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吃饭后,餐桌上的气氛也活跃不起来。两位嫂子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下,还是少插嘴为妙。其他人偶尔说上几句,话题也仅限于端上来的菜肴。
“其实,那个瓷壶和瓷盘,我在伊斯坦布尔和伦敦看到了相同类型的东西。……所以,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么,要调查一下它们的来历。”
奈美说道。
芙美听奈美这么一说,发现对大姐有意见的不光是自己一个人,心里就觉得轻松了许多。奈美悄悄地瞟了芙美一眼,见她的嘴角微微地动了一下,好像露出了一丝笑意。
“山摄津”的兄妹家宴,结束得要比预料的早。这倒也不全是因为瓷器的事破坏了气氛,大姐一开始就说,要当天赶回京都去,想早点结束的。
“瑕疵品的事没机会说啊。”
送走了大姐久美后,二哥纯造跟奈美小声说道。
“你看那气氛还能说吗?二姐已经提出抗议了。……再说那两件东西原本不是佐藤家的吗?怎么能再说有瑕疵呢?”
“是啊。……哦,芙美来了。”
说是要打个电话而留在店堂里的芙美,这时正朝店门口走来。
“可以去奈美那里坐一会儿吗?”
她问道。
“欢迎啊,反正也不远么。”
奈美发现自己的舌头自然而然地已经适应了关西腔,不由地苦笑了一下。这说明她正在逐渐恢复到原来的自我。
“刚刚搬来,还是乱糟糟的吧。我正好可以帮你整理一下么。”
芙美和大姐久美说话时很注意分寸,可跟奈美说话时,就随便得多了。在五个兄弟姐妹之中,她们分别排行老四和老五,年龄也只相差三岁。
“谢了。二哥已经帮我整理过了,不怎么乱的。”
“是吗?……看来二哥总是帮我们的么。”
“可别多捧啊。这个人很会翘尾巴的,帮帮自己的妹妹是理所应该的,一过了头,说不定就会去帮不相干的女人了。”
东京出生的纯造的妻子,半开玩笑地说道。
“嫂子,你担心这个吗?”芙美吃惊地问道:“不过,我保证我二哥可没那本事的。”
“怎么说呢?……”
纯造的妻子答道。这时有一辆出租车开到了“山摄津”的门口。
“快上车吧。”
芙美先把奈美塞进了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大姐要恨我了吧?”
到达奈美的公寓之前,芙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真够呛啊。”
走进奈美的房间后,芙美低声嘀咕了一句。
“真够呛哦。”奈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就是未亡人的城堡了。……”
奈美冲了一杯咖啡端给二姐。
“嗯,味道好极了。”芙美抿了一口,说道:“肚子里像是被洗了一遍似的。刚才跟大姐顶牛,把那儿搞得浑浊不堪。”
芙美说道摸了摸胸腹。
“是我提起的么。”
“你只是出于喜好么。……说实话……”
芙美欲言又止。
“佐藤那边,虽然送了人,可对那件东西还是念念不忘的,说是若有可能,想要回去呢。”
“想要回去?”
“话是说得很婉转的。……我婆婆说,现在金川家还没分财产,到了要分财产时,最好将两件东西要回来。”
“是佐藤阿姨说的吗?”
“嗯,上了年纪后,就越来越怀旧了。现在,婆婆手边几乎没有一件与过去的经历相关的东西了。……他们是从海外撤回日本的么。”
“是啊。”
佐藤家的上一代是住在上海的。芙美的公公是个药理学家,其实是个上门女婿。佐藤夫人的父亲,以前是在上海做生意的。
WANG CHIN KUANG的夫人在上海将瓷壶和瓷盘送给了帮助过自己的恩人——奈美觉得有点明白瓷壶和瓷盘的来路了。
所谓的“恩人”,无疑就是佐藤夫人,或者与她相关的某人。后来,佐藤家则又将那两件瓷器送给了自己的“恩人”——今川家。
那两件瓷器真是饱含着人们的好心,以及报恩的诚意啊。——
奈美觉得自己要调查那些瓷器的意愿越发强烈了。
她并不想自己占有这两件瓷器。她甚至觉得这两件瓷器应该如佐藤夫人所希望的那样,回到佐藤家。她只是想知道与之相关的人们的内心感受。
听说佐藤夫人是在上海长大的,返回日本时,时局相当混乱,行李的数量是受到限制的,所以,凝聚着年轻时回忆的东西几乎全都散失了。
上海这个地点,对于奈美来说,好比是拼图中极为重要的一块。
“佐藤家的人们,那时经常来往于上海和日本之间,但主要还是居住在上海。佐藤的父亲不知为什么,在战争还没结束时,就把瓷壶和瓷盘带回日本了。”
“一般不会这么做吧。”
“是啊。每次回日本时,当然也会带些礼品什么的,可那两件瓷器又不是要送人的。听说,是我婆婆说的,还是放在日本较为稳妥,至于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就不知道了。”
“有什么理由吗?”
“不知道啊。不过呢,既然她到现在还对瓷壶和瓷盘念念不忘的,估计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佐藤更是大吃一惊啊。送给今川家时,他还是个孩子,再说他对瓷壶和瓷盘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现在要这么说。总不能跟今川家开口说:还给我们吧。所以,只能希望把那两件东西算在我应得的那一份里。……可我也难以启齿啊。”
“说的也是啊。”
“可谁知大姐又将它们拿给了美国朋友,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
“不必担心。看今天的样子,是卖不掉的。”
“真能这样就好啊。”
“佐藤阿姨身体好吗?”
奈美问道。
她想起了几年前,佐藤夫人做六十大寿时的情景。
“身体倒还挺硬朗的,只是,以前她从不那么偏执的。可这次不知怎么的,总叫人觉得有些奇怪。”
芙美轻轻地歪了歪脑袋说道。
奈美所了解的佐藤夫人是风姿绰约,性格爽快的一位贵夫人。已故的父母亲提出要将二姐嫁到佐藤家时,她也极为赞成,而最大的理由就是:婆婆很好。
“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不知道啊。婆婆也从未这么要求过我啊。……她一般是不求人的。所以,我就答应了么。谁知道大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呢?真是的,……”
芙美颤动着身子,又端起了咖啡。
“我去看望一下佐藤夫人怎么样?听她讲讲在上海时的事情,她不会介意吧?”
“啊,那她肯定会高兴的,你真能来吗?”
芙美也很高兴。她的丈夫有三个姐姐,而他作为独子当然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平时,丈夫去医院上班后 ,家里就只剩下芙美和婆婆两个人了。婆婆的脾气再好,毕竟上了年纪了,芙美有时也觉得一个人有些应付不过来了,所以,妹妹能来的话,正好替她减轻了负担。
“越快越好啊。”奈美说道,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关西腔了。“我搬回神户来,本来就该去拜访一下的么。”
“明天怎么样?”
“行啊。……几点?”
就这么着,姐妹两人很快就定下了约会。
“你不先去京都,大姐会不高兴吧?”
芙美说道。
既然是搬家后的拜访,一般总是先去大姐家的。
“有这么多讲究吗?”
“奈美,你离开这里好久了,又在国外生活过,所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可大姐那边可能不这么想啊,今天吃饭时又是这么个气氛,再说京都那边又是很保守的么,……算了,你来佐藤家的事,我替你保密就是了。”
“那就好。……”
奈美见二姐这种凡事都要思前想后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奈美心里想着,不觉又笑了出来。
“要能像你这样,什么都一笑了之就好了。”
“不然又能怎样呢?老是郁郁寡欢的,未亡人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真羡慕你啊。”
“羡慕什么?做未亡人?”
“哈、哈、哈……”
芙美终于笑了出来。
奈美突然觉得二姐芙美有些可怜。她想把本不想讲的,关于瓷壶和瓷盘的事,全部都告诉二姐,因为这些事与佐藤家也有关联的,二姐听了这些事,说不定也会感兴趣,并打起精神来的。
“其实,我在伦敦一位关照过千叶的医生家里,看到过与那两件瓷器一模一样的东西。”
“啊?一模一样?”
“是啊。我还了解了一些相关的事情,……还有书信为证。……”
奈美拿出了那些来往书函的复印件,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二姐芙美。
林辉南的事也都说了。只是中午去了尚未开张的“相思青花”的事被她保留了下来——她觉得这样较为妥当。莫达和兰友的那一部分,只说是听林辉南说的,轻轻地带过去了。
“啊呀,原来还有这么深厚的背景啊。”芙美双眼放光地说道。“那就非要大姐去讨回来不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