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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前不久坛子里有以研修生名义招人去日本打工的,现在转发一篇关于研修生的文章,去之前请先参考
http://blog.sina.com.cn/u/476745f6010009iw
这篇文章,本来是一部约稿,但写到中间,却离开了最初的思路。我曾经作过一段为研修生服务的志愿者翻译,小魔女在国际课兼职也曾为他们多次作过相关工作。想起那些作研修生的朋友,有他乡相逢的快乐,也偶尔有被利用的不快,更多的,却是一种悲伤 --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廉价的同情。
这里面没有夸张,举的每一个例子,哪怕是仅仅一提的精神失常,自杀等现象,背后都有真实的故事,绝大多数,可以在日本的公开报道中找到。
写这篇文章,我受到《关西华文时报》编辑丛中笑先生影响较大,他曾经为在日研修生的权益作了不少工作,也给我提供了很多黑暗面的材料,有些,甚至有“令人发指”的感觉。当然,做这样的文章,得罪人是少不了的。
刚刚听到消息,丛先生被拘留了,罪名颇有些滑稽。想起了这篇文章,于是发在这里。]
杀死日方管理人员的中国研修生崔红义被判刑后,有关团体集会讨论外国人研修制度存在的问题
遇到晴子的时候是一天的下午,我在银行取钱,听到旁边柜台上有人用夹杂着中文的日语和板着面孔的银行职员交涉,声音惶急而带着愤怒。
听来仿佛是中国人么,萨走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助的。原来,晴子要往国内汇款,日本职员看了地址要她的身份证明,看了身份证明又要她提供打工证,证明要汇的钱是合法收入。“我爸爸出了车祸,这钱是一块儿工作的姐妹们凑的,我哪里有什么打工证阿?已经走了三家了,都是这样,日本的银行为什么这样刁难我们?”晴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说。
萨也觉得奇怪,这银行又不是警察机构,怎么能随便查别人的收入和身份呢?于是让那个日本职员把他的上司叫来 – 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吗?你们有什么权力要求顾客提供这些材料?
听到萨的口气强硬,日本职员马上换了一副笑脸– 先生,她要汇款到外国去,我这样做是行里的规定,没办法的阿。
那么,难道你们行里是对外国人都要这样审查么?还是专门对中国人的? -- 你们的经理在哪里?
说着话,一个西服革履的胖子匆忙地跑了过来,银行职员和那个胖子交谈了几句,向我示意这就是他们经理。这位经理如同所有日本银行的管理人员一样,马上低头鞠躬,表示了一通服务不好,冲撞了顾客,深致歉意的意思,但是在晴子汇款的事情上却不肯退让,摇头道 – 不。。。我们当然不是针对中国人的啊,比如您来汇款,我们就绝不需要这样的手续,可她的身份是“研修生”。。。我们行里规定凡是持研修生身份来汇款或者开户,都要提供合法收入的证明才可以办。不,我们当然不是警察,她即使非法打工我们也没有权利去管,但是如果用我们的服务汇款,就另当别论了,这只是我们内部的规定罢了。
任你再多理论,他只是态度极好地咬定这是行里规定,哪怕是投诉也不能改。
事实上后来我查了一下才知道,日本的银行,几乎都有类似的规定。按照日本法律,以“研修生”名义入境,每天打工不得超过两个小时,然而,大量从中国或东南亚国家来日本的“研修生”,打工的时间却往往大大超过这个限制,成为日本出入国管理局查处的重点。日本法律并不要求汇款时提供收入的来源,然而,本属私人企业的日本各银行却冒着侵犯人权的风险制定这种与日本政府相配合的内部规定,其中有何联系不问可知。
但是,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同在中国的某个酒店注明“不接待日本人”一样,企业针对自己业务的内部规定,并不违反法律。
无奈之下,我只好对晴子说: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我替你汇吧。
在日本,这种针对“研修生”的歧视性土政策比比皆是,例如,很多在日本的“研修生”,护照都在企业老板或者劳动中介公司手里;很多“研修生”的大部分收入不能拿到手,只能放在指定的账户,在离开日本时提取;很多研修生,每个月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或者干脆没有。。。甚至在2004年德岛花卉公司中国女研修生遭性骚扰一案中帮助进行辩护的日本律师都曾经忍不住愤怒地质问 – 今天的日本还是奴隶社会么?!
然而,另一方面却是,每年都有大批“研修生”涌进日本,其中包括四-五万名中国人。上面提到的那些土政策,也往往受到“研修生”们的某种配合 – 比如,收缴他人护照,或者扣留劳动所得当然是非法的,但如果是研修生们“主动自愿地要求公司协助保管”,就没有问题。法定休息时间不让休息自然也是违法,但如果是研修生们“自愿在休息时间学习和熟悉生产技术”自然也不是违法。不幸,在很多涉及研修生的劳资案件中,日本公司一方正是拿出这样有研修生们签字认可的书面材料,而立于不败之地。
深受压榨和歧视,却又默默承受,“研修生”,是在日本一个庞大而特殊的外国人人群,其中,中国人占了很大比例。
“研修生”是日本对于持研修签证在日本工作和生活的外国人的称呼。按照日本法律的解释,研修签证是“由日本本土的公私机关接受为了从事学习技术,技能知识(留学就学活动除外)的签证。是为了国际间的技术转移传播目的的签证。”所以,严格地说,研修生是“学生”而不是工人,到日本的目的是学习进修。
据萨所知,确实有一些日本企业通过这种方式和中国进行技术合作,比如日本东洋纺公司,出于将劳动密集型企业转移到中国等地的目的,和中国合作伙伴共同制定了跨度多年的研修制度,来培训未来在中国的分公司的管理人员,曾多批次接收来自中国江苏,安徽,深圳等地的研修生前来实习。这些研修生的宿舍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逢周末时,这些研修生们经常前来做客,有时我也会到他们的住处去吃饺子。看着这些住在简陋宿舍里依然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仿佛让人想起大学宿舍的“蜜蜂窝”来。这些研修生回国之后,我们也时有联系,他们大多数,已经成了车间主任级别的中层管理干部。有很多研修生,受益于这种制度,充实而努力,在日本过得不错。
然而,我接触的更多的“研修生”,却让人感到,他们的生活与签证的内容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工作的地方,大多数在技术含量极低,劳动含量极大的企业,如养殖场,铁工厂,裁缝工厂等地,做的是地地道道最辛苦和最危险的工作,根本谈不上有何进修或者实习的意义。在工作中,他们几乎没有日本员工享有的任何福利,地位也最为低下,而所得极低。劳累之余,为了挣到多一点的钱(如果不去冒险打工,很多研修生的全部收入都不够办理来日手续所欠债务的),“研修生”们还要冒着违法被抓的风险打第二份工,第三份工,有因此被日本舆论指责为中国人不遵守法律的案例。。。在日的中文报刊新闻中,经常有日本企业虐待歧视中国研修生的报道,打骂罚跪,克扣劳动所得,监禁扣留等事件不时发生。他们,是二十一世纪的劳工。
然而,这一切,在“先进文明”的日本法律之下,居然是合理合法!
这就要说到“研修生”制度怎样被日本的企业和无良中介机构共同利用了。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在日本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同时,日本社会对于廉价劳动力的要求呈现递增趋势。然而,日本本国的劳动力费用,高居世界前列,并且有法律规定最低劳资标准和必要的福利保险制度,常常让日本企业感叹劳动成本过高,而从国外招收员工特别是脏,重,险的蓝领工人,一来受到日本严格的签证制度所限,二来同样受制于劳动法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谓“研修生”制度,恰好被利用来解决这个问题。由于是“研修生”来日的目的是技术实习和进修,所以对于语言的要求较低,因此较容易获得日本方面的签证,为廉价劳动力进入日本打开方便之门。同时,既然“研修生”来日的名义是学习,他们在日本企业的工作,便被视为“实习”的一部分,所以,一切有关劳资的法律对“研修生”并不适用。他们的收入,也不叫“工资”,而被称为“补贴” – 这补贴,以日本的标准实在让日本的老板们心花怒放 – 日本现行规定最低工资为700日元/小时,然而,研修生们的补贴很多情况下只有一个月5万日元(甚至3万),以研修生每月工作22天,每天8小时计算,每个小时不过两百多日元,为日本最低工资标准的三分之一,而研修生们每日的工作,很少有真正仅8个小时的。对于日本老板来说,使用“研修生”,每月每人要花费几万日元的退休年金,失业保险自然可以省去,甚至在很多“研修生”的合同中,明确地规定 – 生病也要自己负责。
而有些研修生们还要对我说 – 我们还算不错呢,你看,宿舍不用交钱么(有很多研修生要交钱的)。。。
作为在日的中国人,萨曾经多次为研修生在一些争端中担任过翻译,很多研修生,私下里咬牙切齿,以泪洗面,但每当提到帮助他们对那些无良的企业主或者中介公司讨还公道。他们却大多不肯 – 不行啊,不要,那样会被送回国的。
回国?你们就这样怕回国么?国内这些年发展的也很不错啊,在北京或者上海工作,一个月挣相当于五万日元(3000元人民币)的人也很多阿。(这段话难免让人想起为何不吃肉糜的典故)
研修生对我这样的说法大多报以苦笑,回答不一。
安徽出身的小申说你不懂啊。国内这几年发展的是比较好,但是我们都是没有什么学历的人,哪里能在北京或者上海找到工作?要是去打工,一个月也就挣几百块钱,这里虽然挨打骂,多打上两份工,一个月可以攒一万块(人民币)呢。被骂就当是作个梦吧。苦几年能挣一笔钱回去,忍吧;
前面提到的晴子是福建人,说我怎么能回国?这没办法后悔的。出来的时候,办手续要十几万(人民币),还要交十万保证金,中间忍不住跑回去,中介公司的保证金就不退了,工资拿不到。家里哪有这样多的钱?二十多万都是借的,不挣出来还钱,回去要被人砍死啊。
东北来的小翟说,日本老板知道我们来就是挣钱的,你干完活去打工他不管,有的还给你介绍打黑工,反正不懂日语跑不了。可你要让警察抓了,不能说和他有关系,不然保证金就不退给你了,和外面的人说话,交朋友,都要报告。
四川来的小李说家里等着我挣了钱盖楼呢,对亲戚朋友说我出国荣耀得很,只顾逼我寄钱阿,不管这里做得怎样苦,冬天宿舍都没有暖气,玻璃碎了用白纸贴上照样往里灌冷风,晚上回去被子都是湿冷的。。。
就认得钱了,哪里还当自己女儿阿。小李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那时候,我的眼圈也是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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