公,咱就为他说情去。”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高顺是主公的功臣宿将,又忠心耿耿,在主公心目中一向分量不轻;魏续是主公的亲戚,更是魏延莽撞行为的直接受害者。如今有他们两个一齐为魏延请命,这小子那颗项上人头就算是基本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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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个人畏缩地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磕下头去。

    ……

    我策马转过方向,一脸阴沉地带着胡平向部队走过去。原来是前天上午的时候,郝萌和魏续手下几个小校带着兵到田里抓丁杀人。结果魏延带着屯守兵上前拦住,双方一言不合,当场就动了手。魏延年轻气盛,性如烈火,武艺又高强,那几个兵勇哪里是他的对手?脑袋全被他砍下来挂在了旗杆上,百姓们拍手称快。但郝萌魏续随即亲自带着一千多人来逼问凶手是谁,并且胡乱砍杀耕种的农民。魏延见势不好,挺身认了罪,随即被郝萌魏续绑起来一顿好打,然后被马拖着进城见奉先公去了。

    我们归了队,发现安罗珊已经回来了,骑在马背上红着眼睛只是发怔。我觉得不妙,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安罗珊这才看到我,“哇”地一声哭出来,惶急地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袖道:“明达,魏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可是城里却传出了消息,明天一早要把他在城头上处斩!”自从上次营帐中两人相拥接吻,我们彼此心心相印,私下里她也不再“将军”“将军”地称呼我。可在公共场合下就这样亲切地以表字称呼,只能说明她心里乱成了一团,已经是五内如焚,六神无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瞪圆了眼睛,怒道:“岂有此理!快带我军进城,我去和奉先公理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魏延杀人是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啊?郝萌魏续他们的手下四处抓丁,胡乱杀人,难道就不该杀么?

    安罗珊摇了摇头,忿忿道:“我好说歹说,可城头士兵根本不给开门。”我怒哼一声,策马向城门急冲,安罗珊他们和将近两万的大军紧紧尾随其后,形成一条声势浩大的长蛇。

    忽然后面有人高呼道:“且慢!”我勒住缰绳,拨转马头一看,原来是高顺骑着马从队尾赶了来。

    高顺跑到我身边,急切道:“府尹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带兵围城,这和谋反有什么区别?”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耳语。“谋反”二字一入耳,我全身一激灵,登时脸上变了颜色——刚才自己一时义愤填膺,竟然把后果都抛诸脑后了。

    我对高顺颓然苦笑道:“高顺将军,此时我方寸已乱。你有什么好主意么?”随即把魏延之所以被捉的原因跟他说了。

    高顺不住捻须摇头,面色也变得沉重异常:“府尹大人啊,此时千万要沉住气,我看这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这抓丁杀人的事情,不会单单是郝萌魏续的事情,想必有主公的命令给他们撑腰呢。”

    听高顺这么一说,我才幡然省悟过来,如今奉先公新败,正是要急需大量补充兵员,以利再战。以此次主公千里调兵让我出战陈留,而自己按兵不动来看,看来他损失之重已经超出了预先的估计,恐怕连那五千残兵都是虚张声势而已。如今他要处死魏延,屯守兵又一个都看不见。我已经想通了,由于“魏延违抗军令而将之处斩”的罪名恐怕不过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想必主公是为了要从我手里并吞这批屯守的士兵,才要下此狠手。最后联想起不让我军进城的奇怪行为,我苦笑起来,已经完全把握了其中用意——这分明是由于几次征战休养,如今主公衰弱不堪,而我却兵强马壮,已经有主弱仆强的姿态——主公是顾忌着我的兵力呢。

    一想到“主公顾忌着我的兵力”,我心头不禁一痛:什么时候开始,原来情同父子、恩如师徒的二人之间,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隔阂和间隙?主公,你若需要士兵,何必用这些手段,只要说一句话,真髓的兵还不都是您的么?

    并不是这样的,我摇摇头,暗自咬牙切齿:这种拐弯抹角的阴毒手段我太熟悉了,这根本不是主公的风格,一定是陈宫想借机削弱我和高顺。

    思潮翻来涌去,我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回头沉声道:“大家不要乱动乱吵!高顺将军,烦劳你在此安顿部队歇息;胡平、胡安,你们协助高顺将军;我、罗珊还有胡车儿三人进城见主公,一方面汇报战果,令一方面请求他饶恕魏延。”

    高顺叹道:“府尹大人,我与你同去罢。自从丁刺史开始,我就一直跟随主公征战,如今效力了这么多年,想必他会给我点面子,留下魏延一条性命。”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城下。这次还未等叫门,门却自动开了。里面旋风般冲出一骑,到我身前四丈远停下。来人横眉怒目,手持马槊,正是魏续。

    还未等我说话,魏续挺槊戟指怒喝道:“真髓,你来得正好!如今你是堂堂府尹大人了,来到你的一亩三分地上,连你手下魏延那小混球都可以爬到我们这些个老朋友头上拉屎撒尿了,是不?我奉主公之命让几个手下在城中紧急征兵,魏延竟敢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今日你要不还我个公道,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部下?来来来,让我老魏看看你小子武功长进了多少?”我暗暗叹气,魏续也是个脾气火暴之人,此番魏延莽撞行事,可大大削了他的脸面。

    我一咬牙,示意身后三将不要有任何举动,然后自己翻身下马,紧走了几步之后,长跪在魏续的马前。我抬起头看着他,抱拳行礼沉声道:“魏老哥,魏延这混小子不懂规矩,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真髓替他给你磕头赔礼了。”说着一个头磕下去——只要能保住魏延的性命,我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魏续赶紧丢了马槊,跳下马伸手搀我:“你、你这是干什么?”所谓男子膝下有黄金,双膝下跪是最屈辱的礼节。虽然他一时气愤得要和我动手,不过毕竟从前是好朋友。看到我竟然屈膝下跪,感受到我的诚意,他那股气也就消了一半。

    “唉,如今成廉将军也去了……所以这一路上,我就想起了侯成将军过世的时候……”我被他强行扶起来,黯淡的腔调里带着泣声,“老哥你还记得咱们和侯成将军三个人一起喝酒的日子么?如果能让我回到那时候大家欢聚一堂的日子,就算是让我去用二十年的性命去换,我也认了。”这几句话虽然颇有些夸张,却是我内心的肺腑之言——想起主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陈宫背后的冷箭、若是连魏续这样的好朋友也跟我反目为仇……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魏续极重感情,跟侯成关系又好,所以我这几句话一入耳,他眼圈就红了:“是啊,老侯也已经去了有快半年……”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显然沉寂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我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臂,再次跪了下去,哀声急切道:“老哥,魏延不懂事,得罪了你。是我真髓没管教好,真髓给你赔礼。你想想,魏延原来可是侯成将军的人呐!老哥你把魏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关也关了……他莽撞行事,这也算是给他莽撞行事的教训……你不看咱们哥俩的情份上,就算是看在侯成将军的份儿上,难道就不能饶过他这一遭吗?”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侯成那悲惨的死状,嗓子里好象塞了团棉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直挺挺地低着头跪着,忽然看见一滴水掉在魏续脚边的地面上,瞬间渗入了泥土中。

    听得魏续沙哑道:“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原来是老侯手下的人呢……明达兄弟,你起来罢,这事儿咱们揭过了……”说着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

    我顺势起身,赶紧趁热打铁,哀求道:“老哥,这次主公明天就要斩魏延了。你是主公的亲戚,只要替他说上句好话……魏延那条小命如今就在老哥的手心里攥着呢……”

    魏续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红着眼圈沙哑道:“唉,那还用说?等到面见了主公,咱就为他说情去。”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高顺是主公的功臣宿将,又忠心耿耿,在主公心目中一向分量不轻;魏续是主公的亲戚,更是魏延莽撞行为的直接受害者。如今有他们两个一齐为魏延请命,这小子那颗项上人头就算是基本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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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5: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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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sakuya77 于 2008-4-15 12: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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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赶紧上前向主母行礼,还未说话,门口随即又出现了一个酒气冲天的人。此人身上白袍满是呕吐的污秽之物,一股酒臭,头发乱蓬蓬地遮住了脸,满脸胡子茬,落魄之极。他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脚下虚浮,身体摇摇欲坠。巡视了一圈,他那茫然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到貂蝉身上,接着破口大骂起来:“小贱人,我待你不薄……如今你看我战败了,竟然连酒都、都不让我喝?你,你也看不起我……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吗?”最后一句声音高亢锐利,震得我耳膜嗡嗡做响,显示出非凡的功力。

    听到这熟悉的语音,我心头剧震,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酒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失魂落魄的男子,居然就是昔日英姿飒爽,素有天下无敌威名的奉先公。此时这天下无敌的高手一脸疯狂的杀气,眼睛里那酒精造成的朦胧中透出刀锋似的凶光,显得格外骇人。

    貂蝉委屈地几乎要流出泪来,她愤然转身面对奉先公:“奉、奉先,义父过世之后,我就一直跟随着你四处漂泊……我这颗心,你还不知道么?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话未说完,放声痛哭起来,泣不成声,“你……你……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盖世的英雄……可如今……奉先……你看看你的样子……受到这么点挫折就如此颓废……成天以酒度日,乱发脾气……你自命天下无敌,难道天下无敌的人就只会借酒浇愁么……这几天来,你不爱惜自己身体地喝酒,喝酒,喝酒……你知道自己瘦了多少吗?你知道我有多痛心么?每当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心里就好象有针在刺一样……”

    “你知道个屁!我没有颓废!我正在征兵,我还要和曹操袁绍决一死战!”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下,奉先公怒吼起来,那声音忽高忽低,漂浮不定,显然功力非比寻常。但我却明显听出来,主公的嗓子由于过多的酒精侵蚀,中气竟然大为削弱,颇显得有些声嘶力竭,“我之所以喝酒而不出战,是因为士兵不足!”

    貂蝉毫不示弱,向奉先公走了一步:“征集士兵……你说得好听。从前的奉先,从不会白天在官邸里喝酒无所事事。他会整天忙碌在校场上,训练士卒、磨练武艺,随时准备出征去打击敌人……现在的你,你根本就是在胆怯!由于这次的失败你丧失了取胜的自信,所以你把失败的火气都撒在部下和我还有严姐姐的头上!你是在逃避!”

    “别说了!”奉先公向后退了几步,虽然声调依然高亢而愤怒,但气势已经明显弱了下来——貂蝉主母的话刺中了他内心的要害。

    “奉先……”貂蝉泪如雨下,软语相求,“我的夫君……你重新振作起来,拿出当初横行天下的气概罢……”

    “我叫你别说了!”奉先公嘶声大吼,声音有如狼嚎,握住方天画戟的左手竟然同时从身后挥起,接着便是寒光一闪!

    “当~~”

    危急时刻,我伸手拔出环首刀,抢上一步挡在貂蝉的身前,横刀一格免去了她开膛破腹之危。但这一戟之威仍然狂猛无匹,两件兵器相碰发出巨响,手中的环首刀登时弯成一只铁勾形状。我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只觉得自己整条握刀的臂膀酸麻不堪,竟然失去了知觉。暗暗叹服主公的绝世武功不愧“天下无敌”四字,自己这半年以来,每日练武不辍,觉得已经大有进境,可在奉先公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我惊急道:“主公,主公!我是真髓啊,你真的要杀主母……”话说了一半就生生噎了回去,仔细看看奉先公那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直愣愣的凶狠眼神,我忽然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一共喝了多少酒。此时虽然还保留一点理智,但头脑和神经已被酒精浸泡,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

    此时的奉先公醉醺醺地不辨来人,我挡在貂蝉身前,只觉得暗自心寒:主公的眼神里充满了可怕的杀意,更有一种奇异的热情流动,那是对毁灭的渴望,对杀戮的憧憬。纵然他脑子里曾经对自己一时冲动,险些误杀貂蝉的举止感到后悔,但立即就被对我出手阻拦的胆大妄为而感到的愤怒所取代了,粘稠浑浊的杀气随即潮水般汹涌而至。

    我一回手护住貂蝉将她背起来,骇然后退:主公神志不清,如此惊天动地的杀气逼迫下,主母就算没有受到直接攻击,只怕五脏六腑也会受到强烈伤害。

    奉先公怒哼一声,戟交右手再度攻出,闪亮的大戟随即化做缤纷的银花,漫天落下,将我和貂蝉一同裹进戟风杀气之中!我心中大急,此刻手中没了武器,如何能抵挡主公的大戟?可是身后的人儿手无寸铁、弱不禁风,而此时酒醉的奉先公行为失控,根本无法象平日里那般做到收发于心,自己闪身逃开并不难,但恐怕主母却难逃被戟风撕成碎片的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

    一声尖喝响起,身侧突然杀出一条长矛,灵蛇般向奉先公持戟的手臂点去。我大叫不好,在场众人之中,长矛造诣如此高妙者舍安罗珊其谁?可尽管她武艺也算不凡,但比起我还尚有一段差距,何况对手是无敌于天下的吕布。

    我心念电转的同时,漫天戟风和杀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迅速回收挤压,接着再度膨胀,一条锐利的银线延伸开去,一挑便破开了长矛的攻势,紧接着笔直向安罗珊的眉心电射而去!

    可此时自己却无力救援,正在紧要关头,我猛然心生急智,断喝道:“看招!”这一嗓子学自典韦的大喝功夫,乃是气聚丹田而发,使声音在对手耳边炸开,直如一个霹雳,以震动敌人的心神。

    我与典韦的功力相差甚远,这一喝的威力也小得可怜。倘若主公此刻不是喝醉了酒,定然会综观全局、料敌先机,充耳不闻地先取了安罗珊的小命,那样我就算比典韦喊叫的声音再高十倍,安罗珊也必死无疑。可是此时的奉先公酩酊大醉,武者灵敏的第六感觉大打折扣,所以受此一喝之后,他大戟不攻反守,回手在身侧化下一个圆圈,又连退了两步,扎稳了阵脚。

    赶紧回头再看安罗珊,她刚才出手攻出一招,却反而险些丧了自己的性命,得了这个机会,当即一个跟头倒翻出去,脱离了奉先公的攻击范围。她双脚一着地,立即拉出一个严谨的防守门户,轻咬贝齿,高耸的胸部不断起伏,全神贯注盯着面前摇摇晃晃的醉鬼,却是再也不肯轻易出击。

    从主公出手到现在为止,实际上还不到两下呼吸的时间。我们三人却各过了一招,彼此都是快如闪电、迅若奔雷,而安罗珊和我已经在死亡线转过了一遭。貂蝉尽管被我护在身后,也经受不了那滔天的杀气,竟然伏在我背上晕了过去。

    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高顺和魏续已经各自擎出武器,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

    高顺紧紧贴在我身边,向我使了眼色,怒喝道:“真髓,你好大胆,居然敢和主公动手!还不赶紧跪下!”我心领神会,暗暗感激:此时奉先公虽然意志消沉,神志不清,可他那一身通天彻地的盖世武功犹在;而我一手护卫着主母,另一手又没有武器,纵然有安罗珊的帮助,只怕也挨不过主公三招——高顺明是为主公帮忙,实则是上前护卫主母和我的安全。

    魏续也怒道:“好小子,你还不快把主母放下来!”一面说着,一面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主公向安罗珊出手的路线——他竟是和高顺一般的心思。

    我赶忙双膝跪倒,将昏厥的貂蝉放在地上:“小子无状,请主公恕罪!”同时暗自提防运气活动自己被震麻的臂膀,这是武者自保的本能反应:此时的主公根本无法理喻,分不清是非清白,假如他猛然痛下杀手,而我又没有防备,那就万事休矣。

    就在这时,心灵之中忽然闪现一种奇特的感觉,背后另外一股强大的“气”冲到。和奉先公那催魂夺命的杀气不同,这股气醇正浑厚之极,它好象一道奇异的暖流,自背后缓缓送过来,瞬间将我轻轻包裹,一时间全身经络暖洋洋的,神经不知不觉地舒松下来。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但就在这时,奉先公身子晃了晃,然后在我们几个目瞪口呆的人面前,他倚在门柱上慢慢坐倒在地,随即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竟然是睡着了。

    此时忽听“当啷”一声,安罗珊手里长矛落地。我闻声回头一看,不禁变了脸色:她也已经支持不住,而一交坐倒。最令我触目惊心的是,原本她那白皙如奶的皮肤上,赫然有一条细细的血线自眉心流下来!我赶忙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她搂入怀中仔细查看额头的伤口,原来适才奉先公那一戟虽然没有刺中,但带起的那股锐利无匹的戟风却已经伤了她的表皮。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那已经麻木的胳膊竟然恢复了!这是刚才那道“气”的作用么?

    但此刻无暇顾及这一点,我猛然又省起胡车儿还站在一旁,怎么半天竟然没一点声息,莫非也遭了不测?赶忙侧头一看,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家伙一直目不转睛地瞪着貂蝉,对刚才那紧张的打斗居然视而不见,竟是已经看得呆了。

    看到同伴们都无大碍,心头一松,我抱起安罗珊,站直身体,环首四顾,想寻找那股“气”的来源。在浅黄色的天空下,院子里只有几株刚刚抽枝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摇摆摆,枝头的鸟儿都被适才那可怕的杀气吓得缩在小巢中,连叫都不敢叫,此时庭院中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我心中大为疑惑,仔细回味自己刚才的感受,心头震动更不在话下:那股强气没有丝毫杀意,竟是一道堂堂正正的“剑气”,能以剑气隔空疏通我的经络,这需要多么纯正熟练的功力?在我所接触过的高手之中,只有典韦可以做到。依此推断,这暗中相助的神秘高手,武功竟是绝不亚于当世短戟一代宗师……

    此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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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心中疑惑,但此刻那暗中相助之人分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只好先按下不提。

    正在此时,大主母严氏从屋子里盈盈走出来,她左脸高高肿起,左眼被脸颊挤成了一条线,清秀的面部轮廓已经走了形,显然是刚才被奉先公醉酒后施暴的痕迹。我们一齐低头行礼,严氏也不说话——她就是这个冷如冰霜的个性——上前拍了拍貂蝉的脸把她叫醒,然后也不理她,径自指挥着我们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奉先公抬到床上,随即把我们都轰了出来,她自己服侍着主公安稳睡下。

    我们走出寝室,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主公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安罗珊颓然道:“这下倒好,替魏延求情也做不到了。”

    魏续嘿嘿一笑:“安小妞儿所言极是,不过以现在的局面还用求情么——直接去把那小子放了出来,主公也不会怪罪的。”进城的路上,我把安罗珊和胡车儿跟魏续彼此引见了一下,老魏这家伙一向看不起女人,所以对安罗珊一口一个“小妞儿”地叫着,令她很不高兴。

    趁这机会,我赶忙问老魏道:“主公这几天醉成这个样子那还怎么处理政务?杀魏延又是谁的主意?”如今的中牟城里气氛诡异得很,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身边这几个好兄弟,所以对其他人包括老魏在内,我都尽量小心地套他们的口风。

    老魏一瞪眼:“怎么?你小子是打算问出谁的主意以后,找人家报私仇哇?告诉你,这些日子军务全是严主母办理,这主意也是她替主公出的……你敢说主母做得不对?”

    原来竟是严主母,这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赶忙回应道:“魏老哥,你真是多心,我哪里会这么想?”

    记得昔日自己夜访书房时,曾经见过这位主母一面。严主母给我的印象是从不假人颜色,为人倔强高傲。那天谈起貂蝉,记得她颇有落寞之色,当时自己处世经验还少,所以想不透其中原由;可自从和安罗珊相处后,我逐渐学会了看透女人的心事:严主母其实是个妒忌心很强的女人。那日我向主公献计的时候,她正在读书,想来八成是由于美色输给了貂蝉,所以期望能在才智上显露自己的不凡之处,吸引主公的注意。自己和奉先公在书房的对答想必都被这厉害女人听到了,对我产生的猜忌和提防之心,可能是那时候就已经种下的种子发了芽。

    奉先公指点武功时的教诲又闪现出来:“武道自古就有‘心技一体’的说法。所谓武道之心,就是要不滞于一处,似看非看,才能综观全局。倘若心被什么局部的东西吸引,就无法把握全局。只有做到了全局尽在心的掌握之中,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运用武功。这才是武道的最高境界,‘心技一体’……”

    我情绪上一阵波动,表面却尽力不动声色:武学如此,做人又何尝不是?自从被陈宫陷害之后,自己每逢奸计,必先想到陈宫。这样分析考虑事物,实际上大大局限了自己的视野——过度注意某一个点,必然会忽略其他无数个点,无法做到“综观全局”。

    仇恨使人盲目,此话真是至理名言。

    思维随即由此延伸到奉先公和曹操的争霸,旁边魏续继续说了几句什么话,但我意想神驰,根本就没听进去。

    在来到司隶的这半年时间里,自己看书更多了,闲暇时各种杂学甚至农科医术一概都不放过,甚至在西征张济的路上,我也随身携带着《道德经》。但匆忙之中,书里的东西却没有过脑子,通过今天这一连串的事情,平日里积累的那些思维火花忽然密集摩擦,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道德经》中有云,道可道,非常道。

    “道”是什么?所谓“道”,其实并不是什么有形的东西,而是事物内在的基本规律和基本原理。

    以这个观点,我重新审视“武道”,其实武道就是寻找并且运用武学的基本法则。奉先公之所以能够成为不世的天才,无敌的高手,就是因为他探究了武道,总结了武道,并且在实战中遵循了武道。

    主公的发现和探索,始于“武”,却又终于“武”。他一辈子都在武道中度过,同时武学也禁锢了他的思想。所以主公从来没去想过,如何探究其他领域的道法,如何使自己所发现的武学至理在其他领域里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他纵然神功盖世,无敌于天下,却在争霸过程中,被精通兵法战略和内政外交的曹操打得一败涂地,真是可惜而又可叹。

    从此更进一步去想,天下万事万物,无论是用兵打仗,还是外交纵横,或者是其他事物,其实皆有其道法存在。道无所不在,又彼此息息相关,譬如《孙子》是用兵之“道”,《鬼谷子》是纵横之“道”,它们所阐述的,都是各自领域中最最基本的法则,所以才会给我一种颇有相通之处的感觉。

    相反地,只要我能够明了事物之道,做事遵循其道,就可以事半功倍,就可以无往而不利,就可以做到“无敌”二字。

    就在这从庭院走到门廊的短短几步之间,我胸中豁然开朗,无论是奉先公对我的武道指点,还是曹操的藏书笔记,都是开启天门,使我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就在这短短几步之内,自己的脑子里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如今的我,思维竟然跳出了武道的范畴,已经因武入道,逐渐步入了以道御物的新境界。

    想通了此节,我只觉得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兵书秘策,还有《鬼谷子》、《商君书》等等,这些知识就好象无数的铜钱,被一根名为《道德经》的绳子灵巧地串在了一起,提在了手心里,仿佛可以随心所欲地应用。这种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之中的通达感觉,顿时令我感到意气风发,周身热血沸腾,几欲放声长啸。此刻唯有痛痛快快地大叫大笑一番,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兴奋和快乐。

    突然听到耳边魏续奇道:“明达,明达!你这小子,自己偷着乐什么呢,怎么好象刚抱过十七八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老魏在我耳边突如其来这么一嗓子,倒把我吓了一跳,我立即斩钉截铁地否认:“魏老哥你甭胡扯啦……对了,主公喝酒喝成这个样子,你们在他身边也该劝劝他啊。”赶忙偷眼瞧了瞧罗珊,发现她完全没有在意魏续的胡说八道,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魏续一听我说这话,无精打采地叹道:“劝?有用么?你看见了咱们主母大人的惨状罢,一个几乎被主公揍成了肿猪头,另一个差点做了艳鬼,这就是劝的下场。”忽然又振奋起来,“先别说扫兴的了,你小子和老高这一回来,咱兄弟已经是半年没见了,大伙儿今儿个晚上好好喝上一杯,乐呵乐呵。”

    高顺摇头,皱眉道:“魏续,如今形势极糟,我与真髓还要赶赴陈留救援张邈,享乐之事暂且放一放罢。你们也不要光顾着喝酒,我看说不定曹操已经解决了陈留,甚至可能转眼就会打过来。”魏续诺诺称是,再不敢多说,只是背着高顺对我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看得我暗自好笑——高顺跟随主公征战四方,立功无数,可谓是吕布军的第一大将,言语极有分量。若是板起脸来说话,纵使是顽劣如魏续这种有奉先公撑腰的酒肉之徒,也不得不乖乖听训。

    几个人走过回廊,再转个弯就出了官邸的内宅,即将抵达大厅的后门了。

    我叉开话题,赔笑道:“魏老哥,如今用人要紧,这营救魏延的事情……”

    魏续打断我,豪爽笑道:“尽管放心,咱这就去把那小混球放了。那小子胆色不错,主公又最喜欢勇将——你们带着他一同去陈留,回来之后给他报上一功,肯定什么事都没了。”

    我大喜道:“如此就多谢老哥了!”抢上一步,转过屏风,踏进了大厅。

    话音未落,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斗气迎面而来!

    我们几人无一是庸手,立时全都生出感应,脚下一齐止步,向前方望去。

    只见大厅的正门口矗立一人,他背对着我们,负着双手,正傲然望向浑黄色的天空。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身材与我相仿,一袭素净的白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自然有一股刚正不屈的威势。此人远不如主公那般具有凌厉强悍的压迫感,但别有一种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浩然之气,显得身材愈加魁梧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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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7: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全身一震:这股剑气……他就是刚才暗中相助之人!

    还不等我出言询问,身旁安罗珊已经欢呼一声,笑道:“师父!”丢下长矛,向那人张开双臂跑过去。

    来人缓缓转过身,我看的清楚,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方方正正的脸上一对眼睛闪闪发亮,显示出非凡的神采。他长得鼻直口阔,颌下一把短髯,配合着强壮的体魄和刚直的剑气,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刚阳至极的男子魅力。看到了安罗珊,他一把接住她,那双英气勃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喜意:“罗珊,你也在这里?”声音浑厚清亮,非常好听。

    我把他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暗自心惊肉跳:此人从转身到抱人,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流畅而且精确之极,决没有浪费一丝一毫多余的气力,而且他周身剑气浑圆回转,竟没有丝毫破绽可寻。这份武道修养比之奉先公也未逞多让,我就更是望尘莫及了。最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我没还听见他发出任何吐气吸气之声,若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真怀疑自己见到了活鬼——此人脉息之雄长,功力之精纯,竟是我平生仅见,纵使是有“天下第一”之称的奉先公,单以养气功夫而论也不及他呢。

    同时脑子飞快转动:听此人口音,分明是河北人氏。看他对罗珊的态度,显然是友非敌。不过也可以看出,他事先对罗珊目前处境并不知情,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这弟子而来。既然如此,这么一个神话级高手,老远从河北跑到中牟来做什么?

    眼见着安罗珊投怀送抱那兴奋陶醉的模样,心里没来由泛起一股酸意。我重重咳嗽一声,道:“阁下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不知……”

    话未说完,安罗珊已经脱开怀抱冲了回来。她用力拉住我的手,兴奋得脸蛋通红,惊喜地尖声道:“明达,明达!快过来见过我师父,当初就是他杀死了董卓的乱兵,救了我的命啊!”

    来人微微笑起来,踏前一步向我一拱手:“原来阁下就是大破五万西凉兵的真偏将军,大名久仰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赵云,乃是刘徐州帐前骑兵都尉。此番乃是奉刘徐州之命,特来拜见偏将军。”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禁耸然动容,同时恍然大悟,难怪安罗珊的矛法如此精妙。

    赵云赵子龙的赫赫威名,更在许褚之上。此人是常山真定的赵家传人,赵家世代以矛法着称,赵云更是习武天才,据说祖辈们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能将“赵家矛”宏扬光大。但说来奇怪,此人虽然出身矛法世家,却酷好剑击之术。据说在十七岁时,赵云就以矛法击败了父亲,毅然离家外出学剑,此后隐姓埋名,苦心钻研剑道。八年之后,剑道大成的赵云重现江湖,游历四方行侠仗义,以神妙的剑法震动天下,闯下了好生响亮的名头,世人皆以“剑矛双绝”呼之。名望之高,更隐隐有了和奉先公并驾齐驱的势头。随着讨伐董卓的失利,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为了避免家乡受到战火荼毒,这位武功卓绝的豪侠回到了常山郡,有传言说他投靠了幽州势头强劲的公孙瓒。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却能在此处见到这神话般的人物。

    我赶忙上前答礼,请这位剑道大师落座。赵云也不客气,在我对面坐下,朗声道:“真将军,我此次前来,是希望能与贵军联盟,共同对付曹操。”

    我微微颔首,已经明白了刘备千里迢迢找我结盟的原因:早在陶谦担任徐州牧的时候,曹操就以报仇为名先后两次进攻徐州大肆屠戮。在徐州人眼中,“曹操”二字已经成为恐怖和死亡的代名词,与杀人魔王无异。若不是奉先公忽然夺了兖州,曹操被迫回师,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惨死在其屠刀下。陶谦病死之后,刘备成为了徐州牧。当时曹操势力最为窘迫,如果刘备能够与奉先公一同出兵击之,那将是扼杀他的最佳机会。但由于徐州人心未稳,需要时间安抚,刘备没能及时捉住战机,因此让曹孟德成功地缓过了一口气,反而收复了兖州。如今奉先公已败,曹孟德掉头向徐州再度伸出獠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我点点头,沉声道:“刘徐州深谋远虑,真髓佩服。不过请问赵先生,您特地对我讲结盟之事,是否刘徐州的指示呢?”如今主公就在中牟,我又怎么可能替他做主,答应结盟?对于这些内部权力斗争,我深有体会。况且高顺、魏续全都在座,因此自己非要澄清一下事实不可。

    赵云摇摇头道:“非也!我主之意,是要赵云将此话面陈吕布将军,两家永结盟好。至于与真将军商谈结盟事宜,乃是赵云自做主张。赵云之所以这么做,是由于如今吕布将军,似乎……”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地发烫,适才在院子里赵云暗地里对我施加援手,自然将事情经过全都看在眼里,因此认定主公不可理喻,这才在前厅等候,找我这个吕布军中唯一实衔——河南府尹,来商讨联盟事宜。由此回想起刚才奉先公大醉下胡乱出手伤人,貂蝉主母放声痛哭哀求,还有我们与主公动手……这一连串的家门丑事也实在太过丢人现眼。迅速扫了高顺魏续一眼,我发现他们的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红的,显然也都明白了赵云的言下之意。

    赵云顿了顿,又继续道:“本人到中牟以来,到处传扬着真将军威震潼关口的英雄事迹,因此本人冒昧将结盟的重任托付给了将军。如今天下动荡,时不待我,赵云还需紧急赶回徐州覆命。结盟与否,希望将军一言而决。”

    刘备吗?我沉吟不语,思绪忽然飞扬起来,回到了往日那和平安宁的小屋……

    ……

    “咦?你是说刘备这小子能有出息?哈哈哈!”卢爷爷听完阿爹的高论,不禁放声大笑,声如洪钟,吓得年幼的我手里陀螺都掉下来。这是我家隔壁的酒店。阿爹和卢爷爷都是老主顾了,象往常一样,两人叫了酒菜之后又高谈阔论起来。卢爷爷似乎在朝廷里做着大官,是个身材很高大的白胡子老人。

    他摇摇头:“他还不行,学识太差!酒量更差!”说着一大杯酒又倒进了嘴巴。卢爷爷意犹未尽地舔舔酒杯,他这人最讨厌诗词歌赋,非常喜欢喝酒,据说一次能喝一石。阿爹也喜欢喝酒,不过酒量就差远了,每次都被灌得醉醺醺地,最后还被卢爷爷扛回家来——阿爹身子单薄得紧,每次卢爷爷一只手就能举起他。

    当时大将军何进派人去丹杨募兵,刘备同行,并在下邳打败了贼寇,因此担任了高唐县令。为了此事,阿爹抱着我去跟卢爷爷道喜,说,那个涿郡刘备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家里很穷,阿爹爱酒却又喝不起,明着说是道喜,实际却是叨扰一杯酒喝。卢爷爷不是不知道,但从不放在心上:有人找他喝酒,他正求之不得哩。但此次却对阿爹的话不以为然,因为刘备是卢爷爷所有门生中学识最差、最不肯念书的顽劣之徒。

    “嘿嘿,老卢啊,如果单看学问深浅,刘备的确还不入流。但假如一个人的成就可以单以学问高低来衡量……那咱大汉高祖爷还有法子入围做皇帝么?”阿爹用手指轻轻点着酒杯,沉吟道,“我看刘备这个人,有三大优点。第一、他少言寡语,但言出必行,所以很有威信;第二、此人城府极深,平日里喜怒不动颜色,谁也猜不透他想做什么;第三、他好结交豪侠,无论对方身份多么卑下,他都乐于交往,因此人们都争相亲近依附于他……以这三点来看,刘备身份虽然卑微,却颇有咱们大汉高祖爷的遗风,这个人厉害啊!他又是汉室宗亲……如今乱世将起,这等是奇男子、大丈夫,将来的成就肯定不可限量呢。”

    “他是中山靖王胜的后人……”卢爷爷闷闷地又喝了一杯酒,“真先生,你说得都不错。可是这厮……哼,我是他的老师,对他人品再熟悉不过了——这小子个性阴沉,野心也大,尤其善于因人成事;但是表面待人恭敬有礼,内心中却目无恩主,‘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与其说他是中山靖王苗裔,却更象是一条中山狼。唉……乱世将起,又出现这等人物……莫非老天真要灭我大汉么?”

    阿爹也陪喝了一杯,他抹抹嘴:“如今朝政内部混乱腐朽,鲜卑又岁岁入侵北方边区,我大汉形势危如累卵……能有这么个拨乱反正的人物,是大汉之福啊。”

    卢爷爷苦笑起来:“拨乱反正?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刘备这小子,搅乱天下绰绰有余;拨乱反正却是与他无缘——假使身处中原,他就是彭越、英布这样的乱臣贼子;假使身处边疆偏远地区,他就是公孙述、隗嚣之流的割据霸王——我卢植何德何能,怎么教出这么个弟子?”

    ……

    我叹了口气,从记忆回到了现实。时光过得飞快,董贼入洛之后,阿爹已经在迁徙长安的路上去了,卢爷爷到上谷隐居避祸,袁绍曾经聘他为军师,初平三年时过世。可昔日他们的音容笑貌,却永远留在自己的脑海中。

    高唐县后来被黄巾军打破,刘备于是投奔了求学期间“以兄长之礼服侍”的师兄白马将军公孙瓒。当时正是公孙瓒向南全面扩张时期,他提拔刘备为别部司马,派刘备跟随自己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一同抗拒袁绍,对冀州形成战略包夹的态势。刘备在对袁作战中屡立战功,遂拔为平原相,领平原郡。

    曹操东征徐州,徐州牧陶谦向田楷求救,田楷于是和刘备一同前往。刘备带领着自己一千余幽州乌丸杂胡骑兵和几千饥民组成的联合部队,前往救助陶谦。但等到徐州后,曹操已经撤兵,田楷先一步回师。陶谦久闻刘备大名,于是拨四千丹杨兵给他,以拉拢刘备。结果得了好处的刘备立刻翻脸不认人,马上背弃田楷和公孙瓒,欣欣然投入陶谦的麾下——陶谦进一步笼络他,上表刘备做豫州刺史,并且让他的兵马驻扎在小沛。陶谦死后,徐州更落入此人掌握之中。

    这么一个怀有虎狼之心的盟友,对其盟友的威胁,恐怕比来自敌人的威胁还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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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尚未说话,旁边安罗珊兴致勃勃问道:“师父,你不是回家乡了么,怎么会到了徐州?”

    赵云放声长笑,极为欢畅,点头道:“问得好,因为我终于遇到了应当追随的明主。”说到最后两个字,他那闪亮眼睛充满了梦想与憧憬,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我忍不住道:“赵先生所指之人,莫非就是刘备?”

    赵云点头,正色道:“正是!我主玄德公宽厚仁义,乃是值得赵云托付一生的英雄豪杰。”在提到“玄德公”的一瞬间,我感到他全身剑气都为之一振,整个人脱胎换骨般发散出惊人的气魄。我不由大感奇怪,所谓观气识其人,以赵云这堂堂正正之剑气,若没有刚直不阿的性格是绝对练不出来的。这么一位豪气冲天的侠客,又怎么会将自身托付给刘备这条“中山狼”?

    一时间半晌无语,只有烈风席卷着泥沙,猛力击打在大厅的门上,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赵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缓缓道:“赵云平生,愿手持三尺青锋,申大义于天下。回到家乡时,正值公孙蓟侯(公孙瓒讨黄巾有功,任奋武将军、蓟侯)出军屯槃河,宣袁绍十大罪状,南下冀州。为避免家乡被战火所殃及,我受一郡父老乡亲重托,向公孙瓒表达效忠之意。但等我见到他,才知此人外强中干,实为草包一个;眼中更没有民众疾苦,只有争权夺利的小人之心。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言语冲撞于他,就此被放了个虚衔,闲置不用。”他虽然语气尽量放得轻巧平淡,但我却感受到这一代剑豪对公孙瓒的失望和鄙夷。“待到后来,我被派往青州协助田楷,从此结识了玄德公。”

    高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不解道:“公孙瓒其人,果然如是……那么赵先生何故却认定刘备是值得托付一生之人呢?”

    赵云目中寒芒一闪,伸手抚摩下巴上的短髯:“尊驾是高顺将军罢。将军此言似乎话中有话啊?”

    高顺冷冷一笑,点头道:“赵先生是爽快人,我高顺也就不多废话了——赵先生说刘备‘宽厚仁义’,可他投靠公孙瓒,后因小利叛之;投靠陶谦,却反噬了徐州;如今又提出要与我军结盟……以他这等背叛恩主的虎狼行为,不知‘宽厚仁义’又在哪里?又何以取信于天下,取信于我军呢?”他这一句同时也问出我心中的疑惑,赶忙竖起耳朵仔细等待赵云的回答。

    听到高顺如此不客气的质问,赵云双眼圆睁,勃然作色道:“高将军,玄德公创业颇有不正大光明之处,在下也无意为他回护……但高将军可否知道,曹操几次进犯之后,徐州人民饥馑、屯聚钞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自从我主玄德公领徐州牧后,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你或许认为,这是玄德公故意刁买人心的小伎俩……可百姓们在我主精心治理下,无不安居乐业、万民归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赵云吐字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的确,主公曾经背叛公孙瓒,又反噬徐州,那是小节有亏;但他克平乱世,以仁政理百姓,此乃大义所在。所作所为,怎地就当不得‘宽厚仁义’四字?”

    原来这就是部下眼中的刘备,我胸中豁然开朗,明白过来:刘备这人实在了不起,他或者是真心诚意以百姓为先的盖世豪杰,或者是为自己争霸事业赢得资本而做伪一世的绝代枭雄。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刘备都在徐州广施仁政,令百姓从水深火热的苦难中解脱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殊途同归,不同的起点,其结果却是相同。

    此人施仁政的目的何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得是他将百姓大义与一己私利紧密相连,水乳交融。因此,只要他能够成功,百姓的生活就能从其中得到更大的好处。所以无数赵云这样为民请命的英雄豪杰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才会追随他、支持他、爱戴他。

    得民心者得天下。刘备或许武勇、兵法、智谋无一足取,但这种赢得人心的政治手腕和权术,却无疑是最高明的。

    “赵先生,所谓不知者不怪,刚才高将军言语得罪之处,还请您恕我等无礼。请回去转告刘徐州,关于他的良好意愿,我很乐于接受。从此两家永为盟好,共抗曹操的暴虐之师。”如今曹孟德势力逐渐强盛,多联合一人就是多了份力量;况且刘备远在徐州,即便对我军有不良企图,也没有条件实施;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赵云那番“仁政”的话打动了我,这盟约干系着成千上万徐州百姓的生死存亡,我又怎么能视若无睹?

    扑面的风更加猛烈,令战袍紧紧贴在身上,昏黄的天空逐渐压低,微弱的阳光彻底从云端消失了。忽然,一道闪电割裂长空,紧接着惊雷由远及近滚滚响起,忽然已经到了耳边,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在眼前连成一片水帘,随着狂风,凶猛地横扫河南府千里平原。

    送走了赵云,我独自一人站在东城头的了望楼里,思潮澎湃起伏,正如肆虐汹涌的暴风;而脑海却一片空灵,好象沃土上倍受大雨滋润的作物,进行着新的洗礼。从前我所接受的,是曹操那一套以暴易暴的理论。他平生所愿,可以用“用干戚以济世”六个大字来概括,我既是钦佩此人雄才大略、多才多艺;却又鄙夷他的残忍凶暴,滥杀无辜。今日与赵云这一席对答,却令我受益非浅。

    以干戚平定乱世,重建秩序,这是求快求急之法,但倘若纯粹以暴易暴,很可能会丧失民心,纵使一时成功,后果却难以想象;而刘备先求仁政,然后再图发展,这是求缓求稳之法,但争霸天下的第一要素是战非是治,过度的怀柔手段却容易错过战机,导致半途而废。

    两人相比较,曹操若是刚,刘备便是柔;曹操若是急,刘备便是缓。同样为了克平乱世,恢复太平天下,双方目的一致,手段却孰不相同。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两种平定乱世之道,究竟谁才是正确的呢?

    想到出神处,忽然身后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真将军,你浪费了进京执政的大好机会,如今望天呆呆发怔,也是于事无补罢?”

    我早听见此人适才上楼的脚步声,只是听到他步履虚浮,显然不通武功,故而未加注意;但等到语音一出,立时分辨出了这发声人之身份。赶紧转过身来拱手行礼,喜出望外道:“贾大人,你何时来了?”来人正是自从宣读圣旨之后,久未见面的贾诩贾文和。

    待我定睛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天下屈指可数的大智囊全身湿透,衣衫褴褛,雨水混合着泥浆顺着胡须不停地流下来;脸上还有几处小伤痕,显然也是半路上被树枝刮伤的痕迹。看他这一副风尘仆仆、饱经风霜的模样,定是一路策马急奔,自关西直赶到中牟来。

    贾诩一屁股靠着橹楼的栏杆坐下,向我缓缓摆了摆手,沮丧道:“真将军,请莫要再大人、大人地称呼了。在下已经弃官潜逃,如今是一介草民啦。”一面说,一面轻轻捶打自己的大腿。春天虽然回暖,但被大雨浇头在先,此时又被冷风一吹,贾诩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战,牙齿格格做响。

    我赶忙解下战袍给他罩上,刚要打听长安情形如何,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只顾追问长安,未免对辛苦赶来投奔的贾诩忒也无情无义了,于是笑道:“贾大……贾先生呐,今天您这一来,我实在太高兴了。这里风大,您还是赶紧跟我下去,先换身衣服再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贾诩冻得嘴唇发紫,兀自摇头笑道:“真将军,我如此急于登楼一会,就是为了长安之事。贾诩岂是拘于俗礼之人,您大可开门见山地询问在下。”话未说完,他腹中咕咕作响,竟是饿得狠了。

    没想到自己的用心被他当头一句话就揭破,我暗暗佩服这老狐狸实在太过奸猾,只好讪讪一笑道:“贾先生,既然事情紧急,我这就吩咐岗哨取来席子、衣服、食物和酒,你我就在这里边吃边谈罢。”

    风卷残云也似地将面前的食物不停塞进肚子,又连尽了两大碗淡酒,贾诩发青的脸上这才逐渐透出了血色。现在他换了一套士兵的红衣,外罩着我的战袍,再不复那落汤鸡的狼狈样子,这才惋惜道:“真将军,你提兵击破了张济,又有我从中策应,长安应当是唾手可得……只可惜不假天时,功亏一篑啊!”

    叹了口气,他举手制止我发话,神色黯然道:“你不用解释,自打一进中牟见了吕布的旗帜,我就都了解了。唉……大好良机,就这样被破坏了。”

    看贾诩这副愁苦的模样,我心中豪气陡升,哈哈大笑道:“贾先生莫要太过挂怀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不让我成功,为之奈何?此番机遇虽然错过,但只要我们能吸取教训,不愁捕捉下一回不到其他的良机。来来来,贾先生远来辛苦,真髓以酒为您接风,我就先干为敬了。”自从来到河南府,自己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每天意气指使,自然而然养出一股森然气度;随着知识与阅历的增长,自信和勇气更是与日俱增——这几句话说出来,颇有种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

    贾诩双眼神光一闪,举碗点头道:“好,真髓果然是真髓,我贾文和阅人无数,挑中的英杰决不会错。贾诩就以此酒为誓,日后我愿与将军共图王霸大业,同甘共苦。”说罢也是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我一怔,他这分明是向我效忠,言语之间竟隐隐将我看成了一方雄主,这老狐狸又打起了什么算盘?

    我心里想着,手上不停,又给贾诩斟满一碗,道:“先生愿意与在下同甘共苦,真髓求之不得。”

    贾诩一手捏了块面饼,一手捋着湿漉漉的胡须,哈哈笑道:“将军怎么不问问贾某为何忽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贾先生要是不想说,任何人也套不出半句话,”我微微一笑,也伸手扯了块饼送进嘴里,“而先生要是想告诉我,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贾诩也是一笑,点头道:“有理。”他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我。

    这布包扎得密密实实,我当即解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布包,如此一层层地打开,中间原来是一卷薄薄的绢,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行红色的小字。耳边贾诩沉声道:“将军,自三月以来,长安变乱迭起。随着你进兵击破张济的消息传到,人人私下里无不欢欣鼓舞啊,圣上于是流着眼泪,写下了这封血书。”

    原来这竟是大汉天子的手迹!我大为激动,将血书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细端详。由于雨水浸泡,绢书上大半血字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么几个勉强可以辨识:“……朕为国贼所迫,朝不保夕……真髓……勉之,勉之……”看着面前的血书,我不禁黯然以对:堂堂天子竟然窘迫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贾诩扫视四周,看周围没人,又道:“将军,我这里还有一道圣上的秘诏,”说着又掏出一卷帛书,展开低声读起来,“……河南府尹真髓,忠心为国,摧破贼党,实乃国家之栋梁也。命真髓为柱国大将军,安汉侯,领司隶校尉,向西消灭贼寇,还宗庙于洛阳。万望真髓切莫辜负朕之厚望。”贾诩读罢诏书,诚恳道,“真将军,此番乃是圣上的一片期望,与上次李傕矫诏截然不同。还望将军体谅圣上的苦心,接旨勤王啊。”

    我大吃一惊,王莽篡政,绿林赤眉蜂起,更始皇帝因李通有拥立之功,才任命其为柱国大将军、辅汉侯;光武中兴之后,数百年间都没有再出一个,此将军位的分量之重,荣誉之高,可想而知。而今天,我却成为大汉的第二个柱国大将军,定汉侯。圣上对我的殷切期望,可见一斑。同时恍然大悟:如今天子对我加官进爵,自己的地位俨然已与袁绍、曹操、刘备等一方诸侯的身份相若,难怪贾诩迫不及待要表示效忠了。

    珍而重之将血书放入怀中贴身收好,又对着贾诩手中的秘诏连磕三个头,我这才重新落座,对贾诩叹道:“陛下的苦心,真髓原当从命才是。只是真髓无能,辜负了陛下的期望,这高官在下还是做不得的。”

    贾诩捻须微笑,点头道:“柱国大将军思虑缜密、谨小慎微,深通明哲保身之道,贾诩佩服。只是你纵然再怎么努力韬光隐晦,别人也未必容得下你呢。”

    我听出了他言下之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苦笑道:“‘柱国大将军’这五个字,再也休提。以贾先生之智,难道看不出真髓的难处么?”还不等贾诩接口,随即就转了话题,“如今长安究竟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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