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日语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楼主: sakuya77

[好书连载] 三国真髓传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贾诩大有深意地瞥我一眼,也不再追究,道:“将军大破张济的七万西凉军,三辅震动。当时长安谣言四起,都道‘河南尹真髓与关东联军提兵二十万,入京勤王’呢。贼党心胆俱裂,人人自危;李郭随即达成同盟,罢兵一致向东。但这不过是暂时平静,李傕暗地里犒赏羌胡兵,欲令其攻击郭汜,并许诺事成之后以宫女为赏赐;而郭汜秘密勾结傕党之一的中郎将张苞,打算里应外合除掉李傕。你刚撤退,郭汜立即抢先发难,夜攻李傕坞堡,同时以张苞等人在内纵火。当时郭汜军箭如雨下,竟然射中天子的帷帐,还贯穿了李傕左耳。只可惜张苞火没点着,李傕的部下‘白波帅’杨奉又赶到。杨奉军依仗有虎将徐晃冲锋陷阵,这才杀散了郭汜与张苞,保全了李傕的性命。但杨奉进长安后,依仗自己功高打算独揽朝政,他密谋诛杀李傕,失败后带兵叛离,于是李、郭、杨三股势力在长安城中搅得天翻地覆,互相征杀,永无宁日。”

    我冷笑道:“这三个害民贼,谁都想独霸朝纲。”

    贾诩眉头皱起,缓缓摇头道:“现在恐怕现在他们谁都没机会了——我离开长安时,‘铁羌盟’正在长安西面虎视耽耽,伺机东进……如今天子和长安可能已落入他们的手中啦。”

    这句话说得我满头雾水,莫名其妙问道:“先生,这‘铁羌盟’是什么东西?”

    贾诩不答反问,沉声道:“将军可曾听说过韩遂、马腾么?”

    这两个名字一入耳,我登时想起从前陈宫哄骗我当西路军主帅的事情,眉角不自觉地跳了跳,道:“听是听说过,但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关西将领。这二人可是和‘铁羌盟’有什么牵连?”

    贾诩大笑起来:“岂至是有牵连?‘黄河九曲’韩遂,就是当今‘铁羌盟’盟主,统辖着敦湟、西域以南,葱岭数千里土地上的小月氏胡、葱茈羌、白马羌、黄牛羌等六十余万诸种羌胡。在关西若是亮出他的名刺,直可兑几百贯铜钱哩。”

    贾诩这一说,倒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贾先生,这‘铁羌盟’真有这么大势力?”

    贾诩微微苦笑,缓缓道:“从前共出现过两次西北诸种大联盟,每一次都是惊天动地,海内震恐。记得第一次西北诸部会盟,还是武王伐纣之时,西北各部族与周联兵伐纣,结果牧野一战,流血飘橹,伏尸千里,奠定了四百年西周的强盛;而第二次西北诸部会盟,起因乃是幽王烽火戏诸侯,西北诸部联结成‘犬戎’,攻了破镐京,西周遂灭。到如今,这‘铁羌盟’就是第三次的西北诸部会盟。将军,您说它势力大不大?”

    我抽了一口凉气,在自己印象中,羌人一向默默无闻,想不到孔子无比推崇的礼仪之邦,竟是“成也‘西羌’,败也‘西羌’”,不由连连点头:“果然厉害,不过既然今趟是第三次诸部会盟,那这次西北诸部联盟的目的何在?”

    贾诩长叹一声,黯然道:“说来话就长了……将军,要知道关中平原以西,西海(今青海湖)以东,自古就是羌民繁衍生息之地。自大汉建国以来,为防止再度出现‘羌盟’入侵,朝廷对诸羌胡实行以下政策。一方面分化瓦解加军事打击,令其盟不成盟;另一方面以军屯和民屯的方式侵吞羌民土地,迫使他们内迁或者远出边塞。这样可有三得:一者,可解决边患;二者,可充实西部人口;三者,北方匈奴和鲜卑连年入寇,而西北民风彪悍狂野,内迁之羌胡正好可以利用来作战与戍边。因此,从汉武帝起,朝廷置令居塞(今甘肃永登西北),设护羌校尉;后又增置金城郡(郡府为金城,现在的兰州)和破羌、允衔、安夷、河关、枹罕、白石、临羌等县,成功地将羌民重要聚集地一一并入了大汉版图;把内迁羌胡编成军队,组成‘义从羌’、‘义从胡’参与西北的边疆战争。羌胡势力因此大大削弱,再不复数百部遥相呼应的局面。”

    我听得津津有味,心下里更是佩服。要知道这些都属于皇家书院秘藏的内部资料,若不是贾诩久为尚书,可以直接在宫中接触到这些东西,假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也决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尽。老狐狸的这份博学多识,当世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

    看贾诩不慌不忙地又端起了酒碗,我不由催促道:“贾先生,请您接着讲罢。”

    贾诩点点头道:“好……新朝年间,伪帝王莽企图威加四海,出于这个目的,他企图彻底消灭西部羌胡潜在势力。于是下令增置西海郡(青海东部),以便进一步吞噬羌人的生存空间。但正所谓物极必反,元始五年(公元5年),王莽增立新法五十条,‘犯者流放入西海屯田’,结果造成成千上万的罪民来到西海郡屯田。由于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汉人,因此到了次年时,西海的羌地已经尽数被戍边屯所霸占了,而土地的原主——一万二千多名羌人却丧失了家园。他们退居险阻,无以为生,忍无可忍之下,终于铤而走险——羌酋庞恬、傅幡带领族人,驱逐西海太守程水出境。此后,西部诸羌胡和汉民矛盾日益加深,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原来如此,”我愈听火愈大,这些官吏根本就不把羌胡当人看,“王莽好大喜功,失败是必然——可是王莽败亡以后,莫非朝廷还没有改善对羌政策不成?”

    贾诩苦笑一声:“哪里又有什么改善?光武中兴之后,朝廷虽然退出了西海,但向陇西、金城二郡戍兵、戍民和屯田者反而有增无减,导致那一带原本属于羌民的土地,被戍边汉民和士兵抢夺殆尽。此外,边塞将吏对羌胡素来歧视,他们大量搜刮民财,甚至有秘密拐买羌胡为奴的记录……”

    听到最后一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耳边贾诩的声音依然继续:“……中兴至现在近两百年间,河曲地带的羌胡和汉民始终彼此仇视,势如水火,年年血腥仇杀,大小动乱不计其数。朝廷出兵镇压总共不下千次,斩羌胡首级不下二十万,耗钱以亿亿计。可反叛事件却依旧层出不穷,羌胡反抗之心竟是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砰”我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那是自然,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哪有任人欺凌宰割的道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被董卓暴兵残害的安罗珊,心中升起无限义愤和同情:“原来这就是诸部羌胡之所以第三次会盟的缘故。”

    “将军说得不错,”贾诩看着摆在面前的酒碗,幽幽道,“这,正是‘铁羌盟’的成因。”语音低沉苍凉,在楼外暴风骤雨衬托下,竟仿佛蕴涵着那么一股子逼人的杀气。“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爆发,中原等地混乱残破,朝廷无暇西顾。当年十二月,凉州诸种羌胡闻风而动,以北地郡的先零羌先反,随即枹罕义从羌首领宋建、狄道氐族部落长王国、湟中义从胡首领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二百余部羌胡首脑,在西海(青海湖)畔举行全河曲部落大会。在这次大会上,众人共饮西海之水以盟告天下,一同起兵反汉。这个西北各部羌胡组成的新军事联盟就此形成。”

    他顿了顿,又道:“但凡西北羌胡骑兵作战,都喜好阵头使用两丈余的长铁矛,列阵后平矛策马冲锋,其势威不可当。因此被共举为盟主的北宫伯玉,就将此盟正式命名为‘铁羌盟’。”

    “反得好!”我情不自禁地一拍大腿,等发现贾诩用很奇特的目光看着我,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揣着天子血书,也算是个汉臣,顿时大窘。忽而又想到一事,赶忙借此扯开话题:“贾先生,你说这‘铁羌盟’盟主叫做北宫伯玉,怎地刚才却又说是韩遂呢?”

    贾诩捻须道:“铁羌盟成立之后,经历了几次内部派系斗争。盟主一换再换,到今天的韩遂,已经是第四任盟主了。韩遂这厮本名唤做‘韩约’,担任凉州刺史从事,与故新安县令边允都是金城郡的汉人名士。铁羌盟起兵后,陷金城,胁迫韩、边二人一同入盟,负责盟中军机要务。韩约、边允畏惧本名受到朝廷通缉,牵连家族,于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韩约改名‘韩遂’,边允改名唤做‘边章’。”

    我不由大奇,笑道:“铁羌盟原本是为反抗汉人建立的羌胡组合……可如今却让韩遂这一介汉人却做了盟主,倒也真是奇事一件了。”

    贾诩摇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铁羌盟原本不过是些有勇无谋的乌合之众,自从有了韩遂边章的加入,势力这才急剧壮大。对朝廷征剿军作战中,韩遂屡立战功——左车骑将军皇甫嵩,曾经击破数十万黄巾,斩张梁、张宝,可那么厉害的人物,都叫韩遂给打败了。将军莫要小看了韩遂,此人阴险多智,关西皆以‘黄河九曲’呼之,是讥讽他城府深沉,恶毒狡诈,心思肚肠如黄河九曲一样,七拐八弯。”

    我愈加奇怪,疑惑道:“韩遂既然是被胁迫入盟,又怎么会如此卖力?”话一出口,随即心中已明白过来,此人哪会帮助铁羌盟反抗汉人?分明是要借助羌胡之力,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野心。

    果然贾诩摇头接道:“韩遂哪里会为铁羌盟卖力?他一旦在盟内站稳脚跟,立即就反咬一口,对盟友亮出屠刀。”他咳嗽一声,沉声道:“中平三年(公元186年),韩遂请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议事,毒死三人,并吞其众,此后拥兵十余万,俨然以盟主自居。”

    自此,乱世之中又多了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

    我长叹无语,半晌才道:“原来如此,那马腾又是何许人也?”

    贾诩沉默了一小会儿,大约是整理思路,又缓缓开口道:“马腾马寿成,乃是韩遂的异性兄弟。他是羌汉混血儿,因此长得身体洪大,面鼻雄异,相貌与羌人同。此人年少时以贩卖木材为生,后在彰山遇异人,因而学得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铁羌盟起兵西海,马腾于是参加官军,后以战功在凉州刺史耿鄙手下担任司马。当时耿鄙纵容小吏程球经营奸利,而马腾为人正直贤厚,因此与这二人屡屡冲突。待到中元四年,凉州刺史耿鄙出兵讨伐韩遂。部队行至狄道,马腾发动兵变,先杀程秋,再杀耿鄙,之后举众投奔了韩遂。”

    我苦笑道:“原来如此,马腾是旧经战阵的将领,这下韩遂的势力就更强了。”

    贾诩叹道:“可不是么?自马腾加盟,铁羌盟连克汉阳、酒泉、信都等地,酒泉太守黄衍、信都太守阎忠统统投降,凉州全部落入铁羌盟之手。此时由于诸羌胡对韩遂擅杀北宫伯玉的行为不满,于是韩遂退让盟主之位。但他背地里大耍手腕,一面推举王国为盟主,一面背后挚肘,造成王国指挥夺取三辅的行动,全盘失败。韩遂借此机会召开新的部盟大会,废了王国,立阎忠为傀儡盟主。此后阎忠忽然因病暴毙,‘黄河九曲’也就如愿以偿,终于成了铁羌盟盟主。”他又笑笑,“得到消息之后,我仔细猜想,恐怕阎忠之死,其中也大有文章。”

    我吐了一口郁气,不寒而栗:马腾武勇雄烈,那倒也罢了;可看韩遂处心积虑谋夺盟主之位,此人心计之歹毒,手段之阴狠,真不亏了‘黄河九曲’这绰号。如今铁羌盟虎视三辅,一旦让韩遂这厮掌握了皇帝,又踏进了关东,还不知能生出多大的祸乱来。

    正在想着,城墙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兴奋而焦急的大呼小叫:“主公!主公!”

    这正是魏延的声音!

    我和贾诩还未起身,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赤裸着上身,湿淋淋地冒雨冲上来,见到我立即一个头磕下去。魏延头都没抬起来,伏在地上放声大哭:“主公,咱险些见不到您了!”此时由于雷雨的缘故,天色昏暗。但两人相距咫尺,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青一条紫一条,显然是鞭打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手指上那密布的针刺痕迹,指甲竟然全都变成了紫黑色。

    原本打算见面之后,先痛责魏延一顿,叫他以后规规矩矩,再不敢有半点骄狂的行为。但看到他这副惨状,我怜悯之意大起,只觉得怒气上涌:“这……他们好狠!”

    还不等我说完,魏延已经压低声音,焦急万分地伸手抓住我的膝盖,凑前道,“主公,主公,您赶紧出城,赶紧出城啊!吕布打算布局要杀您呢!”话未说完,他这才抬头发现贾诩居然坐在我对面,登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魏延这句话仿佛雷轰电闪般直贯入我的耳朵,一时间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做响,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一片空白。

    正在此时,天上无声地打了个霹雳,滂沱大雨之中,一条长短莫测的火蛇,蹿过昏黑的天空,随即惨白的眩目光芒照亮了我们三人已隐入黑暗的面孔。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顾贾诩还在旁边坐着,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魏延,沙哑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魏延急切地站起来,哀声道:“主公,您赶紧逃出城罢,吕布那厮要杀您!”

    “住口!”这句话再度入耳,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给我跪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主公!”魏延赶忙双膝着地,仰头对我急道,“魏延绝不敢跟您撒慌……吕布他真的……”

    “啪”我重重给了魏延一记耳光,他七八尺长的身躯登时向后滚出一丈多远,直到贾诩身前才停住。

    魏延随即翻过身,手足并用地爬过来,双手抱住我的左腿,放声大哭:“主公,您先听我说完好么~~等咱说完了,您要还是不信,魏延立即自尽,以后永远都不会胡说八道了~~”

    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天地一片雪白。我看见魏延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嘴角高高肿起,不由心中一颤。只是他所说的消息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一时间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贾诩赶忙劝道:“将军,您何不让魏延把话说完?若果真是慌报,再重重责罚也不迟啊。”

    听贾诩一说,我脑子总算略微清醒了一点,醒悟到自己大失常态。但此时头晕目眩,全身乏力,心脏碰碰地搏动仿佛要跳出腔子来——无论是真是假,自己听到这消息后所受的打击当真非同小可。我长吸了一口气,按耐下紊乱的心绪,缓缓坐倒在地,沉声道:“好,魏延,你说。”虽然已尽力遮掩,可震惊之下语音沙哑,竟然低不可闻。

    魏延连磕了两个响头,哀声道:“主公,魏延决不敢有半句假话!刚才我一被放出来,立刻就跑到下榻的地方去找您。没想到,正巧遇到高顺将军领着胡车儿一齐出来,一副要出城的样子。咱上前一打听,原来吕布将军忽然下了急令,让高将军马上向东出征救援张邈去。魏延心里就犯了嘀咕,明明主公您是主帅,为什么带队的不是您?”他声音虽然压低,但情急之下,吐字又急又快,仿佛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到后来,魏延语气渐渐尖锐:“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儿来夺您的兵权!”

    听了这一句,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魏延刚被释放,要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得知这次跟我一同进城的还有胡车儿?他说得是实话!主公他,竟然真的要……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从高顺将军那里得知了您在这楼橹上,咱就火速赶了来。可是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郝萌那王八蛋在组织新的城防守备。您想想,这摊子事情本来应当是由魏续大人负责的,吕布早不换,晚不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要换将?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吕布这王八蛋,他肯定是打算对主公下黑手!要是等郝萌点齐了兵马杀过来,那就是变成飞虫也躲不过了……”魏延急得好似热锅的蚂蚁,声音哽咽道:“主公,魏延这里面要是有半句假话,您把我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咱死了没啥,可是主公您可不能死。您赶紧出城,可千万不能再迟疑了啊!”说到后来语音哽咽,竟然急得流出了眼泪。

    “别说了!”我心中烦乱异常,断然暴喝,只觉得胸口隐隐做痛,仿佛被大铁锥重重打了一下;血冲上了脑子,涨得太阳穴里突突跳动着疼。

    贾诩在一旁静静道:“真将军,如今事态紧急,贾诩有三策,还请将军决断。”此时楼外风雨呼号,仿佛千万只野狼一齐咆哮。

    我慌忙道:“先生要有什么好主意,就请讲罢。”此时自己脑袋里沉甸甸地仿佛装了一团糨子,手脚冰冷,心神大乱——平日里那点沉着冷静,不知怎地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贾诩不慌不忙道:“第一策就是一个字,反。”听到他这一句,我只觉得脑子一晕,心神颤动,张开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吕布这计划表面看似策划周详,实则手段极不果断、处置又不机密,实在是无能之极。”贾诩悠然道,“倘若是高明人,只消请您和高顺议事,厅堂中安排刀斧手拿人就是。他却搅得全城内外兵马皆动,鸡犬不宁——如今情报一泄,将军您不死,他吕布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讲到这里,贾诩狞笑了几声:“我这一路进得城来,只见四处抓丁补充兵力,虽然这是应急之策,但毕竟容易激起民愤——吕布他已经自己孤立了自己。以将军在中牟之根基深厚,振臂一呼全城响应,吕布武艺再高,又何惧之有?”

    “啪”魏延重重击掌,眉飞色舞道:“着啊,主公,贾老头儿说得对!吕布拿我下狱,吞了屯守兵。可那些个兵牙子都是咱到中牟后新募的,一个个手把手操练出来,又怎么肯听外人的——只要主公您一句话,我马上去招集旧部,先去砍了***郝萌坏萌,再去找吕布算帐!操他大爷的,咱倒要看看这中牟究竟是谁家的坟头!”他在我面前向来不说粗话,是表示尊重之意。但自从奉先公的兵马进了中牟,魏延处处受压制不说,还被郝萌痛加折磨。此时他可算找了个机会,这一肚皮的怨气冲出来,却是顾不上礼节了。

    “这可使不得!”我越听越是心惊,赶忙连连摇手,轻声回忆道,“还记得那是在瓠子河一战,我被典韦缠住,几乎葬送在他手里。是主公闻讯后抛下兵马,单骑突进及时出手,才救下了我这条小命。现在主公要杀我,那我就设法保命;但要我加害他,那便万万不可!连狗都知道知恩图报,假如我忘恩负义,那真还不如一条畜生。”说到后来,心间却是一阵阵的酸楚:那日里拼到最后,我花招用尽,到底还是被典韦搅开了长戟,一手戟直劈顶门。随着那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劲风自顶门四散滑落……

    往事一幕幕晃过,我只觉得眼眶里模模糊糊全是泪,用力吸气不让它们流下来。心口上似乎开了个大洞,仿佛有冷风自洞里头穿过去,发出呜呜的响声。打败典韦后,主公流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此情此景,永远都刻在了我脑子里,成为自己最珍贵的记忆之一。可为什么到现如今,居然发展到了这步田地?自己敬之爱之的主公,居然为了杀我花费这么大工夫……除了感叹一句“造化弄人”,我还能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还有第二策,”贾诩无奈道,“第二策也是一个字,走。如今中牟非久居之处,将军可以先号召民众,命魏延招集旧部,在城中大闹一场,务必使吕布等人无暇顾及您的行动,然后再杀了郝萌夺城门而走。”他又捋捋胡须,笑道:“离城后您只管先去招回高顺拉走的部队,以将军大才,又有哪里去不得?”

    我默默地点点头。一方面主公对我有再造之恩,另一方面自己这条命也不能轻易舍弃。能不和他正面冲突地解决问题,恐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正在此时,楼下隐隐有人声嘈杂,我们几人登时都变了颜色。贾诩站起身来,向外望了一眼,摇头叹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我走到贾诩身边向下张望,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只见黑压压的满是人头,大雨中冷冷地反射兵器的寒光,人群前面站着一个彪形壮汉,手搭凉棚向上张望。此人全身披挂整齐,正是奉命前来捉拿我的郝萌。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对这个尘世生出无比疲惫和厌倦。生也罢,死也罢,自己只想把一切烦乱的心绪全部抛开,距离这个残酷的世界越远越好。

    “安罗珊呢,她出城去送师父赵云,也该回来了罢?”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大概是在生死关头的缘故,此时此刻,心中忽然对她涌起强烈的思念。

    魏延却摇了摇头,显然他去住所找我时并没有看到罗珊。

    我茫然抬头放远望去,仿佛要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但却什么也看不见:昏暗的天空中雷电交加,雨水象山洪一般自塔檐上倾泻下来,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地交织成一张笼罩苍穹的巨网。

    一时间心乱如麻,我竟看得痴了。

    忽然贾诩似乎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但自己恍恍惚惚,没有听清楚,于是回头轻叹道:“贾先生,你还有什么见教?”

    这老狐狸笑道:“真将军,您忘了我还有第三策么?这第三策,也是一个字,降。”他故意将最后一个字脱长了声音,脸上笑容还是那样充满了机智和神秘:“吕布毕竟是横行天下响当当的角色,没点脑筋是不可能的。此时外患曹操日益逼迫,哪有自己剪除羽翼的道理?我看他这次之所以处置得拖泥带水,也就是还没对您动杀心——吕布只想把您的兵权夺走,把您关押起来而已。莫要看表面上形势异常凶险,但只要不是就地处决,那就大有希望。您恭恭敬敬地把兵权交出去,只要在面见吕布时随机应变,动之以情,再说上几句好话……贾文和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您平安无事。”

    我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这样不行!”魏延涨红的脸,先对贾诩瞪起了眼珠子,“把自己的生死大权一股脑儿送给了别人,贾老头儿你出的这是什么屎策?”他转过脸对我大声道:“主公,我反对!要是按这下策,您被吕布一圈,暂时是没事儿了。可到时候等大局一稳,他爱怎么操刀子就怎么操刀子,那还有什么出路!”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2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贾诩显然被魏延激起了真火,冷冰冰道:“你出言无状,贾某原也不喜与你这种粗陋之人计较。不过既然你脑子不大灵光,自己又不开窍,贾某却说不得只好点拨一二了——吕布即便圈禁了真将军,他就能拿到兵权么,你魏延还不是照样可以私下活动串通旧部?真将军广施仁政大力屯田,百姓与士兵们感恩戴德,要是他无辜被收押,百姓又会做何反应,那些真将军的嫡系又会做何反应?如今强敌环顾,将军的兵权一旦被夺,吕布的注意力肯定要对外转移,不再注意我等。我们大可由此化明为暗,伺机而动,那时是去是留,是进是退,还不是任由将军决定?这就是‘示弱以争强’的道理。”

    魏延听了他第一句话,直气得脖子和脑门上青筋暴跳。可待贾诩一席话说完,魏延发怔了半晌,一躬到地:“贾老……贾老先生,是魏延错了,还请您原谅。”

    “无妨,”贾诩面色凝重,又看了看下面的士兵,“魏都尉,从此你我共事一主,你这份爱主之心我了解。”转过头对我道:“真将军,这第三策和前两策相比,其实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阴柔诡秘,原本不是君子所为。但如今您生死安危尽操于吕布之手,这保命之计却不可不用。真将军,虽然吕布对您有恩,可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容你——我一路行来,军中和城里四处流传一句歌谣,有道是‘项籍再世真明达,卫霍复生,横矛立马’,这说得就是您。您想想,人人都愿意在您麾下接受指挥调遣,他吕布安能不忌?您再想想这些百姓和士兵对您的期望,可不能轻言就死啊。”说着对我深深鞠躬。

    我赶忙伸手搀扶,点头道:“贾先生苦心,真髓明白了。”同时心惊肉跳,卫青、霍去病是武帝名将,至于项籍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代豪雄,评价之高实在难以想象。这歌谣真要传入了奉先公耳朵里,依他那心高气傲的好胜个性,我绝对是死定了。但随着心境平复,脑子逐渐清晰起来,又转念一想,如果真要如此,自己肯定没了活路,贾诩又怎么会劝我投降示弱?况且自己久在中牟,耳目也不少,真要有这种歌谣四处流传,手下肯定忙不迭报与我知道。等转头发现魏延一脸迷茫之色,更是心中雪亮——分明是贾诩看破我对奉先公忠心,受这次打击后存了求死之念,所以才故意捏这慌话激我罢了。

    贾诩微微一笑,充满了狡猾的意味。他目光聚焦,直望进我眼里:“我贾诩阅人无数,识人的本领纵然比不上‘月旦评’,但也差不到那里去。当今这些人物,可以用猛兽比之。曹操孙策,可比狮虎;吕布刘备,可比豺狼;至于李傕郭汜袁术袁绍之流,不过都是猖獗一时的鼠辈耳。而将军和以上诸人却又截然不同,有种独特的魅力。”他眼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神采,缓缓道:“若要比喻将军您,那就好比是一只雄鹰——狮虎豺狼纵然威风八面,横行天下;但鹰飞万里,双眼却可以囊括整个儿天地。”说着躬身向我行了一礼,语气无奈且真诚道:“贾某知道将军尚不能完全相信我,但贾某无不为将军计,此心可昭日月,还请您明查——将军只管先下楼随郝萌见吕布去罢,贾诩恭候您平安归来。”

    原来这老狐狸已然看破了我的想法。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吩咐了魏延几句,转身扬长下楼。

    外面虽然是狂风暴雨,但官邸议事大厅里却温暖得很。此时大门紧闭,两旁的火把和大厅中间的炭盆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似的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主公还没有自后堂出来,大厅里只有郝萌和我。回头看看郝萌,他一张脸上挂满了水珠,在火光照映下显得兴奋而狰狞。

    直到现在,我并没有上绑。本来郝萌是打定了主意要捆了我邀功,可当他命令部下绑我时,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动手,弄得好不难堪——不论贾诩所说的那两句歌谣是否顺口胡驺,但从瓠子河到潼津口,一连串胜仗的确使我在军中奠定了极高的威望。况且我是众战将中数一数二的武技高手,纵然长戟不在身边,但要对付郝萌这种角色,不到五招就能打断这厮的脊梁骨。这一点郝萌心知肚明,所以看到那副场面,他自己也不敢动,只好客气地“请”我面见主公发落。

    我等得无聊,索性闭目凝神,心中猛地一颤:原来这大堂外有无数呼吸之声,这等布置,肯定是针对自己而来了。埋伏之人虽然都不是什么高手,但呼吸整齐,没有一丝紊乱迹象,分明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卒。若是刀斧手还好对付,但倘若全是弩弓手,号令之下众弩攒射,纵然我武功再高十倍,也难以逃脱。

    自己从得知消息到现在进入大厅,脑袋里一直念头纷乱,昏昏沉沉地。但此刻面临生死关头,灵台刹那间一片清明,我反而沉住了气,没有睁开眼睛,静静地想办法逃生。按照大堂外的呼吸声的远近一个个判断位置,埋伏总共七十人,每人都恰好可以看到整个大堂。我暗叫糟糕,因为只有用远程武器之人,才需要视野宽广,看来自己猜了个正着,他们都是精选的弩手!

    这次贾诩可错大了,我生生跳进了这个死套。

    汗珠夹杂在雨水里从额头上划下,我睁开了眼睛,发现郝萌并没有异样神色,悠然站立一旁——看来他对埋伏也不知情。

    正在此时脚步声响起,打后堂转过三个人来。中间一人一身儒衫,得意洋洋,哈哈笑道:“郝将军拿住了叛逆真髓,功劳不小哇!”下一句对我道:“真髓啊真髓,你可知罪么?”

    即使不用看人,我也听得出是陈宫陈公台,只恨得牙根痒痒的,同时心里奇怪,这厮不是在闭门思过么?怎么又冒出来了。

    陈宫左右两个人我也认得,一个叫许汜,一个叫王楷。这二人背景非同小可,早在曹操治兖州时任从事中郎,那时他们就是陈宫的死党,后来就成了跟着陈宫率先迎主公入主兖州的两大“功臣”。虽然功劳不小,只是这两人除了会耍嘴皮子清谈,连基本办事能力都欠奉,因此一直未得重用,昔日我在兖州时,重大会议上都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在这个紧要关头,这几个兖州旧人忽然一同出现,毫无疑问自己这次被夺兵权,八成是有这几人在其中出谋划策。

    自从来到大厅,我一直在琢磨求生之法,看到他们几个,登时脑筋急转,心中已有了计较:按照埋伏武士的久经训练的程度来看,定是追随已久的旧部无疑。而主公在兖州的失利,大半是被兖州士出卖的缘故,所以这些兖州人与奉先公旧部彼此间隙很深,倘若把自己把被剥夺兵权这件事大肆宣扬成兖州士势力重新抬头的征兆,那么定然可以动摇外面的埋伏者,使之放箭时不得不考虑是否受了陈宫的利用。这样虽然谈不上就此拉拢住他们,但毕竟可以出现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我对陈宫愤然作色,怒声高叫道:“陈宫,原来今日之事又是你弄的鬼!主公在兖州的大好事业,就是被你们这几个无耻小人败坏。如今到了中牟,欺瞒着主公又把主意打到我真髓头上来啦……哼,可惜我真髓行事无愧于天,你纵然想加罪于我,也没那么容易!”说这几句话时气沉丹田,把声线远远送了出去。

    陈宫脸色大变,脸色铁青道:“好反贼,你在河南拥兵自重,不把主公放在眼里,我等奉命拿你,你还敢反咬一口?”

    虽然自己是别有用意的胡搅蛮缠,但听他这么一说,我只觉得数月来肚里淤积的郁气化做一股怒火,直冲到脑门,大声道:“自我真髓到了中牟这半年来屯田做战,处处无不为主公霸业计,又如何是拥兵自重了?倒是你……你胆敢说一句,主公丢失了兖州,和你陈宫毫无牵连么!”

    陈宫面皮紫涨,戟指道:“你你……”我口口声声把话题转嫁到丢兖州上,这厮辩无可辩,憋了半天,嘴唇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王楷见势不妙,赶忙道:“真将军误会了,今日之事我等乃是奉命而为,并无陷害之意。”他生得白白胖胖,一张圆脸上满是堆积着笑容。

    此时我忽然听到,在后堂走廊上还有一人的呼吸声,此人分明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我心中一动,怒声道:“今日之事真髓任凭主公吩咐惩处;但你这些兖州派奸贼想利用这事件夺权,那是万万不能!”我知道,眼前自己随时可能丧命,只有把局面搅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因此每句话都将陈宫夺权扣得死死。

    旁边许汜眼中盯着我似要喷出火来,大喝道:“贼子,死到临头你还敢血口喷人——来人呐……”

    我怒极反笑,仰天打了个哈哈,声音震动大厅,将许汜的杀人命令就此截断,才语音一沉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这些公报私仇的奸贼,却不知是谁在做贼心虚!”又圆睁双目上前一步,暴喝道:“若真是主公之命拿我,我真髓愿意束手就擒。可适才你等口口声声说是奉了主公之命,主公为何还不出来?今日我还见过主公一面,他又怎会忽然下这蹊跷命令?——你等矫主公之命,想施展奸谋,以为这种小伎俩能蒙骗过我么?”说到最后一个字,我夹在话音中向许汜脸上一口真气直喷过去,将他震得脚下一个踉跄,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许汜不会武功,这一招“大喝”,已然伤了他的脑子,破了他的心神。

    陈宫面色由红而白,惨白着一张脸怒道:“真髓,你将这么一个夺权篡政的罪名扣在我等头上,是何居心?如今主公日日醉酒,政务都由严主母打理,我等尽心竭力辅佐主母又有什么私心?——擒拿你的命令,就是主母下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同时暗自叫苦:那后堂走廊上的女子,想必就是严主母了,真正动手的号令肯定是由那里发出。贾诩纵然是天下奇才,却万万想不到主事之人是严氏而非主公。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严主母从未有这种斗争的经验,所以事事求稳,因此才会尽量策划周详;相反地,她决不是贾诩所推断的“杀心未起”,而是“杀机充盈”才对。

    贾老儿啊贾老儿,真髓这条命只怕真要被你葬送在这里了。

    虽然心焦如焚,面色却不显露出来,我暗自提聚功力,大声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就是由于你们这班小人的争权夺利,害得主公丢了兖州,又有多少好儿郎因你等惨死在曹操的刀下!如今你们故技重施,也不知用什么法儿欺瞒了主母,来向我下手……真髓死则死矣,只是你们想再度借此机会夺权,那是干系全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说什么也是休想!”

    忽然外面嘈杂成一片,紧接着“碰”地一声,大门洞开,夹杂在狂风暴雨之间,几名手持弩箭的士兵直挺挺地飞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0: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一齐愕然向门口望去,随着一声怒哼,一人湿淋淋地走进来。我定睛一看,心中大喜:此人正是久违的张辽!

    此时张辽那斯文的脸上满是杀气,他左手提了一名士兵,右手却擎着雪亮的环首刀。进来后将手里那士兵往地上重重一掷,那人全身软绵绵地躺倒,也不知是死是活,腰上一袋弩箭,正是一名埋伏的武士。

    张辽眼神如电般扫过陈宫等人,充满了愤怒之意,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变得缓和下来。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登时心中大定。

    陈宫怒喝道:“张辽!你……”

    不等陈宫说完,张辽已厉声道:“要杀真髓,是谁的主意?”他一向说话平和有礼,今日语气尖锐,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旁边王楷赶忙恭恭敬敬道:“张将军,这个……”

    张辽根本不听他说话,嗔目大喝道:“在廊下埋伏的,通统给我站出来!”这一嗓子仿佛半空中炸了个焦雷,应和着漫天的风雨,更增加了无比的威势。陈宫、王楷和郝萌都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旁边“咕咚”一声,原来许汜先被我一喝震动了心神,此时脑子混混沌沌站在那里,再听了张辽这一吼,登时立足不稳,摔了个滚地葫芦,晕了过去。

    四周那些弩手一个个仿佛斗败的公鸡,慢慢从藏身之处一步步挨出来,低着头走到张辽身边,把弩箭放在地上,再一个个鱼贯而出。

    张辽直气得手脚微颤,嘶声道:“好!你们好!陈宫,如今主公萎靡不振,正是我等同舟共济的时候,可你……真髓他犯了什么罪,你要下这等毒手?”我心中感动,张辽从未发过这么大脾气,今日为了我,嗓子都吼得嘶哑了。

    张辽怒道:“自真髓到司隶以后,没有用主公一个铜钱,生生把这残破的河南府经营起来,更为主公打败了张济,扫平了长安之路,他容易吗?兖州失守后,之所以还能有这么一块栖身之地,究竟是靠了谁?这样的大功臣,你们凭什么要杀他!”

    我心头一热,两行泪水流了出来,哽咽道:“文远大哥,我……”忽然觉得身后又多了一人,回头一看,原来魏续也来了!

    魏续阴沉着脸对陈宫扬声道:“你这几个兖州王八蛋,忽然要更换防务,老子就觉得里头有猫腻儿!”转头重重一掌拍在我肩头,咧嘴笑道:“臭小子,我们来得还及时罢?”

    张辽也望着我一笑,说道:“这些个弩手,其实都是我的部曲——我才进河南府,就被孤单一人支到开封城巩固防务,连你面都没见到。当时我还不怀疑什么,可原来他们打得是这种算盘!下午老魏牵了五六匹马来找我,我们两个一路换马赶来,还好没误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弩手都是张辽的部曲,难怪他们见了张辽就象耗子见了猫一样。心中暗叫庆幸,这次严氏联合陈宫打算扳倒我,其中有个老大破绽,那就是除了郝萌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自己的亲属部队。由于陈宫等人都没威信和实力取代魏续以负责城防,所以严氏推出了郝萌;这样下来,郝萌的亲兵也就无法调用了。尽管如此,这计划依然周密完整,在刚到中牟不久,他们就支走了张辽,擅自调用他的部队。要不是魏续机警,我只怕真要变成箭猪了。

    郝萌这才缓过神来,怒道:“反了反了,张辽、魏续,你们两个也反了么?”

    魏续冷冷道:“我说老郝,咱们都是跟随主公从并州打出来的老弟兄了,你怎么也和陈宫他们混做一堆?你真他妈是个傻蛋,没看到刚才那些弩弓手吗?到时候众弩齐放,你就是明达小子的陪葬。这帮王八蛋是打算连你一块儿杀,你他妈反倒帮他们?脑袋里进水了罢你?”

    郝萌这才猛然醒悟,脸上半青半红,转过头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王楷。

    王楷语声颤抖道:“今、今日之事,我们可是奉、奉命行事……”话说到一半已经没了声音。只听上牙碰下牙的格格做响,这厮早已吓破了苦胆。

    张辽沉声道:“奉命?奉谁之命?张辽眼里只有主公,你们把主公请出来说话!几个小丑上窜下跳,打得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

    魏续咯咯笑道:“老张,少跟这几个王八蛋费话啦——爷今天来,就是要算一算兖州是怎么丢的这笔帐!”说着手一挥,外面“呼啦”一声涌进来几十个顶盔贯甲的士兵,人人手持长矛,让过了郝萌,将陈宫三人围成一个圆圈,矛尖通统向着圆心。

    局势登时逆转直下。

    陈宫一直没有说话,转着眼珠观察形势。此刻他见情形不妙,赶忙向前一步,胸口直碰到矛尖,呵斥道:“魏续,你要算什么帐,呆会儿我都奉陪。但现在我是奉了大主母之命,格杀拥兵自重的真髓。你和这不相干,站到一边去!”说着高高举起一支令箭,大声道:“张辽,郝萌,我有主母令箭在此,可不是虚言!”

    张辽怒声道:“这分明就是乱命,恕我张文远不从!”

    魏续更是放声狂笑:“你奉了主母的命令?”瞪眼道:“儿郎们,去给爷把大主母请出来!”左右士兵答应了一声,甲叶哗哗做响中,挺着长矛齐向后堂走去。

    我赶忙喝道:“住手!”伸手拉住魏续臂膀,哀求道:“魏老哥,今天要不是你,兄弟这条命就交代了。只是看在主公份儿上,你还是不要为难了主母罢。”心忖,如今自己这颗脑袋既然已经保住,又何必再多生是非。主母毕竟是主母,是奉先公的妻子,真还能将她杀了不成?如今主母就在走廊上站着,此时不卖这面子,更待何时。

    正在此时,后廊上一声咳嗽,严主母终于按耐不住,转了出来。她依旧是一领黑衣,冰冰冷冷的神情:“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做什么?”

    王楷回头看到严氏走了出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连滚带爬地伏在严氏脚下,放声哭道:“主母,主母!大事不好,他们,他们都反啦!”

    陈宫得意非凡,长笑道:“魏续,你要见主母,主母已经来了!张辽,郝萌,我奉主母之命,格杀拥兵自重的真髓,你看看可是胡说么?真髓,你还不束手就擒?”

    严氏低头看了看王楷,又抬头看了看陈宫,眼里满是茫然之色。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扫视众人,奇道:“陈宫你说什么?我几时说过要格杀真髓?”

    这句话异军突起,陈宫脸上当即变了颜色,回头看着这位莫测高深的主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心中雪亮,严氏来到后廊不过是和陈宫等人进入大厅前后脚的工夫。若不是她命令杀我,当时为何不出来阻止?现在分明是此事激起了众怒,眼看就要引火烧身,于是忙不迭地过河抽板。只是这样一来,陈宫等人白白做了她的替罪羊,这“矫命夺权”的罪名再也甩不脱了。

    伏在地上的王楷圆睁双眼,仰头看着她,口吃道:“您、您不是……”身子不住发抖,显然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严氏淡淡道:“我是让你们请真将军前来参议军务,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我的名义胡作非为。”转头道:“魏续,你带着士兵想要做什么,真想要造反么?张辽,你不是去开封公干么,怎么也忽然回来了?”在陈宫等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一副对事态全然不知的模样。这女人对部下如此无情,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魏续躬身道:“禀报主母,这三个兖州贼子狼子野心,居然假传您的命令,要杀死真髓企图乘机夺权。魏续得知后,一时心急,所以就带兵闯了大堂,还望主母恕罪。”既然严氏配合良好,他也乐得就坡下驴。

    张辽则低哼了一声,显然对事情大概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严氏的行为大为鄙夷。不过既然是奉先公的妻子,他也不好追究下去。

    看到郝萌面如土色,我赶忙上前圆场道:“主母说得不错。郝将军也跟我说是请我来议事的。只是进了大堂后,不知怎地却演变成了这副局面。陈宫布下了埋伏,竟然打算将我二人一齐杀死!”心中盘算,事情急转直下,陈宫等人是死定了,但郝萌是并州旧部,跟张辽、魏续都有一定的交情,打击面还是不宜牵扯得太大为好。

    果然郝萌一怔之下,向我投来感激的视线,赶忙跪倒大声道:“郝萌被奸人哄骗,竟将真将军骗入圈套,几乎送了性命,真是万死也难赎此罪!今后将军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吩咐,郝萌水来水去,火来火去!”又看到魏续,张辽也感激地瞥我一眼,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通过这件事,自己已赢得了这些并州武将的心。

    严氏听得微微一愣,话题一转道:“陈宫,你们三个奸贼挑拨离间,意欲谋害真将军,其心可诛——拖下去,杖杀了!”说到后来竟是严词厉色之极。在刹那间,她那冰冷的眼里对郝萌闪现出恶毒愤恨的杀意,瞬间又消失不见。我没有放过这细微的变化,不由看得心中一寒:原来郝萌口中那哄骗他的“奸人”就是她自己。

    魏续面露喜色,大声道:“主母英明!”手一挥,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哆嗦成一团的王楷和业已晕厥的许汜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忽然听到旁边陈宫大声吼道:“让开!要杀我还用你们动手么?”我转头一看,陈宫被一圈长矛手包围着,面色苍白,嘴角流下一丝鲜血,竟是激动得咬破了嘴唇。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低下了头,不愿看陈宫那张又惊又怒又悲的面容,淡淡道:“陈宫,你三番五次算计于我,如今谋害我不成,阴谋败露,还有何话可说?”心中却清楚地知道,陈宫在这次事件中实是一个被利用的小卒,说他矫命夺权,十成中倒有八成是我杜撰栽赃,剩下两成是众人的不信任和主母的出卖。记得自己往日被他所计算,后来每天都想着将之一刀两段,才能大快我心;但现在看到这厮孤立无援、束手待毙的模样,竟然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同情之意。

    陈宫惨然一笑,哑声道:“事情发展到现在,陈某还有什么好说的……记得当初我看不惯曹操杀旧友边让还要纳其妻为妾的恶毒行为,于是毅然将兖州献与了主公,做了个卖主的不忠叛臣……纵使有过争权夺利,也是想为家乡的父老多谋些官职福利,结果却被他们连累,更受主公的疑忌而被收押……等到了司隶,主母看中我的才干,才将我又解放出来,故而决心为主母效力……事到今日,我陈宫早就该死,也早有了死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落得如此下场,为恩主所卖……”说到最后一句,他死死盯着严氏,倘若这怨毒的眼神能杀人,只怕严氏早被剁之八块了。

    严氏衣服一阵波动,颤声怒喝道:“死到临头,陈宫你还敢胡说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动手处死这叛逆!”

    陈宫凄声狂笑:“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么?”凄厉的笑声仿佛夜枭长鸣,说不出的刺耳。他神色缓缓转为黯然,喃喃念道:“以出卖而始,以出卖而终……以出卖而始,以出卖而终……”突然扫视众人,再度狂笑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人?大笑声中,他向前猛地一扑!只听“波”地一声,几支长矛顿时透胸而过。这个背着“卖主叛臣”名声的谋士将身子软软地挂在矛上,气绝身亡。只是那双眼珠死鱼般突出,空洞地瞪着严主母,竟是死不瞑目。

    看到这一出惨剧,在场众人皆为之震撼,一时间没人说话,大厅中一片寂静。

    猛地听到传来甲叶作响之声,我抬头一看,一名士兵全身雨水地跑进来,对魏续一躬身,恭恭敬敬道:“禀报将军,王楷和许汜二人已经被杖毙。”魏续没有说话,但掩饰不住满脸的得意之色。

    我心知肚明,由于奉先公宠信兖州士,所以私下里魏续早就对陈宫等人恨之入骨。这次他又是亲自找来张辽,又是调兵遣将,肯如此下力气帮忙,只怕三分是为搭救我,三分是为报私仇,还有四分却是为自己的小算盘:自己是奉先公的亲戚,兖州士被斩尽杀绝,魏某人以后要是不得重用,那才是见了鬼。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冷哼,细针也似地钻入我的耳朵刺在耳膜上,那深厚的功力震得我心浮气躁,只觉得脑袋里说不出的难受。原来不知道何时,酒醒的奉先公已经自后堂里走了出来。

    我们一齐转过头去,躬身行礼:只见奉先公上身只穿了一件罗织对襟白汉衫,前襟敞开,露出坚实的胸膛;他头发凌乱,古铜色的脸膛由于近日来饮酒过度,微微透出灰白的颜色。令我不解得是,主公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眼睛,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看到陈宫的尸体,奉先公半晌没有说话,怔了许久,沙哑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续抢着大声道:“禀报主公,陈宫大逆不道,意欲夺权,被我老魏杀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想来是看到兖州派势力土崩瓦解,因此太过得意忘形的缘故。听他这么一说,我与张辽对望一眼,彼此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对奉先公的性格摸了个一清二楚。

    奉先公对待部下和战士们表现得非常关心,加上在战场上有着如同鬼神一般的武勇,所以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很得部下们拥戴,我之所以被他所吸引,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但这并不是他的全部,实际上主公的性格有两大缺陷:一,他生性多疑而且好猜忌,不信任身边所有的人,这大概是经历了无数次变幻莫测、残酷血腥的权力斗争的结果;二,由于具有强大的武力,他自视过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大概是他屡屡更换效忠对象的根本原因。因此一旦遭到失败,他心中强烈的挫折感,使得主公很容易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并迁怒于他人。新丢了兖州之后,他成天喝酒打骂两位主母,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杀死陈宫,虽然是为了自卫,但这种未经主公允许而擅杀同僚的行为,绝对是典型的越权行事。对精神脆弱而且多疑的奉先公来说,只怕会激起他强烈的猜忌之心,而且随时有可能将积蓄多日的怒火转嫁到我们头上。魏续的行为,不啻火上浇油,不但不会有功,反而有祸哩。

    果然奉先公双眉一竖,眼里几欲喷出火来,灼热而充满杀意的视线一一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如实质一般。他忽然放声大笑,金属颤动的嗓音在大堂中嗡嗡回响。我纵然早有准备,仍然被声音冲得脑子一晕,险些摔倒。这疯狂的笑声仿佛山呼海啸,刹那间将我们淹没,震得大堂两旁数十根火炬和中央火盆一齐熄灭,顿时屋里一片漆黑。

    头晕脑胀之余,在黑暗之中,只听着奉先公恶狠狠地一字字道:“放屁!陈宫已被我圈禁思过,他又没有部曲,怎可能造反夺权?”他又顿了顿,阴森森地道:“在我吕布面前,还敢玩弄花招,你可是不想活了?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公吗?”在语声传来之处,一物映着闪电反射出冷冷寒光,正是他手中巨大的方天画戟。

    就着外面天空照进来的一点微光,我看见魏续早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而那几名杀死陈宫的长矛手迅速拦在他身前,举矛警戒地望着对面怒狮也似的奉先公。他们显然都是魏续的亲信,忠心耿耿,生怕主公出手伤害魏续,赶紧上去挡在他们主子的身前。只是为奉先公强大气势所逼,一个个双腿打颤,面色恐怖之极。

    张辽见机不妙,上前一步大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统统放下武器,退出大堂去!”

    但是已经晚了:对面奉先公双眉又是一挑,浮现出令人心悸的狂态,随着左足向前踏进,陡地爆发出惊人的压迫感和浑浊的杀气,令我呼吸为之不畅:滚滚的雷声中,银光一闪,这几人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已被一戟拦腰扫做两段!

    “嚓”火折子在严主母手中忽明忽暗地闪动起来,她轻轻地走上前,无言地点着了火盆,接着挨个点燃了两边的火炬。火光照耀下,大堂恢复了明亮,只是地面上多涂了一层殷红粘稠的油状物,断碎的肢体和内脏浸泡在里面,惨不忍睹,令我几乎要把与贾诩共进的晚餐呕吐出来。

    魏续倒是完好无损,虽然他一脸胡须看不出神情,但那恐惧之极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这一戟若是向他扫过去,只怕今后再要找魏续,只能从这些尸体碎片中将之慢慢拼凑出来了。

    我也是全身凉津津地:若这一戟向我扫来,我又能否抵挡呢?

    奉先公杀气腾腾地又踏出一步,沙哑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来说!”大戟向前探指,戟尖却是对准了严氏。闻听此言,我如坠冰窖:这位大主母的手段,最最擅长的便是过桥抽板和翻脸不认人,而且对我的态度是除之而后快。但现在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静观其变了。

    果然严氏依然不温不火道:“奉先,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陈宫是我放出来的,因为治理河南府需要他的才干。今天晚上,我原是打算请真髓将军来和陈宫一同会议移交兵权之事。可我手头正好有些事情,耽搁了一小会儿,不知怎地竟发生了这么大变化,魏续张辽二位将军也跟来了……总而言之,魏续他们连同真髓将军结成一党,把陈宫、王楷他们给逼死了。”

    我不由在肚里大骂严婆娘刁钻歹毒,单要说事情经过,她的言辞倒是和刚才几乎完全一致;但在只言片语之中,这婆娘又将自己撇得一清二白,无形无影地把一顶争权杀人的大帽子全盘扣过来,分明是要借奉先公那愤怒的大戟来铲除我们。要论起杀人用舌不用刀,她这份功力真可谓登峰造极。

    奉先公嘿嘿冷笑,转过头来盯着我,我心中一寒,不由手足无措:在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那种令我无比熟悉的疯狂。

    听得旁边张辽赶忙道:“主公,严主母并不了解其中真相。”他又指了指旁边堆积的弓弩:“事实是陈宫等人将我支到外地,调用我麾下的弓弩手在大堂四周埋伏,意图对真髓不轨。我与魏续发现之后,急忙赶回……”我听的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对张辽大为感激:他并不是不知严氏从中弄鬼,但主公正在气头上,我们若与严氏正面冲突,胜算极小。因此他当机立断,顺着严氏的口风略作更改,把罪责又全盘推给了死鬼陈宫等人,这叫死无对证。张辽处世的老练成熟,的确非我这毛头小子所能相比。

    我赶紧跪倒在地,道:“主公!今日要不是魏续张辽二位将军机警,赶来仗义相救,真髓已经是死尸一具了!求主公明鉴!”

    虽然没抬起头,但仍感觉到面前的主公杀气越来越重,仿佛整个大堂的空气都粘稠混浊起来,周身好像被蜘蛛丝裹住了一样。额头的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我心里只是叫苦,看来主公仍是不信我们的说辞,这一遭只怕要被这臭婆娘害死了。脑筋急转,企图找到求生之路,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似乎脑子被奉先公的杀气给麻痹了似的。

    我听见奉先公笑起来,是那种阴测测地笑,是那种暴怒到了极点的笑。他止住笑声,一字字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来:“真相?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相。”随即大喝道:“带上来!”这一声厉喝,震得屋瓦格格做响。

    我正在不明所以的时候,两个士兵从后堂五花大绑地推出一个人来。我仔细看了看,忽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不禁张目结舌:她竟是安罗珊!她不是出城送赵云去了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又是这副模样?

    罗珊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士兵一松手,她就象空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又过了半晌,才轻轻动了动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奉先公飞起一脚,将罗珊踢到我面前,冷笑道:“你仔细看清楚!”

    我万分痛惜地看着惨遭毒打的玉人:她全身上下十几个创口,汨汨地不停流血,衣衫碎裂,白玉一样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鞭痕。罗珊挣扎着却睁不开眼,是因为原本清秀洁白的面颊高高肿起,以至我都完全看不出眼睛的轮廓。她显然知道我就在面前,勉强张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开嘴,鲜血就不住流出来。

    “主公……罗珊犯了什么罪,您要这么处罚她?”声音中的怒气,连自己也听得出来。我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她那柔软的长发,只是褐色的头发被额头伤口流出的血沾到了一起,微微一碰,她就痛得一缩。

    “她犯了什么罪,你还不知道么!”奉先公暴跳如雷,他大声咆哮,仿佛一匹嚎叫的狼,“这小女人潜入府中,企图刺杀我,你根本就是主谋!”

    安罗珊竟会刺杀主公?我怔怔地跪在那里,抬头看着奉先公,头脑一片混乱,完全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看到我这副表情,他愈加愤怒,大步向前,画戟闪闪发亮:“忘恩负义的东西,你道我杀不得你么?”

    “且慢!”张辽大喝一声,抢上前与我并肩跪倒,哀声道,“主公,明达虽然桀骜不逊,但行事光明磊落,张文远以人头担保,他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请主公明查!”

    奉先公点了点头,他来到我二人面前,垂首看着我们,低声道:“张辽,连你也站在这叛逆一边……连你也站在这叛逆一边……”我不由大骇,此时他面部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双血红狰狞的眼睛依旧闪烁着恶毒的光,这分明是他要出手杀人的前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忽然感到奉先公杀气瞬间一滞,他侧起耳朵,好象在听什么,随即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远远传来。马蹄声转眼来到门口,一个人连滚带爬地急急窜进庭院,进了大堂,正是久未谋面的曹性。曹性一冲进来,一头磕在地上,急声道:“禀报主公,刚从西面传来急报,铁羌盟将领马超率领四万铁骑攻占了长安后,一路向东进发,前些日子又攻破了弘农,我军守将段煨被俘,生死不明!”

    霎时间,大堂中的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每个人的动作都因此而凝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铁羌盟的部队已经攻占了弘农?

    董卓西凉军为天下诸侯所畏惧,就是由于具有相当数量的羌胡骑,所以精悍无比,在场众将没有不亲眼目睹的。如今数万羌胡骑蜂拥出关,那还了得?所以这个消息传来,大堂里顿时一片死寂,连奉先公也变了颜色,忘了对我下杀手。

    至于我,虽然没体验过西凉军的强悍,但一想到贾诩所跟我说的那些羌人事迹,就觉得头皮发麻。况且高顺率领全部主力军东援张邈,城中所有能上阵的,只剩下七千多老弱残兵,如何能抵挡排山倒海一般的西羌铁骑?又看到众人的反应,一颗心更是如铅之重,在那一瞬间,我竟全然忘记了自己这条命很有可能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氏半晌没说话,忽然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道:“奉先,张将军说得没错,恐怕是我们误会真将军了。真将军,实不相瞒,白天这胡女刺杀主公后,我们对你起了猜疑心,所以设下了这个圈套想试探试探你,这也是万不得已,还请您见谅。”她微微一笑,又道:“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又非常重大,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行动,甚至让高顺将军调走了您的部曲……假如郝萌请您来议事的时候,您抵抗或逃走,那就罪责难逃,可是您孤身一人跟随郝萌前来,因此小女子就已经确认您是无辜的了。”说着向我深深道了个万福:“但小女子万万没有想到,陈贼竟会擅自行动,企图借刀杀人。都是小女子没能识破陈贼的奸佞之心,令您身陷险地。小女子给您陪礼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猛地觉得全身一松,原来奉先公已经转身走开,到大堂的案几后坐下。我身体脱离了杀气笼罩范围,这才长长透了一口气,赶忙向主母答礼道:“真髓明白,我确实不知道安罗珊竟会行刺主公,还请主公主母明查!”心中却满不是滋味:原来这都为了试探我?调走张辽以便动用他部曲时,我还在弘农,尚未回师,这又怎么说?刚才主公杀机充盈,怎么不见你这婆娘上前长篇大论为我辩解?更不要说陈宫下杀人令时,我早已将你在回廊上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临时编出如此牵强的故事以安我心,不过是由于大敌临近,看我还有利用价值罢了。哼,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真髓了。

    奉先公忽然开口,冷冰冰地道:“陈宫的事情我先不追究,但你们擅杀同僚,非处分不可。魏续,你的部曲暂时没收,张辽,你也一样!现在西面军情紧急,张辽你不要回开封,就在这里操练士兵,三天后随我出战。郝萌,你继续巩固本城防务。”他顿了顿,恶狠狠地盯着我,道:“真髓,你究竟是不是行刺主谋,我不追究,但剥夺一切职务,从现在开始回去闭门思过,不许你踏出驿馆半步!此外,后天上午我要拿这刺客祭旗——她是你的部下,就由你来亲自监督斩首。到时候你提个人头来见我,不是她的,就是你的!”说着又瞪了严氏一眼,也不等我们回话,直接起身回后堂去了。

    我默默地站起来,看着被士兵从地上架起来的罗珊,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口,这才转身走出大堂,茫然走入雨幕之中,任雨水将身体浇透,同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纷乱的思绪线头接踵而至,在眼前一晃而过,但我却偏偏什么也想不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脑子里竟是木的。

    围绕着炭盆,映得屋里人人脸膛通红,一时间大家无语,唯有火蛇鲜活地跳跃着。贾诩夹起一块石炭投进去,火舌吞噬炭块,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他叹了口气,捻着花白的胡须,苦笑道:“没想到内情居然如此复杂……贾某情报不足,判断有误,丢人倒是小事,若是将军因此而遭到不幸,在下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幸好铁羌盟大军来得正是时候,否则……”

    我苦笑起来:“贾先生别这么说了。折腾了我一夜,最后结局还是以没收兵权和遭到圈禁收场,您猜测得分毫不差。但不论怎么说,我这条命总算保全了。”自己回到下榻处后,忧心重重,根本合不上眼。正好贾诩深夜造访,于是跟他详细讲述起傍晚这起流血事件的过程。

    贾诩不置可否,道:“嗯,听将军仔细讲述了事情经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都想明白了。将军,我看吕布早在今天这事情发生前,绝对早就有剥夺您兵权之心。这不是我胡乱猜测,您听我慢慢道来。”他咳嗽一声,缓缓道:“这要从兖州惨败之后说起,在那一役中,吕布自己的部队几乎全部损失,因此到中牟后,他一方面要抓丁弥补兵力,另一方面,就是要剥夺部下的部曲以充实自己的兵力。军中剩余的将领有六个,按照部曲数量来排序,就是您、高顺、魏续、张辽、郝萌还有曹性。其中魏续是他的亲戚,可以不论;郝萌和曹性的部曲数量比较少,暂且忽略不计。剩下的,就是您、高顺和张辽了。”

    他轻轻揉搓双手,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说道:“吕布刚到中牟,您和高顺还都远在弘农。所以他第一个要夺取部曲的目标,就是张辽。您认为,张辽被孤身调离中牟,是主母对付您的第一步……”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仿佛有火光闪耀,“但最根本的实质,应该是张辽变相地被剥夺了对自身部曲的控制权。”他声音低沉苍老,仿佛来自悠远的山谷,令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接下来,才轮到您。”贾诩笑嘻嘻地摸了摸胡须,只是他那尖酸的笑容我再熟悉不过,“对付您可要比张辽难多了,至少吕布自己是这么认为。因为您在这里既有兵力又有人望,况且西征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而他吕布自己却连战连败,逃到中牟,名义上还是主公,实际上比附庸还不如。您想想,以吕布的为人,他能容忍这种状况么?之所以要紧急召您回师,让您功败垂成,其实也是他为了改变这种状况的行动。”

    贾诩所说的每个字,仿佛一根根钢针,刺在我的心口。其实自己早已经有了同样的想法,只是这想法不仅不能宣之于口,就算是想上一想,都不免感到呼吸困难,心头滴血。

    贾诩继续道:“之所以吕布要以违背军法的名义处斩魏延,并吞了您的屯守兵,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中牟城而已;紧接着,您又孤身进了城,为他下手夺取兵权,创造了最良好的机会。”

    他笑了笑,慢慢道:“您忠心耿耿,一心为主,想必吕布只要张嘴要兵,您绝对不会不给。可吕布是个极度自私自利之人,以己度人,他会怎么看待您?”不顾我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继续道:“真将军,只怕您现在还是把严氏和吕布的行为区别对待罢?您不要认为吕布消沉饮酒,所以对您下套布局的就只是严氏个人的主意。可实际上,严氏这么做难道是为她自己吗?她是个女人,这么积极参与勾心斗角,除了为自己的男人,还能为什么?她的圈套诡计,其实不过是吕布的延伸才对,严氏和吕布,根本就是一体的两面,两者完全不能分割。不论是否会出现行刺事件,他们都肯定要对您下手,这一点勿庸置疑。”

    我颓然点头,发现这老狐狸看人看事的深远程度,的确和我不在一个层次。

    贾诩又夹起一块石炭,侃侃而谈:“嘿,以高顺和郝萌分别接替您和魏续的职务,这一手很不简单,不可能是严氏的手段,这个主意八成出自那个死鬼陈宫,因为以一个从未接触过全军大局的妇道人家,是绝对不可能了解您和魏续两位大将之间的友谊。陈宫此人智谋高远,本是极难对付的人物。可惜得是,由于他在兖州的过失,吕布和严氏并不完全信任他。这一点从行刺这么大的事情而陈宫却根本不知道就能体现出来,否则在对簿公堂的情况下,陈宫若直接咬定您主谋行刺,魏续张辽根本就无能为力。他和严氏各怀鬼胎,未能真正连成一气,可以说是您最大的幸运之处。”说着随手将石炭丢进炭盆。

    我不解道:“贾先生,既然如此,严氏胜券在握,为什么还要牺牲陈宫?”

    贾诩笑道:“将军,当您步入那大堂的一刻,严氏已经不再需要借助陈宫的智谋了。即便有魏续张辽保护您,但只要她亮出‘行刺主谋’这张王牌,随时都可以处置您。陈宫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又为众将所厌恶。杀一个陈宫平息众人之愤,她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魏续手里也握着不少部曲,虽然他是吕布的亲戚而被忽略,但毕竟多剥夺一人的兵权,吕布手里就多了千把个士兵。死一个陈宫,换取魏续的士兵,不是很划算么?”我只听得背后凉津津地,贾诩在旁油然道:“因此等待到吕布出现,严氏立即反了口供,其实这不过是给吕布的杀人暗号,打算将您就地处死呢。”

    原来如此,经过贾诩抽丝剥茧地一分析,我已经全盘醒悟过来。通过魏续杀死陈宫,再以这个罪名剥夺了魏续手里的部曲,不过是在对付我时,严氏随机应变,多捞取的一点彩头。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由于铁羌盟的进犯,反而暂时保全了我的性命。

    随着想到铁羌盟,我不禁头皮发麻,后背凉气直冒:自己回师这才几天?这些羌人先破长安再陷弘农,这是多么惊人的推进速度,这是多么强悍的战斗力?以行军速度来看,敌人不日就要兵临中牟城下,可如今城中缺兵少将,还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斗?

    旁边贾诩捋了捋胡须,笑道:“说到底,贾某由于先前情报不足,漏算了一个严氏,结果可谓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了,好在您吉人天象,逃过此劫。”他话锋一转,笑嘻嘻道:“真将军,您这位主母可真了不起,有急智又善于作伪,口才更是一流,是难得的高才。贾文和佩服,哈哈。”

    我唯有苦笑:“贾先生,您不要拿我开玩笑了,真髓实在没这个心情。”思路转到严氏身上,想到她的刁钻狠毒,真是令我不寒而栗。

    贾诩贼贼一笑:“将军莫要担心,严氏那点底子,已经被贾某摸的清清楚楚。她虽然有其过人之处,但毕竟经验不足,思维太过简单,所以根本不成气候。这次若不是有陈宫替她出谋划策,单凭她一人之力,万万不会构架出如此缜密庞大的阴谋。以后将军面对她时,处处提防些也就是了。”

    我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呻吟道:“唉,哪里还有什么‘以后’?铁羌盟的事先放置一旁,就说主公让我后天亲自监斩安罗珊,单单是这一关,我就过不去啊。先生,你可有妙计助我?”

    “这两件事情都非同小可,当真不易办啊……”贾诩皱起眉毛,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这次的敌将马超,听说是马腾长子,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因此有‘锦马超’的美名。此人武艺不在其父之下,擅使七十斤的巨铁矛,无坚不摧,纵横关西,所向无敌。派马超为将,可见铁羌盟这次东进势在必得。最糟糕的是,天子可能已经落入他们手中,若是韩遂打正了复兴汉室的旗号,我们连政治优势都没有。”

    他抬头望着屋顶,怔怔地沉吟道:“至于安罗珊一案,疑点极多……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去行刺吕布?”

    我黯然长叹,附和道:“我也想不通这一点……罗珊处处能为大局着想,对我更是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贾诩沉思道:“这行刺有真有假,说不定是针对您设下的圈套……但不管怎么说,原因都已不重要,关键在如何处置‘凶手’,而且处理不当,后果会不堪设想。若是杀死安罗珊,您身为一郡之主,却连自己的部下都无法保全,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若是不杀安罗珊,那吕布很可能一口咬定您就是主谋,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您下手……”

    他话题一转,道:“将军,如今局面虽乱,但千头万绪,症结的关键还是在于吕布……您也该早作决断了罢?”又向前探出身子,盯着我的眼睛低声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只有和吕布拼个鱼死网破,才有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拯救安姑娘的性命!”声音虽低,却充满杀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只有和吕布拼个鱼死网破,才有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拯救安姑娘的性命……

    我和奉先公,竟然要以这种结局收场么?

    我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嘴里又涩又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黄色的天空……血色的土地……呼啸的烈风……

    奉先公骑着巨大的赤兔……矗立在血沼中央……地面上血雾蒸腾,人影若隐若现,眼前如梦似幻,主公好像天宫的战神,从云端降到凡尘……

    面对典韦时,奉先公那与四周空间水乳交融、和天地合为一体的无敌气势……

    东郡郡府四合院里,演武堂前,那白衣如雪,一手擎方天画戟背负身后,对我谆谆教导的严师……

    ……

    奉先公那独特的金属颤抖嗓音,仿佛依然在耳边回荡……

    你是壮士,是天生的军人,应当在千军万马征战的沙场上获得自我的价值,寻找自我的荣耀……

    明达,今日这一番较量,证明你不愧是我亲自挑中的战士……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明达,你已经踏上了通向武道颠峰的必经之路……

    武道之路不仅仅是一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道,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蓝天……

    我已经帮助你走上了武道之路,传授了你锻炼之法。至于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

    “回想今夜经历的一切,仿佛我身处一个不真实的噩梦,”我微微苦笑起来,“回到驿馆之后,我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如果这只是梦魇,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醒过来,回到真正的现实中去呢?”此时自己心中的混乱苦涩,又有谁能了解。

    我缓缓睁开眼睛,隔着炭盆腾起的热气,看到对面贾诩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旋即又低下了头:“贾先生,您觉得我是号人物,可你知道我真髓原本是什么角色么?我只是个流民,只是一个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随时有可能横尸街头的无名小卒!”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但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想看见:“自从遇到了主公,他提拔我,教导我……如果不是主公,我又怎么能有今天的成就?”

    说到此处,心中不禁又是一痛:主公,您改变了我的命运,而现在提防我、怀疑我、猜忌我,甚至要谋杀我的人,还是您。

    轻轻摇头,稳定了情绪,我叹了口气,淡淡道:“贾先生,您劝我和主公一博,可能这确实是目前的最佳选择。可您不了解我,您太不了解我了……我真髓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大丈夫。您让我背叛自己的恩主,我就是死,也做不出来。”说着又不禁苦笑起来——只是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笑恐怕比哭还难看。

    “今天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可避免了。真髓虽然不愿做叛贼,也绝不是束手待毙之人——我决心已定,设法救了罗珊之后,就远走高飞。只是主公对我的恩惠,先生您对我的厚望,恐怕真髓尽终生之力,都永远都无法回报了。”

    贾诩不动声色地听完我一席肺腑之言,缓缓道:“将军忠心耿耿,气节高尚,佩服佩服。”他声音忽然高亢尖锐起来:“只是贾某要问将军一声,那中牟数万备受荼毒的百姓对您的厚望,您也可以弃之不顾么?那些誓死追随您的将士对您的厚望,您也可以弃之不顾么?如今中牟内有吕布胡作非为,外有铁羌盟大敌当前,城池一破,那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百姓将士,无不寄希望于将军能力挽狂澜……您,就能够视若无睹,一走了之,独善其身?”

    我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贾诩眯起眼睛,射出冷冷寒光,那双洞彻世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将军,您最好再三思量。”

    忽然听到密集的雨声中夹杂着几声异响,分明是有人从后门翻墙进了院子。紧接着房门猛然打开,湿淋淋的魏延从雷电交加的黑暗中显身钻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魏延反手管上门,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道:“嘿,我来晚了……贾老头,你猜得真准,正门果然有人监视!”见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赶忙解释道:“主公,您刚才被郝萌叫走,贾老头马上让咱去联络被吕布收编的弟兄,约好了半夜到您这儿见面……”说着猛地一拍后脑勺,回身拉过身后那人,笑道:“糟糕糟糕,我还没引见呢,这位是邓博。主公,邓哥当初也是侯成将军的人,您西征的时候,我们哥俩一个是屯守,一个是屯副,屯守兵被吕布收编后,吕布让邓哥当了个百人督。”

    我仔细打量,这邓博年纪将近三十岁,身高七尺,干瘦的身体仿佛骨架一样,面色黄里透黑,骷髅似的瘦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虽显瘦弱,但我分明感受到,此人的身上别有一种强悍杀气,绝对不是普通角色。

    看到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邓博丝毫不为我的眼神所动,坦然与我对视,拱手行礼道:“小人邓博,参见偏将军。”我赶忙起身还礼,心里却有些嘀咕,既然原本是侯成将军的部曲,看来此人应该投靠我很久才对。自己对记忆力很有自信,若是有这么一个手下,为什么对他偏偏一点印象都没有?

    魏延看出了我的疑问,笑道:“主公,邓哥跟我是同乡,都是义阳棘阳人,灾荒害得他妻离子散,这才当了兵。邓哥武艺很好,每次打仗都死战不退。上次侯成将军被夏侯渊伏击,要不是邓哥奋力冲开血路,我们大伙儿就全回不来了,结果邓哥却养了几个月的伤。再加上他个性孤僻,每次仗一打完,就不知躲到那里去了,也不分战利品,所以您一直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听魏延说到“妻离子散”,我看到邓博眼里闪过一丝沉痛之色。他挥手打断了魏延,淡淡道:“过去的事情,还提它作甚。”然后向我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倒,沉声缓缓道:“将军,您和安护卫比武时小人也在场,那时您说,身为一个军人,不能置百姓们于不管……我邓博被乱世害得家破人亡,说白了参军就是为了寻死而已,但自从听了您那一席话,小人下定决心,誓死追随将军。”说着除下湿透的外袍。

    我定睛一看,呼吸不禁为之一顿:“这、这是什么?”只见他外袍下面是一件粗糙的灰袍,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蘸血的指印!

    邓博垂下头,声音低沉道:“如今军中大半都是抓丁抓来的新兵,吕布进城后,抓他们当兵不说,还杀了他们的家人,毁了他们的田地。每到夜深人静,很多人都偷偷地哭,想念亲人,想念将军。文长今天来到屯里这么一讲,大伙儿听说您遭到奸人陷害,无不义愤填膺。弟兄们知道我跟随魏延来见您,就纷纷割破了手指,挨个儿把血印摁在小人内袍上——大伙儿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这是他们那些笨人,唯一懂得的表达心意的法子了……”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我一字字道:“弟兄们让小人为您带句话,‘将军若是看得起我们,只要派人招呼一声,哪怕是要我们自己的人头,我们也照样割给您!’”

    听了这句话,脑子一热,只感到热血上涌,冲天豪气陡然而起。我伸出右手用力抓住邓博的肩头,感受着血袍的粗糙,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话。从回师之后,无数阴影织成的罗网始终笼罩在自己的头上:主公的猜忌、外敌的强大、罗珊的生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透不过气,几乎要窒息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在这个时刻,还有什么能比信任和支持,更加鼓舞我的呢?

    “邓博,把血袍脱下来,换上这个罢。”左手揪住自己的领口,一把将身上的锦袍拽下来,罩在邓博身上。回应着邓博惊异的目光,我聚焦视线看向他眼睛的深处,微微笑道:“既然是弟兄们的心意,我不赶紧接受穿在身上,还等什么?”

    邓博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低下头去,用力地磕在了地面的青石板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睁开眼睛,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冰冷的屋顶。我躺在卧榻上,脑袋里懵懵一片,久久没有起身。听着窗外传进来的清脆鸟鸣,我长长透了一口气,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安详,昨天晚上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变化,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呢?

    伸懒腰舒展一下筋骨,我坐起身来,擦了擦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炭盆里的余灰。那不是梦,可我多么希望只是一个梦啊。昨天深夜,就围绕这个炭盆,在里面的石炭还没有变成灰烬之前,我们四个人一直在密谈着行动计划。快到黎明的时候,魏延和邓博悄悄地离去,贾诩则因为便于给我出谋划策,索性在隔壁的屋子里安顿了下来。至于我自己,躺在卧榻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直到天明,好容易才阖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

    我索性起身,提起长戟推开屋门:大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天色依然阴沉沉地,水珠从屋檐零零星星地滴下来,院子里地上房上湿漉漉地,由于刚下过雨,空气很潮湿,接触着皮肤有种清爽的感觉,反衬着让我更感到了自己心中那团火焰的燥热。

    走到院子中心,我和往常一样开始晨练。但心思纷乱,完全没进入状态,因此只胡乱挥舞几下,就觉得戟路生涩,无论如何也使不下去。

    “真将军起得早啊,”我不用转头也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随着左侧厢房的门推开,贾诩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将军,不必现在心中焦急。真正重要的,还是明天呢。”这老头子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熬过夜。

    明天,就是昨夜密谈的结果,我们行动的时间。

    由于并不想和奉先公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尽管贾诩和魏延极力主张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但我始终没有同意。商量了半宿,最后的结论就是秘密调动邓博所辖的三百士兵围困奉先公所居住的官邸,发动兵谏。迫使主公纠正他到中牟以来一系列荒谬的政策,恢复张辽、魏续还有我的兵权,并且释放安罗珊。

    一次成功的突袭,首要完成的目标,就是令敌人的指挥系统和联络系统陷入无力化的状态。所谓“群龙无首”,就是这个道理,一旦指挥者和部队之间的联系被切断、被剥离开,那么他所统辖的军力就算再怎么庞大,也无法发挥应有的力量。而现在,经过昨晚那场大变动,拥有私兵的将领只剩下了郝萌一人;魏续被剥夺兵权软禁;张辽虽然升任主公的副将,但只在临阵时才有指挥权,平日里再无法调动部队。因此执掌全部兵权的奉先公,自身就成为了整个军队系统中最最薄弱的环节。主公大肆剥夺将领的部曲,充实自己的实力,虽然表面上消除了下克上的隐患,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看,其实是翦除了自己的羽翼,消除了己方的外援。

    明天正午时分,奉先公带兵出征,在迎击铁羌盟的马超之前,他要杀安罗珊祭旗。在那以前,绝对不会放松对我的监视,因此我稍有轻举妄动,也可能会遭到雷霆一样的打击。只有到了行将监斩时,奉先公由于马上要出兵,又觉得罗珊马上就要被处死,所以会麻痹大意,放松警惕。

    所以明天罗珊斩首前那一瞬,也就是我们发动兵谏的一刻。

    我牵动面部肌肉,僵硬地对贾诩笑了笑,没有说话。

    贾先生,你纵然智比天高,却也不了解我此时心绪不宁的原因。奉先公和安罗珊,这两个在自己心目中分量最重的人,一个恩重如山,却即将兵戎相见;另一个情深似海,却在监牢里倍受煎熬。这一切的一切,叫人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有马蹄声自东面远远地传来。马掌碰撞地面那急促的声音,正如冲锋陷阵的将士擂起的战鼓,快如离弦之箭般暴蹿而至。随即声音穿越大街小巷,渐渐消失在官邸的方向。

    我们先是茫然对望,随即恍然大悟,脸上一齐变色。贾诩沉声道:“将军,大事不好,定是高顺被曹操打败了!”我对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表示同意。

    形势糟到了不能再糟。

    在二十个士兵的“护送”下,我来到官邸的议事大厅,主公和其他将领已经都到齐了。我环顾左右,一种悲凉气氛猛地涌上心头:记得从前军议的时候,十多员盔明甲亮的将官肃立两旁,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但那副景象,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如今包括我在内,只剩下五个人,稀稀拉拉地站在两边,反衬得大厅愈加冷清空旷。包括奉先公在内,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倦容,显得又疲惫又苍老;再加上我和魏续都正在软禁期间,所以虽然被传唤参加军议,却连铠甲都没穿,显得整个阵容杂乱而且颓废。

    “真髓,还不赶紧落座。”奉先公见我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他那冷冷的声音里仍然还带着一股子霸道之气,只是掩饰不住沉重的心情,“人都到齐,开始罢。刚接到战报,高顺在陈留被曹操击败……郝萌,你来说明一下具体情况。”

    听他怎么一说,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记得昨天明明听奉先公把张辽提拔到副手的位置,怎么现在看起来,得势的反而是郝萌呢?心中又是一动,如今自己举兵在即,郝萌负责城防工作,又有自己的部曲,在不久将来要发生的事情里,肯定会是异常重要的角色。主公突然对郝萌的位置予以提拔,莫非是为了对付我么?随即又自嘲地笑笑:自己竟然被奉先公一句话就引得胡思乱想起来,真是做贼心虚。这一分神,似乎郝萌说了些什么,我就没听进去。

    忽然听到奉先公重重咳嗽一声,道:“真髓,你怎么说?”我身子一激灵,茫然抬头,猛地发现所有人正在盯着自己。第一个反应不是别的,而是自己不可告人的计划已被揭破,顿时觉得后背发痒,冷汗钻出皮肤,心跳加速,嗓子发干,手足无措。脑子空白了将近三秒种,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奉先公在询问我对目前形势的建议。

    刚才郝萌的形势说明我完全没有听进去,但此时又不能不回答,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公,既然高顺将军溃败,这城西的防务也要加紧进行……只是这样一来,以城中现有兵力,根本无法同时抵御铁羌盟和曹操。”

    奉先公不悦道:“废话,你这两句说了等于白说,如今正是这种情况。曹操此番夺取陈留之后,随时可以威胁我军东翼,再加上西面进犯的铁羌盟……我所问的,是有何退敌良策!”

    张辽向前欠身,插嘴道:“主公,以张辽之见,此时不宜在中牟久居,我等最好速速迁离此地。”

    我暗暗感激张辽又为我解了围,定了定神,将自己思路拉回到目前的战局上,道:“主公,我的看法同张辽将军相同,如今我军需要进行战略转移。具体需要斟酌的,是转移的行军方向。现在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北上,要么南下。北上可以暂时投靠张杨将军,但河内郡土地贫瘠,不利发展,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南下可到荆州南阳郡,以宛城为中心的南阳盆地,是我大汉光武帝龙兴宝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

    这番话脱口而出,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对奉先公举兵相向了么,为什么还这样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为他出谋划策?心中苦笑,自己毕竟不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翻脸无情的枭雄人物。

    听了我这一席话,众将无不耸然动容。奉先公瞪圆眼睛看着我,戟指道:“明达,说下去!”这一声“明达”,顿时把我们的距离拉进了不少,我心头一热,大声道:“是!”忽然心中一亮,看到了一丝光明:如今我军人才凋零,因此主公才允许我这待罪之人参加军议,若是自己能在这个艰难时刻为奉先公建立功勋,是不是可以不用发展到刀兵相见,就能赎回罗珊一条命呢?

    不论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但确实是一条救命稻草,我赶紧上前,一心一意道:“要说起南阳,就必须先提到袁术。原本南阳此地是由左将军袁术占据,他结交长沙太守孙坚引为爪牙,在讨董战争结束后,先后赶走了盟主袁绍署领的豫州刺史周昂和扬州刺史袁遗,企图成为南方诸州的盟主。因此在初平二年(公元192年),他令孙坚南下攻打袁绍南方重要盟友刘景升,企图夺取荆州。但没有料倒的是,孙坚意外中伏而死,从此袁术再也没法和刘表抗衡。并在初平四年(公元194年)正月间,被刘表赶出南阳。”

    “此后,刘表没有在南阳过多驻军,而是选择重点拱卫江汉平原——他将州治从江水南部的汉寿,迁移到州北的襄阳,这襄阳北靠汉水,前有樊城护卫,是南北水陆的要冲。刘表重点驻军在这一战略要地,并且以江陵为后方基地储备大量军资,并大力发展水军,其意图是在江、汉两条水路间组成水陆一体的防御体系,以抵抗从北面的入侵。从这一点可以判断,其人根本没有北进的野心,南阳不过是他对北方阵地的前哨而已。”

    我又上前一步,恭敬道:“主公,目前我军虽弱,但也有五千士卒,既不会遭到刘表轻视,也不足以引起刘表的猜忌。您大可以声称愿为他做防御北面的盾牌,换取在南阳的居住权。这么诱人的条件,想必他不会不同意。我等一方面受刘表粮草的接济,一方面休养生息。等到时机成熟,您挥军北上,这司隶还不是唾手可得么。”

    看到奉先公满意地点点头,我松了口气,似乎彼此的关系有所恢复。但随即他的下一句话,令我变了颜色:“众将听了,我决心采纳张辽和明达的策略。不过我军经营中牟,辛辛苦苦集合了超过十万的人丁,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拱手奉送给敌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3:3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等别人发话,奉先公厉声道:“张辽,传令下去,所有中牟的百姓,必须在今日入夜前整备财物,跟随我军一同南下。入夜之后,立即放火烧城,将此地夷为白地!”他阴森森地笑起来:“哼,铁羌盟、曹操……我吕某人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休想得到!”

    我大惊失色,赶紧仆倒在地道:“主公,此举万万不可!”

    “哦?”奉先公斜睨着我,缓缓道,“真髓,你想说什么?”语气转冷,适才那一点热络气氛消失得无影无综,显然对我这么当众顶撞,着实令他不悦。

    大厅里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我咬了咬嘴唇,重重低下头,嗑在地砖上咚咚作响:“中牟百姓迁与不迁,根本无关紧要,主公!南阳号称户口百万,虽然经历几次战乱饥荒,但五十万户总是有的,您又何必在乎中牟这点微末的人力物力?”额头已感觉不到疼痛,湿湿粘粘的东西顺着鼻梁两侧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主公,中牟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如今好容易安顿下来,人心思定。现在您要迫使他们再度背井离乡,简直就是逼他们造反啊!”最后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但此刻胸中热血如沸,什么也顾不得,唯有硬着头皮哀求道:“主公,请您收回成命罢!”

    “放肆!”奉先公双眼射出骇人青光,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真髓,准你带罪参加军议,是对你的恩典。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教训我?”

    他忽地仰天大笑,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造反?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反!传我的命令,百姓之中,凡是有胆敢违抗我军令不愿同行的、未能及时整备好财物的,一律就地斩首!”猛地收了笑容,大喝道:“给我滚出去!”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太阳穴“腾腾腾”一个劲儿跳动,双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赶紧低下头去,用力咬进牙关,行了一个礼,低声道:“真髓遵命……”就连自己回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然后转身就向外走。出了官邸,步伐越走越快,胸中那一股不平之气,灼热如火,在五脏六腑间不停地蹿动,仿佛全身都要燃起火来。

    还有谁比我更了解这些百姓们?他们都是我、高顺和魏延一手从倍受流寇灾祸的郡县一点一滴的聚拢过来的。这些饱经乱世迫害的苦命人,战战兢兢地在我们“保证平安”的承诺下,安心地在中牟屯田种地。半年过去了,这半年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若不是有“保卫家园”的信仰在一直支持着他们,早在那次八万流寇来袭的时候,他们就重新沦落为流寇的俘虏,成为乱世中的牺牲品了。如今附近的流寇都被平定,百姓们好容易开始能享受到平平安安生活的滋味……可是……如今这一道命令,就连他们仅有的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幸福,也都要彻底剥夺和粉碎!

    现在中牟的他们,和当初洛阳的我,又有什么不同?我们这些人,这些在这个黑暗的年代挣扎着想生存下去的人们,在那些武力和权力的主宰者面前,和蝼蚁又有什么两样?

    “主公,请你原谅我……因为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是我们也想活下去,而且也要活下去。”陡然停下脚步,我仰头注视着天空,眼光企图透过重重的乌云,去寻找那碧蓝的天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填满了心口:那些爱恨交织的回忆,好象水面上划过的一条小舟,泛起阵阵酸楚和忧伤的波纹,但波纹终归会慢慢远去,慢慢消逝。默默计算和审视着未来的小计划,在那一瞬间,忽然从内心深处涌出无比的坚决,灵台一片空明,在对未来做出的那令人黯然神伤的决定之中,我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和解脱。在那一瞬间,自己终于挣脱了情感和恩义的巨大束缚,做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向身后望去,看到负责监护自己的那二十多名士兵,正沿着街道小跑着跟了上来。我默默地向前迈步,下榻之处已经近在眼前。

    刚刚踏进院门,几个人迎面走来,我抬头一看,不由一愣,随即大喜若狂:原来从屋里迎出来的除了贾诩之外,竟然还有胡平与胡安!自从得知了高顺在陈留的败报,我就一直惦记着他们的安危,没想到能在此相见。

    赶紧冲上去,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哥儿俩,然后伸手抓牢他们的肩膀,笑道:“好家伙,能回来就好!听说你们吃了败仗,可急死我了!”然后用力在胡家兄弟身上捶了一拳。

    胡安眼睛里闪着泪花,也没说话,只知道用力点头,旁边的胡平被揍得呲牙咧嘴,但还是笑嘻嘻道:“主公放心,我们弟兄这两条命虽然贱,也是主公您的。没您的命令,我们可不敢就这么蹬了腿儿!”

    我不禁放声大笑,枝头的几只小鸟吃这笑声一吓,“扑棱棱”都飞上了天——自从自己进了中牟,还是头一次笑得如此无拘无束。

    笑着笑着,一人从胡家兄弟身后走出来,对我深深施礼:“真将军,我们见面,你好。”鼻音颇重,腔调古怪,汉语生硬。我仔细一看,此人深目高鼻,须发卷曲,正是羌胡首领胡车儿。

    我笑着对他拱手还礼:“胡将军,想不到你也在这里。”随即环顾四周,奇道:“高将军没有回来吗?”这句话一问,他们几个人都低下了头。

    原来曹操大军围攻陈留城,高顺到开封驻扎之后,分兵两路出击,南路由他自己指挥,直接向东进军,越过浪汤渠,援救张邈;北路由胡车儿指挥,从开封先向东北方向进军,夺取浚仪与小黄二城,然后顺着汴渠南下,迂回威胁曹军侧后翼。

    不料曹操技高一筹,之所以他没有立即攻下陈留,就是为了围点打援:曹操事先已将曹仁的三千骑兵秘密部署在小黄城东七十里的东昏城,将夏侯渊的两千骑兵部署在陈留东南四十余里的雍丘。于是等胡车儿夺取了小黄,顺汴渠南下时,曹仁的骑兵突然从他背后出现,发起冲锋,我北路军因此溃败,曹仁乘势向西收复了浚仪与小黄,然后顺着浪汤渠南下,从北面包抄高顺的后路;与此同时,得到高顺行动的消息之后,夏侯渊军自雍丘向西出发,迅速穿越高阳亭之后,掉头向北,自南面包抄高顺的后路。这两路曹军在浪汤渠汇合,反而切断了高顺与中牟的联系,卡住了他的粮道,配合正面曹操率领的主力军,形成两翼包夹之势。

    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高顺放弃救援陈留,留下三千兵力虚张声势,并监视曹操动向,然后大军秘密潜行,掉头向开封方向突围,傍晚向浪汤渠一线的曹仁、夏侯渊军发起了进攻。

    听胡平把当时的情况这么一讲,我点了点头,暗赞高顺将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曹仁与夏侯渊的曹军偏师骑兵部队机动灵活,不论高顺继续向陈留进军,还是从南北迂回绕过曹军偏师退向中牟,都很容易遭到他们的追击掩杀。面临这种两翼受敌的窘境,最好的方法就是集中优势兵力,迅速解决一翼的威胁。而骑兵擅攻不擅守,再加上曹仁、夏侯渊的偏师人数又少,将之选为突破点,胜算还是蛮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指挥官是我自己,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于是,激战就在浪汤渠岸边展开,但结果却出人意料:面对突然来袭的高顺,曹仁采取了意想不到的战术。针对高顺的中央突破,他下令自己所统辖的三千骑兵下马步战,结成坚固的方阵正面抵抗;同时由夏侯渊指挥两千骑兵自两翼发起钳击。由于原本时间紧迫,所以我军攻势难免展开得比较仓促,因此尽管人数远远少于我军,但依托着浪汤渠的地形和卓越的指挥能力,曹仁还是生生把高顺拖得动弹不得。等到拂晓时分,曹操率领两万主力军击破了那三千疑兵赶到战场之后,完成合围的曹军就象一只五指合拢的铁拳,把高顺军牢牢地攥在了手心儿里。

    紧接着,就是一场近于绝望的突围战,激战一昼夜之后,我军两万士兵中能够突破重围返回开封的还不到三千,伤亡惨重之极。

    默默地听完了战况,我只觉得两手全是冷汗。曹营当中,曹操自己姑且不论,单看他这批手下:夏侯渊的厉害我曾经领教过,如今以这一战看曹仁用兵,手段竟不在那夏侯渊之下,都是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才。再加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猛将典韦、许门死士首领许褚;还有庞大的智囊团……曹操的阵容,实在太雄厚了。

    “那么高顺将军现在何处?”我急切问胡平。

    胡安在一旁插道:“高将军身中了四箭,右臂还被刺了一矛,回到开封后就开始发高烧,至今还昏迷不醒。”大约是见我着急,他又补充道:“将军不必担心,高将军身子硬朗得很,不会有事的。”

    我点了点头,呆坐无语。

    贾诩皱眉道:“如此说来,城中士卒不满万人,又都是些老弱残兵,怎么和铁羌盟相抗?况且高顺一败,陈留就宛如风中残烛,再也无法守住,曹操大军随时可能从东面开过来。将军,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我同意道:“我也是这个意见,适才军议,主公已下令整军去南阳依托刘表了。”接着把军议过程与四人大略一说,谈到主公下令迁民,贾诩面无表情,胡车儿也浑不在意,但胡平胡安二人登时变了颜色。

    我索性将昨夜密议内容也一股脑地向他们和盘托出,然后下结论道:“事情就是如此,胡车儿、胡平、胡安,我意已决,你们愿不愿与我同谋?”心忖这三人当中,胡家兄弟为我一手提拔,不会有异心,可是胡车儿不过是个降将,他是否赞同就不好说了,但今夜奉先公就要行动,所以必须抢先下手,因此时间紧急,实在无法顾及太多了。猛地又转念一想,自己筹谋的这件事,说得好听是兵谏,说得难听和背主立旗有什么区别?对手是天下无双的奉先公,稍微走漏风声,那就是尸横遍地的下场。这是何等凶险的大事?若是胡车儿表现得支支吾吾口不对心,说不得也只有杀之灭口了。

    想到这里,杀机顿起,我暗暗调整姿势气力,眼睛却不再看人,只瞅着地面,生怕目光中泄露了杀气,被看出破绽来。

    只听贾诩微笑道:“将军不必多虑,适才您尚未回来,我们几位就已经商量定了,他们愿意鼎立相助。”

    我全身一震,放松了精神,大喜抬头道:“若是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

    胡平、胡安一同站起身来,拱手道:“吕布倒行逆施,我等誓死追随将军!”说着倒头便拜,被我一把拉起来。

    还没说什么宽慰二人的话,旁边胡车儿也冷哼道:“吕布、王允守长安,我老胡是西凉军,跟他不是一条心,所以去打长安城。吕布心眼儿,比岩羊的尾巴还小,现在要是被他认出我,非找借口杀死我不可。真将军,您就是不造反,我也要找机会造反。”说着他转身向贾诩恭敬行礼,然后转头对我道:“当初董卓被刺死,要不是尚书大人,我们西凉人都死了。有他帮忙就成功。”说着伸手,用长长的指甲在脸上用力一划,鲜血登时染红了左颊:“将军从前准我投降,没杀我。我胡车儿,从此以后就是将军的狗,奴隶,至死不变!”

    我知道这嫠面乃是匈奴和羌胡发大誓或者举行葬礼的庄严仪式,胡车儿虽然说话粗俗难懂,但决心却毋庸置疑,赶紧满满地斟了一锺酒,双手端给他:“好!我以此酒立誓,要是分得了猎物,有我真髓的一份儿,就有你胡车儿的一份儿!”看着胡车儿接过去一饮而尽,我猛地想起这些仪式和规矩还是昔日安罗珊告诉我的,心中不由大痛:罗珊,现在你究竟怎么样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4:07 | 显示全部楼层
贾诩皱眉道:“将军,如今吕布既然决心今夜就进军南阳,这下可把我等的计划全打乱了。目前还没有能与魏延与邓博取得联络,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恐怕只能等到了南阳之后,再发动兵变了。”

    我摇了摇头,沉吟道:“贾先生万事求稳,原本是不会错的。可是我真髓之所以能够与奉先公一博,关键在于有两个优势。第一,便是中牟民心的向背,此时起事有百姓的支持,而若是到了南阳,这个条件就不再具备了;第二,就是众将对主公的不信任,如今主公行为乖僻,喜怒无常,再加上四面危机,因此全军上下离心离德,等到了南阳,我军摆脱了危机,众将恐怕会平复对主公的不满之心。所以此时发难,陷入孤立的是奉先公,若是到南阳再动手,陷入孤立的就转变为我们了。那样纵使士兵与计划都稳妥完善,也不易成功。”说着运足眼神,在屋子里每个人脸上一扫,斩钉截铁道:“我们马上便动手!”

    众将被我逼视,无不肃然,一齐低声道:“遵将军号令!”

    我满意地点点头。其实还有个原因,奉先公计划今日入夜就要裹带百姓南撤,依他的性格,在行军之前很可能要处死安罗珊。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先救了罗珊的性命再说。只是这一重干系,自己却没有对诸将说出来。

    贾诩先点了点头,然后道:“将军言之有理。只是贾某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铁羌盟进军速度极快,贾某盘算过了,恐怕不出两天之内,就能到达中牟。若我等此时发难,耽搁了时间,只怕就是个玉石俱焚的局面。”

    我微微动容,这老狐狸果然深谋远虑,只是此时也无暇顾及得那么多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加快行动步伐,成功之后迅速南撤罢。”说着除下了外袍,露出穿在里面的那件邓博带来的血衣。我将它轻轻脱下,伸手从胡车儿腰上取下匕首,将血衣的下摆割下了五条:“胡平、胡安,还有胡车儿,你们每人各自把这布条系在腰上。胡平,你立即去找魏延,先将腰上的布给他看,他自会明白。你们三个秘密召集那三百名屯守旧部,随时戒备,但等我的号令一到,就立即接管城中奉先公直辖的部队。告诉他们,动手时间大约在刚吃过午饭,所以绝不能吃过七分饱,这样动手才会灵便——你将剩下这两条布交给他与邓博。”

    胡平露出紧张兴奋的神色,双手接过布带,眼睛闪闪发亮道:“是!”

    我转头对胡车儿与胡安问道:“当初高顺将军带走的部队还剩多少人,都在哪里?”

    胡安急促道:“一共有两千六百三十八人,全是当初一齐混的流民铁弟兄,吕布虽然分走两千四百人归郝萌指挥,不过只要将军放话,他们肯定会从命。”

    胡车儿拍了拍胸膛,道:“将军,一百八十骑兵,都是我,羌种,可靠。”

    我笑着用力拍在他们的肩膀上:“好!这次成功与否,就看你们的了!胡平和胡车儿,你们马上回到部队里,找四十个可靠的弟兄,午饭之后就动手,立刻给我把郝萌捉起来,接管城墙防务。然后胡车儿,你带着本部的骑兵和五百步兵,我要你拿出风一样速度,赶过去把中牟的官邸给我团团围住。胡安,你带一千人协助邓博和魏延还有胡平,把丧失指挥的主公直辖军全部接管过来——张辽和魏续也是丧失兵权,处于半软禁状态的将领……稳定部队后,你就把他们解救出来。”

    旁边贾诩插话,打断我道:“将军,局势万分紧张,张辽二人立场暧昧,一个是吕布旧部,一个还是他的亲戚,您这样做,只能徒然增加变数,还是等兵谏结束之后,再释放他们为好。”

    犹豫了一下,我道:“恩,还是贾先生说得对。胡安,你还是先监督着他们,跟他们讲明我决心兵谏的原因;同时……暂时不要让他们接触部队指挥权。他们二人都是我的朋友,肯定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胡平,等到胡安赶到之后,还是由你去找张辽和魏续二位将军。你比较机灵,嘴巴又能说会道,所以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一方面,拒绝交给他们军队指挥权,另一方面,把握语气的分寸,千万别委屈了他们。要是他们问起我来,你就说,我要去同奉先公谈判,希望他能接受兵谏的条件,所以暂时分不开身去见老朋友了,等事情都落了地,我再去向他们请罪。”

    三人一齐答应,却不动身。胡安疑惑道:“主公,您真要去与吕布谈判?”旁边的胡平和胡车儿也一同露出复杂的神情。

    胡车儿赶忙道:“将军,吕布,太厉害,您打不过他。”

    胡平也紧张道:“主公,您的武功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了。可那吕布是天下无敌的大高手,万一他忽然跟您拼命怎么办?”

    看他们担心的样子,我不由一阵宽慰,笑道:“奉先公虽然武功无敌,但这次我不去与他动手,远远地在官邸门口向里面喊话,能有什么危险呢?”

    贾诩一直没有发表意见,此时道:“胡车儿将军,你精选五百弓弩手,带好了火油和硫磺,弩箭全部上膛,多准备火把。包围了官邸时先把火油和硫磺撒进院子去,若是里面稍有反抗之意,立即投掷火把;如有胆敢向外冲刺之人,一律以硬弩攒射。谅那吕布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皱眉道:“贾先生,若是按照这样布置,主公定会认为我等是打算弑主谋逆,此事万万不可。”

    贾诩冷笑道:“将军,难道那吕布看了您的布置,就不会认为是谋逆么?”

    我听得不由一呆,说不出话来。

    贾诩大约察觉自己说得过于尖锐,于是缓和口气,接着问道:“将军可能认为贾某是小题大做,但您可知道‘飞将吕布’这称号的由来么?”

    我怔了一怔,迟疑道:“大概是由于主公戟法举世无双,配合快如疾风的赤兔马,所以被称为‘飞将’罢?”

    贾诩叹气摇头道:“非也,昔日射箭穿石的神射手李广也有‘飞将军’的称号,却不是因为马快。”他顿了顿道,“‘飞将吕布’这绰号的由来,不在戟法也不在赤兔,而在吕布超凡入圣的神妙箭术,决不亚于当年的李广。”

    我点了点头,明白过来:潼关一役,我便是用主公传授的射箭之技杀伤了张绣,虽然没能见过奉先公亲自操弓,但想来也是极为精准的——贾诩这么严密布置,原来是担心我被主公放箭所伤。

    “几年前,王允联合吕布诛杀董卓,王允扬言杀尽凉州人,于是我说服李、郭二将反攻长安……”贾诩垂首缓缓道,“还记得长安城破那一日,吕布企图冲出长安,结果反被西凉军团团围住……那日我也在军中观敌料阵,只见在高顺与其他将领的护卫下,吕布将董卓的头颅悬挂在马前,身挂十余支箭壶,以三百石硬弓连珠放箭,专门瞄准什长与队长,箭无虚发,四百步之内当者必死。那吕布连放八十六箭,我军伍长以上的校官就一连被他射杀了八十六人!”说到这里,贾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仿佛回忆起当年那场可怖的厮杀,心有余悸道:“于是西凉军大乱,吕布冲杀到哪里,士兵们就自动就让出路来,没人胆敢靠近他一步。就是这样,他生生从十余万西凉军中冲开血路,杀出长安……这是我亲眼所见,决无半点虚言。当日一战,胡车儿也在场,将军如是不信,可以问他。”我转头望向胡车儿,他也是一脸凝重,连连点头,表示贾诩所言不虚。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4: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只听得后背发冷,虽然自己知道奉先公箭法高超,没想到竟然精妙至斯。若是自己站在门口,主公从官邸中放箭,只怕就是再多十条命也不够死的:“既然如此,就按照贾先生布置好了。”

    贾诩又想了想,道:“还是不要包围官邸了——胡车儿,你带兵冲入官邸,以强弩手将吕布封锁在内宅之中。一定要先控制议事厅旁的马厩,记住,决不能容吕布骑上赤兔,若是这一人一马联合在一处,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们。一旦容吕布冲出重围与部队汇合,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

    正在商量处,忽然听到外面细碎脚步声进了院子。我一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也不要出来,然后转身推开屋门一看,不由一怔。原来来人竟是貂蝉,此时这佳人上身着天蓝色广袖纱衫,下身着素白色羊肠窄裙,仪态婀娜,风姿绰约,宛如即将随风而去的出尘仙子。我注意到她右手拎着一只食盒,似乎竟是给我送饭来的。貂蝉见到我出来,笑着对我挥了挥手,接着秀眉微微蹙起,看着脚下。

    我顺着她目光一看,原来由于刚下过雨,院子里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貂蝉显然有些为难,微微迟疑后用左手轻轻提起长裙,露出踏着木履的一双赤足。虽然圣贤书没读过多少,但自己也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我抬起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食盒上。但在适才那惊鸿一瞥中,那双纤细秀美,晶莹如玉的洁白素足,却令我心跳都漏了一拍。

    貂蝉好容易穿过泥泞难行的小院,来到我面前。她放下裙子,伸手拢拢鬓角,施礼道:“明达,那天奉先酒后撒疯,小女子可要多谢你了。”

    听她忽然如此亲切地用表字称呼,我不由手足无措,赶忙回礼道:“主母说得哪里话来,那天,那天……唉,那都是真髓应当做的。”心下里暗自叹息,此番回到中牟两次见到这绝代佳人,觉得此时的她与昔日在濮阳时判若两人,少了那时的天真烂漫,却多了一份坚毅成熟。

    貂蝉一双美目深深地望着我,轻柔道:“你就不用谦让啦,当时若不是明达出手相助,貂蝉肯定就没命了。”说着将手里的食盒递过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粗茶淡饭,聊表心意。”

    我接在手里,只觉得这盒子沉甸甸地,感激道:“多谢主母厚爱,唉,如今真髓是待罪之囚,您还如此费心,这真是,真是……”

    貂蝉沉重地叹息一声,显然被我的话勾起了心事。她怔了半晌,才柔声道:“明达,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大男人的事情,我一介女流没资格介入……自从退出兖州后,奉先性情大变,我知道今天你是受了委屈的……”她凄然一笑,展现出一个绝美的笑容,但显得说不出的落寞与无奈。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却又觉得难以启齿,内心挣扎了许久,她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如今大敌当前,中牟城内却离心离德……容小女子说句不吉利的话,只怕覆灭就要近在眼前了……明达,你年轻有为,没必要留在这里啊。”

    我登时脸上变了颜色:若换了一年前的自己,今天听到貂蝉这么说,定会对她推心置腹地大吐苦水;但是现在听到貂蝉这句话,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莫非主公听到什么消息,令主母前来试探我么?

    “主母,您不要再说了,刚才这番话末将自当是没有听到。目前形势虽然乍看似危如累卵,实际上只要能撤入南阳,我军仍然大有可为。”我在脑中一字字斟酌,缓缓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末将力谏主公不可裹带百姓南撤,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西面铁羌盟来势汹汹,不日便可兵临城下。倘若我军因区区百姓的财物而耽搁了时间行程,那就追悔莫及啊。”叹了口气,又道:“本来这些是打算在会议上陈述,但主公最近性情出奇的急躁,结果竟不容我把话说完,便将末将轰将出来了。”

    其实关于铁羌盟我还真没考虑过,这还是与贾诩方才谈到举兵时机之时他对我的提醒。这番话是因为摸不出貂蝉来访的真正底细,所以自己随机应变,顺口胡诌套她的口风。

    貂蝉露出感动的神色,颤声道:“明达,我知道你是有情有义的大丈夫,但现在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她好象终于下了决心,急切地看着我,哀声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但奉先纵然有万般不是,毕竟是貂蝉的丈夫,小女子也不能再透露什么……总之,你处境极为险恶,此时还来得及,你,你还是赶紧走罢。”

    我心头大震,知道自己误会了这位奇女子:貂蝉定是得到了奉先公不利与我的消息,前来通风报信的!这消息何等重大,主公最近又喜怒无常,若是被他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主母定然难逃一死。我一直只把她当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想到却是恩怨分明的女中豪杰。想到这里,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主母,您这份心意我领了,但真髓决不能弃将士与百姓不顾。”我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坚决摇头,又问道,“您若是想成全真髓,可否能将罗珊的消息告诉在下一二?”

    貂蝉微微错愕,道:“明达,昨晚事情过后,奉先已将那安息女子交与郝萌看管了。”

    我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原来如此,多谢主母!”

    “将军既然执意要留下,貂蝉就只有一句话,”貂蝉那深邃的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轻轻道,“万事小心。”

    送走了貂蝉,我回到屋里。贾诩迎上来道:“将军,听貂蝉之意,吕布似乎要对您下手了。我想事先的安排还是重新布置为好,此地也不能再呆下去。”

    我顺手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点头道:“不错,现在我们就是在与奉先公抢时间,大伙儿这就发动了罢。如今这院子四下里想必被主公监视着……贾先生,不如我等扮成小兵,跟随胡平他们混出去。”

    “正合我意。”贾诩拊掌笑道,“将军,你我出去之后不如分兵两路:您武功高强,就率领胡安、胡车儿去擒拿郝萌,控制城防;我与胡平一同去找魏延、邓博,安抚部众。”

    “先生智谋高远,有您坐镇指挥魏延他们,我也就放心了。”我微微一笑,心忖这老狐狸知趣得很,刚才自己与貂蝉关于罗珊的几句对答想必他都听在耳中,所以此时主动提出把搭救罗珊的任务分配给我。

    看着我与贾诩都换上普通兵丁的服装,胡平在一旁嬉皮笑脸道:“主公,天下第一大美人专门来为您送饭,实在是大大的光荣,就连我们这些当下属的也觉得颜面增光不少啊。不如我等赶紧打开食盒看看是什么好吃的,然后分而食之,叫我们也好分享大美人的恩泽,如何?”

    他向来伶牙俐齿,喜好插科打诨,这一句话逗得大伙儿哄然大笑,胡车儿更是怪叫连连。我也被激起了好奇心,笑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来看一看,食盒里有什么佳肴。”

    掀开盖子,长方形的盒子里最左边是一甑热气腾腾的豆粥,上面铺着一层韭菜酱;旁边放着三只碟,一只碟里摞着四块开花蒸饼,另一只碟里却是浇着豉汁的羊肉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还有一只里却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腌菜。盒子的右角,还放着一小壶淡酒。看着这些,我一阵激动,又不由心下黯然:东西虽然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工细作的美食。就拿这开花蒸饼来说,每块都蒸出了十字裂纹,从和面到出笼起码就需要十几道工序。从每道饭菜里,我都能感受到貂蝉那份细腻的柔情……但此时此刻,她这些精心准备的酒食,竟然成了我等与她丈夫即将举戈相向的壮行酒,这又是何等的讽刺?她若是知道这些,又会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实在一点食欲也欠奉,我轻轻合上食盒环视四周,发现众人除贾诩之外都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当下也不解释,苦笑道:“事不宜迟,哪里还有吃饭的时间?这便动手罢!”众人一齐应声,跟随在我身后,昂然直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刚赶到城门下,我一眼就看到了被反绑着吊在木桩上的罗珊。她低着头,好象完全丧失了知觉,褐色头发长长披散下来。罗珊赤裸着上身,那白玉一样的肌肤如今被鞭子撕得片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寸好肉。看到这一幕,我无明上涌,心胆俱裂,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把她解救下来。

    但此时此刻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自己怒火攻心之下,反而头脑变得无比的冷静,眼见前面的胡安控制不住要往上冲,赶忙一手拉住他。胡安吃我这一拉不由得一怔,一回头正好与我四目对视,他被我冷如冰霜的森然目光一刺,登时也就不再吭气。

    当一行人经过受刑的罗珊身边时,我强行抑制自己不去看她,但这一日来为伊昼思夜想、担惊受怕,那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又岂是轻易就能克制得了的?我终于仍是忍不住瞅了一眼,看到她尽管已经昏迷但依然是一脸痛楚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心里都快滴出血来。

    自从我到中牟后为了抵抗流民所以重新修缮了城墙。如今新城门是按照高顺的思路修建而成,有内外两重城墙,再加上两侧的墙形成了一块方型空地,在外城门上又安了重闸。若敌军闯入空地,就将外城闸一落,四面堵死后城墙上伏兵骤起,弓弩擂石齐下,擒拿敌军有如瓮中捉鳖一样,故此这设计又叫“瓮城”。郝萌的城防指挥所,就在外城墙的门楼上。

    大约是撤军的命令已然传达,所以军心惶惶,大半士兵都在城中“协助”百姓迁徙,此时的城门口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来到外城墙的阶梯前,我再也无法忍耐胸中的怒火,分开胡安和胡车儿抢上前去,一手攥着环手刀的刀柄,大踏步登阶上城。才上得几阶,就听到上面登登脚步声响,随即一双战靴出现在眼前,我抬头一看,正是郝萌和曹性,当下冷笑着挡住他们的去路。

    他们二人大约是刚刚巡视了城墙,正一前一后地向下走,看到我这样子也是一愣,随即眉毛就竖了起来:世上哪有这等胆敢大摇大摆阻挡将军的士兵?

    郝萌火冒三丈,大声喝骂道:“你个不懂规矩的狗东西,不知死活么?”说着抬手冲我脑袋抡圆了就是一鞭,劲风呼啸,声势倒是不小。

    我冷冷一笑,轻轻松松就捏住了鞭稍。长鞭入手掌心觉得又滑又黏,自己仔细一看,原来这鞭子上竟满是鲜血。他好端端地巡视城墙,这鲜血又从何而来?猛地想到罗珊身上那惨不忍睹的鞭伤,顿时心中明镜似的。我只觉得肺也要气得炸了,于是用力把鞭子向旁边一拽,郝萌原本身在高处,一下子向前方直跌过来。我就势松掉鞭稍,向前一探手迎住他喉头,随即手上用力扼住喉头两侧的气管,把他拽到我的面前。其实郝萌虽然武功不济,但也决至于差到如此地步,只是他一开始把我当成普通士兵,大意轻敌,所以难免刚上手就吃了大亏。

    两张脸贴近不到三寸,我冷冷地盯着郝萌:他面皮紫涨,大张着嘴,喉咙里格格做响,却偏偏一口气也吸不进去,就更不要提开声讲话了。郝萌一面奋力挣扎着,一面恶狠狠地盯着我,突然瞪圆了眼睛,高举双手示意放弃抵抗,脸上的表情也由惊讶、愤怒、惶急转变成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显然是认出了我是谁。

    我不再看郝萌,转移视线冷冷盯着张目结舌的曹性。曹性虽是不畏死的悍勇之士,但我声先夺人,瞬间就将郝萌制服,极大震慑了他的斗志;等察觉我的真实身份后,再看到主将已表示投降,于是再也不敢造次,只有呆呆地站在一旁。

    此处人多眼杂,我也担心会咋呼起来惊动了城中的奉先公,所以虽然心中恨极了郝萌,却也不敢贸然就下杀手。于是对曹性沉声喝道:“走,回城楼去,我有话说。”曹性不敢违抗,只得转身慢慢上城。我转身对胡安打个眼色,这小子会意,扯着胡车儿转身下楼安顿部队,准备人手去也。

    进了门楼,里面还有几个士兵在站岗,见到我们这架势,无不骇得呆了。我手上力量稍松,让郝萌得以缓过一口气,对曹性冷冷道:“如今大难临头,主公萎靡不振,又听信严氏的胡言乱语、倒行逆施,所以我决心发动兵谏——你又有什么打算?”说这话时,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另一只手按着腰刀。其实大计已定,还能容他有什么打算?曹性从我起兵还则罢了,若是不从,那便是我的敌人。

    曹性脸上阵红阵白,显然是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正在此时,郝萌喘过几口气,嘶哑着举手道:“吕布无道,我郝萌愿意效忠真将军!”说着又对那几个士兵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丢下武器,参见新主公!”

    郝萌这一叫,听在我耳中只觉得一阵恶心。记得昨夜是他捉我去大堂,令我险些被陈宫害了性命,事后自己却不计前嫌在主公面前力保他非陈宫一党,可谓是以德报怨。但刚才见到鞭子上的鲜血,分明是这厮见我依旧失势,遂对罗珊滥用酷刑以向主公邀功。可如今他生死悬于一线,于是又赶紧对我摆出效忠的嘴脸来。

    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我实恨不得就此捏碎此贼的喉咙,取了他这条狗命。但此刻曹性还在面前迟疑不定,若是我对郝萌下手,岂不令他齿冷?权衡利弊之下,我赶紧放开郝萌,摇头道:“郝将军言重!将军的心意我领了,但大家都是同僚兄弟,真髓只愿兵谏成功,使主公重新振作图强,又哪有其他的奢望?效忠之类的话开开玩笑可以,但以后再也休提。”一面说,一面偷眼看曹性。

    果然这一举大大奏效,曹性勉强点了点头,拱手对我道:“我曹性也愿意追随将军,发动兵谏。”

    我大喜道:“好,有二位将军协助,何愁大事不成!”正在此时,胡安带了三十多名士兵上城来禀告,部队整合完毕,罗珊也已经被解救下来。他一面说,一面盯着对面的郝萌和曹性。

    我心中感动,知道胡安是出于一片忠心,虽然知道我武艺精湛,但仍怕我势单力孤,寡不敌众,所以特地带人跑上来接应,于是拍着他肩膀笑道:“干得好,咱们这就下去罢。”又转头对二将道:“既然二位愿听号令,真髓也就当仁不让——如今情势危急,铁羌盟随时可能开到城下。曹性将军,你与胡安约束部队严守城池,随时保持警戒;郝萌将军,就麻烦你与我同去罢。”

    下了城楼,我看到胡车儿正牵着马,带着一队骑兵,肃然等待我的检阅。旁边士兵们已将罗珊平放在一块木板上,胡安还为她盖了件衣服。

    我无声地走近罗珊的身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忍不住想去抚摩她的秀发,但手伸到一半,就收了回来——我还记得上次就是因为这样而触到伤口弄痛了她。

    我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罗珊却忽然睁开了眼,似乎是阳光直射的缘故,眼神迷茫无神了许久,她才吃力地把目光聚焦在我脸上:“明达……”大约是打算让我安心,她对我微微笑起来,但嘴角只一动,就痛得倒吸了口气,看得我心里跟着一揪。

    “你安心养伤,”我强挤出一丝笑容,“已经没事了,有我呢。”

    罗珊努力地想伸手碰到我,却根本抬不起胳膊,只有无奈而疲惫地闭上眼睛:“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我赶忙握住她的手,让她能感到我的体温,我的存在。“我本来不想那么做的……”她反手紧紧拉住我的手,流下了眼泪,“可是,吕布是我的仇人……对不起,我忍耐不住……”

    我微微错愕,实在没有想到奉先公竟然会是罗珊的仇敌。

    “火烧洛阳的那个晚上……董卓的贼兵冲进来抢劫,还杀死了我全家,”罗珊慢慢道,声音依旧很微弱,却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变得颤抖和尖锐,“我忘不了,指挥那些贼兵的那个武将……那个骑在火焰一样的高头大马的武将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握紧了罗珊的手。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痛苦地哭起来,“贼兵们把我家洗劫一空,把抢来的珠宝送到他的马前,他就得意的笑……那种带有金铁颤动的奇怪笑声,永远都刻在我脑子里……爹爹妈妈也跑到他马前去哀求,他就抡起那柄大戟一扫……”我已经不忍再听下去,但罗珊的声音仍然往我脑袋里灌:“然后他就走了,监督着小校提着那些珠宝得意扬扬的走了……我一个人抱着弟弟,坐在门槛上哭……几个贼兵过来,他们夺走我弟弟,用长矛把他挑得高高的……他们要强暴我,我拼命地哭,拼命地挣扎,他们就用刀子刺我的眼睛……”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6:05 | 显示全部楼层
直冲云霄的大火、女人与小孩的嚎哭、男人们的诅咒、晃动的火把、飞舞的鞭子……我无力地垂下双肩,那段可怕的记忆又走马灯般经过自己的脑子。这块原以为已经痊愈的,潜藏心底的伤口,似乎再度绽裂开来,淌出鲜血。

    “别再说了,”我轻轻地把手指放在罗珊的嘴边,柔声打断她道,“噩梦已经过去,你好好养伤……现在手头还有点事情,等我去完成之后就回来陪你。”

    瞪大眼睛回望着我,一直予人坚强暴躁印象的她终于流露出内心的脆弱,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下:“明达,你,你快些回来……”

    实在不愿意罗珊继续这么伤感悲切下去,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答应,然后大着胆子俯下身去,当着众人之面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安罗珊轻呼一声,两颊飞起红晕。由于这种感情的转折太过剧烈,她一下子承受不了,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只能傻呆呆地看着我发怔,在四周将士的轰然大笑声中,我促狭地向她挤了挤眼睛,她那依旧挂满泪珠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又恼又羞的诱人神情。适才那种郁闷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

    再深情看了面前的玉人一眼,我哈哈一笑,大步来到胡车儿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跳上战马,大喝道:“将士们,跟我来!”随即拨马就走,再不回头。

    才过晌午,云层又厚又密,眼见是又要下雨了,天色铁青,仿佛随时都能滴下水来。一上午的清爽已经荡然无存,空气又湿又重,好不气闷。

    我隐蔽在街道拐处向官邸处观察,只见大门前站岗的几个士兵,人人汗水浸透战袍,后背上湿了一大块,但站了这么久,却没一个敢动一动。他们都是奉先公的亲兵——号称天下精锐的卫队“飞熊军”的武士,每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忠之士。我深深了解这支军力的强悍,因为军中上下所有将领,如高顺、张辽还有我,刚入伍之后都是先在飞熊军中担任主公的亲兵,立了功勋后才被任命将领,甚至授予部曲的。

    奉先公与曹操在兖州拉锯似的打了好几仗,数次与曹操正面对攻,虎豹骑也没能在飞熊军面前讨了好去。酸枣一战在曹军四面重围下,我军损失惨重,原本五千人的飞熊军锐减至不到八百人。虽然数量少了很多,但现在对我来说,依然是相当可怕的战力。

    我心中忽然一动,记得原来魏延前来投靠时,自己还曾经拒绝过他。但这几日生死线上打转的时候,曾经回想起奉先公轻轻松松就让高顺调走我的部队去协防陈留,隐隐觉得若是没有一支真正意义上完全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那就始终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此刻看到眼前这副景象,才猛然醒悟过来,要想摆脱这种状况,就必须效法主公和曹操,建立一支不亚于飞熊军和虎豹骑的钢铁卫队。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和历练,自己再不是当初那拉上几百人就去冲曹军主阵的莽撞小子,虽然远比不上贾诩、陈宫这些智囊,但也学会遇事先仔细思考,反复衡量利弊之后再做出决定。此次兵谏计划周详,而现在城守又控制在我手中,已万无失败之理,但成功之后的种种,就必须纳入考虑范畴之中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缩回探出的身子,淡淡地向身后的部下打了个手势。

    胡车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手势,他两眼放光,一声呼哨。于是十个连弩士先从拐角处冲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散开队型,一口气向官邸门口放光了箭匣中所有的箭支。随即胡车儿领着如虎似狼的羌骑兵“呼啦”一声从拐角处冲过去,他们一手弯刀一手缰绳,马鞍左右还挂着分别装着硫磺和炭粉的两只皮囊,越过早已被射得刺猬也似的卫兵杀了进去,顿时,官邸中惊呼声、马蹄声、金铁交鸣声,响作嘈杂的一团。剩下的四百六十名弩手队伍整齐地紧随其后,其中三百二十人手持强弩,他们并不进府,而是按照预先的安排,跑到官邸四周几处要点站牢,监视四面街道,以远距离硬弩把几条来路全都封死,其余的连弩士则跟着骑兵一涌而入。

    我和郝萌来到官邸门口,勒住缰绳。看着地上卫兵的尸体,一时间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才过了不到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一个背硬弩的士兵气喘吁吁地从官邸里冲出,冲我跪倒,大声道:“真将军,议事厅已经肃清啦!胡车儿将军请您入府!”

    我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跟着那士兵进府,郝萌赶忙从马上跳下来,跟在我身后。刚进大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中牟官邸是二重的四合院落,进了大门后首先就到了外庭院,这里是办公的场所,左手一排厢房是值班差役的居所,右手一排则是马厩,跨过庭院正对着大门的就是议事厅。

    这一路走来,从大门到议事厅也就短短不过二百步,却遍地都是鲜血和尸体,惨不忍睹。胡车儿大步迎上,甲叶随之哗哗作响,抱拳行礼道:“吕布里面,在,将军请!”我微微苦笑,自己此时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主公,回头看看郝萌,他也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忽然从左面冲出来,薰得我脑子一晕。我转身望去,原来是几个清理战场的士兵拉开了左厢房的门。一时好奇心起,我走到厢房门口,屏着呼吸向内一看,顿时觉得胃里翻腾起来:只见房里尸体层层迭迭地摞在一起,总共有五六十人,各个都是肌肉盘虬的精壮汉子,全是驻扎在官邸之中作为主公宿卫的飞熊武士。今夜即将向南行军,所以此刻他们都在房中休息,事情又来得突然,因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堵在厢房中乱箭攒射而死。此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每人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支箭,射得血葫芦一样。厢房里地面上铺得粘粘的一层深红,墙上、门上溅得到处都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看到这幅景象,纵然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仍感到一阵惨然。“兵谏”二字说来轻描淡写,但哪场政治斗争不是血雨腥风过来的?个把条人命真连蝼蚁都不如。我苦笑起来:不论自己有怎样大义凛然的借口,这双手已经沾满了昔日同僚们的鲜血,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仰头又看了看布满阴云的天空,只觉得胸口里又闷又堵,透不过气来:现在纵使被主公视为叛逆反贼,自己也无从分辩。既然如此,就都随它去好了。兵谏的正确与否,万一将来被写入史册,就让后人去鉴定罢。

    忽然一阵怒吼打断了我的思路:“带头反我的狗贼是哪一个?有胆子造反,却没胆子站出来么?”那正是奉先公的声音。我赶忙回头对胡、郝二人道:“二位将军,事不宜迟,赶紧随我去看看罢。”

    从议事厅后门出去,就是内庭院,布局和外庭院相同,也是庭院左右两排厢房,中间对着议事厅的是一间大厅。原先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也学习奉先公在濮阳的官邸格局,把左面厢房当作卧室,右面厢房是书房,大厅用来习武。只是现在奉先公搬进来之后又做了什么安排,我就不清楚了。

    三个人刚走进议事厅的前门,随即“咄”地一声,一支劲箭从我身边飞过,颤巍巍地钉在议事厅的门上。我向前伸出的一只脚顿时缩了回来,身体急退,躲在门后,心头砰砰乱跳,已惊出一头冷汗:以这一箭的速度,我竟然完全没有看清!再看胡车儿和郝萌,早仆下身子就地滚开,各自找了物体掩护。三个人六只眼睛对着一望,都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震撼和恐惧。

    我好容易还神过来,开始仔细观察四周。按照箭支来势判断,奉先公应当藏身在习武厅里。我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看过去,这才发现后门外不远处的廊柱旁,一名弩手倒在地上,额头竟被前后对穿,乳白的脑浆夹杂着鲜红的血汨汨流了一地。想必是他一时大意,没能隐藏好自己的身型,露出了小半个身子,结果被奉先公射了个正着。奉先公这一箭闪电般越过内庭院二百步的距离,射穿弩手人头之后,竟然其势不竭继续向前飞入议事厅,还直钉在前门上——若非自己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竟是人力所为。

    再向远了看,只见习武厅大门洞开,里面却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清楚。从议事厅到习武厅这段路上,和外庭院同样都是尸横遍地,只是二十几个躺在院子中央的,却不再是仓促迎战的飞熊武士,而是连人带马被劲箭钉死的羌胡骑兵。

    我不禁看得心惊肉跳,若非有贾诩事先周密策划,又怎么可能困得住如此盖世强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6:35 | 显示全部楼层
随着“轰”地一声巨响,滚雷自远处天际炸开,一股凉风不知从哪里吹进这个世界,把闷热一扫而光,又急又密的雨点从蓄满水的云层上倾泻而下。不一会儿地上水就积起来,应着雨丝的落点,扩散成重重叠叠的波纹。在昏暗的天色笼罩下,无论是堆积在庭院中的尸体还是房屋,都只剩了一个黑色的轮廓。

    我心中暗叫不妙,天色突变,暴雨来临,这下子原先准备的硫磺等物就完全没有用了。况且院子里能见度很低,因此弩手所能发挥的实力也大打了个折扣。假使奉先公忽然以强悍武功突围,想要拦住他可不是件易事。之所以习武厅中毫无动静,就在于主公还没想到要突围,还只是严密防守,打退我等趁此时机发动的进攻。但我既可往,彼亦可来。迟早奉先公会回过味儿来,真要到了那一步,可当真不妙之极。

    所以此时一方面要迫奉先公他接受条件,更不能容他腾出空闲来思考。

    这些念头闪电般晃过我的脑子,当即扬声道:“主公,我等今日前来,并非为了谋反,只是有几件事,请主公答应!”

    此话一出,果然有了反应,习武厅中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嘈杂的雨声中传来奉先公冷冷的声音:“真髓,你若以为能用言语削弱吕某人的斗志,以便你阴谋得逞,那便是白费心机!”

    我凝气扬声道:“还记得主公传我武道之时,早就提起过意志坚定的重要。您的武功惊天动地,心志早已锻炼得坚如铁石,又岂是真髓三言两语所能动摇?在下还不至于狂妄至此。不敢欺瞒主公,实是有事相求,愿主公成全。”

    习武厅中哼了一声,奉先公不置可否,却已对我的回答表现得略感满意。

    我遂道:“这第一件事,就是主公下令裹带中牟百姓南下,此事不仅劳民伤财,而且大大拖延我军行动速度,望主公收回成命。”

    “好!”奉先公断然同意,“此事不难,今日貂蝉探视你之前已通过我的允许,她回来之后已经向我说明此事,我准了!你且说下一件。”

    我微微皱眉,主公答应得太快,不知其真正用心,于是向胡车儿连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速速调遣府外守卫四周要道的强弩手到外庭院布防,严防奉先公忽然发难,冲出来夺了赤兔逃走。同时嘴里却是不停,一字字接道:“我等对主公一片忠心,但主公却设法谋我等部曲,实在令我等心灰意冷之极。在下斗胆相求,请主公恢复魏续、张辽与在下三将的部曲。”

    沉默了一会儿,奉先公嘿嘿笑道:“一片忠心?你带兵冲入官邸,杀我宿卫,也算是一片忠心么?”他顿了顿,森然道:“你既然以自己一片忠心为理由,向我请求恢复部曲,就先听我号令,自断一臂,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我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主公说得是,真髓无可辩驳。但表示忠心的方式也有许多,在下虽愿断臂明志,却希望保留有用之身继续为主公效力,实不能自残肢体。真髓兵谏,并非为自己一人,而是为主公大业。既然主公怀疑在下,真髓情愿不要部曲,但求主公复魏续、张辽二将的部曲罢。”

    自己虽然努力回答得滴水不漏,却是暗自心惊:主公虽然在争霸道路上屡屡受挫,但却决不是傻子,否则怎么能领悟高深的武学至理?他这断臂明志的主意一提,其实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此时此刻用这种方法来扰乱我的思维,意欲何为?自然是为了争取时间观察敌情,以便夺路而走,只怕此时他都已经开始观察地形,发难在即了。

    想到这里,心中焦急万分,赶紧回头去看援兵到了没。一望之下,心中大叫糟糕,原来胡车儿虽然在我身后,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紧张地注视着院子里奉先公的动向。

    奉先公又哼了一声:“真髓,这段日子你不在我身边,武功进度我不甚了然,但看这花言巧语的工夫却是见长啊……也罢,我答应了。你还有什么事情,一并痛痛快快都说了罢!”

    我伸手去拉了拉胡车儿,冲他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指手画脚,嘴上对答依旧:“主公,在下斗胆,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就是请您下令释放那安息女子。”看着胡车儿竟然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自己几乎要吐血。

    这件事情显然大出奉先公的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道:“那女子我已交给郝萌全权处置,还被他打了五十鞭。怎么,人不见了?你不去问郝萌,为何反来问我?”

    听他这么一讲,我登时想起安罗珊的惨状,心中不由对郝萌升起一股怒气。猛地又醒悟过来,奉先公虽然说得是实话,却特地提到郝萌鞭打罗珊五十,这可能是为了能争取我和郝萌彼此产生敌对心理,为自己成功突围创造良机。

    于是我赶忙大声回答道:“请主公不必挂心,郝萌已将那安息女子交与在下了。但真髓既奉您为主公,自然丝毫不敢有违您的严令,因此不能轻易释放。在下已经将那女子审问清楚,她虽妄图行刺于您,但凭那一点微薄的道行,又怎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请主公看在真髓为您镇守河南略有微功的份上,饶她去罢!”

    此时电光划过长天,为院子里的景物蒙上一层转瞬既逝的蓝光。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奉先公冷笑道:“人既然都已在你手里,放也是由你,不放也是由你,还这般扭捏作态地装甚?这最后一件事我若是不准呢?”

    我苦笑道:“主公误会了,在下之所以特来请示,只是想表达对您的敬意。”忽然听到府门有响动,我向身后一瞥,几个人冒雨走进府来,再仔细一看,不由大喜,原来打头之人正是邓博、魏延与贾诩,这代表着奉先公城中的部队已经全然操控在我的手中了。

    邓博紧走几步,来到我身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倒,我赶忙伸手将他搀起。还没顾得上说话,贾诩施施然走过来,对我深施一礼。

    就在此时,惊变突起!

    电闪雷鸣之中,内庭院传来一阵惊呼,我转头一看,只见一条肉眼难测的人影已经从习武厅中蹿出,以“之”字型闪电般穿越庭院,向议事厅冲来!

    此时天色太过阴暗,再加上我与主公彼此对答多时,所以院中弩手大都以为事情已经行将结束,因此在奉先公冲出的一刹那,竟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想到射箭阻拦,已是慢了一步,“哧哧哧”响声不绝,漫天的箭支都落在了奉先公身后。眨眼之间,他那高大的身形已到了后门回廊下,戟刃寒光闪动,几个站在廊下的士兵顿时溅血向四周仆倒!

    决不能容他突破了议事厅!

    此刻来不及多想,在看到人影蹿过庭院的瞬间,我拔出环首刀,奔入议事厅,才踏入门口,却刚好将疾冲而至的奉先公截个正着。此时议事厅中一团漆黑,面前这看不清轮廓的人影,却提着亮如厉电的方天画戟,这种强烈的反差,有一种说不出的凶险气息。霎时间,冷冷的光芒仿佛在他手中聚拢,变化成奇异的漩涡。

    黑暗中寒光一闪,奉先公出手!

    我与奉先公生死相博的狠斗,这是第二回。头一回是在初次会面,那会儿自己完全还是武道的门外汉,所以当时只觉得他运戟奇快,每每都能自不可想象的角度发起攻击,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事到今日,我经过奉先公的教导,了解了武道的理论,又曾先后死战过典韦、许褚,实战经验增长无数,眼光比从前高明了不知多少倍,所以终于看破了主公戟法威力的实质。

    常人使用长戟,戟风都是走直线,求快求准,务必一击毙敌,劲道威猛刚霸,势不可挡。但强行运力于直线,难免改变长戟走势时出现生涩之处。可奉先公不愧是一代武道宗师,他却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以“似看非看,综观全局”的“武道之心”做引导,以自身对毁灭和杀戮的极度渴望为基础,创出这路戟锋尽走圆弧线的“灭天戟法”。

    猛地看上去,这戟法既没有典韦的气势强绝霸道,也没有许褚的拳法诡异实用,似乎毫无出奇之处,但实际上却是无比高明的鬼神手段:由于戟锋始终处于圆形运动,所以无论大戟进退攻防,其势都犹如长江大河一般连绵不绝,因此才能做到招式从不用老,总能留有余力,可以根据目前的形势随时变幻招式,达到毫无凝滞,随心所欲的境界。故此配合这灭天戟法,可以将“似看非看,综观全局”的“武道之心”的察敌效果发挥到极限,一旦发现敌人有隙可寻,攻势立即好似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再也无法遏抑。

    奉先公这杀法看似平和而简单,但只有与他对阵之人如我,才能明白其中的可怕。我头一次感受到死神竟是如此贴近自己的身体:这灭天戟法虚实难测,奉先公每招都留有余力,但凭他催动大戟的力量,就足够将我致于死地,况且方天画戟原本就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所以每一戟攻来,我无论是采用对攻、格挡还是闪避,都极为吃力,稍有不慎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更要命得是,这种以圆弧线条为主的连贯攻击中,蕴涵着主公粘稠如鱼胶般的独特杀气,它将周围空气都聚拢吸附过来,仿佛以我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涡流,将我的身体牢牢吸在地上,双腿好象灌铅似的沉重。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37: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心里发寒:典韦、许褚也是声名显赫的绝顶高手,功力深厚并不亚于奉先公,但若论武道的修养和领悟,他们和他一比,不过是两个才学会走路的孩子而已。记得昔日瓠子河我亲眼所见,典韦在奉先公手下没能走过五招,就已身负重伤落荒而逃。许褚虽然没和主公较量过,但他决不比典韦更高明。

    我自己呢,此时我又能挡得了几招?

    大戟攻至,我不敢硬攒其锋,惟有深吸一口气,从奉先公所布下的杀气漩涡中拔腿出来,向后连退四步,后退的同时,手上环手刀高举过头,刀尖向下将刀刃竖在面门前,走一个缠头刀花护住周身上下。待到退势到了尽头,身体已经缩成一团,双手握住刀柄,对着奉先公小腹处双手尽力平刺,随着这一刺,腰背与刀锋呈一条直线舒展开来,使得攻击距离凭空增加将近两尺,议事厅中顿时劲风狂涌,刀锋破空而去,发出尖哨似的锐响。

    “叮”地一声,刀戟相交,声音微弱得可怜,瞬间我感觉到从戟上传来一股力量轻轻将刀锋黏住,向外一带,顿时刀势尽泄,犹如泥牛入海,空空荡荡不着一物。大戟不停,奉先公张狂的大笑声中,黑暗里划出一道冷冷的圆弧型寒光,向我脖子圈过来!

    正在此时,背后一声狂啸,一道人影披风带雨地从我头上跃了过去,双手撒出雪片似的刀光,旋风一样直上直下地向奉先公卷过去,声势威猛之极。厅外一声霹雳,电光照映下,此人正是魏延!

    奉先公大笑不止,大戟向上一挑,兵刃相交的瞬间,戟锋飞速旋转,绞住了魏延的双刀。魏延捏拿不住,兵刃脱手飞出,分别钉在大厅的墙壁和柱子上,颤动不已。魏延原本身体尚在半空,吃了这一绞,整个人风车似的旋转着飞出去,“啪嗒”一声,摔在外庭院的泥水当中。

    从奉先公冲入议事厅到魏延被一戟打飞,总共连一弹指的工夫都不到。借助魏延与他交手的这点时间,我向后再退,脱离了方天画戟的攻击范围,立刀严守门户:奉先公戟法太过神妙,我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贸然进攻不啻是送死,只有先谋而后动,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他既然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为何不夺路而走呢?

    心念电转,自己忽然恍然大悟:奉先公压根儿就没想过逃走,我太低估他了!此时虽然局面极为不利,但他仍然打算依仗自身惊人武功,将我等参与兵谏的将领一齐毙了,再夺回兵权重整旗鼓。

    主公自跟随丁原起兵以来,爬起来再跌下去,跌下去再爬起来,反反复复地循环了不知多少次,又怎么会是受到这一点挫折就心灰意冷,甘心受人摆布?

    自己这兵谏的计划,在一开始的立意起点上,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

    要是早发觉这一点,我还会不会贸然进行兵谏呢?

    雨越下越大,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原本自己身上的战袍就已经湿透,再被这风一吹,不由自主连打了两个冷战。

    奉先公并没有继续痛下杀手,他将大戟反收在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与议事厅的黑暗融为一体,只剩下两只野兽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冷冷地对我放射着讥讽的光。

    在黑暗中,他冷冷地笑道:“明达啊明达,我果然没看错你,居然能叛我吕某人,真是好胆量。早知如此,今日军议时,就应当将你这叛贼拿下,就地处死,否则也不会兴起如此风波。回想起来,真是吕某一大失误。”

    我脑汁急绞,却想不出个妥当的脱身之策。此刻两人都进了议事厅,周围弩手投鼠忌器,已经发挥不了作用。奉先公武功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杀死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他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我叹道:“主公的灭天戟法,果然天下无双。在下与典韦许褚都交过手,他们都远不及您。”

    奉先公冷哼道:“你这叛逆,若是以为拍上几句马屁就能乞求活命,那是妄想。”

    我叹道:“在下说得是实话,适才看您用戟,真髓恍然大悟,灭天戟法中那一个个圆环,以及周而复始、以柔为刚的特性,正与您以往那些反反复复的起伏经历,和其中所包涵的顽强意志是一脉相通的。”

    奉先公此时虽然杀机充盈,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能有此领悟,也算是不枉吕某人一番苦心传授。”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唉,明达,你天赋极高,特别是那股子求生的顽强,决不亚于我对战斗和毁灭的执着追求,只是却缺少了一份冷酷,多了一份人情的脆弱。若是假以时日加以磨练,定能成为又一个我,不,成就甚至可能在我之上。”又叹了口气:“可惜,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听奉先公忽然又改用表字称呼,我不禁心中一颤,想起了往日的情分。但随即心中又是一寒,想要聊天什么时间不可以?若不是他已然下定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又何必在现在这般推心置腹地交谈。

    正在此时,外面雷电轰鸣,好不容易才慢慢平息下来。我聚集目光望着对面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沉声道:“原来如此,主公对我的栽培,真髓实在感激不尽……只是有件事,在下却说什么也想不明白。您到中牟之后为何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我们这些人,原本有哪个对您不是忠心耿耿?您为什么找理由随意处分我们,弄得人人离心离德……”

    “感激不尽,忠心耿耿?明达,你少给我掉书袋了,吕某人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两个词儿大约是什么意思。这两个词难道就是叫你来反对我,谋杀我么?”奉先公打断了我,嗤之以鼻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子啊,不仅仅是武道,就连我杀丁原,杀董卓,效忠他人没有就从一而终,这些都被你学会了,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他的笑声小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沉思。

    对奉先公这番话,我惟有苦笑,却没有辩解,实际上辩解也是无用。奉先公是那种一旦思想固化形成概念,就再不会改变的人。况且行为和后果,永远比动机要重要得多。

    沙沙的雨水象瀑布一样浇下,闪电划过天际,就着这一丝亮光,我看到奉先公侧着脸看着门外,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带有一种奇特的表情。天色归复黑暗,奉先公沙哑的声音响起,显得悠远而苍茫:“明达,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吕某人的家乡,是并州北部五原郡的大草原。在那望不到边的广阔原野上,有着世界上最坚忍最有耐力的动物,那就是草原的狼。”

    “狼分两种,一种是成群接队的群狼,几十甚至几百几千地兜杀围猎,哪怕是再凶狠的敌人,再众多的猎物,也休想逃掉。但若是其中一只受到重伤,这些同伴们不仅不会照顾它,反而会群起而攻之,把它当做一顿难得的美餐。另一种则是离经叛道的孤狼,它们往往为族群所不容,被迫单独流浪。由于缺乏食物,所以从来没吃过顿饱饭,为了追捕猎物,常常会走上近千里的路程。”他那平淡的话语,令我感到一阵战栗。

    “匈奴人一向都自诩为狼的后裔,吕某人是匈奴与汉人的混血,自然也不例外,”他淡淡地道,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似乎是自嘲,又好象是沉痛,“我就是这乱世中的一匹孤狼。”

    我就是这乱世中的一匹孤狼……

    我沉默不语,心中平添了无数感慨,虽然仅有这短短十二个字,却蕴涵了多少辛酸的往事,道出了多少挣扎求存的艰辛。

    “曹操出身的夏侯氏,原本就是豪门旺族,所以能举兵乡里,一呼百应……袁绍一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敢当庭顶撞董卓,被拥立为讨董的盟主……”奉先公忽然转变了话题,那充满疯狂杀气的眼神忽然聚焦在我的脸上,大声咆哮起来,“我呢?我吕某人不过是个混血的杂种,自幼跟着母亲姓吕,甚至连匈奴的爹爹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那种人背后有大家族撑腰,又读过书,论起财力和人脉,这些优厚条件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我呢?”

    “哼,吕某不过一个戍卒出身的战士,又哪里能接触到这些东西,这份差距即便想弥补也弥补不来。可是叫我就此认命,那便是死也不甘心!”他愤愤地啐了一口,自嘲地冷笑,“他们有的,我没有;但我有的,他们也没有!我有骁勇善战、所向无前的战绩和威名,我有超凡绝伦的一身武艺!哼,吕某人用不着去读书弥补什么缺陷,根本就用不着!只要将我超强的武力发挥到极至,另辟蹊径,照样可以杀出一片天空!”

    我目瞪口呆,后背发冷,看着奉先公近于疯狂的咆哮:“所以我只有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杀戮,用敌人的血肉去换取更多的兵马和地盘,再去用兵马和地盘去换取更多敌人的血肉……如此循环往复,就是我吕布的乱世生存之道,就是灭天戟法存在的真正意义!”

    “自从砍下丁原的人头那天起,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已完全平静下来,只是眼神中依旧射出凶猛的光,“从那一天,我就努力使自己变成一匹狼,一匹永远饥饿的孤狼。”

    我只听得浑身发冷,不禁又倒退了一步。奉先公的确是一只孤狼,就算是表面上暂时臣服在他人的面前,但内心里依然保持着无比的孤傲,保持着那团永不熄灭的野心之火。

    “明达,你知道么,当一匹孤狼好几天没能捕获猎物,再找不到吃的就要饿死的情况下,它会怎么做?”奉先公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里闪动着血红的光芒,仿佛择人而啖的饿狼,一字一顿地阴森森道,“它会不顾一切地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缓缓翻过右手腕,将方天画戟横在身前,伸出左手在戟锋上一弹,锋刃轻轻震动,整个大厅中顿时充满龙吟虎啸般的异声,配合着那金属颤动的沙哑嗓音,真有夺人魂魄的震撼效果:“因为狼知道,只要能留下这条命,腿上的伤就还有长好的机会。要是就此饿死了,就算四条腿完好无损,又能有什么用。”此时他每一个字吐出来,都透出一股子狰狞的杀气。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咖啡日语

GMT+8, 2025-1-11 17:36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