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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连载] 三国真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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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0 13:41: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跨下的战马一瘸一拐,慢慢地走着。

    右眼上方的伤口剧烈地疼痛,头部眩晕几乎令我无法坐稳马背。低头只见胸甲上满是鲜血,呈现出凝固的酱紫与流动的鲜红。而左胸所中的那一矛刺穿铠甲直伤到肺部,一呼一吸之间嘴里和创伤不断地涌出鲜血的泡沫。

    回顾身后的士兵们,七千余人的部队只剩下数百人,看着那一张张憔悴的面容,他们都和我一样的疲惫、一样的濒临死亡。

    地面微微地颤动起来,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我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一团尘土自远处地平线迅速靠近不断扩大,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那是敌将马超统率的西凉铁甲精骑:敌人正向此方向急速挺进。

    我不禁苦笑:自己一直苦苦挣扎求存,到了今天依然摆脱不了被乱世所吞噬的命运么?

    刹那间,敌人的铁骑洪流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耳朵已经什么听不见,喊杀声在耳鼓中翻滚,淹没了一切。

    面临死亡,心中忽然有一种残酷的放松感:人生在世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似乎已经不再好象一切都离我远去,意识渐渐模糊,恐惧和痛苦慢慢离我而去,这就是死亡的怀抱么?

    用力地睁大眼睛,我忽然发现此时此刻的天与地颜色是那么熟悉。

    黄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

    是了,我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头一次与“他”相遇,也是在这样的天空下,这样的大地上……

    ……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初夏的那一天。

    狂风卷起无数的枯叶与泥沙,漫天尘土把太阳的光芒都掩盖起来,天是黄的。

    一手紧握长戟,另一手捂着口鼻以抵挡风沙,我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前方不远处巨野那灰蒙蒙的城郭。

    我叫真髓,原本是司隶河南尹人氏。董贼火烧洛阳时将河南尹地界百姓全部驱赶着迁往长安,结果数十万百姓因为疾病和疲劳死在道上,其中也包括我的双亲。于是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我被迫浪迹天涯,独自在这波谲云诡的大时代中挣扎求存。

    通过不断地努力磨练武艺,现在十五岁的我成为了一名以消灭盗贼和恶虎谋生的赏金游侠。之所以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由于五天前在兖州州府逗留时,我得到了盗贼出没于大野泽的消息。

    大野泽,顾名思义,这是一片方圆方圆二十余里的大沼泽地。它位于兖州中心东郡、山阳郡交界的地带,人迹罕至、地形复杂。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不少逃离战场的乱兵纷纷沦为土匪,而大野泽提供了最佳的庇护所:盗匪们四处洗劫周遍郡县,而遇到各镇诸侯的征剿部队就进入沼泽隐蔽起来。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青州黄巾西入兖州劫掠,攻杀兖州刺史刘岱,大野泽的盗匪也群起响应。后代理刺史曹操虽然击破黄巾,但大野泽匪帮依然猖獗,他们甚至赶走官军,占据了沼泽南面的巨野县城。

    估计到贼寇巢穴中当有不少他们劫掠的财富,而且自己也已经数日没米下锅,所以尽管敌人数量庞大,但我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心冒险前往。

    从兖州州府先向东南跨越瓠子河,再纵向穿越大沼泽就到达了巨野城。这五天来由于没有粮食,我几乎顿顿都以蚯蚓与甲虫果腹,前日杀死的盗贼尸体便是美味的大餐:过去连续两年闹起大饥荒,百姓们互相交换自己子女烹食的比比皆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时代,吃人暴行已经成为极为普遍正常的事情。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谁能想象得到,短短数年之间,昔日富庶强盛的王朝就已变成了哀鸿遍野的人间地狱?

    风沙打在手中的长戟上,发出沙沙的脆响。

    巨野城是正南正北四方的结构。城墙以夯土堆砌,周长大约七八里。面对我的北城门早已腐朽破坏,半扇厚重的大门横倒在地,留出一人可以进出的缝隙。我伸手在额头上架个凉棚,努力望向城头:连年的灾荒和混乱使门楼与角楼无人修缮,已经坍塌毁坏得不成样子;而在城垛的后面也没有任何动静。看来了望的贼兵不知躲到哪里避风去了。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狂风肆意咆哮,却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过了半晌,看到一直没有动静,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借助灌木丛的掩护来到城门前不远的地方,猛然伏低身体如狸猫般向城门急冲,风驰电掣似的闪入城门,穿过瓮城,来到了驻留部队的校场上。刚刚站稳脚跟,才向四周环视一眼,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呆立当场。早在开始行动之前,自己心中早已盘算了十四五种敌人出现的方式,但却从未想到能够看到这样惊魂动魄的一幕。

    鲜血浸透了校场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校场四方,犹如西域商人那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黄色的天空反衬着血色的土地,耳边烈风呼啸,刮面如刀。

    在这副无比奇异的图案当中,最最夺目的还是“他”。

    “他”背对着城门,此时正矗立在距离我大约六丈左右的地方,位于血沼的正中央。上半身散发着银白色光芒,仿佛天地之间的光辉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下半身竟然是一团奇异的熊熊烈火,火蛇流动翻滚,比鲜血还红艳、比阳光还明亮。

    地面上血雾蒸腾,人影若隐若现,眼前如梦似幻。“他”仿佛是天宫的战神,从云端降到凡尘。

    这一刻,我的全部精神都被“他”所震慑,浑然忘却了一切。

    “战神”转过身,向我走来。

    耳际一声长嘶,我全身一震,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他是人。

    下半身的熊熊火焰原来是一匹巨大的红色战马,修长而劲健的四肢上条状肌肉好似钢筋铸就一般,光滑而富有活力的皮肤明亮鲜艳如炽烈的地狱之火,在狂风中随风摆动的赤色鬃毛犹如万道火蛇飞舞,在阳光下骄傲地燃烧。

    上半身的银色光芒来自于此人手中的奇异兵刃。那是一支硕大无朋的银色重戟,柄比一般的戟长出将近一半,碗口粗细。戟头锋刃足有四尺余,看上去异常沉重,最古怪之处是普通长戟锋刃两翼都各有一月牙型小支,而这支大戟的月牙形小支只有一侧。

    我心中一凛:这支单月刃重戟不仅难以挥舞,而且锋刃的重量不平均,所以使用起来一定无比困难。

    此人没有披甲,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色锦袍,狂风中猎猎作响。反射着大戟的冷冷寒光,锦袍竟予人一种金属质地感。与遍地血污形成鲜明对比,他那洁白的锦袍好象连一点泥垢都没有沾到。

    我仰头观望,他古铜色的英俊脸庞棱角分明有如刀削斧砍一般。两条横眉下是高耸的鼻梁与深深陷下的眼眶,黄褐色的瞳孔中眼神闪动有如刀锋,仿佛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又孕育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桑。这双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我。

    是我的错觉么?一股疯狂的杀气在他的眉眼间流窜。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象四周的空气正在逐渐凝固,将我紧紧包裹几近窒息!

    冷汗一滴滴地冒出来,而内心惊恐更是难以言喻:他虽然还没有丝毫举动,但所散发气势的压迫感竟使我呼吸困难、无法行动。能够将武功练到这个境界,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你不过是一名卑贱的盗贼,能死在我吕布之手,也是一种荣耀了。”他冷冷地道,嗓音很奇特,沙哑中有种金属颤动的声音,似乎永远夹杂着一丝嘲讽的语气。

    听到这一句,我大为惊骇:原来此人竟是素有“当世无双”之称的温侯吕布。看着面前这英姿飒爽的吕布,胸中更涌起无数的问号:自从董贼被杀、李傕掌握朝政,这位天下公认的无敌高手持董贼首级东出函谷,并在去年与袁绍共破张燕,目前应当依附张杨、屯兵河内才对。他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来不及我多加思索,吕布大戟已化做一条美妙的曲线,没有带起丝毫气流、无声无息地割向我的左颈。

    “叮”双戟交错,我被震飞出一丈远,就势滚出三丈后跳将起来,高举长戟亮出门户。左肩鲜血长流,舌尖剧痛难当,心头更是寒气直冒。

    刚才情形万分危急,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力咬破舌尖以疼痛破解了被杀气麻痹的身体。但温侯吕布岂是等闲之辈?那一戟看似轻灵飘逸,但实质有如雷轰电闪,令我根本来不及躲闪格挡。无可奈何之下,右手催动长戟用力前刺他的前胸,采用一命换命的无赖打法,迫使吕布放弃了斩我首级的打算。于是他将戟锋转动下沉,先以月牙刃在我左肩划开一条伤口之后从容回戟格挡,仍然封死我的攻势,将我一戟震飞。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技巧,自己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吕布眼放奇光:“放眼天下,能够躲开我一戟之人屈指可数。”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竟然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贼寇,你的名字?”

    我总算缓过一口气,喘息道:“在下姓真名髓字明达,并不是……”

    我还未说完,只听一声马嘶。余音未消,红光已然急速膨胀直至填满整个视野。狂岚骤起,刹那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吕布竟然就此消失不见。还未从震惊中恢复,一股锋利无匹的杀气从身后的左侧扑天盖地冲过来。此刻马蹄声才刚刚传入我的耳朵,这红马的速度竟然超越了声音的传递!

    时间不容犹豫,我用戟柄用力向地面一顿,借力向前急窜,身体腾空之后回转半周,双手将长戟舞成一片铁幕,以便封死他追魂夺命的后着变化。

    红影一闪,吕布以人马合一之态冲杀而至。他稳坐马鞍似乎身体全然未动,但大戟的锋锐已经魔术般穿越了层层防御,直抵在我的胸前。这一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此时自己身在半空,根本无从躲闪,惟有故技重施:我大喝一声运戟全力反刺他的咽喉,期望能借此逃过穿胸破腹的大难。

    大戟神奇地消失。

    “叮!”双戟二次相交,一股大力从手中兵器上传来,双臂顿时没了知觉,伴我无数次出生入死的长戟一下子脱手飞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冷笑,大戟的锋刃在眼前闪现:它顺时针地旋转着,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异声,在我眼中无限扩大。

    狂澜巨浪似的杀气迅速凝聚,形成一束旋转放射的涡流电射而至。戟锋虽还未到,但在这股气流冲击下,脸上皮肤已然是剧痛难当,劲风刺得我无法睁眼。我不由哀叹自己性命休矣:即便能够扭转身体避开戟尖,高速旋转的巨大半月刃也可以轻易将我的身体撕扯成碎片。

    大戟临头。

    由于紧张和恐惧,我紧紧闭住了眼睛,忽然张开嘴,用尽力气一口向戟尖咬过去。是戟尖刺穿了我的咽喉,还是会被牙齿咬住?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我已经无从判断。

    疼痛,我喜欢疼痛,因为它就象是对我述说自己依然在世,死人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我还活着!

    嘴角有一些湿湿粘粘充满腥味的东西流下来,我感觉得到,那是用力合齿过度导致牙床流出的血。

    狂风渐渐地停下来。

    我睁开眼睛,只见高速旋转的戟尖早已停止了运转,被我安安稳稳地咬在上下门牙之间。对面高踞马上的吕布默默地看着我,眼中闪现着我从所未见的光芒,是赞许,是兴奋?或者还有着一丝丝的……敬佩?

    嘴里猛地一松,大戟已被他抽了回去。我不由吸了一口凉气:既然他能够从我牙齿间轻易抽回兵刃,自然也可一搠到底,在我脖子后面上开个大洞。舔舔嘴角流下的血迹,只觉得汗水自背后流下,凉浸浸地难受:“将军为什么不杀我?”刚才这死里逃生令我心情激荡,嗓音沙哑。

    “我不杀你,因为你已经是我的部下了。”望着闻言后一脸惊诧的我,他微微笑起来,这笑容如一缕阳光,登时驱散满面酷厉之气。

    “你是否是贼寇同党,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但如此的豪胆之士,轻易就死未免可惜。”褐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中那种奇异的光芒更加闪亮,“你是壮士,是天生的军人,应当在千军万马征战的沙场上获得自我的价值,寻找自我的荣耀!”由于兴奋,那金属颤动的嗓音吐字愈加急促。

    “就象我一样。”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那种轻松与自然的态度中却散发着一种无可抵御的披靡霸气。

    听着如此的豪言壮语,望着这样自信满满的他,一种崇拜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的初夏,我结束了流浪生活,成为了奉先公帐前一名真正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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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4:21 | 显示全部楼层
微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面庞,隐隐带来泥土与小草的芳香。我躺在草地上,闭起眼睛,耳边万籁俱静,真有一种隔离尘世的感觉。不由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自从跟随奉先公后整日在战场冲杀,这种安逸的感觉真是久违啦。

    地面传来轻微而有节奏的震动,我皱了皱眉头,分辨出一匹战马正向这个方向飞驰过来。还没来得及支起身子,急速的蹄声已经来到面前停住。一个声音已经从马上大声喊起来:“明达,你这小子还不去参加军事会议?主公一大早就在找你呢!”

    听见这个声音,我不由得微笑起来:原来是他。坐起来伸左手搭个凉棚挡住夕照的阳光,我看着面前这大声呼喝的汉子:姜黄色的四方脸膛上满是汗水,大片连鬓胡子湿漉漉的挡着下半边脸,一双眼睛虽然小,但是眼神透着那么精干与悍勇。正是我的同僚兼好友魏续。

    我随手拾起身边的水壶丢过去,他一把接住举起壶对着嘴巴猛灌,才刚刚吞了一口,眼睛已经亮起来,声音却压低不少:“哈!酒?臭小子老实交代,哪来这么好的东西?!主公可是三令五申不许饮酒啊!”话虽如此,壶里酒液已经迅速倒入他的喉咙。

    看着他贪婪地大口吞咽壶中的淡酒,我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今年旱情严重之极,中原诸州和司隶西部的京兆、扶风等郡从四月到七月连一滴雨都没有下。引水渠的河床赤裸裸地横在那里,田间全是枯黄的禾苗,饥饿的百姓们被迫易子而食。据京兆传来的消息,仅仅长安城内活活饿死的人就有七八千,饥荒与瘟疫蔓延流行,几个月下来全国暴死达一百多万人,到处都可以见到腐烂不堪的死尸与漫天的乌鸦。

    在这种情况下,我军的处境非常困难:农户几乎都已死光了,四处征收粮草根本没有成效,而储粮也已经见底。为节约粮食,奉先公甚至下了严令:全州中如发现擅自饮酒、擅自酿酒者,斩立决。所以老魏这样的酒虫只有望“酒”兴叹的份儿。

    “这是用野果酿的,味道不赖吧?前几年四处流浪时在扶风郡府槐里遇到个挺会酿酒的老头儿,这是我用两张上等虎皮跟他换的秘方。”我站起来,拾起地上的兜铠往身上一套,束了束紧,“老魏,省着点,等我酿好新的再请你喝。”

    魏续恋恋不舍地把几乎空掉的酒壶还给我,哈出一口酒气:“好小子,千万别忘了你这答应我的话。唉,干脆你把这秘方告诉我,我情愿拜你做干爹。”

    我跳上马背,听见他这话不由得放声大笑:“那倒免了!老魏,明天我把秘方写好送给你就是。”

    魏续兴高采烈地欢呼一声,大笑着加上一鞭。战马吃痛,长嘶一声,举足向西绝尘而去。我也不甘示弱,双腿一夹马腹,飞也似地追过去。

    中平元年(公元一九四年)的兖州形势可谓风云际会,变幻无穷。

    整个兖州的形状好象一条宽宽的腰带,斜斜束在冀州与豫州的中间。全州一共八个郡国,不仅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而且是全国南来北往的要冲。由西向东来看,兖州西南部的陈留郡方圆二百余里,境内的酸枣、封丘二城与西面司隶校尉部河南尹地界的原武、阳武相对;西南面的扶沟城南近豫州颖川郡鄢陵、陈郡扶乐二城,东南角的考城扼守了豫州境内梁国通往首都的要道,可谓兵家必争的要地。北面的东郡、东平国、济北国隔着河水(黄河)与冀州遥遥相望;东面泰山郡山势宏伟,地形险要,是通往东方徐州的必经之路;而兖州南部的济阴、山阳、任城三郡与豫州的梁国、沛国、鲁国犬牙交错。

    自从黄巾之乱爆发开始,各路地方豪族纷纷蠢动拓展势力,加入了乱世争霸的行列。其中兖州以沛国人东郡太守曹操最为精明强干。自讨伐黄巾军崭露头角以来,他经过联军讨伐董卓、破青州黄巾等一系列的努力,在刺史刘岱死后成为了兖州名正言顺的统治者。

    但转眼之间形势突然急转而下:今年四月中旬,曹操第二次出兵徐州的时候,他最信任的两个人:陈留太守张邈与驻守东郡的部将陈宫竟然一齐叛变,乘其大本营空虚之际,将此时路过陈留准备投奔河内太守张杨的奉先公迎入兖州。一时间,各郡县群起响应张邈与陈宫,不到数日全州就已经易了主人。

    曹操得知了消息火速回师平叛,但此时的兖州除了北部与冀州相临的东阿、甄城、范县三个县城仍然在曹的部将夏侯惇、荀彧和程昱、枣柢等人的控制下,其余郡县已全部落入奉先公之手。

    兖州,顿时成为龙虎争锋的战场。

    甄城在濮阳东面大约一百一十余里,四天前曹操从此城出发,提兵数万进攻濮阳,在瓠子河东岸安营扎寨。而奉先公则出城迎击,将大营扎在濮阳北面的小平原、瓠子河的西岸,与驻扎濮阳东南的高顺将军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连日里两军激战不休,鲜血将瓠子河干枯的河床染得通红。

    我与魏续到达奉先公大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进了辕门来到奉先公帅帐不远处,我跳下马,将缰绳交与身边的士兵。向东远远眺望,只见河对岸的曹营灯火通明、人影重重,但整片营盘中除了刁斗报时的声音没有丝毫士兵们的喧哗。

    “是魏续和真髓么,赶紧进来!”一把永远带着金属颤动的声音泠泠地送入我的耳膜。

    我回过神,跟着魏续大踏步走进帅帐,身上的甲叶随之叮当做响。

    奉先公的帅帐非常宽大,帐内可容五十人一起围坐。帅帐外面左右两边分别点着八支巨大的火炬,映的帐内温暖明亮。

    刚进帐篷映入眼帘的是大帐中央的一张巨大案几,案几上左右支着两支粗如儿臂的烛火。红光闪动下,高踞案后的奉先公轮廓分明的面孔显得无比英武与深沉,身后放着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此时他正低头望向案前的地面,我顺着奉先公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纵横交错,正是用利器划出的地图。

    帐内分两侧站立的都是名震诸州、身经百战的大将:成廉、宋宪、曹性、郝萌……他们个个垂手而立,在奉先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惊奇地发现,守卫濮阳的陈宫将军与驻守南大营的高顺将军也赫然在场。

    陈宫此时站在奉先公的身旁,个子不高,身上厚重的甲胄使他看上去有种非常滑稽的感觉。火光摇动下,他那消瘦的面颊与细长的眼睛全部被笼罩在铁盔的阴影里,只留下薄薄的嘴唇与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这老儿身上总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令我想起潮湿阴冷的蜈蚣。

    看见我进帐,陈宫不悦地冷哼一声,大模大样地道:“真髓,你好大的胆子!如今大战在即,你竟敢不守军纪,连主公的军事会议都敢迟到!”

    看见他这副德行我心中有气:这厮自以为主公主掌兖州全凭他的功劳,所以处处都摆出一付“代言人”的嘴脸来,而且动辄就对众将的行为指手画脚,当真讨人嫌得紧。

    于是索性装做没听见的样子,我恭恭敬敬地向前一步,先伏身向奉先公深施一礼,大声道:“末将真髓参见主公。末将来迟,还请主公恕罪!”然后站起来走到左列的队尾,曹性将军身旁站下。

    一时间,帅帐中除了陈宫呼呼的急喘气声再没有任何响动,我心中暗自好笑:自己这么一拜,生生将他干晾在了一边。陈宫这厮极要面子,今番只怕是连肚皮也气破了。

    奉先公仿佛对刚才我与陈宫的纷争完全视而不见。他一手支腮,看着地图缓缓道:“曹操的部队已经有了新的动向。”他顿了顿,忽然抬头扫视帐中诸将,眼光比方天画戟的寒光还明亮,比不断跳动的火舌还鲜活,“一个时辰之前,夏侯渊的骑兵部队在下游十余里处渡过了瓠子河,占据离狐之后迅速西进,现在已不知去向。很可能迂回至西面,企图偷袭我军后方。”

    他随手抽出案几上箭桶中的箭支一掷,正戳中地面所划地图的濮阳以西位置,箭羽微微颤动。奉先公一抖披风站立起来:“张辽、真髓二将听令!拨给你二人一万人马,立即出发。明天此时,我要在案几上看到用夏侯小儿头骨作成的酒碗!”

    天空就象一块打翻的砚台,浓重醇厚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发光的东西,一片了无生气的死黑。原野上无数的火把晃动,一闪一闪的。好象星星跑到了地上,倒似天和地整掉了个儿。夜风湿润而沉闷,虽然轻微却并不柔和,吹在脸上很不舒服。好象很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漂浮在夜风中,又或者潜藏在我的心里。

    纵马慢慢前进的我心情并不轻松:搜寻了将近两个时辰,我们已经走到了距离濮阳西六十里的黄河渡口白马津,在这广阔的平原上好象筛沙子一样过往了数遍,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夏侯渊的部队到底能隐藏在哪里呢?

    重新整理阵型之后,我下令掉头回师。回头看看身后的部队,一长串的火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蛇。对照着四周的黑暗,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夏侯渊就象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独狼,仿佛随时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口咬在火蛇的咽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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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4:50 | 显示全部楼层
紧张之余,我转过头向右望去。虽然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知道张辽率领的六千五百名主力骑兵正在我右翼不远处保持着大约六七百步的距离悄无声息地行军。这使我心中略微安定下来:根据和张辽的商议,以我部三千人明火执仗地进行搜查作为诱饵,以引诱夏侯渊攻击。而一旦夏侯渊对我部发动突袭,那么隐藏的张辽将军就会依样画葫芦,杀他个满脸开花。

    一遍遍扫视四周那浑浊的黑暗,我握紧手中的长戟,心脏碰碰地跳着。

    夏侯渊到底上不上钩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间前面奉先公营盘那明亮的灯火已经遥遥在望。我舒了口气,发现自己心中除了些许失望之外竟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忽然自右侧的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张辽从隐蔽处策马飞驰赶来。我心中纳闷,于是勒停战马等着他。随着战马渐渐跑近,在火光的照射下,我发现张辽脸色铁青,平日和善斯文的形象竟然荡然无存!

    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我赶忙策马迎上去,低声道:“张辽将军,可是发现什么了?”

    张辽一脸凝重地急促道:“明达,我们真正的对手不是夏侯渊,是曹操!”

    我只听得莫名其妙,苦笑道:“张辽将军,你这话说得在下一头雾水,咱们的任务不就是消灭夏侯渊么?怎地又忽然变成了曹操?”

    张辽并不回答,急促地反问道:“夏侯渊乃是全天下最快的速攻大将,关于他的歌谣有道是‘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倘若仅仅是进行迂回攻击,以他行军速度之快,恐怕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应该打到主公营门口了,但为何到现在依然迟迟没有动静?”

    我疑惑道:“的确如此,那这是什么道理?”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说,夏侯渊只是曹操新计划的一部分,他是在等候曹操主力一同发动进攻?”

    张辽用力一拍大腿叹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但明达你的思路中依然有漏洞。倘若夏侯渊是为了与曹操夹击主公,那必然会迂回至此再掉头向东。按我等这般搜法,纵然他变做个飞蝇蚊虫也早被发现了,可为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呢?我只担心他的目标并不是主公。”

    我苦笑道:“张辽将军,在下虽然上过战场,但领军作战的经验几乎为零,所以还请将军明示。”

    张辽摇头叹道:“既然夏侯渊是配合曹操行动,那么只要分析出曹操的目的,夏侯渊的位置自然呼之欲出了。你有没有注意天气变化?近日来每晚乌云密布,想必持续数月的大旱就要结束,雨季就要来到。如果曹操率领主力乘这种夜黑风高的天气悄悄沿夏侯渊清扫的道路移师离狐,谁又能发现他的行踪?”

    听到张辽这番见解,我的顶门好似一桶冷水直灌下来,整条脊椎凉浸浸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主公很可能会错认为曹军主力仍在瓠子河隔岸对峙,而忽略了曹操的诡计……”猛然省起张辽适才那番话,不由惊叫起来,“这么说起来,夏侯渊应当还在离狐接应咯?”

    张辽将铁矛交于左手,嘬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隐蔽在右翼的部队得到信号后潮水般涌出。与我军并行在一处。他面色凝重沉声道:“只怕正是如此!刚才向西搜寻之时,我仔细琢磨地形,这里一马平川,夏侯渊如何能够藏住这许多人马?恐怕他渡河之后不过是作出西进的架势,此刻已经率领部队悄然返回离狐,等待与曹军主力的汇合。”顿了顿,他又急切道,“离狐位于济阴郡与东郡交接之地,在濮水的岸北,距离濮阳东南五十里。这两地之间平坦广阔,既没有河流阻挡,又没有险要的山势,对投入大兵力作战再合适没有了!”

    听到张辽这一番分析,我已经全部明白了,曹操的真正目标不是奉先公,而是高顺!他企图利用夏侯渊吸引奉先公的注意力并开通来往离狐的道路,然后借助黑暗的掩护移师离狐,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击破高顺将军的南大营。奉先公即便是接到了高顺将军告急的战报,也必定认为曹军主力仍然驻守在瓠子河对岸,被曹操的空营牵制,无法及时救援高顺。

    另一方面,高顺再厉害也无法对抗数倍的敌军,一旦互为犄角的南大营被攻破,奉先公主营无论从兵力还是士气都无法和曹军对抗,就只有退入濮阳固守了。

    虽然已经整备部队向南行军,但我的心中仍然半信半疑,问道:“曹操虽然狡诈多智,但是想从奉先公眼皮底下来个大转移,这可能么?万一奉先公决心出兵攻击他的大营,那他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么?”

    张辽策马与我并行急驰,闻言后叹了口气:“当初曹操曾孤身一人潜入张让府中行刺,被发现后手刃十数人后越墙逃走。充分表露了他野心勃勃、不惜铤而走险的奸雄性格。如果我料想的不错,只怕瓠子河东曹营中的军械粮草早已被先行转移,即便奉先公夺下营寨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回想起傍晚见到的那河对岸鸦雀无声的曹营,我恍然大悟,不由得点头称是,对张辽将军的判断力更是大感钦佩。部队随即向南转入急行军,我们快马加鞭地冲向高顺将军大营方向。耳边传来张辽焦急的声音:“如今饥荒连年,照主公为了节约粮食甚至杜绝酿酒来看,只怕濮阳存粮也快吃空了!虽然曹军与我军情形相差无几,粮草都即将告罄。但眼下收获季节马上就要来临,一旦我等被迫入城忍饥挨饿地固守,曹军却能轻松收割田中的米麦补充粮草。到了那时这濮阳城不用打也破了!”

    听到这一句我全身一震,终于明白了曹操的意图:“天,我明白了,曹操恐怕是已经粮尽了!”

    张辽纵马飞奔,听到我的话也是一震:“不错!定是他粮尽即将退兵,又不甘心出师无功,故而孤注一掷行此险着。”他忽地放声狂笑,笑声在广阔的原野上远远地传开。张辽精神振奋道:“好!照这么看,只要我们及时援救确保南大营的安危,曹军必退。到时只消我等衔尾追击,定叫曹操全军尽灭、束手就擒!”

    经过马不停蹄的急行军,南大营那黑黑的影子与稀疏的灯火已然在望,我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我们终于在曹军行动前赶到了。偷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张辽,他紧绷的脸也略微松弛下来,眼神在黑夜中闪动着欣喜的光芒。

    骤变忽起。

    一团刺眼的光亮在无尽的夜色中爆开,随之化做冲天的火光!

    我大惊之下向火光处望去,远处高顺将军所在的南大营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交织在一起。

    曹军的奇袭行动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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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地在马蹄下飞速地倒退。

    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我的胸口仿佛也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到现在为止,曹操的计划可以说大功告成:即便是我与张辽的援救队及时投入战斗,与高顺将军合兵一处也不过三万四千人,曹军这次倾巢出动,主力有六万之众,兵力差距实在悬殊。而且南大营开阔的地形开阔,曹军可以将全部兵力一次性投入地发动全面猛攻,再加上分明已经烧毁了大营防御工事的突袭得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多想无益!事到如今也惟有一战了,不是么?感受着长戟传来的冰冷,心情逐渐镇定下来。

    距离近了,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景象也渐渐清晰:熊熊烈火闪烁下,敌人的士兵如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他们高举着无数火把,一面四下里放火,一面在南大营的栅栏和军帐间和高顺将军所辖的士兵们展开白刃战。

    眼看快冲到营门,忽然侧面杀声震天,原来一队曹军骑兵发现了我们,蜂拥着前来堵截。

    张辽忽然侧头在我耳边喊道:“明达,你我速速分头行事!你去与高顺将军汇合,组织抵抗;我去突袭曹军主力,直取曹操的项上人头!”神色肃穆庄严,竟有种慨然赴死的刚勇。

    我听得一愣,如今敌众我寡,突袭敌军主力万无成功之理,取曹操人头更是痴人说梦。心念转如闪电,随即猜出了张辽的用意。他不过是企图牺牲自己好拖住曹军主力,以便为我统率的援救部队布防赢得一点时间而已。

    我心头一热,大声回应道:“张将军忒也小看我真髓了!曹操首级的大功,还是让与在下罢!”张辽素来对我照顾有加,好似兄长对待幼弟;而对军事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更是我的良师。如今叫我怎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去送死?不等张辽回答,我已拨转马头,用长戟向南面的曹军来处遥遥一指,回头大喝道:“冲锋队跟我去取曹操的首级!”战士们轰然响应。

    我回头对张辽一笑,只见他目光深刻而复杂地看着我,忽然提气高声叫道:“高顺将军莫慌!张文远奉主公之命前来救援!”接着用力捶了我肩膀一下,沉声道:“一定要活着回来!”说罢张辽催马向着敌军猛冲,右手舞动长枪,左手拔出腰间配刀,在火光下只一闪,冲在最前的两名敌骑应声而倒。只一瞬间的功夫,张辽带领人马奋力杀散这股曹兵,冲入火光烟雾弥漫的大营。

    目送着他杀入大营,我率领部队掉头向南,向曹军攻来的方向呐喊着加速冲锋。

    密集的箭雨从前面无尽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袭到。旁边的五、六名将士瞬间身上中了三箭以上,翻滚着掉下马去。

    我大声咒骂着,将手中长戟舞的风雨不透,细微碰撞声不绝于耳,箭支纷纷下落。

    冲出数十步,忽然眼前的黑暗变成一片白光:原来前方曹军一齐点燃了火把!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的我几乎无法睁眼,然后无数的火把与箭支一齐飞过来,刹那间耳边充斥着惨叫与坠马声。紧接着耳膜中灌满了隆隆巨响,仔细分辨才发现是无数骑兵冲锋时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这巨响令大地都为之战栗颤抖:布成锥型冲锋阵的过万曹军铁骑从正面突击过来!

    我冲在最前端,上下左右,视野全部被敌骑占据。

    我不怒反喜:正面冲锋虽然难以抗衡,但总比对付借助黑暗连续射击的弓箭手要来得痛快!大喝一声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我全心投入手中的长戟奋力向前冲杀。连斩数敌之后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战士们已排成锥型阵,紧跟着我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

    枪矛交错,两军最前锋的战士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跌倒,在两军阵型接触的一瞬间,敌我都为之一滞。

    还没喘过一口气,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支钢矛从正前方如毒蛇般刺过来。矛尖吞吐闪烁不定,忽然抖成一朵矛花,捅向我的前胸。矛还未到,激起的风压象巨石一样撞过来,令我的胸腔竟然为之缩紧!

    我屏住呼吸,反手一戟挑在敌矛尖上,身体微微左倾,企图将这一矛化解。岂料矛尖竟然不为所动,少许下沉之后依然向我小腹扎过来!

    我赶忙身形再变:身体重心向右压,同时长戟全力向右侧一带,总算将矛推开。压力过后,心中不免暗暗吃惊:这一矛虽然远比不上奉先公的戟法神出鬼没,但攻势凌厉之极,那股子刚猛无匹的杀气更令人难以抵挡。此人究竟何方神圣?

    没等我留意他的模样,战马冲锋的高速度已经使我们贴身而过。

    我不甘就此罢手,身体向后彻底躺倒在战马上,右手运戟照着此人背影用力猛刺。那使矛的低将虎吼一声,同时雄躯一扭,无比纯熟地滑到跨下战马的腹部左侧,轻松躲开一戟之后重新翻身上马。长矛舞动之际,两名前来狙击他的战士一中前胸、一中脖颈,当即毙命落马。矛法固然沉猛灵动,而他灵巧的骑术更加令我叹为观止。

    时间不容我多加感叹,直立身体之后,发现前面敌兵三名骑手挺长矛向我急冲过来。我将身体伏低闪过长矛,反手同时用力运戟扇面横扫:颈血狂喷一尺多高,连人带马六颗头颅飞上漆黑的夜空。

    面前忽然一片清净:我们终于突破敌阵!回头遥望大营,只见火光摇曳下曹军的大队精骑人头涌涌,犹如地狱冒出的群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洪水般压过去。我心中暗自发愁:虽然有张辽的援军助阵,但是曹军的主力骑兵团刚刚全线投入战斗,胜负实在难以预料,何况刚才那使矛的勇将在曹军中也不知还有多少。

    温热的血液与碎肉喷在我的战袍和铁甲上逐渐变的粘稠冰冷。回头再看看左右,三千骑士已经人数锐减,人人负伤累累,好象一个个血葫芦。但他们依然面不改色,手持长矛策马紧紧跟随。

    我放声大笑:“好!大伙儿英勇无敌,没有一个是孬种!让曹操再看看我们的志气罢!”话虽然说得激昂壮烈,但是嗓音已经由于疲惫和嘶喊变的沙哑不成样子。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咚、咚”沉闷的战鼓响起,眼前黑色的平原瞬间重新成为白昼:无数的火把举起,曹军的主力部队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没有密集的箭雨,没有骑兵的冲锋。

    敌阵最前面是一人多高的巨大橹盾,随着鼓点缓缓地压过来就象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墙。这种橹盾底部可以深深刺入泥土,立稳之后无论是弓箭还是兵器都可以抵挡,是活动的堡垒工事。

    巨盾上端露出后面无数高举的矛尖。看到它们,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长矛长度大约有普通长矛的三倍,是骑兵冲锋的克星。如果我继续冲锋,一排排平伸的长矛会形成刺墙,保证连敌人的头发都没有摸到,马匹和骑士已经被刺成肉串。

    想起刚才那密集的箭雨,曹军阵中隐蔽着上万弓箭手是毫无疑问的。

    回头看看身边的不到两千骑兵,我惟有下令全军停下重新整队:以这点兵力冲上去和鸡蛋碰石头没什么两样。

    巨盾忽然分出一条路,七八骑从盾后来到阵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黄马,马上骑士干枯瘦小,全身铁甲披挂整齐,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盔明甲亮。此人右手倒提着一柄长槊,左手提着缰绳,纵马奔驰的举手投足都颇有种玩世不恭的味道。这种气质与奉先公很有些相似,却又大不相同:奉先公那是一种对世俗冷眼旁观的蔑视;而他显示出对整个世俗的玩味和无所不能的怡然自得。他的身上另有种独特的霸气,和奉先公那种几乎压倒一切、摧毁一切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视他人如草芥粪土的霸气。

    我从没见过此人,却自然而然地感觉出他的身份:他当然就是曹操曹孟德。

    除了曹操,谁还能有这种气势和风度?

    曹操的战马一直来到我的面前数丈处才停下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在沉重的虎纹钢盔下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焦黄黎黑的皮肤、消瘦的面颊,但配上他那深邃的、蕴藏着无穷智慧的眼睛,竟然产生出一种决不平凡的奇异魅力,令人不敢仰视。在这锐如鹰隼的目光注视下,我竟产生出一种被他彻底看通看透的感觉。

    他手捻着稀疏漆黑的长须,放声大笑:“真髓啊真髓,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错,看你年纪不过还未行加冠之礼,竟然能正面突破夏侯渊的精骑!可惜自投罗网,你自信还跑得了么?”声音浑厚低沉,非常悦耳。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矮小的身材竟然可以发出如此洪亮威武的声音。

    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使矛的勇将就是我这次任务的目标,夏侯渊。

    耳边曹操的话语仍然在继续:“真髓,如今你前不能破我大军、后又不能救高顺,而且已是自身难保。事已至此,何不归顺我曹操,创立一番事业?”

    我没有答话,心中却盘算着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刺杀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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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5: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单看曹军的阵容,我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这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劲旅根本不是自己这点微薄兵力所能击退的。眼前惟一的解决办法,只有闪电般冲刺过去,出其不意地一举刺杀曹操!

    刺杀曹操!

    曹操此刻就在我的面前八丈的距离。

    杀掉他就能结束这一切!

    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不禁为这个念头的出现而加快了。我表面做出沉吟不决的神态,却不动声色地慢慢握紧了手中沾血的长戟。

    马蹄声响,一个巨汉驱马来到曹孟德身侧。

    出于习武者本能,我把眼光投向这个巨汉。他跨下的战马也算是威武雄壮的良驹,但与骑手的壮硕身躯相比却显得那么单薄瘦弱和不负重荷。此人没有披沉重的铁铠,赤裸的上身被轻皮甲紧紧包裹,肌肉盘虬的手臂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力量;他也没有带头盔,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个大结。粗糙的脸上全是漆黑刚硬的短须,毛茸茸地露出一双虎目。火光忽明忽暗的闪烁,仿佛就在他的眼中燃烧。

    现在这双燃烧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的目光扫到此人的肩头,背后一对巨大的黑色手戟从宽阔的肩膀上露出两个把手。他轻轻松松地坐在马上,虽然双手都拉住缰绳,但好象无论何时何地,手戟都能从掌中挥出!巨体散发的淡淡杀气仿佛与周围的黑暗与火光溶为一体,显得他愈加巨大雄伟。

    看到他肩甲上的虎豹双形标记,我猛然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可以与奉先公相媲美的当世短兵器第一高手,曹营精锐“虎豹骑”的统领,“恶来”典韦!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指渐渐放松,放弃了出其不意行刺曹操的想法:典韦分明是看破了我的决心,故而赶到曹操身侧保护。如此一来,成功的几率等于零:虽然没有正式过招较量,但从气势的对峙上,我已经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与这绝顶高手彼此之间的差距。

    突然心中一震:典韦既然在此出现,“虎豹骑”就一定还隐蔽在曹军的阵中。曹操保存着大部分实力,可想而知是专门针对援兵的到来而加以布置。想到这里不由得多看了这瘦小的统帅一眼,心中升起既是敬佩又是恐惧的奇怪感觉。

    一滴水忽然打在曹操的铁盔上。

    我没有在意,脑汁猛绞:既然刺杀不能奏效,那么应当如何才能从曹军主力面前逃之夭夭呢?

    突袭曹军主力以赢得时间,这我已经做到了,曹军主力为此依然未动。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回去与高顺张辽集合部队进行抵抗。奉先公现在想必已经接到我与张辽的求救通讯,倘若我们能再支撑一个时辰等待奉先公大军赶到,形势必定逆转。

    问题就是我们能够支撑一个时辰么?

    又一滴水落下来,打在典韦的肩甲上。

    我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典韦的身上,不敢有丝毫分心。表面上看他虽然依旧安安稳稳地骑在战马上,但就在刚才我沉吟犹豫的时候,典韦已经将身体微微地动了一动:此刻的典韦将重心前倾、臀部也成虚坐的姿势,而双手虽然没有握戟,但已经挪到最适合出击的位置。这分明是出手在即,只待我说个“不”字。

    第三滴水落在我的手上。

    曹操无疑已经失却了等待我回答的耐心。他持槊的右手即将举起,这肯定是发动总攻击的信号!我心中这份焦急就甭提了,可就是偏偏没有一点办法。

    暴雨忽然倾盆而下!

    酝酿已久的大雷暴彻底爆发,天空积蓄了数月的雨水,此刻都尽情宣泄出来!刹那间天地恢复了无穷的黑暗:南营的大火、曹军的火把瞬间全部熄灭。

    顿时一片混乱。

    我用尽力气回头大声喊:“赶紧撤退!回去找张辽将军汇合!”但雨声茫茫,也不知战士们听到没有?

    冰冷的雨水、冰冷的铁甲,我全身上下已经被彻底浇透。

    雨水从铁盔的前沿流下,就象一道小瀑布。

    天际忽然出现一道闪电,景物一瞬即逝,大地重归于黑暗。

    一瞬间的光亮已经足够,我透过水帘,惊喜地发现曹操依然站立原地!他纵然智计无双,也没能料到这一场迟来的大雨竟然赶的如此之巧。在天地亮起的一瞬间,我看得清楚分明:曹操正用左手将大氅举起,努力地挡住劈头盖脸的大雨,而一旁的典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机会难得!无声地一笑,我双腿一夹马腹,向着曹操刚出现的位置策马急冲而至。身体微微前倾,将战马冲刺的速度利用得淋漓尽致,长戟划出一条奇妙的弧线,卷起漫天风雨,将曹操的停留位置方圆五尺之地一起裹进去!

    无论是技法、精神还是气力,这一击都已攀升至我前所未有的颠峰。

    长戟闪电般击出。戟锋撕裂大气所形成的真空将周围的雨水急剧吸拢。形成一道雨柱,随着锐利如哨的破空声,射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忽然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好象用错了力道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凝聚着我全身精神气力、十拿九稳的一击,竟然就此落空!

    冰冷的大雨从我头顶淋下,胸中那股激情仿佛和身体一样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时不免心神大乱。就在这心绪不宁时,近于死亡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

    强敌在侧!

    我赶忙屏弃杂念,当机立断,双手握住长戟用力舞成一个圆圈,方圆五尺倾泻下来的雨水顿时被自己这一戟排开。

    “叮!”

    黑暗中兵刃相交,霎时间一股无穷无尽的巨大吸力猛然自敌人兵器上传过来,手中长戟几欲脱手而出!

    我大吃一惊,连忙深吸一口气,双手运起全身力量握住长戟拼命回夺。但刚刚使上劲,那股奇异的吸力顺势转变成无坚不摧的冲击风暴,伴随着我回夺之势狂扑而来!双臂一麻,接着雷击般的感觉从双臂直贯入体内,鞭子似的抽击在五脏六腑上。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胸腹间剧痛难当。一张嘴,一蓬血箭从口中激喷而出!

    此时半点也犹豫不得,我赶紧学足夏侯渊的招数,强忍内伤将身子伏低往马腹右侧缩去,几乎同一时间头顶上刺耳的锐响飞过。我重新翻身上马,冷汗泌出皮肤,与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倘若自己动作稍微慢个一星半点,现在脑袋已经和脖子分了家。

    这黑暗中的绝顶高手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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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半空中电光一闪,天地一片煞白。一双炽烈燃烧的眸子瞬间闪现,典韦巨大的身影已耸立在我面前,高山大岳似的阻断在我与曹操之间。这短兵器第一高手背后的两支黑色手戟不知何时已握在巨掌之中:右手一戟高高举起,左手一戟端了个前挡的架势。说不出的凝重威武,果然不愧是一代宗师风范!

    光亮转瞬即逝,刹那间一切又归于永恒的黑暗。

    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在半空中炸开,就连天际的滚滚轰雷声也被它压了下去。

    同时一道锐风有如破开十层云天的闪电,向我头顶直劈而下——这一戟来得好快!

    躲无可躲,我惟有咬紧牙关举起长戟奋力格挡。

    “当~~~~~”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原野,巨响的余音在我耳鼓中震荡着久久不散。胸中气血翻滚,我口中鲜血狂喷:原本受创的内脏似乎全都纠缠挤压成了一团。典韦功力深不可测,这一记硬拼顿时让我受了严重内伤。

    脑子仍然头晕眼花,但仿佛感到另一道锐风向我前胸急袭而来。我刚想抬戟格挡,只觉得双手剧痛难当,再也握不住兵器。这才发现满手都是鲜血,原来典韦那雷轰电闪似的刚猛打击已令我双手虎口一齐爆裂。

    此时生死系于一线,我赶紧将身体用力向右侧一扭,刚刚转身就觉得腋下一凉,已被划出一道血痕。

    被典韦手戟的寒气这么一刺激,我的脑子猛地一激灵,渐渐清醒。

    自己双手已经无法握戟,倘若让典韦招式完全展开,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如今只有冒险一拼,才有机会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一咬牙,索性丢下已成废物的长戟,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奋力催马前冲。瞬间自己与典韦进入贴身的距离,顺势我以左腋死命夹住了他那持戟刺出尚未收回的左手上臂。这一下封住了典韦的左手,我赶紧将身体强行伏在马鞍上,右手拼着吃奶的力气用力搂住战马的脖颈,催马加速冲锋!

    前面那三招两式一过,我心知肚明二人差距实在太大:“恶来”典韦双手短兵器攻防一体,身体完全没有死角或破绽可言。再加上惊人神力与千锤百炼的武功,纵然与奉先公相比也未逞多让。如不尽快趁乱逃走,一旦被他缠住就只有死路一条。相反,典韦虽然占尽了优势,但双手短兵器有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双手舞动兵器进攻的同时无法操纵缰绳,必然造成武将重心过高与人马结合不够紧密。想要击败这绝顶高手无异痴人说梦,但要能充分利用这点来逃生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赌命一试,终于得到了理想的战果——典韦庞大的身躯硬生生被我利用战马的冲力拖离了他的马鞍,随着一声巨响,摔落在泥水中!正感到欣喜的时候,后背感到一阵刺痛:原来典韦在被我拖离战马、全身悬空之际,竟然凭借被我固定的左臂为中心,旋转身体角度以右手戟直刺我的后心要害,好在我迅速放开左腋而身体又向前紧贴马背,才捡回了一条小命。饶是如此,兜甲被他一戟刺破,我的后背也被月牙刃划开一条半尺长的口子。

    我拨转马头拼命逃走,再没有向典韦挑战的勇气:严格说起来,我连他一招半式也接不下来。“恶来”的威名,我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闷雷从远处的天空滚过,暴雨越下越大,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电光闪烁之下,我看到了泥泞中自己失落的长戟,策马经过时伏下身子一勾手抄了起来。就在那坐直身体的瞬间,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后伏在马背上任它将我带离战场。

    典韦如狮如虎的愤怒咆哮被我抛在了背后,渐渐消失。一阵头昏眼花,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周围还是那要命的黑暗: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只有冰冷的滂沱大雨,无情地浇下来。喊杀声稀稀落落,一切听来都是那么悠远模糊,只有单调的嘈杂雨声在耳边不停地回响。

    慢慢挺起身,轻轻晃了晃头,那股子眩晕和内脏的抽痛让我打了个寒战:嘴里血液的铁锈味道越来越重,额头却好象着了火一般烫。后背与虎口剧痛不已,温热的血液流出伤口,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我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大张着嘴贪婪地吞了几口雨水,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黑暗中仿佛回到独自在大山中与猛兽搏斗的时刻,我闭目养神,感受着大雨中淡薄的血腥味与聆听着遥远的喊杀声。感觉仿佛延伸开来,能够向整个空间无限地拓展一样。我运气调息,用心感觉自己的内伤,典韦重创了我的内脏,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只是从自己的伤势复原状况判断,恐怕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不知道张辽他们怎么样了?

    试着舞动几下长戟,我的臂膀和虎口虽然依旧麻木疼痛,但基本上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辨清了南大营的方向,我一声呼哨,催动战马匀速慢跑过去。

    战斗好象接近了尾声,兵刃交错的声音稀稀落落。我心急如焚,但偏偏不敢纵马狂奔:一旦内伤重新震动可不是玩儿的。

    终于摸索着赶到了南大营,此刻用感激涕零来形容我对老天的心情一点也不为过。到此为止,曹操万无一失的作战方案已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破坏无遗:南大营的火焰全部被大雨熄灭,而黑暗就是最好的防御工事,敌人占尽优势的夜袭顿时变成了条件完全对等的混战。

    大喝一声“真明达在此,将士们闪开”之后,我策马挺着长戟冲入搏杀的漩涡中。

    天依然漆黑一团,但雨势已经明显小的许多。嘈杂的雨声逐渐减弱,周围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我在黑暗中高呼着自己与张辽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莫非张辽已遭了不测么?将一名闻声过来拦截的敌骑砍落马下,我勒住缰绳,大声高叫道:“张辽将军,文远大哥!真明达在此!”忽然远处好象有人应了一声,我心中的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赶忙策马飞也似的跑去。

    忽然四周喊杀声一起响起,我运起耳力仔细一听,虽然是五六名骑兵从四方一齐杀至,但马蹄声整齐划一,显然是久经训练的精兵。黑暗中情况危急,我挂念张辽的安危,也不敢恋战,于是左手用力一勒缰绳,身子尽量伏低,右手长戟探出向左翼扑来的敌骑的下三路一划。长声惨嘶中,该骑的战马被我一戟割断了右前腿,摔倒在地。

    望着长戟锋刃微微反射的寒光,我心中一凛,原来天快亮了。

    随后扑至的三骑立时绊到倒地的同伴,人喊马嘶摔做一团。我二话不说,纵马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向刚才声音传出的地方急奔。又连连冲破几道敌人的狙击,我终于来到了刚才声音传出的地方。但此处一片死寂、遍地横尸,我感觉不到一点活人的声息。

    张辽,你究竟在哪里?

    情急之下,我已经放声大喊:“文远大哥,文远大哥!我是真髓!你在哪里?”但四面除了持续不断的流水声已经没有任何的回应。

    “哼!”

    一声无比沉重的鼻音在我背后响起,声音浑厚而有力,震的我耳鼓生疼。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禁头皮发麻,慢慢掉转马头,再次面对着这双烈火般灼热的眸子,这双黑色的手戟。

    借着黎明的微光,我已经看清“恶来”典韦正骑马矗立在我身后大约四丈的地方,双手怀抱着名震天下的双戟。炽烈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烤焦、融化。他的眼里充满痛恨与仇视,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我已经死了数百次。

    “被人击落马下,在我典韦还是头一次。”我终于听见典韦开口说话,他的鼻音很重,含糊的嗓音好象在喉咙里打转,令我联想起猛虎的低吼。“真髓,能让某家在主公面前如此出丑的,你还是第一人。”

    我环顾四周——这里赫然是昨夜看到曹军主力的地方。自己费了那么大气力总算脱离虎口之后,居然搞错了方向,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来让人宰。

    事情是如此的滑稽,真不知我该大笑还是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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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6:59 | 显示全部楼层
“能被典大宗师如此看重,在下万分荣幸啊。”我苦笑道。事已至此,惟有重新与面前这绝顶高手全力周旋,才有可能逃出生天。环顾四周,除了典韦身后的数十名虎豹骑部下,曹操与他的大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你的主子曹操呢?”

    “昨夜大雨刚下,曹公当时就道‘事不可为’,已班师回甄城了,”典韦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神愈加炽烈凶猛,“留在这里断后的,只有我而已。”看着我四面观望的样子,他又冷冷地补充道,“张文远安然无恙,而你的部下在下雨不久就迅速回高顺营去了,你大可不必为他们担心。”

    我不禁对面前的强敌另眼相看:前番立功不成反受辱,但急于雪耻的他依然冷静之极,并且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可见在这粗豪外表下隐蔽着无比缜密的心思。“恶来”典韦,决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天色越来越亮,大雨完全停了。

    我仔细观察典韦身后的虎豹骑士,他们各个精神饱满,气势沉凝,无不是千里挑一的武技高手。心里不由暗自叫苦不迭:这次就是神仙菩萨一起驾临,只怕也救不了我了。

    没有多想的时间,典韦再度出手!

    头一次交手是在黑暗中摸索,所以我根本没有看清典韦的招法。而现在,我终于亲眼目睹如此惊人的武功。典韦依然坐在马上没有动。巨掌中的黑色手戟却忽然毫无征兆地飞速旋转起来,发出无比凄厉的奇异声响,令我耳膜有如针刺。他几近完美的动作流畅如水,我一时竟然看得呆了。

    马蹄声夹杂在凄厉异声中细不可闻地响起,典韦策马冲杀过来。充满了窒息感的怪异杀气好象滔天巨浪似的翻卷拍击,两柄手戟在我的眼里已化做两道黑气,不断扩大膨胀直至充斥整个天地。

    千钧一发之机,我收敛心神,向前纵马冲刺的同时划出一戟,带起一股狂风与典韦黑潮般的杀气对冲在一处,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我要撕破这黑暗!

    “叮!”

    异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死寂般的平静。漫天黑气重新收拢于典韦掌中,架住了我的戟锋。两人兵刃再次纠缠在一起,刚感到那股奇异的吸力传来,早有准备的我狂喝一声,不仅不向后夺,反而学足奉先公的螺旋刺法,长戟借着这股吸力高速旋转着直搠典韦的胸膛!

    戟风忽地消散,长戟受阻再也刺不动半分:典韦虽然一时措不及防,但瞬间稳住阵脚将向后夺撤之势转变为向前推挡之力。

    我心中大喜,赶忙就他的推挡之力顺势将长戟一抽而回,二马交错而过。

    向前冲出数步,我勒停战马,一回头赫然发现,典韦那有如喷火的双眼与高高举起的双戟就在眼前!他显然是动了真怒,没有停下战马,而是催马就势兜了一个圈,以两倍的速度冲杀而来。

    此刻掉转马头已然迟了!我双腿猛夹马腹。

    随着战马吃痛向前一窜,沉闷的巨响与锐利的暴风在身后炸开,地上的泥浆与沙石溅起老高,打在后背的护甲上当当作响,让我心惊肉跳:倘若被典韦一击打实,纵是铁铸之人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身后的马蹄声裹带着潮水般的杀气越来越接近:典韦又渐渐追了过来。

    凄厉的异声再度在耳边响起,这是典韦出手在即的征兆!

    我急中生智,猛然一勒缰绳,同时向左拨转马头,右手长戟全力向后伸出。典韦大吼一声,仿佛是怒狮狂哮,巨大的力量如狞牙般撕咬向我手中长戟。由于我使用的是长兵器,一旦平伸典韦便无法冲锋到我身侧攻击,所以他将攻击目标改成我手中长戟,务必要一击让我兵器脱手。电光火石间,我将长戟猛地向后一收,典韦这重重一击再度落空。劲风激荡四散,拍击在脸上竟然有实质般的感觉!虽然这已经构不成威胁,但如此雄浑的力量我闻所未闻,不由大为骇异。

    他这一戟打空的挡儿,我已经将战马兜了回来,两人再度面对面。

    想起适才劲风扑面的实质感,我心都寒了,再不能容他抢得先机!想到这里,我拼尽全身之能,向典韦的面门一口气连环闪刺十一戟。又是“哼”地一声,典韦左手戟伸出黏住我的戟尖划了一个圆圈,顿时轻轻巧巧地将我的攻势尽数化解开。余意未尽,还将长戟带开到身体一侧,刹那间我空门大露!此时二骑距离已近,典韦故技重施,右手戟宛如攻城的重锤,从上到下泰山压顶似的一戟劈下!

    此时我竟已无法躲闪,无法抵抗,心中大为悔恨。原来短兵器针对长兵器的妙用,就在格挡之后拉近距离的致命一击,只是自己领悟得未免太迟了。

    “当~~~~~”

    兵刃交错的巨响震得我全身一颤,劲风自顶门四散而落。

    我抬头瞟了一眼,一支寒光闪烁的大戟正从自己头顶上探过来,接下了典韦势在必得的一击。捉住这一瞬间的空隙,我赶紧策马从典韦身侧冲过。典韦也不阻拦,似乎正全身贯注地注视着新来的敌手。

    我心中大奇,拨转马头一看,不禁大喜过望!

    只见披挂整齐的奉先公威武有如战神,端然稳坐在烈火般的巨马赤兔上。他右手轻轻松松端着方天画戟向前遥指典韦,左手控制着赤兔的缰绳,全身放松而自然,竟然予我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仿佛奉先公的人已与四周空间水乳交融,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种奇异的融洽向天地之间无限广阔的延伸,颇有天人合一之态,令我从心底感到震撼。我不由得全身战栗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前这气势,就是所谓的“天下无敌”么?与这武道巨人相比,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啊。

    典韦全神贯注地盯着奉先公,双戟收在面前交叉形成一个十字,门户封的极为严谨:仅仅在气势的对峙上,他就已全军覆没。“恶来”突地爆喝一声,好象平地上起了一个炸雷!借此一喝之威,他一踢马腹,巨掌中手戟舞动,好象化做了两条黑龙,变化无方跳跃流动着向奉先公裹去。

    没有惊涛骇浪的杀气,没有激荡交错的风声,奉先公手中大戟自然而然地运动起来,有如日月星辰的变幻流转。令我为之目眩神迷。

    典韦咆哮如虎,兵刃交错中洒出一片红光,人影一合即分。

    两骑互换了位置之后重新掉头对峙。

    典韦的左肩甲已经不翼而飞,鲜血从肩头不断流下。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双手黑戟依然摆出十字交叉的架势。虽然已经受伤,但“恶来”一身杀气有增无减。奉先公面色仍然那么平静,依然是那金属颤动的口音:“典韦,你的武技虽然不俗,但仍然不是我吕某人的对手。告诉本人曹操在哪里,留你一条全尸。”

    典韦纵声狂笑起来:“三姓家奴!先收拾下典某再胡说八道也不迟!”

    听到这句话,奉先公英俊的面容一绷,逐渐呈现出疯狂的杀气,让我触目惊心。他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要将你的人头漆成溺器!”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赤兔就骤然窜跃,好象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球,拖着长长残像如同红亮彗星般扫过大地。寒光闪烁的方天画戟突然变幻成一条银线,无声无息地直刺典韦的喉咙。

    “叮!”

    兵刃交错,两骑再次互相错过。又是一蓬鲜血溅出,奉先公仿佛羚羊挂角般的一戟,在典韦粗壮的胳膊上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如泉涌。感叹奉先公戟法神妙之余,我对典韦的悍勇也深深折服:虽然伤重至此,但他的气势却没有丝毫削弱的迹象。此刻,这位与古之“恶来”相媲美的勇士重新与奉先公放对。

    典韦先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忽然放声大笑,颤动空气的大笑声中,蕴涵着无比的豪气与愤怒!然后长长吸气,原本巨大壮硕的身躯此刻显得更加高大。他仿佛将全身力量都运到双臂上,左手戟凭空划了一个半圆,发出割裂空气的锐响,右手戟遥遥前指奉先公,厉声道:“再来!”

    我吸了一口凉气:这人莫非是不死之身,竟然还要挑战。

    忽然旁边马蹄声整齐而急促地响起,数十虎豹骑士护主心切,呐喊着一齐挺矛自奉先公背后冲刺!

    我大惊之下正欲策马急奔解救,但已经来不及了。

    旁边典韦也已大声嘶喊道:“住手~~~~~!”声音惶急,但已经无法制止。

    数十条长矛不断加速,毒龙般刺向奉先公的后背。我的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但奉先公却恍如完全没有看到,依然立马稳如山岳。

    一尺……

    半尺……

    长矛及体。

    寒光闪动。

    下一刻,无数的残肢与碎肉四散飞扬,鲜血再次染红了大地:适才生龙活虎的骑士与战马化成无数没有生命的肉块,散落在地上。奉先公依然没有动,但几条血线顺着方天画戟的锋刃流淌下来。我头脑中瞬间血液仿佛被抽空的感觉,勒停战马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脑海一片空白。如果为奉先公的武技下一个定义,那就是“毁灭”。这戟法已是毁灭的极致。无论任何人、任何事物,都绝对不允许当其锋锐!

    典韦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已经说不出一个字。看到刚才的一幕,这豪勇无双的勇士竟然也为之深深震慑。

    奉先公依然面对着典韦,不过和刚才相比,银甲上增添了几滴鲜血而已。他杀气更盛,忽然咧嘴一笑:“怎么还不放马过来?提出挑战的不是你么?”一笑之间,露出两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说不出的风流倜傥,又好象一头择人而啖的野兽。

    典韦全身一震,眸子依然炽烈,他点头厉声道:“好!吕布,今日之辱,铭记在心!现在某家还不是你的对手,但迟早要将你的人头挑在某家双戟之上!”

    奉先公轻蔑一笑,红亮的彗星再次出现,眨眼间飞过两人相距的空间,人马合一地向典韦冲去。声音却仿佛还留在原地未动:“典韦,你以为自己还有报仇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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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恶来”典韦怒哼一声,双戟挥舞,杀气急剧收缩。以他为中心方圆五尺的范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固化,形成一个黑色的半球。

    霎时间,一红一黑两个光球猛烈碰撞到一起。巨大的震荡从地面传来,我跨下的战马为之受惊长嘶!

    我用力控制住马儿,抬起一手挡住四散流窜的气流。烟尘散去,只见奉先公端坐在赤兔上,宛如一座完美的雕塑,一动不动。我策马来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典韦的背影已经慢慢消失在远处的树丛中。

    “多谢主公救命之恩。”我低头拱手行礼,惭愧道,“属下无能,几乎堕了我军军威。”

    奉先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这才注意到,他一脸惨白。缓了一口气,脸色由白转红逐渐好转,他慢慢地道:“接到你们的报告,我才了解曹操的诡计,这才率兵赶了来。刚进高顺营,听文远说你率部冲阵一直没有回去,”他转头望着我微微一笑,“我仗着赤兔马快就先行了一步,真是好险。”一股温暖填满了胸膛:为了我奉先公竟不惜单人赴险!自己不过是一介小卒,奉先公竟然如此错爱,不由叫我惊喜交加。忽然又想起由于自己的缘故使奉先公深入险境,心中更感到惭愧。忽然想起一事,我抬头奇怪道:“主公,请问适才您与典韦最后的对决究竟是如何过招的?属下无能,没能看清。”

    奉先公拨转马头,慢慢向高顺大营方向走去,我策马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侧。“典韦那最后一击,并不是他手中的双戟,而是飞戟。”奉先公抚摩着赤兔火焰般的鬃毛悠然道,“他是以双戟为媒介,布下杀气的防御壁以牵制方天画戟的运动速度,同时用早已隐藏在巨掌中的小飞戟以漫天星雨手法投掷攻击。”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倘若他与我对阵时就用飞戟,只怕现在我只有躺在尸堆里的份儿。

    奉先公轻描淡写地道:“典韦这厮倒也了得,他的武艺精髓其实就是两个字,气势。以巨大力量随心所欲地操纵变化莫侧的杀气,形成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对敌手肉体和意志上进行全面冲击,寻隙一举击溃对方。刚才那一瞬间,八支飞戟突然在我眼前冒出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趁此机会,典韦将杀气由防御壁转化成前冲之势,妄图全力一击分出胜负,倒也险些着了他的道儿。这一招有点意思,大概是他压箱底的绝招了……可惜此番他的对手是我吕布!”说到这里,奉先公放声大笑起来。

    望着奉先公自信满满的面容,我深受感染,也开怀畅笑起来。仔细回想起自己与典韦交手的过程,可不正是先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么?不由得又感到一阵郁闷:其实不只是气势,招式的巧妙、变化的流畅等等,我都远不如典韦。平日里自视甚高,但自从出仕为武将之后,除奉先公之外,竟然又遇到了一个强敌。

    奉先公轻轻吁了一声,道:“飞戟一现,我就料知不妙,赶紧击落飞戟准备迎接他的下一轮攻击。但毕竟分了心神,紧接着被迫与典韦全无花俏的硬拼,顿时让我二人内脏都受了震动,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我虽然略占上风,但也无法继续扩大战果,这才被他走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又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虽然我受了点内伤,但典韦受伤更重,那厮回去后只怕要躺上半年,哈哈!”

    转头又看看我,奉先公一脸得意非凡的模样:“明达,今日这一番较量,证明你不愧是我亲自挑中的战士。除我吕布之外,放眼天下只怕也没几人是典韦的对手!与这种绝顶高手对打做到你今天这等水平,已经非常不易啦!”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明达,你已经踏上了通向武道颠峰的必经之路。”

    这几句话入耳,我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自从巨野见面之后,奉先公那无敌天下的豪勇身影已经深深在自己心底留下了烙印,能得到他的夸奖,那比什么都来得振奋。“奉先公,”我与他双目对视,迫切道,“请传授我您的绝世武功!”

    奉先公看着我笑起来:“身为大将,最重要的不是武艺,而是兵法和韬略,有工夫你先向陈宫与张辽好好学学吧。”

    “拜托您答应属下的请求!”我跳下马,抛下长戟屈膝跪下,“真髓也知道韬略的重要性,但属下想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军人,就象主公您一样!请您无论如何答应属下罢。”我的铁盔已经碰到了泥泞的地面,全身由于心情的激动而颤抖起来。

    “冲锋陷阵?象我一样?”尖锐的金属颤动嗓音随即化成一阵得意志满的隆隆大笑,紧接着奉先公语气转为温和,从上面传下来,“起来吧,回到城里之后,明天早上到太守府内宅找我。”

    “您答应了?”我一跃而起,仰头看着心目中的偶像——军神一般的奉先公,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您答应了!”

    奉先公放声大笑:“小子,还不快上马?大家都等着呢!”手中缰绳一紧,赤兔化做一道红色的闪电向前急弛,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我欢呼一声,拾起兵器跳上战马,一面快马加鞭地赶路,一面尽情地狂呼乱叫:整个原野回响着我根本不能入耳的歌声。

    阳光温柔地撒在雨过天晴的大地,远处浮现出一道亮丽的彩虹。

    清早从床铺上爬起来,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前天的伤痛与疲劳一扫而空,正是习武的好时机。我出了府门,走在街道上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索性小跑起来!自己实在是太兴奋了。

    濮阳城内南处就是气势宏伟的东郡太守府,是奉先公平日办公和起居的地方。由于参谋陈宫一大早就到市郊去筹措麦收,整个府厅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我绕过大堂进入内宅,一颗心象小鹿般跳个不停。

    内宅是个巨大的四合院,此刻我面前是院落中那一大片修剪平整的草地,草地中央一棵参天古树,绿色的伞盖四面张开,遮天蔽日。院落的左手边厢房是两位主母:严夫人和貂蝉夫人的居室;右手边厢房就是奉先公的居室兼书房;越过古树,我看到自己正对着一间宏伟巨大的堂厅,敞开的大门上挂一块横匾,上书三个大字“演武堂”。我虽然不懂书法,但觉得这曼妙雄浑的笔锋宛如武学高手刺出的长枪大戟,大开大阖,让人看的心旷神怡。

    奉先公就站在演武堂的门口,一身白衣如雪,手中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隐于身后。看到我后微笑着招呼道:“明达,还不快进来!”

    我应了一声,快步穿过花园,来到奉先公面前抬头问道:“主公,这匾额的字写的真好看!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奉先公仰天大笑,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你这小子,前来学武却先问起文字来啦?”见我窘得面红耳赤,他也不忍继续取笑,遂微微笑道,“这位名家你前天晚上照过面的,便是曹操曹孟德!”

    我不禁愕然,想不到竟是此人。

    奉先公转身步入大堂,漫不经意地道:“曹操原先官拜东郡太守,这套房子曾经是他起居室。此人能文能武,也是个人物,在我书房里还有他遗留下的大量藏书。我是个嗜武成狂的粗人,因此虽然摆放在那里,可自己一本也没有读过。明达,看不出你对这方面也有爱好……干脆,往后这十日你便住在这里,专心习武读书。”我大喜过望,跟随着奉先公步入演武堂。

    一步入大堂,仿佛到达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天地。整个大厅有十丈宽,十丈长,两丈多高。粗糙的四壁全是兵器架,排满各式各样的兵器,让我目不暇接;地板是巨大的青石铺成,唯一的家具就是西墙角放着四、五个陈旧的蒲团。

    随手将方天画戟交到我的手中,奉先公背负双手笔直来到东墙前,这边的兵器架上放置着诸般短兵刃。他信手抓起一对手戟,转身走到我面前,皱眉道:“明达,还磨蹭什么?赶紧端起大戟应战!”

    我大吃一惊,嗫嚅道:“奉先公,您不是要传授属下武功么?”

    奉先公转个话题沉声问道:“明达,还记得你我初次相会的一刻么?”

    黄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

    血沼中的战神和无比强悍的气势……

    顺着嘴角流下的鲜血……

    我又怎能忘记?就是从这一刻起,自己开始伸手接触从前想也没有想过的生活,军人的生活。

    奉先公看着我手中寒光闪烁的大戟,沉声道:“我吕布纵横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杆方天画戟下从不留活口,你可曾想到,为何你能例外?”

    我不知道。

    奉先公突然放声大笑,震的大堂四壁都在颤抖:“因为你不同!”笑声一停,金属颤动的嗓音再次出现,“我对阵无数,还是头一次看到,在我强势压迫下,还能有人保持着这么旺盛的求生欲望!”他闭上眼睛,整个面孔有一种棱角分明的雕塑美,“你可知道什么是‘技从心生’?武技纵然相同,但使用者的心境不同,效果也就会不同。我吕布对阵沙场,心中惟有‘毁灭’二字,吕某人的武技所体现与追求的就是毁灭!所以吕某人才为自己所创的这路戟法取名为‘灭天’戟法。”

    轻轻叹息一声,那双深刻而冰冷的深棕色眼睛重新张开,奉先公望着我微微一笑:“直到那天我碰到你,一个完全为了生存而战的人。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生存。大概是由于你对求生的执着心,令我不忍下杀手取你性命。”

    那咬住戟锋的奋力一口……

    奉先公道:“你并不适合修炼‘灭天’,因为你运戟时不能以全身心投入摧毁和杀戮。”听了这番话,我心中的感觉是那么复杂,失望还有……一丝丝轻松。奉先公说的没错,做流民这么长的时间,我能了解维系生命的艰难,对生存只有热爱,而不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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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8: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奉先公沉静如水,平和道:“武道之路不仅仅是一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道,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蓝天。”

    默然许久,我深深施了一礼之后,手持方天画戟亮开门户:“主公,请指教!”我已经明白了奉先公的意思:既然强烈的求生欲望才是我的本心,是我武道的出路,所以只有不断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才能激发潜能突破自我,达到新境界。

    面前的强者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背负双手随意道:“明达,你与典韦交手时看透他的招法么?”

    我看透典韦的招法了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典韦就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不,不是典韦。

    奉先公双手各持一柄手戟,右手戟高高举起、左手戟端了个前挡的架势,说不出的凝重威武,杀气不断扩散,整个大堂气氛都变的肃杀起来。在我眼里,奉先公和那个手持双戟、可惊可怖的对手的影象逐渐重叠。

    我看透典韦的招法了么?

    此刻的奉先公的招法与典韦一模一样,他究竟要从哪个角度开始进攻?

    我看透典韦的招法了么?

    狂喝一声,我已经挥舞着方天画戟冲了上去。管他什么招法,只要抢先击中敌人,还用在乎他的招法么?

    巨大的戟锋直线前进,半途中又化做无边的银色雨丝,铺天盖地卷向双戟。

    双戟不动。

    刹那间无数银色的雨丝重新合成一条银线:我猛然收回了攻势,额头汗水淋漓。自己竟然不敢攻下去!在最后的一瞬,忽然感觉到一阵空空荡荡,我竟然对自己这一击完全失去了信心。这究竟是为什么?

    明达,你与典韦交手时看透他的招法么?

    我突然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我对典韦的招法竟然一点也没看透!数次生死相搏,我对这个对手依然一点也不熟悉。

    面对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强敌,我又怎么能够保持信心?

    奉先公接下来的问题更令我震撼莫名:“你看透自己了么?”

    我·看·透·自·己·了·么?

    我满头大汗涔涔而下,我看透自己的实力了么?刚才那一击之所以半途而废,不就是对自己实力缺乏信心的表现么?那么,现在我所看见的自我实力,究竟是自己的真正实力,还是一个自己脑海臆造出来的拥有实力的自我虚影呢?

    我的汗滴一滴滴落下,我究竟看透了什么?我目前所见到的,究竟是真正的看透,还是自以为的看透?

    “你终于发现自己的弱点了。”金属颤动的声音回响,奉先公依然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意识逐渐从纷乱思想的泥潭中拔了出来,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赶紧面对奉先公双膝跪倒:“求主公指点迷津。”

    奉先公点点头,缓缓道:“明达,你好好回想一下,与典韦交手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炽烈的眸子……

    完美的动作……

    惊人的杀气……

    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只觉得后背凉凉的全是汗:我所看到的只有这些。当时自己全部精神不由自主地被典韦的眼神、杀气与完美的动作所吸引,对于隐藏在这些表面现象下面的本质:比如典韦攻击的目标、攻击的方式与招数的特性,却根本没有去留心。

    对自己呢?对于自己实力的看透不也是如此么?被自己已经拥有的力量所吸引,所震慑,我只知道攻过去、攻过去……以为单单这样子就可以取胜,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这样又怎么能够完全正确地发挥实力呢?

    奉先公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荡:“武道自古就有‘心技一体’的说法。所谓武道之心,就是要不滞于一处,似看非看,才能综观全局。倘若心被什么局部的东西吸引,就无法把握全局。只有做到了全局尽在心的掌握之中,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运用武功。这才是武道的最高境界:“心技一体’。”

    “明达,你的力量与武功都可圈可点,但是你却缺少了心灵的修炼。这就是武道与武功的差别。”这就是奉先公离开演武堂时给我下的结论。

    深夜。

    我躺在演武堂冰冷的地板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心中只有沮丧和败北的苦涩:这已经是第四十六次我被奉先公一招击倒。

    我进入演武堂修炼三天了。三天以来,我不眠不休地锻炼。每天夜晚静坐练习守心直到鸡鸣,清晨起来努力锻练自己的武技。但是在与奉先公的交手过程中,我却没有半点成绩。反而更加不敢放手攻击。

    不安、烦恼、恐惧令我变的越来越软弱。

    我究竟是在不断的进步,还是在不断地衰弱?

    我究竟应该如何锻炼自己的心灵,才能达到心技一体的境界?

    奉先公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你看清典韦的招法了么?

    我站起来,长戟平举遥指前方。闭上眼睛,典韦的形象又出现在脑海里。

    炽烈的眼神……

    完美的动作……

    不行,还是不行!我丢掉长戟,再次躺到在地上,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典韦的招法我仍然一点都看不透,更不要说破解了。

    难道我当真无法进步么?

    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干了一样,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信与勇气。挣扎着爬起来,我踉踉跄跄地走出演武堂,再不回头。

    走吧,我完全无法击败典韦的……三天来的辛苦与锻炼,结果全是徒劳无功……此时的我心如死灰,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心技一体”恐怕是我这种凡人完全无法达到的……

    走出夜色笼罩的演武堂,我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从所未见的景色:温柔的月光下,院落中任何景物的颜色都那么鲜活,那么有层次感,每一片树叶随风摆动的样子竟然都在我的眼中清清楚楚地呈现。闭上眼睛,耳朵感受着草丛中每一只昆虫的欢唱、风从石缝中与树叶中钻过那微声的差别,全身每个毛孔都感受着空气的流动……这些平素从未发现的细微事物此刻竟然一一有感于心,宛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大受震动的我慢慢跌坐在地,忘却了典韦,忘却了武道,心神逐渐完全步入这神奇的天地之中。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我的意识渐渐苏醒。睁开眼睛,清晨柔和的阳光撒在碧绿的草地上,内心宁静而安详。回想昨晚的奇遇,胸中豁然开朗。其实自己这几天的修炼并没有白费,它极大提到了我感官的敏感程度。之所以一直都没做到“心不滞于一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己心中存有对战胜的执念。在昨夜离开演武堂的时刻,自己由于极度灰心丧气,结果心中空空荡荡,反而达到了“不滞于一处”的地步,将花园中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容纳于心,做到了“似看非看,综观全局”,这就是“武道之心”。

    想通了此节,我大为激动,赶紧爬起来跑到演武堂里拾起长戟,再回到草地上。

    似看非看,综观全局。我深深呼吸,整个心灵变得空明剔透,再无半点杂念。

    “锵”长戟斜斜刺出,转变成一条曼妙的弧线向前刺出四尺后停止。

    纵横的戟风四散,参天古树的树叶纷纷坠落,好似下了一阵急雨。鸟群骤然受惊,纷纷振翅高飞,花园一时静寂无声。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手中长戟仿佛和自己的生命结为一体,血肉相连。戟就是人,人就是戟,再也不能分割。不由心中狂喜,只想放开喉咙乱喊乱叫一番,才好发泄心中长久的闷气。当即一声长啸,手中戟化做一条上下翻飞的银蛇,劲风在院落中激昂震荡,心中不由涌起了与敌人在千军万马之中对阵沙场的痛快淋漓感觉。

    心灵中警兆忽然一现,察觉身后有人靠近。我没有回头,长戟本能地反手刺出,一股锋利无匹的气流直撞过去。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耳边传来的是一声女子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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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8: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大叫糟糕,此处是奉先公的内宅,自然少不了女眷。这几日自己一直醉心练武,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情况给忘了!情急之下,双手硬生生地由刺击之力转化成横震,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成功地把戟势收住,锐利的劲风瞬间解体。

    不知道她受伤了没有?我急忙转过身察看。当那女子的相貌跃入我的眼帘,脑子顿时“嗡”地一声变成了空白,什么“似看非看,综观全局”,什么“心不滞于一处”的心法,全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也,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天下竟然有如此美人!

    戟风震散了她的头饰,乌黑亮丽的长发宛如小瀑布般倾泄而下,一直垂过她那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娇嫩的肌肤晶莹如玉,弹吹欲破,仿佛是玉石雕刻、霜雪堆成。此时她还没有从惊吓中回复,脸色惨白地看着我,樱桃小口半张着急促地喘气,两只纤纤素手轻轻按住前心,高耸的胸口随着呼吸急剧地起伏着。展现在面前的这幅“美人受惊图”有一种震撼心灵的美感,简直可以用“惊魂动魄”这种词语来形容。

    沉醉于她的绝世风华,我呼吸都为之停顿,目瞪口呆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女子先开了口:“阁下莫非就是真髓将军么?”

    我猛然从恍惚中恢复过来,赶忙行礼道:“在……在下正是真髓,适才全心练武,险……险些伤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深深弯腰鞠躬,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自己真是丢脸,平常说话那么利落,怎么因为一个女人变得如此失态呢?不过再仔细想想,这还是我头一次和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己能把这句话说得完完整整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在尴尬处,奉先公那沉稳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朵,我抬头越过那女子的肩头望看去,一身白色劲装的他背负双手,正缓缓走出左厢房。女子察觉了我的眼神,她顺着我的目光回头一望,紧接着欢呼道:“奉先!”然后犹如乳燕投林般,张开双臂扑着迎过去。

    奉先公停了步,伸出左手一把将她拥到怀里,对我笑道:“明达,刚才你舞得那几下子有点意思,看来今天终于有点收获咯。”又低头对怀中那女子柔声道,“貂蝉,来见过真髓!”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便是二主母貂蝉,难怪有倾国倾城的美貌。

    赶紧丢下兵器,我拜伏于地道:“主公,属下怎么当得起主母一拜?真是折杀真髓了!适才差点伤了主母,请主公责罚。”

    “真将军言重了,其实……这都应该怪奉先不好!”貂蝉掩口而笑,声如银铃,“都怪平日里他经常在小女子面前谈及真将军,貂蝉从未见到奉先这么欣赏一个人,所以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因此今天忽然见到您在庭院中练武,貂蝉一时按耐不住,靠近想看看奉先赞赏的人究竟什么样子。莽撞冒失之处,还望真将军原谅则个。”说罢深深道了一个万福。

    貂蝉的神态带着三分娇憨,三分顽皮,话一出口,奉先公已然开怀大笑。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呆在那里。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奉先公笑道:“明达,不必拘礼,赶紧起来!”说罢他伸出右手一把将我拉起,看我低头不敢与主母对视,皱眉道,“明达,我吕布乃是匈奴后裔,所以汉人那些俗不可耐的礼节,老子从不放在眼里。什么不许平视女眷之类的狗屁,统统滚***蛋。你既然跟随我,这一点首先要切记!”言罢又是一阵豪迈大笑。

    看我这窘相,貂蝉笑道:“奉先,真将军脸皮子真薄。算啦,我回屋去免得尴尬,你们爷儿俩继续交流武学罢。”说罢转身回了厢房。

    奉先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转过头对我道:“明达,还不拿起长戟?”

    我与奉先公终于再次放对。天下第一高手站在我面前,将方天画戟收在背后,双目神光闪烁罩定我全身上下。他似看非看,竟有一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英雄气概。奉先公戟还未动,我心里那种熟悉的冰冷麻痹的感觉就又出现了,压抑郁闷的阴森杀气仿佛一大团粘稠的鱼胶,将我紧紧包裹纠缠。这感觉令我感官凝滞,呼吸不畅,心惊胆战。妖异的杀气在花园中弥漫,鸟儿们也感到这股肃杀之气,蜷缩在树枝上一声都不敢出。我灵机一动,忽然明白了这感觉的来由:这是由于身处奉先公的攻击范围之内,被他以气势试探触摸的感觉,被他摸清看透的感觉。

    武道之心,就是要不滞于一处……

    努力把自己注意力从奉先公可惊可怖的凌厉气势上转移到别处,我收敛心神,微微仰头,视野里是无穷无尽的蓝天,心里忽然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倘若从这天空上向下望,我与奉先公其实都是一样的渺小,不是么?

    奉先公也是人,是和我一样的人。

    想通了此节,我大为安定,恐惧、颓唐这些负面情绪全都冰消瓦解,全身心投入到和奉先公的对抗之中。经过这几日刻苦修行,我的六感仿佛一柄开刃的宝剑,随着心态转向镇定沉静,身体所有感官都仿佛是上了油的车轴,开始飞速地运转。

    似看非看,综观全局。

    奉先公还是依然站在面前,但那种可怕的心理压力已经大为减轻。

    在为自己的进步而欣喜得意的同时,我不禁感到有些骇然:这个站在天下第一强者的面前,仍然能够冷静地查找对方弱点,寻隙反扑的人,就是现在的我吗?

    奉先公目中惊诧的眼神一闪而逝,他点点头,满意道:“好!明达,你果然有习武的天分!看戟!”

    方天画戟划破虚空,这一戟虽然看似简单之极,但极难抵挡:奉先公提戟作势然后回旋刺出的动作流畅无比,浑然天成,竟然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我鼓起斗志,凝神关注戟锋的来势。此时心情激荡,难以言喻:如果是数月前,让我面对这一戟,肯定连来路都还看不清楚就直接负伤落败了。但现在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出奉先公大戟前进的路线!

    猛然大喝一声,我向后倒退三步,长戟先横扫再转为上挑。

    “当~~~~”

    兵刃一声脆响,一股巨力涌到,我站立不稳,又是连退出十来步才重新拉开架势。虽然还不够理想,但我已经是狂喜不已:这还是我头一次能够格挡住奉先公的进攻!自己竟然看透了奉先公的进攻,这几天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奉先公仰天长笑,神色大是欢畅,道:“明达,你进步神速啊,再接这一戟试试!”话音刚落,威猛绝伦、气震山河的一戟随心所欲地划过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间我四周劲风大作、冰澈刺骨,戟势已经将我完全包裹,封死我所有的退路!我大为惊骇,原来这才是“人中吕布”的真功夫!

    狂飙呼啸,我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什么“似看非看”,只能纯粹依靠感觉在胸前横戟抵挡!

    “咚”地一声闷响,方天画戟长驱直入,突破了长戟的防御线敲在我的肩膀上,雷击般的力量打得我半身麻木。整个人直接被这一戟震得向后飞出三丈多远,跌进演武堂的门口,重重摔在青石地板上。

    “明达,你进步的确不少。”奉先公将右手方天画戟重新负于身后,缓缓道,“关于‘武道’,你基本已经掌握了。但是你要知道,武功素来有高下之分,理解武道并不代表你就变成了高手,但是只有理解了武道,你才有成为高手的可能。”他顿了顿,又道,“知道刚才那一戟为什么你抵挡不了么?因为想要看透和战胜更强的敌人,你就必须拥有不输于敌人的意志、肉体和技巧。而在这些方面,你和经过千锤百炼的我相比,差得太远了。如果你想成为能击败我的高手,就必须在这三项基本素质上超越我,除了不断磨练增强自己之外,还要通过无数实战经验来提高。”

    奉先公微微一笑:“我已经帮助你走上了武道之路,传授了你锻炼之法。至于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入夜,我点起灯火,慢慢开始研读曹操的藏书。

    今天的较量除了令我已经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与了解之外,最大的收益就是心情的转变。在听了奉先公那番话之后,我的锻炼有了明确的方向,所以心情不再烦躁不安。我不再苛求自己能够一步登天,自然而然抛弃了一切执念,心态平和地开始有步骤充实自己:白天锻炼身体,夜晚开始研读书籍。

    为将者,必要研读兵法,所以我从书架上取出的第一卷书,就是《孙子》。看着眼前这薄薄的小纸卷,我叹了口气,古人总喜欢把文章写的玄奥无比,《孙子》也是一样:晦涩难懂不说,而且都是干枯的大道理。我的文化素养又不高,所以原先跟张辽学兵法的时候,这几千字读得我头晕脑涨、不知所云,长进却是一点都没有,因此现在见了它就倒胃口。

    硬着头皮展开纸卷,只见标题四周的空白处赫然写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我认出这是曹操的手迹,大为好奇,于是在灯火下仔细分辨,原来这竟是他为《孙子》写的序文。序文中开篇名义是这么几句:“操闻上古有弧矢之利,《论语》曰,足食足兵……黄帝汤武咸用干戚以济世也……”

    “用干戚以济世……”我仔细揣摩这句话,只觉得好象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水,心中掀起阵阵波澜。“干戚”就是武器,就是兵。孔子说过,兵者不祥,大凶。但在如今这个黑暗的乱世,百姓痛苦不堪,我这种家破人亡的例子数不胜数……如今的时代,除了依靠“干戚”之外,又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用武力恢复秩序,就是要“用干戚济世”!我这样的小人物,也没能力去“济世”,只要能够“以干戚济自己之命”,也就心满意足了。

    按照曹操记录的书目方位,我拿起了书架角落上一个纸卷,里面写的全是他自己研读兵法的心得,几千字的《孙子》被他写了上万字的笔记。我把笔录对照着原文细读,每看一篇就愈加对曹操此人感到钦佩。这笔记生动详细之极,最吸引我的,就是他批注里所强调的“兵形如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以制定应对方法,决不能走单一的死套路。在笔记中他还摘选了大量秦汉时期战史资料对原文做补充说明,整个笔记朴实易懂,形象生动。

    我如获至宝地轻轻掩起了这卷笔记,只见书卷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刚直有力的大字:《孟德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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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3:5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眨眼的工夫,十天转瞬即过。带着满载的收获,我辞别了奉先公,搬出了内宅。回到家里,我依然白天习武,夜晚读书,感受着自己的不断成长,心中的喜悦和充实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如此平静度过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时分,成廉来通知我参加高级军事会议。

    成廉是奉先公部下跟随最久的悍将之一,长的人高马大,但一副面孔总是铁青色,好象有人欠着他三百吊钱似的。他没有留胡子,下巴上刮的光溜溜地,此刻铁青的脸上倒露出一丝喜色,说话相当简洁明了:“朝廷来人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也是一阵激动。早在奉先公轻取兖州的时候就派了使节上表朝廷,表奏自己担任兖州牧,但一直就没有回音。后来大家也对此事不再奢求了:眼下把持朝政的是董贼的余党李榷、郭汜二将,当年就是他们杀死了司徒王允,迫使奉先公逃出长安,和我们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他们怎么会同意这种任命奏章呢?没有想到此次击败了曹操的进犯之后,朝廷封赏的喜讯会忽然传来。

    披挂整齐停当之后,我在甲胄上又罩了一件锦袍,这才赶到郡府。看到郡府外面张灯结彩,我看了不由会心一笑:此番奉先公加官进爵,我们这些随之征战的部将们也是面上增光不少啊。

    进入大堂一看,奉先公不在。成廉、魏续、侯成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将们早已分立两边,无一不是身披锦袍,一脸喜色,准备欢迎钦差的到来。平素里阴阴沉沉的参谋陈宫今天也笑容可掬,身着黑色的文官朝服,双手环抱于胸,一脸期待地望着大堂门口。

    我紧挨着魏续身侧站下来,低声问道:“老魏,钦差什么时候到?”

    魏续道:“早就到了。还与主公谈了好一阵子,主公刚刚把钦差送走,一会儿就回来。”

    我奇怪道:“既然钦差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张灯结彩地忙个不停?”

    魏续瞪了我一眼:“我说你小子就是不开窍!主公这次高升州牧,能少了咱这些跑腿的吗?自然也要给咱们加俸禄官位之类的,这就叫……”说到这里,他似乎接不下词儿,想了想又抓抓耳朵,迷惑道,“***,好象叫做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陈宫闻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回头眺望。

    耳边魏续轻声细气却恶狠狠地道:“看姓陈的王八蛋那一脸官儿迷的德行,这回取兖州这老小子功劳不小,少说也能混个郡太守当当!”言罢“咕”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眼里倒是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此时门口传来鸾铃脆响,我赶忙随着众将一齐肃然而立,奉先公从外面大踏步走进官厅。

    奉先公今天也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身绛红色的武官朝服,头带左右双翎的高冠。他龙行虎步地走进来,衣袂随风飘舞,愈加显得相貌堂堂、威武不凡。只是此刻的奉先公面色阴沉,眉脚不断跳跃,显然愤怒之极。

    看到这种状况,一时间没人敢上前道贺。奉先公也不说话,快步穿过大厅,一言未发就直接步入了后宅。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重新从后宅方向响起,其中居然夹杂着甲叶晃动的金属脆响。奉先公重新出现,但此刻装束大变,看得我等诸将心中都是一凛:素白的战袍外紧紧包裹着沉重的铁甲,披散着头发,竟然连头盔都未来得及戴。他右手倒持方天画戟,左手抄着豹纹铁盔,冰寒的杀气不断从他身上放射出来,一时间大厅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不少。

    奉先公来到案几后坐下,左手把头盔放置案几之上,右手将方天画戟一顿,地面青石登时碎裂!

    陈宫赶紧上前几步,小心翼翼道:“将军,到底出了何事?钦差……”

    “砰!”

    奉先公一掌拍在案几上,嗔目大喝道:“别再提什么钦差!”他忽然仰天狂笑,声音中却充满愤怒之意,“李傕、郭汜这二个贼子!此番他们遣使,是专门来通知我,朝廷已经任命了陈留太守张邈兼任兖州刺史!”话音入耳,好象滚雷响过一样。我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照大汉律法规定,州刺史负责每年全州政务的巡视督察,可在这种乱世,刺史又负责调配指挥全州的军队,权力大得很,已经和州牧没什么区别了。

    环顾旁边的众将,人人都是呆若木鸡,只怕都和我一样,此刻大厅中先是一片肃静,就连根针落在地上只怕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站着愣了一阵子,忽然乱哄哄地爆发起来。右侧队列中成廉、侯成、宋宪首先抢出来,三人一齐来到奉先公案几前拜倒。只听成廉瓮声翁气道:“张邈这跳梁小丑有何德何能,居然成了兖州之主?我等愿为先锋,为主公诛灭了他!”成廉话音未落,魏续从我身边冲出,连同郝萌、李封、薛兰一并向奉先公拜倒。魏续扯着嗓子道:“主公只管拨给魏续三千兵马,我去将这厮拿了来献与主公!”

    一时间屋子里群情激愤,嘈杂不堪。

    陈宫赶忙出列,急道:“万万不可!主公入兖州深得张邈之助,如今贸然兴师讨伐,必然失去民心啊!眼下曹操虽然暂时受挫,必定会卷土重来。首要大敌尚未消灭,却向盟友大动干戈……此事万万不可!”

    奉先公不置可否冷哼一声,缓缓道:“陈宫,我且问你。曹操兵力,现在部署何处?”

    陈宫恭敬道:“根据报告,曹军主力受挫之后已经退守甄城,曹仁、夏侯惇率部正与高顺将军抢割东平、山阳、任城三郡的小麦以补充军需。”

    奉先公点点头道:“现在东郡、济阴两郡的麦收都结束了吗?”

    陈宫面色凝重,欠身道:“都已收割完毕,但由于今年大灾,所以收成只足半年开支。”

    奉先公冷笑道:“好!实在是好!你且来看!”说道此处,他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手腕一抖,书信向陈宫前胸四平八稳缓缓飞去,露出一手精湛的功力。

    陈宫双手接过,摊开信纸一看,不禁瞠目结舌。

    奉先公厉声喝道:“张辽的军情报告已至!既然麦已收割,夏侯渊又有什么理由再三出没于冤句?”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大概,兖州诸郡之中陈留在西南角,陈留东面就是济阴郡。济阴郡方圆近三百里,地广而肥沃,郡府设于定陶,下辖离狐、冤句、句阳、成阳、乘氏、成武、已氏、单父等八县。其中冤句县位于阴水北岸,是济阴郡、陈留国东西毗邻的要冲。曹军忽然出没于此地,又不是为了抢割麦子,自然是为了从南面包抄东郡,很有可能已经和张邈连成一气。

    陈宫赶紧拜伏于地,颤声道:“主公!此事定是曹操的毒计!今年四月至七月,全国大旱;六月初二、初三,长安大地震;刚刚进入八月,左冯翎郡内迁羌人又作乱……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尚且自顾不暇,哪来的余力计算主公?定是曹操先表奏张邈为刺史,然后又命夏侯渊游荡在济阴一带,这是离间张邈与主公的毒计!望主公三思啊!”

    奉先公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所言不差,表奏张邈为兖州刺史的正是曹操!这分明是拉拢张邈,孤立我吕布。”顿了一顿,奉先公语气转为严厉:“陈宫,你可愿以人头保证,张邈面对曹操的拉拢,决不背叛我吕布么?”

    陈宫连连磕头,哀声道:“主公!张邈是个君子,为人仁义宽厚,决不会为区区小利背叛主公!”

    奉先公眼神变得深邃难测,我却看到他眼中杀机一闪即逝,只听他缓缓道:“哼,‘是个君子,为人仁义宽厚’……我看他不过是浪得虚名的伪君子!这厮昔日得罪了袁绍,曹操三番五次说情袒护他不惜和袁绍翻脸,甚至东征徐州的时候,曹孟德把自己后事都托付给了这个‘君子’……哼,结果又如何?”

    “由于曹操袁绍素来交好,张邈这厮始终猜疑曹操会有一天为讨好袁绍加害于他。最后在你的劝说之下,他不就背弃了曹操而投靠我吕布了么?”奉先公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区区小利’的确不会令这厮背叛我,但以他的多疑和猜忌,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刚才问过钦差,朝廷的委任状发到张邈手里已经半个多月了,这厮始终不来向我说明原委,这是为什么?分明是怕我因此嫉恨他,怕我对他不利!随即曹军就在冤句附近出没,这明明是由于对我的畏惧,所以这贼子暗地里又重新和曹操勾结起来了……这种别有用心的小人非诛灭不可!”

    奉先公长叹一声:“曹操这一着‘驱虎吞狼’实在厉害,这不仅仅是挑拨我吕布,更针对张邈这伪君子。他能因为猜忌心而叛曹操迎我,这次有什么理由不会猜忌背叛我吕布,再迎接其他什么人主持兖州?”

    陈宫伏在地上全身颤抖,哀声道:“主公三思,主公三思!”

    “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奉先公暴躁地大喝道:“众将听令!”

    我随着满厅的文臣武将一齐拱手低头:“听候主公调遣!”

    奉先公一字一字道:“眼下大汉政局糜烂、朝廷自顾不暇。所以我吕布不承认对朝廷对张邈的这一任命!从今日起,我就是兖州牧!我要立即讨伐张邈!”

    我吐出一口气,却仍然挥不掉心中的阴影:毫无疑问,这是曹操的诡计。为了夺回兖州,曹操军事进攻、奇谋诡计双管齐下,花招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自从读过了他的著作,我就认定了此人是最可怕的敌人。主公与张邈反目成仇,应该正中他下怀,但现在还有办法补救吗?

    心中的阴影不断扩大,似乎变成笼罩在兖州上空的重重阴云,令我忽然产生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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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奉先公那微带金属颤动的嗓音在大堂上回荡不已:“陈宫,我任你为兖州牧别驾司马,领济阴郡太守;侯成为俾将军,驻军离狐;你们二人立即上任,筹措进取陈留!”

    二人拱手受命。在他们转身走出大堂时,我看到陈宫面色灰败,与一脸兴奋激昂的侯成真是天壤之别。

    “成廉,我任你为裨将军,领任城郡太守,你立即前往任城,顺路通知驻扎于山阳郡的高顺和张辽:高顺任偏将军、领东平国太守;张辽任偏将军、领山阳郡太守;你们三人同心协力,从南面包围曹操在东平国以范县、寿张为中心的势力范围,务必要切断范县与东郡甄城和济北国东阿县之间的联系,将曹操的地盘截做三段!”

    成廉也不答话,单膝跪倒、深深一拜之后昂然而出。

    “宋宪,我任命你为济北国太守。你马上率军前往济北国,在鱼山、谷城一带驻守。顺便联系泰山黄巾贼的首领臧霸,告诉他我吕布任命他为泰山郡太守,让他率领十万泰山群贼接应你。与臧霸部会合后,你把曹操在济北的最后据点东阿县,给我拿下来!”

    宋宪两眼放光,大声道:“宋宪定为主公效死力,平定济北!”行礼之后大踏步出了府门。

    “真髓、李封、薛兰听令!”

    忽然听见我的名字,我不由全身一震,走出行列,单膝拜倒。

    “真髓,我任你为裨将军。李封、薛兰为付贰,拨与你等步骑一万八千人,立即向南进发。先扫荡了济阴的曹军偏师夏侯渊后,就去离狐和侯成合兵一处,攻略陈留!”

    我深深拜倒之后并不离去,而是重新站立回一旁,李封与薛兰面露喜色地去准备了。

    “郝萌、魏续听令!你二人立即着手整备兵马与粮草,跟我随时准备出征。等到我几路兵马同时出击,曹操首尾不能相顾的时候,就是我吕布与他决一死战之日!”

    二将应了一声,转身出府。霎时间,大厅中空空荡荡,只剩下奉先公与我两个人。

    奉先公好象忽然疲倦了不少,闭上眼睛喃喃道:“好你个曹操,居然耍弄这种阴谋诡计,这次我吕布要彻底将你收拾……”忽然睁眼不悦道,“明达,为何还不动身?”看到我嗫嚅不知如何回答,他又笑了笑,语气转为温和,“明达,紧张了?这次是你头一回以主将身份统率着过万的大军,紧张在所难免啊。想当年,我初出阵的时候也是一样……”说着说着,奉先公仿佛陷入回忆,忽然又醒转过来,神采飞扬,长笑道:“好,我再给你打打气!这回攻下陈留之后,你就是我的陈留国太守!”

    我一怔之下,不觉心神摇曳。打下陈留,我就是郡太守了?郡太守……这个职务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高不可攀啊,从前做梦都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但此时心中之言却如哽刺在喉,不吐不快。我吸了口气,然后单膝拜倒:“主公,真髓不是紧张,而是有话要说。主公如若发兵陈留,只会让曹操卞庄刺虎!陈宫将军所言着实有理啊!”

    “砰!”

    奉先公一拳擂下,面前的案几四分五裂,上面所摆放的豹纹铁盔直滚到我的脚前,打了两个转才停下。

    我拾起头盔,双手恭恭敬敬献上。奉先公并不接过,眼露杀气盯着我,森然道:“明达,你不是素与陈宫不和么,怎么今日反而替他帮腔?”

    看着奉先公愤怒的神色,我不禁心底直冒寒气,但此刻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硬着头皮道:“我的确不喜陈宫的处世为人,今次不过是意见相同而已。主公试想,以曹操的满腹韬略,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够了!”奉先公面色铁青,站起身来。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勃然作色道:“真髓!你近日来所看都是曹操著作笔记,因此对他心生敬仰畏惧,以为我不知道么?什么‘曹操满腹韬略’,你这话分明是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他来回在大堂中踱步,步伐越走越急:“我吕布武功无敌,纵横天下,又怕过谁来?曹操当年被徐荣打败,几乎连命都丢了。他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不比你清楚?这次出征你不必去了,就留在濮阳好了,我改命李封为主将,哼!”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竟然是大发雷霆。

    我还待再劝,但奉先公竟不给这机会,说罢他大踏步转身进了内宅。心中的无奈与委屈涌出,我一时百感交集,望着捧在手里的铁盔,呆立在空旷的大堂上。

    入夜,我却无法安枕,回想起白天的经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曹操满腹韬略……”,没想到奉先公对这六个字竟然那么介意。不,不对,我苦笑起来,是因为奉先公对曹操的毒计无可奈何,所以才迁怒于我的。长叹了一声,睡意全无的我坐起来点燃灯火,信手抄起一个小纸卷,想凭借看书转换一下情绪,但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读,漫无目的胡乱扫了几眼,忽然有几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时,往而极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隐其情。必以其甚惧之时,往而极其恶也;其有恶者,不能隐其情。情欲必出其变。感动而不知其变者,乃且错其人勿与语,而更问其所亲,知其所安。夫情变于内者,形见于外,故常必以其者而知其隐者,此所以谓测深探情。”

    “摩者,揣之术也。内符者,揣之主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隐。微摩之以其索欲,测而探之,内符必应;其索应也,必有为之。故微而去之,是谓塞□匿端,隐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无患。”

    看到这里,我心头狂震不已,这几句话说得太对了!要想使他人赞同自己,就必须先要“揣摩其情”,了解他人的心理,这才好对症下药地提出建议。仔细品位这几句话,又联想起白天的经过,我大为懊悔:要是自己早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倘若能先洞察了奉先公的心理,再择法进谏,自然可以做到“古之善摩者,如操钩而临深渊,饵而投之,必得鱼焉”。又怎么会白白吃个大钉子不说,还使得奉先公大怒呢?

    忽然省起这书卷也是我离开内宅时带出来的藏书,我赶紧向卷头一看,“鬼谷子”,心里一阵激动,原来是他——这鬼谷子姓王名诩,常入云梦山采药修道。因隐居清溪之鬼谷,故自称鬼谷先生。他的两大弟子苏秦与张仪极为有名:一个凭其三寸不烂之舌,合纵东方挂六国相印,统领诸国共同抗秦,显赫一时;而另一个又凭其谋略与游说技巧,将六国合纵土蹦瓦解,为秦国立下不朽功劳。

    想到苏秦、张仪二人,我捧书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我也不期望达到他们那种水平,但是今晚如能将此书好好读上一读,明天若是临阵磨枪的现炒现卖,能说动奉先公打消出兵陈留的念头就足够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读完了这个小小的纸卷已经是三更天。《鬼谷子》全书分为十二篇,依次是:捭阖、反应、内楗、抵戏、飞箝、忤合、揣篇、摩篇、权篇、谋篇、决篇、符言。而“潜谋于无形”与“常胜于不争不费”,这便是全书的精髓所在。它崇尚权谋策略,讲究言谈辩论的技巧,这种思想和儒家学说大相径庭。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纵横家的宝典中所记录的“故计国事者,则当审权量;说人主,则当审揣情……常胜于不争不费……潜谋于无形……”,与《孙子》中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兵伐谋……”,又是何其相似啊。思维飞驰中,又省起奉先公所教导的“似看非看,综观全局”来,于是又忽发奇想,倘若能将《鬼谷子》和《孙子》的精义融于武学之中,那又当如何呢?三者之间,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细线,互相牵连着似的。

    想到此处,思路逐渐拓展开来,无穷无尽的兵书秘策、学术武功接踵而至,在脑海中不断盘旋回荡。我不禁迷失在这个任由思维飞驰遐想的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四周一片寂静,我逐渐从深沉的个人世界中苏醒过来。闭着眼睛将所有的思维整理一下,我惊喜地发现,原先七拼八凑的知识好象小溪汇成了河川,逐渐变得圆满而系统。经过这一番静思,我仿佛眼前豁然开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角度和逻辑。

    猛地想起研读《鬼谷子》的目的,我赶忙弹身而起,穿好了袍服后,闪电般冲出大门,直奔东郡郡府。

    来到郡府的时候天色尚黑,大概刚刚才过五更,大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站立在内宅门口深深吸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花园右侧的厢房亮着灯火,看来奉先公已经起床看书了。我再次调整呼吸,大踏步来到书房前,躬身道:“主公,真髓有要事求见。”

    “咯呀!”

    房门打开,出乎我意料之外,开门的不是奉先公,而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这女子一身黑衣,年纪大约二十八、九,举手投足有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借着灯光,我看清她那清秀姣好的面貌,虽然无法与倾国倾城的二主母相比,也算是出色的美人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宇之间有种奇特的落寞,仿佛世间万物再也不能令她动心。

    黑衣女子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扶门,看见我也丝毫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道:“此刻天还未亮,阁下怕是来错了时辰。”

    我深施一礼,恭敬道:“在下实有要事求见主公,还望见谅。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黑衣女子淡淡道:“小女子姓严,奉先便是拙夫。此刻他在对面的厢房中好梦正酣,阁下还是等天光亮了再来罢。”

    原来竟是大主母,我赶紧施礼:“在下实在不知是主母,言语冒犯了。不知主母能否替在下通禀主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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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严氏柳眉微蹙,道:“免礼了,此刻不便打搅奉先他二人的休息。我女儿此刻正在书房内安枕,请阁下速速离去,莫要吵醒她。”说到“他二人”三字,她眼中落寞之色更重,然后“砰”地一声,门关上了。无奈之下,我只好退出去,刚刚举步向外走,书房对面厢房的大门忽然洞开。我转身一看,身披白袍的奉先公向我笔直地走过来。

    看见我跟着奉先公进了书房,严氏遂抱起女儿向外走。奉先公伸手一拦她,道:“将女儿抱进里间,关上门就是了。莫要抱过去扰了貂蝉歇息。”严氏也不说话,抱着女儿走进里间,闭了房门继续看书。

    奉先公大喇喇落座,冷冷道:“明达,前天会议结束之后,你到哪里去了?昨日里整天不见你的影子,今天却一大早跑来扰人,所为何事啊?”撇了我一眼,他冷笑道,“倘若还是想来说什么出兵陈留不妥,就赶紧闭上嘴回去睡觉,我不听!”听他如此一说,我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已静思了一日一夜?

    此刻不及多想这个问题,我正了正神,恭敬道:“主公,在下不是来说此事。前天在下语无伦次,还望主公原谅。区区曹操算得了什么,真髓之所以对出征有顾虑是另有原因。主公要属下出征立功,是对真髓的推爱,属下定不负主公的期望才好。但属下心中的顾虑只能由主公解开,所以特地赶来,期望主公指点迷津。”

    几句话入耳,奉先公已大为受用,面色缓和了不少。他微微点头,满意笑道:“原来如此。明达,那你就说罢。到底有什么顾虑?”

    看到他的反应,我心中暗喜:适才这正是印证自己所学的考验:进谏之前,我首先运用了鬼谷子的“揣篇”来衡量奉先公的心意,做到孙子兵法中的“知己知彼”,然后使用“摩篇”迎合他,并进行鬼谷子心理策略的第五篇“飞箝”——“飞”是称赞之意,“箝”是钳制之意。“飞箝”就是称赞的同时向对象灌输自己的观点,加以控制。这一番深合“上兵伐谋”的心理战术终于奏效,让奉先公失却了对这一话题的反感和抵触。

    但此刻绝对不能疏忽大意,能否令奉先公接受才是成功进谏的关键!

    我收敛心神,郑重其事地沉声道:“主公,属下所顾虑的不是别人,而是北方盟主袁绍。此人虎踞冀州,兵强马壮,窥视兖州,实是我们的劲敌。”心忖奉先公纵横天下,自视甚高。现下曹操处于劣势,所以上次自己进谏的那番话,奉先公自然听不入耳。可是这个昔日诸侯会盟的袁盟主和处境凄凄惨惨的曹操截然不同。此人用诈术取冀州,如今兵力传闻有数十万之众,奉先公在离开长安之后曾经寄于他的篱下。当时袁绍企图加害于奉先公,幸亏主公事先看破了他的用心,设巧计逃走免祸。所以倘若在奉先公心里若还有忌惮之人,袁绍极有可能算是一个。

    果然奉先公面色凝重起来,稍有不悦道:“明达勿要危言耸听,袁绍目前与幽州的公孙白马拼生打死,哪有精力来打兖州的算盘?”

    我心中大叫“有门儿”,表面上摆出胸有成竹的款儿道:“袁绍虽然对兖州没有表现出任何图谋,但曹操的生死存亡可是干系着袁绍的命运。当年主公屈居他的地盘上,这厮竟然妄图加害您。曹操一旦全盘溃败,让您取得了兖州全境,您会放过袁绍么?如此一来,他就陷入了您与公孙瓒的南北夹击之中。以主公的神勇再加上白马公孙的幽州铁骑,袁绍焉有不败之理?所以他决不会容忍未来演变成对他如此不利的形势,不会对曹操的失败坐视不理的。”

    经过仔细思考的衡量,我已经全盘明了奉先公的行事思维路线。奉先公能够悟通武学至理,又怎么会是蠢人?他就是自身战意过强、霸气过盛,所以事事都要以武力解决为第一要素。倘若奉先公能仔细思量我的谏言,想必会慎重考虑,而不会贸然行动的。

    看到奉先公低头陷入沉思,我放缓语气慢慢道:“主公的设想是将曹操的残余势力分割击破,但袁绍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出兵救援曹操。这样他二人领地互相联结呼应,您的设想恐怕不会奏效。”

    奉先公沉吟不语,显然被我这一番话触动了心事。

    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我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曹、袁二人彼此接壤,关系又好,但之所以没有公开联手对抗主公,我想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袁绍和公孙瓒在冀州青州展开了拉锯战;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您有陈留张邈做后方,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袁绍害怕再陷入一个拉锯战之中,因此不打算轻易将兵力投入兖州战场,只是希望能利用曹操来牵制您的发展。而现在主公要与张邈反目,相当于完全孤立,局势就非常危险了。因为这三人十有八九会联手对抗您——袁曹二人都视您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的。”

    奉先公面色阴晴不定,沉吟道:“既然如此,张邈这伪君子又应当如何对付?倘若他对我心怀疑忌而忽然反叛,在背后捅我一刀,岂不是形势更加险恶?”

    我对此早已想好了答案,于是微微一笑道:“奉先公,您与张邈也有过来往。您认为张邈此人,胆识如何?”

    奉先公不屑道:“这还用说?这厮名望倒是不小,但性好猜忌,至于什么果断胆识根本就没有,乃一典型鼠辈耳!”

    我点头道:“是啊,张邈正是这种人。所以只要我们没有过激举动,给他个天做胆也不敢轻易背叛您。”

    奉先公狐疑道:“明达,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我侃侃而谈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张邈背叛曹操,是由于畏惧袁绍。他的猜忌心这么强,不难看破曹操奏他为兖州刺史这事情不过是权宜之计。曹操是什么人,一旦夺回了兖州,不和张邈秋后算帐才怪,又怎么会真心奉张邈为兖州之主?所以张邈举棋不下,摇摆不定——一面依旧奉您为主公,一面又做出与您产生隔阂的事情,还暗地支持曹操的部队出没济阴,不过是这厮鼠首两端的一贯行为。假如主公逼迫太甚,搞不好他反而真投效过去了。假如主公反而派他的故旧比如陈宫,去安抚他,并且强调曹操与袁绍暗地联手谋求兖州的事实。您想想,以张邈对袁绍的恐惧,难道不会重新向主公靠拢,乖乖将兖州刺史的官位奉献上来么?”此番见解是我仔细思量,充分活用了所学后得出的结论。自己想想也觉得欣慰。

    奉先公听罢,长出了一口气,开怀笑道:“好!真是好计!”说着站起身来,面色阴沉肃穆,“明达,听你这一说,我才醒悟过来,目前形势危机四伏,眼下应该先灭了曹操才是正理!陈宫已经上任去了,我这就命人修书与他,叫他依计行事。”

    我长舒了一口气,暗忖自己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总算没有白白浪费,奉先公的赞扬更让我感到轻飘飘的。正在暗自得意呢,忽然奉先公好象想到了什么,他面色大变道:“不好!明达,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昨天告诉我?李封、薛兰在昨日午时就急行军出发,此刻只怕已经开始作战了!”

    我张目结舌,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想想真是啼笑皆非:自己忘我地彻夜冥思苦想,终于说服了奉先公,但没有想到会落到这个结果。

    奉先公眉头紧锁,烦躁地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兜圈子,忽然停步道:“明达,你可还有什么妙计?”言语之间竟然颇对我有期望之意。

    倘若换了个时间,我肯定为此欣喜自豪不已,但现在只有颓然道:“主公,都是真髓不好,耽误了大事。眼下属下也无计可施,只能按原计划行事了——唯一办法就是速战速决,在袁绍、曹操、张邈三人尚未连成一气的时候,先迅速消灭张邈,夺取陈留。”

    奉先公不怒反喜,神情欢跃,摩拳擦掌道:“好!还是这么办痛快!就先行收拾了张邈这匹夫!”我心中暗叹:奉先公虽然在劝说下能比较理智地看待形势,但由于本身过强的战斗意识与无比的高傲,使他还是倾向于挥舞着手中的方天画戟将眼前的敌人一个个亲手粉碎。

    奉先公重新归座,神采飞扬道:“明达,你速速率领两千人马,接应李封、薛兰。既然涉及兖州全局,此次进攻绝对不容有失!你们先行击破冤句的曹军,然后火速夺取陈留!”

    我拜伏于地,接受了任务,心头却沉甸甸地,没有任何胜算与把握: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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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入八月,雨季刚刚到来。连场的暴雨令部队的行军速度严重受阻,直到第二日中午,我所率领的一千五百名步兵、五百名弓箭手与六百名骑兵刚刚赶到济阴北部的离狐县。

    历经天灾人祸的洗劫,这里的百姓们几乎已经死伤殆尽,全县只剩下不过区区一千七百余户。进入城镇的街道,黄土的道路两边的民居门窗紧闭:人们对战争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墙根下蜷缩着一些饥寒交迫的乞丐流民,在他们当中,有的依然颤抖着苟延残喘,有的已经变成了没有生命、任乌鸦鸟雀啄食的肉块。看着这些畏缩苟活的乞丐流民,就象看着最初的自己:年幼的我踏上四处流浪之路的时候也是如此,挣扎地在这个乱世中苟延残喘;看着面前这冷清如鬼蜮的县城,那段痛苦的回忆不断在脑海里闪现。

    我心中感到一阵酸楚,到什么时候这无尽残酷的世界才能有个尽头?在这个世界里,遗留给人们的只有痛苦、灾难、恐惧与绝望……

    我轻轻地晃动脑袋,停止了回忆。我不忍再看又或再想,于是催动战马加速通过街道,向小城的官邸与士兵驻扎地赶过去。忽然眼角有什么东西随着战马的速度一闪而过,我勒停战马偏过头一看,在阴暗的墙角里,流民的人堆中间竟然蜷缩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大概最近书读的比较多,心中对有知识的文士不由多了一种亲近和敬重。于是我拨转马头,策马来到这个人身边。他本来蹲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看见矗立面前的战马,才慢慢抬起头来。

    我在马上看的分明,这个人身上的青色儒衫破损褴褛,显然是逃荒跋涉所致。他脸上全是污垢,但一双眼睛还是目光炯炯,眼神充足而有灵性,显然不是等闲庸碌之辈。我不由兴起好奇之心,遂探身问道:“先生是哪里人氏?又往何处去?”他犹豫着蜷缩不动,显然揣摩不透我的用意。

    旁边马蹄声响,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奉先公派与我同来的曹性。他虎着脸,没头没脑地抡起马鞭照那文士就打,大声呵斥道:“叫花子!这么没大没小的,还不快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军爷问话!”我伸手捉住曹性的鞭梢,对他摇了摇头,曹性楞了一下,知趣地策马退到一边。

    我翻身跳下马,对蹲在地上的文士抱拳供手,诚恳道:“我们这些当兵的都是粗人,不晓得礼数,得罪的地方请您别往心里去。在下是诚心询问,还望先生能够答我。”这文士慢慢站起身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此人身量八尺有余,这一站起来个头与我不相上下。由于长年的奔波,他那单薄之极的身体有点佝偻,宽大的儒衫穿在身上倒好象挂在架子上一样。年纪比我稍微大一点,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我打量他的时候,这年轻文士也在打量着我,淡淡道:“在下不过是一逃荒的布衣百姓,将军恁地多礼了。”他说话不冷不热,但显然心中警戒心很强,所以一副拒之门外的态度。

    忽然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道:“兄长,这位将军既不是曹贼的部下,又是个知书答礼之人。何妨将我们遭遇告与他知晓?想来将军不是袖手旁观之人。”左右不见他人,声音从何处传来?我大为惊奇,仔细查找之下发现,原来这幼童的声音是从文士宽大儒衫里传出的。

    那文士面上好不尴尬,低声道:“冒犯将军了,发话的是舍弟。”说着将儒衫揭开。我这才看清楚,原来衣服下面罩着两个小孩子。大一点的一个大约有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比较年幼,只有三四岁。大概是由于兄长的细心照料,两个孩童不仅衣服整洁,而且面色红润,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那七八岁的孩子上前一步,先恭恭敬敬地对我施了一礼,又转回头对文士施礼道:“兄长,诸葛亮行事卤莽,还望兄长原谅。”

    那文士兄长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二弟,你要说就说罢。”说着把最小的孩子抱起来。

    那唤做诸葛亮的孩子应了声“是”,又转过头来,对我道:“将军,适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实不相瞒,我兄弟三人本是琅邪郡开阳人氏。虽然身在乱世,一家人倒也能享受天伦之乐。但这一切都被曹操这恶贼给破坏了,”说到这里,诸葛亮明亮的大眼睛里浮现一层水雾,语声中带着哽咽,“去年,曹贼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讨伐陶谦。既然身在乱世,我们原本也有经历战乱动荡之苦的觉悟,但曹贼竟要把我们这些百姓屠杀殆尽……他竟然宣布,他爹在徐州被人杀了,所以徐州人都该死,都该杀!”

    我心中也是一阵惨然,董卓火烧洛阳的一幕再次回荡在脑海中,一时胸口好象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这就是当权者可以为所欲为的体现,寻常百姓们的性命在他们的眼里真如草芥一般。

    “阿爹与阿妈都被曹贼的恶兵杀害,我们兄弟三个躲在附近的泥塘里才逃过了大难。曹兵四处杀人放火,数百里土地的人家,竟然都……都……”幼小的诸葛亮再也说不下去,回头抱住兄长放声痛哭。文士怀中的小孩子也受到这种沉重气氛的感染,哭了起来。

    年轻文士弯下腰,用臂膀环抱着两个弟弟,痛苦地道:“不单单是父母,整县整郡的百姓都惨遭曹兵的毒手。等到曹兵撤退,家乡父老除了我兄弟之外竟再无一个活人!诸葛瑾遂带领着两个弟弟,想到荆州去投靠叔父。但放眼天下四处都是战乱与屠杀,我兄弟三人被迫流落江湖,困在了此地。将军,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太相似了……

    战乱、家破、人亡、流浪……

    这难道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宿命么,这难道就是这个黑暗时代全天下百姓共同的宿命?

    长吸了一口气,我稳定了情绪,抱歉道:“在下对你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太多的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提供你们半月的干粮和一辆牛车。离狐南面要打仗了,无法通行。由此处向西走,倒还是太平路线,你们先向西走,通过东郡进入司隶的河南府后向南走就是荆州的南阳郡地界了。在下诚心祝你们能平安到达目的地。”

    诸葛瑾双膝跪倒,拜服在地,声音有些颤抖:“将军对我兄弟的大恩大德,瑾没齿不忘!”

    我摇了摇头,转过身吩咐士兵去准备东西,内心中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这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

    跳上战马要走,忽然发觉有人拉我的战靴,我定睛一看,竟是诸葛亮。“怎么了,小亮?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从马上探下身子,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对这孩子我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他说话很有条理,而且对事对人都很有自己的主见。

    诸葛亮眨着由于刚才落泪变得微红的大眼睛,柔声道:“将军勿怪,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看将军这次南征恐怕凶多吉少。”

    我心头一震,对诸葛亮孔明微笑道:“小亮,你适才说什么?”

    诸葛亮充满稚气的小脸换上一副坚持的表情,肯定地点点头道:“将军说南面要打仗,那么您带领部队来到这里自然是为了参战。可是出征在即,我从将军的神色观察,您不仅没有把握,而且还为街头小民的遭遇而分心感慨。没有把握是由于事前准备不充分、为其他事情分心是由于对战斗重视程度低。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行军作战,为将者不但准备不充分而且对其不重视,焉有不败之理?”

    听了这番话,我心中颇感惊奇,想不到一个年仅七八的孩童竟然有这等的认识与看法!

    看着我呆瞪着诸葛亮,诸葛瑾脸红起来,连忙放下那小孩子,站直身体拱手行礼道:“唉,舍弟说话没大没小,将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再次翻身下马站在诸葛亮的面前。仔细看这孩子的面庞,天庭饱满,眉清目秀,明亮的眼神里除了孩童应有的天真之外,还有一种独特的犀利。轻轻抚摩诸葛亮的头发,我柔声道:“多谢小亮指点,在下的确是要去上战场,现在不敢再有疏忽之心啦。小亮对在下还有什么指点么?”我并没指望真能从小孩子嘴里得到指点,不过实在对这小大人儿感到好奇,所以打算试探试探他。

    诸葛亮却很认真地皱起小眉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为难道:“孙子曰,‘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我不了解具体情况,恐怕难以帮助将军呢。”

    没等我再说什么,士兵赶来通报,牛车与干粮都已准备齐全。诸葛瑾鞠了一躬,拱手感激道:“恩公,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还望恩公不吝赐教,将真姓大名告诉在下。”我们互通了姓名,得知原来三兄弟是琅邪名门诸葛氏的后人,大哥诸葛瑾字子瑜;二弟诸葛亮和幺弟诸葛均的字还没有起。诸葛瑾千感万谢地抱着诸葛均,拉着依依不舍的诸葛亮驱车向西走了。

    来到驻守的官邸,我仔细询问驻守士兵,原来李封、薛兰二位将军带领着部队在昨天子时就已经从离狐出发,星夜赶赴冤句;奉命驻守这里的侯成将军也于昨日辰时带领六千部曲出发接应,似乎敌情很不明朗。反复回味小孔明的那几句话,我越想越觉心情沉重。于是下令士兵稍做休息之后,开始仔细研究冤句一带的地图。

    图上济阴郡境内河泽分布十分广泛,是物产丰富的富饶之地。北部的濮水横亘离狐、句阳、成阳三县,最终汇入济阴郡与东郡、山阳郡、东平国交界处的大野泽;中部的济水从陈留境内流出,穿过冤句之后掉头向东北方向流淌,水流放缓在郡府定陶的东北面形成一个小湖荷泽之后,分成两股水流,主流继续向东北方向进发,汇入大野泽,支流则直向东流进入山阳郡。

    冤句城在陈留国与济阴郡的边境,济水的北岸。这里地势平缓,济水流动缓慢而河面宽阔。城西面与陈留交界的地区是茂密的从林,里面经常有猛虎和盗贼出没;北面有一些小丘陵与树林,东面是宽广肥沃的大平原。

    一面看着地图一面仔细推敲思考,我的思路渐渐清晰,慢慢看出了问题:冤句距离曹军的老巢甄城有将近一百五十里,中间我军的关卡重重,运粮比登天还难——夏侯渊的粮草补给从何处来?单靠抢掠百姓无法支持长久作战,想必曹军已经与张邈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可以得到陈留方面的粮草补给。补给与军队驻扎点是分不开的。既然如此,曹军究竟驻扎在什么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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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敌人补给很有可能由陈留提供这一点判断,曹军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驻扎在陈留境内靠近济阴的县城。但以张邈猜忌多疑的骑墙个性,决不会出兵援助或者挑明立场站在曹操一方。他所想的只是让曹操与奉先公彼此牵制,却决不希望任何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因为任何一个胜出对他都是莫大的威胁,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曹军驻扎陈留境内。从此可以料想,曹军营盘大概位置就在冤句西面和陈留毗邻的茂密丛林里。

    曹军长途跋涉到此,路途中居然没能被我各郡县的驻守部队发现,那么部队人数一定不是很多。我仔细盘算了一下,敌人不会超过四千人。再仔细查看地形,曹操这次军事行动其实非常艰苦,派重将带着数千士卒冒这么大风险跑到远离后方的地方,难道只是单纯为了瓦解奉先公与张邈的同盟?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着看着图,忽然一个问题浮出思维的水面,假如冤句这一战我军被敌人击败,那将会是什么结果?

    我闭上眼睛思考:那么,济阴郡府定陶城恐怕无法保全,济阴郡可能会全郡失守……

    不、不!没有这么简单!

    我跳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奉先公统治兖州时间还不到一年,人心并不安定。为了安抚那些当地士族,奉先公没有变动官员成分,兖州郡县的长官们大都不是奉先公嫡系人马,更谈不上什么忠诚心。他们虽然表面臣服,但实际都在观望两强相争的结果。曹操最需要的既不是袁绍支援,也不是张邈重新投靠,而是一场真正意义的胜仗。一旦打了一场干净漂亮的胜仗展现了自己的军事势力,那么曹操只要挟着新胜余威的形势,重新联络兖州各郡县,这些地盘十有八九会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只要曹操重新建立了声势与威望,奉先公的绝对优势就会被一举粉碎,直到被彻底赶出兖州。

    站在政治角度这么一分析,曹操应当是下定决心要在奉先公的大后方开展一场攻势强悍的战役,而且一定要取得完胜。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此番曹军出动的数目虽少,但必定是主力中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

    省起侯成、李封、薛兰三位将军已经开拔,我一颗心不断地向下沉。

    如果事实真如我所猜想,那么这差距可就大了:一方面夏侯渊是有备而战,事先占了地利优势,决心围点打援,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三位将军没认清形势就贸然出兵,在他们眼中,对手不过是骚扰性的小股部队呢。再看行军路线,因为过于轻敌的缘故,所以三位将军全取最短的路线前进,即从离狐取直线扑冤句。而在地图上,离狐到冤句的路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尤其在距离冤句北面十余里的煮枣城附近,那里树木茂密、丘陵起伏,埋伏上几万人都没有问题。

    看到此处,我赶紧操起长戟急冲出官邸。刚出府门,迎面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正是曹性。

    “真将军!真将军!警戒部队发现了从前线败退的李封将军残部!根据他们的报告,我军在冤句北面遭到曹军的伏击,伤亡极为惨重!李封、薛兰二位将军当场战死,侯成将军下落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我全身发冷,一瞬间仿佛全身血液都为之凝固冻结。

    整整一个下午,我被善后的军务缠的头昏眼花:重新收编李、薛败退的残部、安抚伤员与掩埋阵亡的将士、派出搜索部队寻找失踪的侯成将军……

    等到都安顿下来,我开始静下心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一切来的太快了。

    夏侯渊的行动真可以用急如风、侵略如火来形容。根据逃回的残兵报告,曹军果然在冤句北十五里的煮枣附近对李、薛发动突袭,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我军被斩首三千一百余,俘虏五千二百余,李、薛二位将军都在这次伏击中阵亡。

    夏侯渊就象嗜血的豹,一击奏效后又消失在丛林之中。

    我叹了一口气,曹孟德终于达到了他预想的目标,奉先公形势殊为不妙。但并不是无法补救:目前夏侯渊带着五千俘虏,曹军机动性必会减弱不少。如果我能在这股精锐逃逸回甄城老窝之前将之歼灭,曹孟德的胜利色彩也就大打折扣。

    只是侯成将军现在依然渺无音讯,恐怕凶多吉少。

    此时曹性进来通报,派出的搜索部队终于在煮枣西侧十里处黑树林中发现了曹军狙击侯成将军的另一处战场。

    微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我站在高坡上,向小丘下的黑树林看去:阴暗的树丛中无数尸体匍匐着堆积在一起,原本平静美丽的树林已经成为人间地狱。

    山岗脚下面有一棵最为粗壮的大树,侯成将军就在那儿。他歪倒在树下的草丛中,身体蜷缩成一团。他的头盔碎裂,凝固的鲜血将铁青的脸染红了一半,双眼无神地望着我,面容由于痛楚与绝望而扭曲。默默地看着早已断气的侯成,我心中出奇的平静。战死沙场或许就是身为一个军人的宿命吧。

    “将阵亡的将士们就地掩埋。”下达了这条命令的我已不忍继续看下去,扭头快步走开。这么多战友葬身于此,草率处置并非我所愿,但一是为了避免发生大规模的瘟疫,二是即将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只有如此了。

    正走着,忽然有东西在眼角闪过,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我停下脚步,偏过头一看,不禁有些惊讶:在我右手边也是一棵大树,树下一个士兵歪倒在草丛中,身体蜷缩而死。同样是头盔碎裂,鲜血染脸,竟和侯成将军的死状一模一样。不由心中一动,仔细扫视四周,发现但凡是在大树下阵亡者死状大都全是如此。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

    我快步走到右手树下士兵的尸体旁,轻轻替他取下碎裂的头盔,死人的头颅天顶上凹陷了一大块,显然遭受了致命重击。

    转回去来到侯成将军倒地处,我仔细审视他的伤口,两人的伤口位置与大小几乎完全一样,显然是在同一角度被同一类型的兵器所伤。

    敌人使用的是什么兵器,竟然会头顶受创?

    我抬头看去,大树参天,茂密的枝叶几乎挡住了天空。于是我将侯成的头盔放在一旁,然后直起腰将长戟交与曹性,接着迅速攀上大树。蛛丝马迹展现在我面前,横枝上竟然遗留着一些泥土,而树干上还残留一点点酱紫色的东西。伸手摸了摸横枝的泥土,这分明是林里地上的湿土,被敌人粘在鞋底带到了树上;又用手指擦了擦那酱紫色,触摸上去感觉有点粘;放在鼻子下面嗅嗅,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原来敌人在突袭前的藏身之处,还有得手后的逃逸路线,竟然全从树上进行!我胸中疑云大起:寻常士卒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手段?

    我跳下大树,曹性双手奉还长戟,恭敬道:“禀报裨将军,死尸清点完毕。我军阵亡一千七百余人,其余四千二百余人估计都被敌人俘虏。曹军尸首共三百四十九具。”

    我点点头,接过兵器问道:“曹军尸体都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曹军尸体都在树林前面不远的坡地,那里似乎是两军最初交锋的前线,敌我的尸体最为密集,看来战斗颇为激烈。”听了曹性的回答,我锁紧了眉头,如此看来,曹军尸体都是在树林周边埋伏的寻常士卒。

    曹性又道:“还有一事禀报将军。死于树下、顶门有致命伤的我军尸体,算上侯成将军共有五百一十三具。”我点点头,意外之余倍感满意,曹性素有悍勇之名,没想到他竟然心细如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五百一十三个在树下被伏杀的人,就代表着起码有二三百潜伏的刺杀手……为了确保胜利,曹操除了派遣精锐部队之外居然还调动如此庞大的刺杀集团,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脑海中模糊地勾勒出这场战斗的大概:侯成将军统兵企图穿过黑树林到达冤句,在此处忽然受到敌人从两翼与正前方的攻击,于是组织部队奋起抵抗。混乱之中,数百名刺客纷纷从树枝茂密的藏身处跃下对侯成将军与他的亲兵队进行刺杀,得手后再跳回树枝迅速逃逸。在主将遇刺之后,侯成将军的部队迅速崩溃。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头压力倍增,胸口异常郁闷:此番敌人准备周密,实力强大,我真的能够击败这股强敌么?

    抬起头,从树梢之间望上去,只见似血的残阳将整个天空映得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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