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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kuya77

[好书连载] 三国真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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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早上,我心不在焉地端着粥碗,在大堂里来回踱着步子,心思沉重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揣摩敌人的动向。脚步声传来,曹性走到我身后:“启禀将军,搜索队发现了新情况,他们已经发现了被曹军俘虏的近万士兵……”他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过于激动导致的。

    “啊,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我一阵欣喜,找到了俘虏,也就相当于找到了夏侯渊。我赶忙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曹性,一看才发现他的样子很奇怪,面色惨白,一副气愤得咬牙切齿的吃人样儿。还没等我猜想这是为什么,答案已经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那些俘虏已经统统被曹军活埋了!”我大惊失色,手里的粥碗掉在地上,打了个粉碎——夏侯渊竟然如此残忍恶毒!

    “半个时辰之前,搜索队在黑树林东北方向二十余里的小丘陵上,发现了不少露出泥土的手臂……”我不忍再听,赶紧挥挥手打断了曹性的报告:“他们被活埋了多久?”之所以采取了这种极端措施,肯定是为了部队轻装前进,减少累赘。看来敌人动机已经非常明显,连续的胜利满足了曹操的战略需要,因此夏侯渊的下一步任务就是尽快赶回甄城。如果我还不加紧行动,只怕这厮就要溜回老窝去了。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发掘出来的时候,尸体大都还没有僵硬。”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精神为之一振,看来敌人还没有走远。赶紧转过身去在地图上仔细搜索,图上从冤句往甄城的最快路线有两条:一是北上,走一百余里通过离狐,进入东郡之后折向东北,大约再走六十里路就能到甄城;二是直接折向东北,走八十余里可到句阳,然后直线向北进入东郡,再八十余里,也可以到甄城。

    第一条路线的中转站就在离狐。这里在瓠子河一战之后,属于我军重点防御地带,侯成将军生前还曾经把此处作为了基地。况且在离狐附近,无论南北都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所以若走此路,被当地驻守部队发现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按照夏侯渊能掌握的情报,他应该不会了解到离狐还有我这支部队的存在,而当地驻守部队纵然发现了他也没有实力攻击,因此走第一条路线可能反而是平安大道。

    但走第二条路线的话,相比第一条而言占了很大的地利优势:句阳东北数里处就是雷泽与瓠子河。那一带地形异常复杂,河流、沼泽犬牙交错,丛林分布广泛,是隐蔽行军与潜伏躲避的好地形。我估计夏侯渊大概就是从这里渗入我军后方的。他对这里的地形肯定更加熟悉,一旦逃进雷泽附近的原始丛林,再想截住他可就难比登天了。

    仔细想了想,我决心固守离狐:“曹将军,传令下去让士兵保持警惕,准备作战!”这次曹军百里深入敌后,充分证明了主将夏侯渊的轻佻剽勇、胆大妄为、喜好弄险的性格。这么一个人,肯定会冒险走第一条路的。

    曹性应了一声,转身向外便走。“慢!”我忽然又叫住了他,缓缓坐在案几边,脑子一团混乱,黄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冒出来——倘若夏侯渊没走第一条路,那又如何是好?夏侯渊的胆大行险,实际上是由于他看得准,料得稳,所以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狠,干得这么绝。奉先公会不会派援军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身为一军主将,在这种情形下他还会随意弄险么?

    夏侯渊,你究竟会选择哪条路呢?

    “还是走句阳。”我抬头盯着地图,低声自言自语。我猎杀虎豹无数,之所以次次都能成功,就在于事先摸清了野兽的动向和习性,然后等待时机一击得手。每种野兽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人也是一样,每个将领肯定也都有自己的用兵习惯。仔细分析夏侯渊的几次行动过程,这个人用兵极为老练,他对侯成、薛兰、李封的奇袭得手,都是借助了丛林等复杂地形的掩护才成功的。取道离狐相当于完全放弃了地利,而这么善于利用地利的一个名将,能够轻易地放弃这种优势么?

    想通了此节,我心中大为振奋,恶狠狠地笑起来:“传我的命令,通知搜索队重新埋好尸体,然后赶回离狐驻防。我军的武器、马匹、口粮统统要马上整备完成。全军立即出发去句阳,必须加快速度,要在夏侯渊逃逸过句阳之前将这厮消灭掉!”

    曹性兴奋起来,他挺起胸膛大声应道“得令”,然后一路小跑地去了。

    敌人屠杀俘虏的目的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想必在完成暴行后就已经开拔,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可步兵速度有限,强行军一个时辰也不过走三四十里的路程。从活埋俘虏的地点出发,计算夏侯渊的行军速度,到达句阳大约需要三个时辰;而我要带兵赶往句阳,从离狐出发顺濮水而下,只消四十余里便可到达,不但可以反超在他的前面,还能富裕一个时辰做战前休息。目前我军士气低落,能上阵的也只有这批两千五百人的援军。可是敌人也不是不可战胜,这一连串的战斗打下来,夏侯渊虽然大获全胜,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两次战斗遗尸超过了八百具。目前曹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兵马,并不占绝对优势。何况我军埋伏在句阳以逸待劳,夏侯渊进入伏击圈时刚赶完三个时辰行军,正筋疲力尽的时候又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操起身侧的长戟,我大步走出府邸翻身上马,心中涌起对敌手的切齿痛恨:夏侯渊啊夏侯渊,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已时,天气渐渐热起来。

    句阳城在距离濮水北岸大约一里的地方,城池并不大却很坚固,中间是一片小平地。濮水的南岸是茂密的树林,那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是隐蔽伏击的好场所。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长途跋涉,此时一千五百名步兵在我的率领下潜伏于树林深处。

    虽然有树阴遮挡,但秋后的太阳依然火烫。我的脸上湿漉漉的:头上的汗滴闷在铁盔里,形成一条条的水顺着面颊往下淌。铁甲下面的战袍也粘在后背上,让人好不难受。细碎的金属声音在树林中清脆地回响,我环视四周,战士们有的在树阴下打盹,有的则默默地保养着自己的兵器与盔甲。为了避免金属在太阳照射下反光被敌人发现,盾甲与兵刃都已将涂好了黑漆。

    我取下头盔,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一面感受着微风的柔和与温暖,一面怀抱长戟坐在大树下沉沉入睡。

    已时五刻,太阳直射头顶。

    我从短暂而深沉的睡眠中苏醒,眯起眼睛适应着从树梢的缝隙中透下来的强烈阳光。听着浓绿的树荫中传来鸟儿嬉戏打闹的叽喳声,我叹了口气——谁又能料想得到,再过一会儿,如此宁静美丽的树林就要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压下心中的感慨,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上,我站起来尝试着活动全身的关节:七刻钟急行军所消耗的体力已基本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感觉令我感到全身舒泰。

    此时士兵们都束好甲胄,一个个将防止发出声音的短木棍咬在口中,纷纷进入预定埋伏地点隐蔽起来。

    距离夏侯渊到来还有半个时辰,罗网已经张好,只等猎物自己投进来了。

    就快到午时,西南方向的树丛中尘土徐徐升起。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沉着,但此刻仍然从心中涌出一股兴奋与激动:夏侯渊终于上钩了!

    我右手将长戟用力一顿,借助这股力量向大树上跃去。身在半空旧力已竭时,左手探出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向下一按,身体再度借力腾起,稳稳立在这根横枝上。伸手从腰间拔出佩刀,按照约定将刀刃就着阳光向句阳城头连晃了五下,然后凝神向河对岸的城头观看。只见句阳东南的高橹上有人以兵刃闪了三下——这是曹性与我约好的暗号,表示城中的六百骑兵与五百弓箭手可以随时出战,并且加紧了对南面的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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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鸟叫的声音停住了。登高望远,敌人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清晰:人影绰绰,穿行在树林中羊肠小道的敌军队列极长,有两千七百余人。看他们士卒行军时步调一致,尘土条条升起,清而不乱,果然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

    当整个队伍全部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我不禁皱了皱眉头:队尾的士兵们不但步伐声音杂乱无章,而且扬起的尘埃散乱不齐,说明连基本的行军队型都无法保持。这些人显然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夏侯渊怎么会采用这种士兵作战呢?心念一转,旋即醒悟过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士兵”,想必就是曹操此番军事计划的王牌——那批精通刺杀之术的高手了。

    烟尘忽止。

    敌人在距离河岸不到一里的地方停止了前进。

    我将头缩回树干后面,大为凛然:部队停止前进而尘土立即停止飞扬,这需要千锤百炼的努力训练和将领极高的治军水平。单单这一项,我军就远远不如。今次的敌人虽然人数不多,却可以说是全天下最最精悍的军旅之一,死打硬拼的胜算恐怕很小。

    心脏加剧跳动,胸膛中充满了紧张与忧虑:为什么夏侯渊要停止前进?难道他竟看破了我的部署?

    按照我绞尽脑汁拟订的作战方案,曹性率领骑兵与弓箭手先进入句阳休息,看到我的信号后密切监视,随时备战。一旦敌人渡河人数超过了三百,就开启城门向敌渡河的先头部队发起猛攻;而伏击部队趁着敌人陷入进退两难、前队与后队无法相互呼应时,从侧翼暴起发难——首先是树林西侧的二百名伏兵放火击鼓呐喊,此时东风正旺,火借风势,将会把敌人罩入一片火海之中。受惊的敌人必定会向东逃逸,这样就正中了我的圈套:其余的一千三百名步兵全部潜伏于东面树林的深处,务必要将夏侯渊埋葬在这里。

    但现在,再完美的方案也派不上用场,敌人竟然止步不前了。

    究竟是为什么?

    在哪里出现了纰漏?

    时间不容我多想,此时敌人的队型已经开始分散开。从树叶的缝隙间望去,我终于见识到这帮刺杀高手的可怕实力:他们犹如鸟儿一般轻盈,迅速在大树上跳跃着,从一棵到另一棵,瞬间形成了对地面部队有效的监视点与保护网。曹军的地面部队也由一条直线行散开,然后聚拢到一起,士兵三五成群地形成一个个的圆形阵势,摆出对两翼加强防御的姿态。

    显然夏侯渊已经发现了我们!

    我咬了咬牙,右手握紧长戟:看来只有拼了!

    刚刚将左手举高要打出全军冲锋的手势,我却又放下来。

    我长长呼吸,为了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以我军的隐蔽地点来看,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敌人发现的,而且即便真的被发现,以夏侯渊的作风也决不会采取如此消极的防守措施。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戒心,但他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摆出这副姿态来做给我看。假如我一时按耐不住杀将出去,恐怕正中了这厮的下怀。

    猛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问题所在处:要说什么事物引起了夏侯渊的戒心,恐怕就是曹性的联络信号了。我反光发联络信号是背靠着大树对句阳城发的。夏侯渊的兵法就算再厉害一万倍,视线也不会转弯,他是看不到的。而曹性在城头所发的反光信号却正对着夏侯渊,十有八九引起了他的注意,故而用这招试探是否有伏兵存在。

    我心中暗叫好险,慢慢坐在横枝上静待下一步的变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会儿,接着夏侯渊解除了警备状态,队伍重新逐渐恢复成直线状。

    我心中大喜:这厮毕竟是个轻佻的武夫。连续几场胜利之后对我军颇有轻视之意,再加上此刻归心似箭,终于使他犯下无可弥补的大错。

    正在大喜过望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夏侯渊的部队不是继续前进,而是前队变后队,开始向南撤退了!

    我心中大骂这厮实在有够奸猾,但望着逐渐南行的敌军,咬牙切齿之余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以手头这点兵打打伏击战还可以,但正面对决能够全身而退就该酬谢神恩了。我惯于统领骑兵,千里奔驰在一朝一夕之间,论起速攻偷袭什么的颇有自信;可是统领步兵自己要经验没经验,要阵法没阵法,拿什么资本去和夏侯渊正面交锋?

    我作势要跳下大树收兵,却忽然发现一事:那批隐藏于树冠之中的刺杀高手竟然没有一个跟随部队南行的。从他们隐蔽于树梢开始,似乎就一直没有了动静。

    我努力将身体动作维持不变,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原来如此!夏侯渊并不是就此南撤,他的目的肯定还是北归!

    无论是一开始的防御警戒、还是刚才的后撤南行不过都是夏侯渊试探伏兵是否存在的把戏而已。这批高手的作用不仅仅是刺客,而且是还是最好的侦察哨兵。倘若适才真的中计收兵返城,我敢肯定立即暴露行踪,之后被夏侯渊翻身杀个回马枪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军覆没。

    好个狡诈的夏侯渊,今趟险些又上了你的恶当!

    我努力收敛心神等待,空无一人的树林里又稀稀拉拉地重新响起小鸟欢快的叫声。金色阳光从浓绿的树冠中撒下来,眼前的景色恍如梦境一般。可在我的心里,却如烟熏火炙一般,无法平静。

    正在万分焦急的时刻,脚步声重新响起。我偷眼看去,尘土飞扬之中,长龙般的曹军终于又回来了!

    我低声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论这厮再怎么奸猾,最终还是又掉回到我的手心里……莫非这是三位将军的在天之灵,庇佑我真髓今日得此大功,为你们报仇雪恨么?

    此时曹军继续前进,越过了我们埋伏的地点,开始渡河了!

    我全身血脉都已沸腾,血液冲上我的面颊和头顶,一颗心的跳动声响是那么剧烈,碰、碰、碰……好象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

    树叶在微风中摇曳,曹军一队一队涉水过河。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渡过了一百六十多人……

    我手中的长戟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心中的焦虑难以用笔墨来形容:曹性啊曹性,你怎么还不开始突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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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濮水缓缓地流淌着,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形成一条璀璨的光带。虽然这一带的河道最浅,但徒步涉水也有齐腰深。几个曹兵先行泅水渡河,从南岸的大树上引了四条绳索在北岸栓好。其余的士兵以二十人为一组,背负着盾牌、环首刀等物,扶着绳索小心翼翼地渡过去。后面的士兵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排队等候渡河;另一部分摆出戒备防范的架势,严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所有的人全都非常遵守秩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潜伏于树上的刺客身上,那些人仿佛与树林融为了一体,连气息都好象全部消失。但鸟儿受到了肃杀气氛的感染,欢快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响,风刮得越来越大了,流动的空气干燥而滚热,吹在脸上颇为不舒服。

    突然,河对岸的一道人影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那就是他,夏侯渊!此刻的夏侯渊骑着一匹灰色战马,不,是白马,尘土与泥垢掩盖了马儿原来的毛色。他整个人由于长途跋涉变得灰蒙蒙地,但别有一种历尽生死沧桑的豪放魅力。马背上的夏侯渊腰干如标枪般笔直,厚重的铁甲依然掩盖不了他彪悍的体型和雄壮的气魄。此时这豪勇的大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行渡过河去了,正紧握着长矛催促士兵加紧步伐。他那满是尘土的脸上,一双眼睛四下里来回扫动,凌厉的眼神就象锋利的刀光。

    我正想再观察的仔细一些,忽然北面句阳城号角与战鼓猛地响起,无数的旌旗涌出——曹性终于行动了。树林中无数的鸟儿受到噪音的惊吓,扑着翅膀飞上蓝天。一时间人喊马嘶、尘土飞扬,适才的宁静与安详不翼而飞,已全然被混乱与嘈杂所取代。

    我默默地注视着,只见河对岸的敌人虽然人数极少,但毫不畏惧,严阵以待。他们在夏侯渊的指挥下迅速排成了一个冲锋的锥型阵,阵型的锋锐对准从句阳城中冲出的曹性。再看还停留在濮水南岸的敌人,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况,这些敌人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混乱与喧哗,他们虽然无法继续渡河,却依然对四周戒备如初,岸边的士兵则继续有条不紊地渡河,以支援北岸的夏侯渊。

    面临如此窘迫的状况,曹军竟然镇定如斯。看得我心中暗暗钦佩,这才叫做名副其实的精锐之师呢,倘若正面对决,我军恐怕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可惜……

    我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微笑:纵然是最精锐的部队,一旦掉入罗网也不过是徒劳挣扎的鸟雀而已。

    长长的号角余音尚未消失,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浓烟随风涌现,西面树林中烈焰已冲霄而起!望着大火,我不禁有一种诡计得逞的快感:曹性出发的号角也是向树林西面伏兵发出的放火的命令,夏侯渊啊夏侯渊,纵然你生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挽回这败局!

    这火发作的好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瞬间便席卷了整片林子!

    我满意地望向树林中的曹军,原先的整齐阵容的部队在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下立即溃散成一盘散沙:岸边的曹军不论是否会泅水,都慌乱拥挤着跳入水中拼命逃离。离岸边较远的敌人四散奔走,失魂落魄地企图逃出生天,武器、盔甲都由于不能负荷而被抛弃在地上。那些由于拥挤与迟缓而未能逃脱的可怜虫已经变做了火神祝融的祭品,他们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发出刺耳的哀号,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彻底被火焰所吞噬。再看树上,由于大火肆意逞凶,那些刺客们也象一个个好象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完全不忘记了隐蔽,飞也似地在树枝上攀跳着逃走,几名动作慢的还来不及动作便已被急扑而来的火潮所淹没。

    此时血战在即,原本急剧跳动的心反而奇怪地恢复了。我双手握紧了长戟,冷静地计算着突袭的时间与敌人此刻的距离。眼前不停晃动的却是黑树林中那凄惨的一幕,更加难以忘怀的是侯成将军那充满痛苦绝望的面容……

    敌人越来越接近。

    一百步……

    五十步……

    十步……

    我大吼一声,碧绿的树叶为之震落!身体随即象豹子般从树枝上跃起,挺着长戟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逃亡的敌人冲杀过去。

    士兵们应声从草丛里、树洞中、阴影下跃出。魂飞魄散的敌兵还未来得及停下脚步摆出防御的姿势,就已溅血倒下。树林中喊杀、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树林中的草地。

    由于自幼流浪的艰苦生活与常年密林大川的狩猎生涯,纵然身披铁甲我依然可以在树枝上活动自如。从一开始埋伏于树上,我就将自己狙杀的目标缩定在那些刺客的身上。三位将军,看我为你们报仇。想到那些被活埋和屠杀的士兵,我心头杀机大起,血管中流淌的液体仿佛都变做了强酸,它们令我沸腾!向前窜出一大步,我稳稳立在另一棵大树的横叉上。手中长戟向前直搠,一名慌乱而至的刺客还未出声就已中戟毙命,滚落树下。短短一瞬我已看清刺客们的衣着打扮:他们背负两柄环首刀,身上的穿着与普通士兵一模一样,大概是为了活动自如,都没有披甲。

    尸首还未落地,另两名刺客从藏身之处飞快地向我冲过来,他们在树枝之间跳跃,就好象两头无声无息滑翔的蝙蝠。刹那间人到眼前,雪片般的刀光自他们手中撒出,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网,将我层层包裹。

    无生惧、无死怖。

    我已将自己全部精神投入到搏斗与撕杀中。

    似看非看,综观全局。

    猛然大喝一声,我双脚用力踏断脚下的横干,就这么直线下坠避开了敌人必杀的合击。下落的同时手中高举长戟在头顶上横着一划。长声凄厉惨嘶中,二人尚在半空已肚破肠流,五脏六腑与满腔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淋下来。

    我脚下一实,原来已落在另一条横枝上。还未稳住身型,一缕劲风从左上方笔直地劈下来!

    “叮”火星四溅,一名刺客借我举戟格挡之势,从我头顶掠过,脚尖在我身后的大树横枝上一点,企图就此逃之夭夭。刚刚再度跃起,他发出一声惨叫,断线风筝般掉下去——我拔出佩刀反手投掷,正刺中那厮的后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必杀之心:这些刺客身手矫捷,神出鬼没,留之后患无穷,决不能放走一个!

    “咯嚓!”

    在连续地跳跃与搏斗中,脚下的树枝不堪重负,猛然断裂。我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跟斗翻下树梢,正巧落入一小队逃亡的敌兵当中。

    敌兵惊慌过后,纷纷举刀呼啸着向我砍过来。我就地一滚,顺手拾起地上一柄遗失的环首刀,闪过了接踵而来的连续砍杀之后,跳将起来双手同时舞动大戟长刀!一击之下,欺近身边的五名敌兵鲜血狂喷,都被劈做了两段。在火光照耀下,我的战袍上、铠甲上,统统是碎肉与鲜血。另外几名敌兵见到我这般模样,骇得腿都软了,慌不择路掉头就往回逃。那几人刚刚转过身,就发现眼前居然是熊熊烈火,大火居然已蔓延到此处了。他们还没有做出反应,巨大的火浪铺天盖地似的拍过来,竟将他们一股脑都淹没在炽热的红潮之中。

    我也被热浪的余波一冲,向后飞出一丈余远,重重一交坐倒树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凶猛的火舌贪婪地吸舔着草地与树木。适才的林间小道已经化作一片炽烈的火海。死里逃生之余,更多却是感到哭笑不得:原本我是考虑近日雨天刚刚过去,树林中湿气甚重,所以应该不会如此容易起火,因此在西侧布置了大量干柴与引火油后,还专门撒下大量的硫磺助燃。哪里会想到这几天的晴空已经驱散了湿气,而烈日当头又烤干了林中的露水——眼下看来,这效果实在好得过了分!

    冲天的火光急剧跳跃着,我翻身跳起来转向东落荒而逃,大笑着对士兵们大吼道:“任务完成!统统撤军!”由于高温熏烤的痛楚使我的嗓声变得沙哑难听,但胸中的快意与舒畅实难形容其万一。此时只觉得裹在身上的铁甲在高温下好象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烙铁,铁甲下的每一寸皮肉都感受到绽裂脱落似的剧痛。

    在烈焰追逐下连滚带爬地逃出半里多地,我在树林中找到了事先栓好的战马。取下它的口罩,跳上马用长戟把手在马屁股上一戳,战马吃痛,长嘶着疾奔起来。坐在马背上,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役,曹操的精锐部队与刺客遭到我军的火攻和伏击,损失惨重之极,能够逃走的只怕连一百人都不到。

    我终于打败了夏侯渊!

    夏侯渊?我猛然省起他早在火攻之前就已渡河,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唉,倘若他留在南岸,此番定难逃被烧成烤猪的厄运,这厮真是好运气。也不知曹性能不能捉住他?又想到瓠子河两军对阵冲锋时那神出鬼没的长矛,我不禁摇头苦笑。以夏侯渊的强横武技,曹性十有八九拦他不住,只怕是杀出重围去了。此人精通兵法,尤善奇兵之道,实是大将之才。今日未能铲除了他,异日必是个大大的祸害。

    脑中思绪翻滚之际,战马继续向东疾奔,树木在两旁飞速倒退着,前面的树林间透出濮水的粼粼波光。回头看看被抛在脑后的烈火,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出了林子,外面就是濮水弯曲向南的河道,这里水势虽然和曹军渡河相比较为湍急,但在事先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在带兵埋伏之前,我命令句阳守备兵在这一段水里投掷了大量装满泥沙的麻袋以垫高河床,使原先齐腰深的河水变成了一片刚没过小腿的浅滩,以作为部队伏击成功后的撤退路线。此时整个树林中人影晃来晃去,全是争先恐后奔跑过河的战士们。

    还有数百步就可以走出树林到达河岸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策马奔驰的速度快感。战马却突然停住,以两条后腿直立起来,仰头狂嘶。这响亮的长嘶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与滚烫的热浪在树林中穿行回荡,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厉气氛!

    措不及防下我几乎被掀下马背,赶忙用力搂住马儿的颈部,勒住缰绳使它安静下来。正在手忙脚乱之时,一股冰寒的杀气从左前方的树丛中向我冲来!

    敌人!

    此时已经来不及多做应变,我惟有用左手在马背上一拍,借力将身体脱开鞍子向后方飞跳。同时右手长戟向前平伸,使来犯之敌无法继续逼近。轰然巨响声中,战马大声悲嘶着离地飞起,以万均雷霆之势向我笔直地撞过来。马儿在视野中瞬时间膨胀扩大,我难以置信:这匹战马乃奉先公所赠,身高腿长,少说也有五、六百斤重。来人竟能在举手投足间将之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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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4: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的一瞬,我气沉小腹,硬生生将后退的势子转化为下坠,就在马儿即将要撞在戟锋的瞬间,总算双脚顺利着地。将刺出的长戟向怀里一收,将原来的平伸直刺转化为斜斜一挡,同时运起全身力量,希望能够借助巧妙的角度将这古怪而沉重的“武器”卸开。

    “蓬”还未接触到长戟,可怜的马儿就这么在我眼前四分五裂地爆开,散出一团血雾!

    刹那间一道鬼魅般人影显身于血雾之中,无声无息地一拳轰向我的胸口。

    没有声响、没有预先的准备动作、没有气流的变化,但拳头已至。

    冰冷的感觉充斥着我全身的毛孔,这是不安、恐惧与震惊交织在一起的寒气。

    脑子里奉先公在那十日中对我的教诲却忽然闪过:奉先公曾经提到过武道层次中的“节奏”与“无”。武者的攻击距离、肌肉动作、呼吸间隔与血流速度,都是一种节奏。对阵时刻,与其说是见招拆招,不如说是对敌人攻防技法和节奏的一种解读和干扰破坏,能够正确破解敌人节奏与保持自身节奏之人就是胜利者。通过刻苦的修炼,武者可以隐藏自己的节奏,使敌人无从破解,这就是出手节奏的最高境界,即是所谓的“无”。

    此刻,我完全无法解读面前这强敌出手的节奏,这击出的一拳没有丝毫的预兆,好象它原本就一直放在我胸口上似的。

    这一拳竟已超越了物理速度的极限!

    “咚!”

    生死关头,我奋力将身体向左闪,被一拳击中了右肩。在拳头及体的瞬间,我将右肩微微向后偏开卸去大半入体的拳劲,以便降低伤害。但刹那间我发觉敌人这拳劲古怪之极,在铁柱般凝重坚实的劲风中竟夹杂着一丝锐利如针的力量。这丝力量如锥子般渗入肩膀厚实的肌肉,好象闪电霹雳似的直钉进我的肩关节,痛入骨髓的感觉好象一根针直刺在脑子与神经上,几乎让我大声惨叫出来!

    巨大的冲击余波将我整个人打得向后飞去,感受着右肩那几乎令人昏厥的痛楚,我从未想到单单依靠拳头就能造成这种恐怖的伤害!

    随着背后重重撞到一棵大树,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我被一震而清醒过来,顺势用左手捞住头顶上的一根树枝,用力将身体翻上树枝,然后几下翻纵跳上了高高的树梢。我大声喘息,勉强以右手运起长戟遥指树下这可怕的强敌。

    长戟不停地微微颤抖。

    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渗出。

    痛楚虽然已减弱了不少,但我心知肚明,现在自己单单将长戟摆了个姿势,就已经感觉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适才那沉重的打击下,我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居高临下的我终于看清了这强横无比的对手:他身上披着普通士兵的绛红色战服,身量极高,竟与典韦的巨体不相伯仲。在衣服下面的骨架非常宽,手脚长而粗大,显得雄壮异常。大概是由于长期的日光曝晒,他的肤色黑里透红,两道斜插发间的剑眉下是一对点漆般的眼珠,灵活而深邃。四方的国字脸留着一圈寸许漆黑漂亮的髭须,充满了霸道的男性魅力。此时这强敌负手而立,傲岸挺立如松,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眼神……

    我不由心中一寒:他的眼神似苍鹰、似黄狼,似猛虎,却惟独不象人,黑色眼珠里带有一种狂野的凶猛与嗜血的期待!

    一丝笑意慢慢从他的嘴角扩散开来。

    人影晃动,他忽然已到了面前!

    上一刻他还在地面,此时竟到了树枝上!这种完全没有任何声息的行动,给予我一种疑幻疑真的错觉,好象处于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又是一拳轰到!

    我以双手握住长戟,这次在早有戒备下全神格挡。

    “当~~~~”

    此时我的右手完全用不上力气,单凭左手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拳头正中长戟中间长长的杆部,我的人被浑厚的力量冲得向后飞出去,落向地面。随着一连串“咯嚓”之声不绝于耳,我向下坠落撞断了三根粗如小臂的树枝之后,成功地捞住身侧的树枝,重新站稳了阵脚。

    喘息未定,头顶劲风犹如万斤巨石般劈砸落下!

    抬头一看,他已经头下脚上地凌空直线扑击过来,左抓右拳的攻势凌厉之极!

    我不惊反喜,从后背拔出适才战场上拾来的环首刀,大喝一声,我将它奋力投掷过去——此刻他身体凌空,正好成为我的靶子。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那短短的一刹那,他先伸出腿在左侧的树干上一蹬,雄躯竟然在长刀及体的瞬间猛地向右平移开两尺!避开了环首刀,飞到右侧树干平伸出的树枝下面,然后另一条腿在树枝下又是一蹬,象离弦之箭,速度倍增地扑杀而来!这种敏捷程度,根本不是人能达到的,此刻的他就象一只巨猿!

    在厉声尖喝中,我与他第三度正面交锋!

    以长戟挡住拳头、及时偏头闪过抓手,我总算抵挡了这一轮攻势。但头顶觉得一轻,铁盔已被他一抓余威扫中,立刻变成了空中四散的碎片!

    二人交错,他重新落回地面。

    回想刚才的情形,我不寒而栗:适才那种扑击术与对树枝的借力术分明是模拟猿猴的象形拳法。这种杂耍我童年生活在洛阳时常常在卖艺求生的摊子上看到,但今天到了他的手中,杂耍竟能演变出如此威力!在刚才交手那短短的瞬间,我竟已到鬼门关绕了两趟。

    终于发现了自己所做的最大蠢事没过于此:竟然妄想着依靠树枝的阻碍克制他惊人的速度与突击术。但在这树梢上,还能有比他更加灵活的人吗?

    他再度跃起。不进反退地跳上身后的大树的一根矮横枝。落在树枝的瞬间,他脚下猛然发力,人如投石般向我右侧的一棵大树弹起。一脚踢出正中树干,人已经借着反作用力,头前脚后闪电般凌空向我冲到!

    我再不敢容他出手,大喝一声,左手运戟螺旋直刺。带起的戟风将树叶卷起,形成一道旋风呼啸冲向他的面门。足下踏实的我占尽地利,务必要令身体凌空的他硬架这一招,这样他的攻势便尽数瓦解!

    这一戟十拿九稳,决不容有失!

    戟风贯过,他却已消失得无影无综!

    怎么可能?

    还没多想,头上日光突地一暗,凄厉的劲风锐响再度从头顶劈下:他竟来到我的上空!

    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将错就错,借着自己适才一戟刺出的势子将身体带动,凌空扑向前方。

    “夺!”

    长戟刺入他前冲借力的树干,我握着长戟挂在了树上。

    与此同时,适才停留的树枝已经爆碎成无数的木屑!

    我转头一看,他伸出右手抓住适才我停留的大树树干将身体吊在那里,一双野兽般的眸子木无表情地望着我。仔细回想着刚才他的进攻路线,我不寒而栗:在我长戟刺出的刹那,他伸腿在自己正下方的树枝上点了一下。就借着这一腿之力将整个身体弹到我的上空,将直线攻击变化成俯冲突击……自己经过奉先公言传身教,无论对武道的领悟还是身体素质都精进了数倍,但和此人一比,简直就是三岁小孩子与成人的差距!

    内心中不自觉地把面前此人与曾经与我对阵沙场的另一个绝顶高手典韦做了个比较:典韦的武技有种雄浑壮烈、至刚至大的凄绝霸道;但此人诡奇变幻的身法、实际辛辣的拳法,也是我从所未见。倘若两人都骑马对阵沙场,典韦的武技正好能够发挥到极限,定能胜过此人;但倘若让典韦与我异地而处,只怕也会感到捉襟见肘、处处被动,惟有徒然落败的结局。

    看着他紧盯着我那双木无表情的黑眸,我不禁苦笑:典韦虽然凶恶威猛,但还能予我一丝人的味道。而此人……

    如果说典韦是个披着野兽皮的人,那这人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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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渗出来,在面颊上形成一条条的水,从下巴上成串的滴落。

    战袍好象吸饱了血的蚂蝗,湿淋淋、粘呼呼,贴在身上怎么也甩不开。

    风在逐渐变小,哔哔剥剥的火焰声代替了猎猎的风声,沉重的燥热不断增加。

    我全神贯注,盯着对面的“野兽”。那双冰冷的眼睛也在对面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野兽”依然一动不动,他以单手牢牢地握着,不,以右手手指的指尖牢牢地刺入了树干,人与树融成了一体。

    忽然眼前模糊起来,蒸腾的热气之中,景物仿佛都在扭曲。警觉到情况不大对头,我向下一看,满眼都是跳跃的红。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在敌人身上,直到现在才发现树下草地已被火焰所侵蚀,赫然已成为一片广阔炽热的火海!

    “野兽”似乎也注意到了,但他依然纹丝不动。透过雾气,看见他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愈加深邃冷静,我心中一寒: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死我,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是为什么他还不出手?

    很快我就为自己整理出答案:自己虽然处于劣势,但经过前几次交锋,我却以无数生死交锋培育出超乎常人的直觉,扯平了“野兽”的“无”,造成他数次势在必得的突袭被我化险为夷。因此“野兽”对能否杀死我没有了绝对肯定的把握,他发现,自己没能“看透”我。

    在我为他的敏捷与灵活大感惊讶时,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此他不再贸然出手。他在等待,等待我被大火困绕分心,那就是一举将我格杀的时机。

    我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滚烫的黑烟从下面明亮流动的红色中浮上来,空气为之膨胀,视野为之变形。我运气闭住呼吸与毛孔:这种大火产生的黑烟温度极高,倘若被吸入了肺部,内脏只怕立时会化成焦炭。

    火焰沿着树干缓慢地攀升。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被灼烤的痛楚遍布皮肤各处。战袍被烘干,全身热气蒸腾:泉涌的汗水刚出体表就立即被蒸发。

    火苗在四周轻轻扭动,长戟与铠甲的高温几乎令我联想起殷纣的酷刑“炮烙”。咬牙苦忍着望向对面:在烟雾的后面,那双漆黑的瞳孔蕴藏着说不出的残忍与凶狠。

    我用力咬紧牙关,牙床渗出的鲜血转眼凝固在嘴角:此人不除,必定后患无穷。刺客集团虽然受到了沉重打击,但只要这头领未死,迟早会再度重建。但此刻莫说要杀人,现在是自身难保啊。

    且慢!刺客集团……怎么有种熟悉感?我依稀记得在好象哪里曾有个刺客集团……

    猛然一激灵,记忆中一个名字涌现在脑海!额头的汗滴仿佛突然结了冰,我彻底清醒,呼吸不禁一时紊乱。透过黑烟瞪视对面的敌手,心中叫苦不迭: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早在四方流浪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那个名字,“虎痴”许褚。

    许褚许仲康,这个名字就代表一个传奇。它代表着豫州最强的武者,传说此人的武技已经达到深不可测的境界。

    自从黄巾乱起,风云变幻,身为沛国许家坞宗帅的许褚一面聚集了宗族数千户训练武艺与兵法,一面高筑堡垒屡次击退黄巾军与朝廷败兵的侵掠。在皇家的宗亲王们与官吏们被黄巾军割草般杀死、朝廷威信一落千丈之时,许仲康的威名却如日中天:许家坞不断开辟新的坞堡农庄吸引大量流民追随,势力遍布淮河、汝水、梁国、陈国,发展成可以左右整个豫州局势的大豪强。

    关于许家坞,直接令人想到的就是“许门死士”的悍勇。据说这千余少年刺客都是由许褚亲自调教,每人都是不记成败、杀身成仁的死士。所以即使是兵力强悍如袁术又或勇猛善战如孙策,对许家坞也只能采取安抚结交的政策:无论是谁,面对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

    虽然处于烈火熏烤的酷热,我流下的冷汗竟然浸透了战袍:眼前这强悍骁勇的刺客首领,恐怕就是素有无敌威名的许褚!

    奇异的声音吸引我的注意:树干在许褚巨掌中正慢慢扭曲变形,突然爆碎成漫天的碎木与火星!他人如猿猴般跃过来,左拳闪电般痛击我的天灵盖!

    我心中暗叫大事不妙:许褚窥破了适才那一瞬间自己内心的不安与迟疑,故而全力出手。我赶忙收敛心神,身体向下蜷缩,顺势将长戟从树干抽出,身体下落的同时向飞临头顶的“虎痴”布下层层戟风,同时把身体加速落往地面的火海之中。

    许褚模拟猿猴的象形身法之敏捷,就算是真正的猿猴也远远不及。尤其利用树梢这种独特地形,更能将这诡异的身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交手不出十招便会葬送掉我的性命。

    因此即便会遭受烈火焚身之苦,也绝对不能继续与之在树梢上缠斗!

    即将落入大火的瞬间,我将身体转动向下,狂喝着用长戟笔直向下一劈:火星与焦炭四溅,火海被我排开了一块黑色土地。

    我凌空一个翻身,双脚刚刚着地,顿时剧痛钻心:火焰虽被荡开,但地面高温依旧!

    尚未有喘息的机会,无数火星从天而降:许褚高速俯冲一拳攻到!这一拳看似刚猛绝伦,却无声无息如梦似幻,令我生出寸步难移的可怕感觉。

    大喝一声,我身与意合一戟划出,压力顿减:长戟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颇有一泻千里、所向无前的气势。昔日瓠子河一战,典韦就是用一招圆弧防御轻轻松松卸开我攻去的长戟,几乎令我小命不保。此刻灵台一片空明,竟不知不觉地随手用了出来。

    拳戟相交。

    “腾腾腾!”

    两股大力一撞,我连退了四五步后一脚踏入身后烈火中。赶忙向前卧倒一滚扑灭了身上火焰,但小腿已经烧起数十个大泡。

    由于许褚这一拳是居高临下的俯冲攻击,所以我除了抵抗铁拳惊人的威力之外还承受了他的全部体重。此刻胸口剧痛,已受了不轻内伤:这还是多亏那一戟卸开他十之七八的威力,否则我已五脏移位、吐血三升。

    冲天红光在四周哔哔剥剥地闪耀,难以忍受的高温巨浪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挤过来,二人对峙于火海当中。

    许褚的外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破损遗弃,他赤着胸膛、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我面前大约一丈的位置。紧握的双拳左前右后地在胸前摆着进手架势。烈火将他好似钢铁筑就的肌肉映得通红透亮,仿佛地狱火海中矗立的魔王!

    我丝毫不敢懈怠,伸手擦去口鼻被震得挂下的血丝:横戟而立,将全部身心锁定对面许褚的一举一动,生死决胜只在呼吸之间。我仔细观察,忽然发现他的握拳姿势非常奇异,与一般正拳握法不同。这可怕的敌人铁拳紧握,但偏偏将中指的指节突出,所以能在雄浑力道中隐藏着锥子般锐利的破坏力。这样既能发挥刚拳威力又能进行点刺式攻击,拳路非常难以琢磨,一旦击中了关节或要害,破坏力肯定不同凡响……想到这里,右肩关节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突然道:“你是虎痴?”

    他微微一怔,放声大笑。声音沙哑而浑厚,震得我耳鼓隐隐作痛:“你这小子聪明得紧。不错,本帅就是许仲康!”

    我再不说话,调匀呼吸,手中长戟遥遥向前斜指,积蓄气势出手在即。由于曾经与典韦这短戟的宗师级高手较量,所以自己对如何克制双手短兵刃已经有了一些心得,最重要得就是利用大于对手的攻击距离,控制好攻击范围,发动主攻。而许褚的双拳,应该也可以视为双手短兵器的一种罢。

    我将气势攀升到极限,正蓄势待发之际,对面的许褚却突然就动了!

    他动如脱兔,却是不进反退:巨体闪电般后撤,顿时将二人间距拉长一尺,超出了我长戟攻击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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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动作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为了能够保证自己的攻击范围奏效,短兵刃使用者应当急速前冲,哪有后退的?但此时多想无用,气机牵引下我右足大步踏前,长戟划破长空,夹带漫天戟风照他当胸狠刺!

    就在我右足着地、重心向前转移、长戟将刺未刺的瞬间,许褚的步伐再变。

    这变化简直神乎其技:在我向前突击的同时,他原本急速后退的身体瞬间反向前冲!这下双方间距刹那间缩短了两尺,许褚让过了长戟,灵巧如猫的雄躯闪电般切入我怀中!

    我暗叫不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长戟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许褚中指突出的右拳在视野中不断扩大,做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

    撤戟回防根本来不及,我用力向左侧倾斜身体闪躲,拳风从耳际擦过,刮面如刀。自己还未能恢复姿势,随即右臂膀一紧,仿佛被套了个铁箍——许褚的拳法变化如行云流水,一拳击空后,就势叉开五指一把抓牢我的臂膀!

    我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涌到,身体竟硬生生地被他拉过去。由于双方原本就同时高速向前冲刺,刹那间擦肩交错而过,距离贴近为零。随即肩膀上压力一松,颈部却猛地被卡死:许褚放开手后以右臂借着两人前冲之势正面拦勒我的脖颈!我竟完全不能呼吸,缺氧的大脑随之麻木,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咚!”

    当我恢复意识时,自己已被这狂猛一击掀得向后仰天摔倒,后脑重重磕在地上,长戟脱手不知落到什么地方。而夹带着许褚全力的左手重拳正垂直轰向我的面门!

    “轰!”

    地面上我适才躺倒的脑袋位置被生生击出一个大坑,倘若被打个正着必定是名副其实的“肝脑涂地”。

    连滚几下跳起来,我闪到许褚的背后。还未有所举动,他雄躯扭转,左腿向后旋转飞扫!这一腿迅疾如风,失却了武器的我只能向后跳跃闪躲同时吸气收腹,力求躲开这凌厉攻击。脚从身前掠过,胸口觉得一凉。我冷汗直冒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铠甲与战袍被腿风撕裂开一条大缝,露出胸口大块肌肤。许褚这扫腿威力,竟然不逊于真刀白刃的挥砍!

    我原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能够在树枝上翻跳矫捷如猿猴、平地上施展发挥缩地成寸效果的巧妙步法,许褚的双腿功力必定经过极为艰苦的锻炼。但没有料到,即便如此仍然是低估了他!

    “虎痴”的腿法造诣竟比拳法强过十倍!

    没有时间反省,他双腿连环踢出,其势有如暴风骤雨。漫说格挡闪避,对这漫天腿影我连看清都做不到!

    “噗!”

    左上臂重重吃了一腿,身体被向右侧踢得飞起,倒地后才感到胳膊传来强烈的剧痛。我急忙扫了一眼,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臂骨已被许褚一腿扫断。挣扎着站起来,我大声喘息着——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武道最终是身体对身体的抗争,其巧妙水平取决于技法的熟练程度。以许褚武技之千锤百炼,我那点微末伎俩与他相比真是天壤云泥之别。

    四周的火焰依然猛烈地燃烧。许褚慢慢走过来,步伐虽轻盈却予人一种稳健的感觉。勉强站直了身子,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这是由于疲劳与绝望。颤抖着伸出了右臂护住下颌,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摆出防御的架势。

    “你的右臂早在开始就被我一拳废了,现在还想虚张声势?”火光下忽明忽暗的面孔上黑眼睛闪闪发亮,他舔了舔由于高温干裂的嘴唇,仿佛一只即将能够痛饮鲜血的豺狼。“现在左臂也已经断了,早点乖乖受死不是能省却我很多力气?”

    我一口唾液向他脸上喷过去,许褚微微偏头闪开。他轻蔑地笑着,眼中却射出无比凶猛的光芒,忽然飞起一脚踢向我已经骨折的左臂。这一脚速度并不快,但当我将左肩向后缩,侧身勉强躲开时,许褚的脚却忽然转变了方向猛然加速下落,足尖转而向下重重戳在我的右脚脚面上。

    清脆的骨折声响起,我惨叫一声:脚掌的趾骨断了!

    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我坐倒在地上,额头冷汗由于剧痛大量泌出。

    许褚不露声色地望着我,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就象看着一件死物。我一面拼命转动脑筋琢磨如何逃生,一面喘息着仰头倔强地望着他。四目对望,许褚突地叹息一声,摇头道:“阁下这样顽强战斗的人我许褚平生仅见,竟是天生的军人本色,就这样被杀实在太过可惜。但阁下既然识破了曹公的刺客是我许褚,那就决不能容你活下去,平静地去另一个世界罢。”

    我猛然醒悟过来:许褚秘密为曹操提供刺客,说明这豫州最大的豪强暗地中已经介入争霸天下的队伍,并在曹操身上投下了重注。可是一旦许家坞打明旗号介入政治纷争,四周强敌都会将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许褚在被我识破其身份后,更是杀机大动,非灭口不可。

    我干涩地笑了笑:“杀便杀,说这许多废话做甚?不过我有点好奇,为什么宗帅选择了曹操?”说这话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我轻轻活动着四肢,加紧盘算逃跑的大计。

    许褚的眼神忽然流露出一丝无奈(这是我看到他最人性化的表情),叹道:“如今天下大乱,想要置身物外洁身自好,谈何容易?强邻四顾,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想要保全许家坞这么庞大的家族,其中痛苦挣扎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实不相瞒,曹公与我有同乡之谊,这是我许家坞支持他的一个重要理由。”听到他居然肯透露内情,我却只感到毛骨悚然。这分明是许褚打定主意不让我生离此地,要出手杀人的前兆。

    许褚又叹息道:“真髓,你主子吕布有勇无谋,必定败在曹公手下。只要你立即投入我的门下,一同效力曹公,我就饶你不死。如何?”我挣扎着缓缓站立起来,听到许褚的话不禁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讥讽与不屑。虽然自己一心求生,但我但也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奉先公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又怎么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情呢。

    许褚盯着我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冰冷和杀气道:“看来是非杀不可了,可惜,真是可惜。”飞起右脚侧扫我的左太阳穴,风声锐利如哨——此刻我双手右脚再无招架之力,他不用再留余力变招,故而全力一击,务必要我毙命当场。

    我猛地大吼一声,右手奋力一拳直捣,照猫画虎地以中指指节突出的握拳法重重一拳打在他这条踢腿的膝盖上!

    “咯嚓!”

    骨折声再度响起,此次轮到许褚的膝关节古怪地向前弯折,重心不稳的他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重重摔倒。形势终于逆转!

    其实在落入火海时,我的右肩就已经逐渐恢复了知觉。但由于双方实力悬殊,不出奇兵难以取胜,故而我一直装做伤势严重。直到许褚放松警惕,这才终于一击成功。我尝试着抬起右臂,痛得满头大汗——虽然成功地破坏许褚的膝关节,但他全力一腿岂是等闲?雷击般的巨大威力震得我整条臂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好象断成三四截似的痛。

    嘴里的鲜血不由自主地溢出,我缓缓重新躺倒在地,自己就象个淘气孩子被破坏的玩偶:左臂骨折;右脚趾骨骨折;内脏受到重创和震伤;而右臂即便没有骨折,几处关节也都错位了。

    剧烈地咳嗽,喉头里又是一口血喷出来:身体绵软好象踩在云端一样,多么想就此安睡,醒来时发现一切不过是个噩梦。

    我不禁想到生存是如此的疲惫与痛苦……努力挣扎着在如此残酷的世界里浮沉,这样做究竟值得么?

    意识慢慢漂浮,好象深水中涌起的浪花……

    四周火浪缓缓挤压过来,胸中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感。

    这,就是死的感觉么?

    “明达,明达”这是阿娘的声音。

    睁开眼睛,发现原来自己还在洛阳温暖的家中,还是原来那小小的房子,也还是那幼年的自己。

    阿娘笑着,轻柔地抚摩着我的面颊,疼爱地亲吻我的额头……

    阿爹呢?对了,他一定还在私塾里教书。每当他回家,就会用那长长的胡须扫过我的面颊,好痒哦……

    ……

    入夜了,黑夜的天却是红色。城中四处都是直冲云霄的大火、女人与小孩的嚎哭、男人们绝望的诅咒……

    火把飞起来,落到家的屋顶上、窗子里……

    家……我的家……

    那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官兵举着火把在城中策马奔走,粗暴地对着街坊邻居们与阿爹和阿娘下达着我无法理解的命令,然后就是鞭子……

    我们上路了,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

    原本身体不是很好的阿爹很快就病倒了,一天早上醒来,我再也没有看到阿爹。

    “娘,阿爹到哪里去了?”

    阿娘搂住了瘦小的我,身体微微地颤抖,晶莹的泪花撒落在我的肩头,浸湿了衣服。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听到官兵们聚在一起说什么长安……我好饿,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到长安就能有饭吃么?

    阿娘终于也病倒了。

    夜里,草席上的阿娘无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眼泪从空洞的眼睛中珍珠般成串流下。她喃喃的语声几乎无法听清:“明达,阿娘就要去看你阿爹了……明天……阿娘是看不见了……明达,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活下去……”

    我泪眼模糊地伸出小手握住阿娘的手,那感觉细瘦、干枯、冰冷。

    坚强……活下去……

    ……

    远处传来满是悲伤与愤怒的吼叫,它是那么遥远,由微弱渐渐变得有如雷霆!仔细分辨,那声音象濒死野兽,又象山风呼啸,更象是……来自地狱的咆哮……

    这是什么声音?仔细地去感觉,我不禁大吃一惊:这声音竟然发自我自己的胸膛深处!这是我自己的狂叫!

    脸上湿漉漉的,液体流到嘴里咸咸的。意识渐渐清醒:这个发出如此愤怒悲伤的咆哮之人,就是我自己。

    睁开眼睛,刺眼的火光不断跳跃闪烁。不知何时自己一脸的热泪,忍着断骨剧痛,挺着胸膛笔直地站立在茫茫火海之中。

    我急速喘气,胸膛急剧起伏:梦幻与现实、生存与毁灭,究竟它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我不知道,但这个悲惨痛苦的世界被终结之前,我决不能轻言就死!

    景物渐渐清晰:许褚也已经重新站起来,正用奇特的眼光看着我。那眼神里包含的感情非常复杂,赞赏、怜惜,更有愤怒与仇恨。

    轰然巨响中,四周着火的大树纷纷颓然倒下,将我们分开。

    两人之间狂舞的火蛇令我看不清对面的景象。耳边只听许褚长笑一声,嗓音中却充满愤怒之意:“好个真髓,请恕我小看了阁下!今番我军大败亏输,我许门弟子死伤四百余人,这全受阁下所赐……这笔帐,许某改日自当讨还!”我注意到他言语之中竟丝毫不提自己的伤势,对于击断腿骨之仇好象全然不放在心上。

    我嘶哑地大声道:“真髓求之不得!宗帅还未忘记侯成等几位将军的血债罢?”

    许褚仰天大笑,隆隆笑声从四方传来:“许某岂是健忘之人?只是目前情况不允许你我多做拼斗,恕许某不奉陪了。希望阁下还有命撑到下次碰面罢!”笑声渐渐隐去,模糊的影子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火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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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清晨的薄雾中传来辚辚的车轮声。我站在城头向西望去,只见打正张邈旗号、满载粮食的车辆排成一条长龙,在荒凉的土地上缓缓而来。一阵朔风忽起:初冬已至。此时距离与夏侯渊别动队与许褚的那场殊死战斗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那日直到傍晚,我才拖着负伤的身躯挣扎着来到河边集合地,接着就不醒人事了。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句阳县城的府邸中,才知道自己整整昏迷了三日两夜,而见到的第一人竟是张邈的慰问使者刘诩。原来夏侯渊败北之后,张邈立即开展同奉先公的亲善外交,拱手奉上兖州刺史的官位。刘诩作为其使节赶往濮阳,顺路对驻扎句阳的我军进行劳军活动。

    魏续与我的来往书信中写道,奉先公在接受了官职后大为开心,两家再度发誓永结盟好,共抗袁曹。

    此后张邈对奉先公殷勤了许多,粮食与布匹等战略物资就这样不断地从陈留运送过来。

    至于我,我全身上下,骨折共有三处;内脏破裂;严重烧伤更令毛发全部烧焦和皮肤大面积坏死脱落。此后自己足足在句阳的病榻上躺了二个半月,每天都用静思或读书来打发时间。

    由于和魏续与张辽的不断通信,因此自己倒也跟得上窗外世界的变化。在我受伤这段时间,奉先公与曹操的战斗愈来愈猛烈。由于夏侯渊的败北和张邈的诚心依附,地方郡县纷纷用行动表达对奉先公的支持,使我军的粮草和兵员空前地膨胀起来,竟然纠集了超过五万的部队。

    但我的猜想也不幸言中了。袁绍行动起来了,他为了更好地向北对抗公孙瓒,所以需要巩固的后方基地,因此开始积极向曹操提供援助:除了提供大量的军饷与粮食之外,还派出部队进行直接干预。故此奉先公纵然占有绝对优势,也对曹操无可奈何,双方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张辽的信上说,袁绍曾经劝说曹操将家眷移居邺城,但在谋士程昱的劝说下,曹操婉言谢绝了这一提议。将家眷移居到袁绍的领地,这代表着曹操对袁绍的依附和臣服。如今环境这么恶劣,曹操竟然仍不放弃自己的野心。这个对手的魄力与雄心都是非同小可啊,而他背后的谋士团势力更是不可小看呢。

    张邈的使节也送来了从南面传来的一条重大新闻:心怀异志的大枭雄益州刺史刘焉,在将州府从绵竹迁往成都的路上去世。朝廷下诏命颖川人扈瑁为益州刺史企图借机收回益州控制权,但遭到益州大员赵韪与刘璋的抵制。刘璋部将中沈弥、娄发、甘宁等巴蜀豪族一起叛变,被刘璋与赵韪击败。朝廷由于鞭长莫及,被迫任命刘璋为益州刺史。由于甘宁等人被击败后逃入荆州,消息就是他们从刘表的地界传出来的。

    自从黄巾大乱以来,朝廷的威信受到沉重打击。此后随着地方豪强参政转变为军阀,中央的势力进一步被弱化。许多地方军阀,诸如袁术公孙瓒等人甚至自行任命州刺史,抵制朝廷的委任官员。昔日曹孟德在兖州刺史刘岱去世之后,也曾经出兵赶走了朝廷委任的兖州刺史金尚。

    到了如今,昔日那个修筑长城驱逐匈奴、威加四海平定西域的强盛王朝已经名存实亡,气数已尽了。而这个乱世究竟会走向何方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身体渐渐好转,终于可以四处走动了。这一天清晨,按惯例视察城头之后,我回到府邸院子里抄起了新打造的长戟。许褚的武艺之高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而神出鬼没之处更令人难以防备。连袁术、孙策都不愿与之纠缠,而自己却和他结下血海深仇,将来必然会有一场殊死搏斗。

    感受着空气的清新,我为自己的变化感到满意:内心平静而淡漠,无生惧、无死怖;感受着自己体内充满了自信和力量,仿佛一切尽在把握之中。

    我提戟作势,顿时一股以自我为中心的杀气旋转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刹那间带动了整个空间。长戟仿佛完全不受到时间与空间的限制随手破空刺出,刹那间就已经到了预定的目标。紧接着戟锋突然又回到了原先尚未出击的地方,位置竟然分毫不差!冰冷刺骨的戟风犹如融化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我闭上眼睛,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写意:经过这次生死关头的磨练,将平时奉先公的谆谆教导和自己的长期苦修而蕴藏的潜力逐步地发挥出来,使我在武道修为上又突破了一个层次。此刻这种仿佛自己连每一条神经都能控制自如的感觉,真是无比美妙的体验。随即又叹了口气:即便如此,自己仍然与许褚有着非常巨大的差距。他上次失败完全是出于大意才被我的诡计侥幸得逞。而这种计谋只能取巧一时,下次见面时他决不会再次上当,倘若自己无法迅速提高实力就只有死路一条。

    武道根本没有速成的窍门可言,只有通过不挺地修炼以提高身体素质和技法的熟练程度,再通过不断地实战提高自己的信心还有准确的判断能力,才能将自己平日里的修行成果转变成行之有效的对敌战术。

    眼下我所能做的只有刻苦锻炼,至于说日后如何应付许褚,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在揣摩如何破解许褚的拳法,忽然曹性兴冲冲地跑进来通知我,奉先公对我们的赏赐到了。

    接了奉先公的命令,原来我由于句阳一战的功勋,已被提拔为偏将军,并赏赐铠甲一套、战马两匹。曹性也因此提拔为裨将军,赏赐铠甲一套、战马两匹。其余出征将士各有封赏。此外,由于张邈的驯服态度,原定的陈留攻取作战取消。奉先公命令我率领本队和侯成等三位将军的余部共计四千三百余名士兵,迅速移师濮阳,准备参加下一轮对曹操的战斗。

    中午部队回到了离狐。部队缓缓地通过大街,我扫视四周:前一阵子由于四周的战乱所聚集的大量流民已经消失了,大概是由于家乡的战乱结束,不少人又回去重新耕作了罢,缺少人气的街道愈加显得空旷萧条。就是在这条残破的街道上,自己遇见了那奇特的诸葛三兄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平安到达了荆州呢?

    想起他们兄弟三个,我的嘴角不禁溢出一丝笑容:除了老三诸葛均年纪太小,还看不出来之外,身为兄长的诸葛瑾和二弟诸葛亮,都是潜力无限,有过人之处的人才。

    进入离狐官邸,对曹性下达了集合三位将军的余部和休息半日后行军的命令,我终于可以自己独自享受一点点清闲时光:将沉重的甲胄脱掉,从自己随身行装中捡出一卷《庄子》,再煮上张邈的慰问茶饼,一面期待着水开之后四处飘溢的茶香,一面津津有味地读起书来。我并不是完全赞同庄周那与世事太过脱节的思想,可是字里行间中那股子潇洒自在和数不尽的奇妙比喻,令我心旷神怡。

    刚刚安静不一会儿,所期待的茶香还没有冒出来,倒是从前面的大厅里传出来了异常嘈杂的声音。接着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我惊讶地抬起头来:官员府邸非一般人等可以入内,何人如此大胆,居然硬闯?

    “碰!”

    大门洞开,一个士兵模样的少年推开门口阻拦的哨兵大步走了进来。我仔细打量他:这少年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比我还要小一些。身体健壮,皮肤黎黑,四肢修长匀称;浓密的鬓角和宽大的双下巴显示出他有着过人的坚毅和决心。他此时正看着我,那平静目光下更隐隐流动着一种激情与狂热。在他那饱满的额头上,有一条巨大的红色伤疤从脑门直挂到左耳际。这条伤还没有完全愈合,显然是最近与夏侯渊的作战中留下的。

    还没有等我开口,少年已经“扑通”跪倒,大声道:“请主公收留我!”

    听到这话,我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谁知这少年的身体好象灌了铅般沉重,我一拉竟然没拉动,看来他还颇有武功根基。我皱了皱眉,先稍微运力下按,手上感受到他肌肉微微一颤要用力抵抗时,再顺着他的力量向上一提。于是无法继续保持跪倒的状态的少年面红耳赤地被我拉起来。

    茶香和药香在书房中冉冉飘起,我粗手笨脚地为不速之客和自己倒上两碗茶,才喝了一口就差点喷出来:虽然茶饼已经被煮散,但由于没有掌握好火候,所以茶饼中间部分的草药与茶叶还是冰冷的。唉,自己从来没有受过高等教育,象茶道这种贵族工艺根本一窍不通,张邈将上好茶饼送给我真是暴殄天物。

    我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发现他根本没有分辨滋味,将碗里的东西一口吞下,于是暗自嘘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何硬闯府邸?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按军法是要杖责么?”

    少年抹了抹嘴,再度深深拜伏于地,大声道:“主公!在下姓魏名延字文长,在侯成将军的部曲中做一名小小的伍长。此次前来,是代表侯成将军剩余部曲两千一百名步卒,恳请主公收留!”这话语石破天惊一般地窜入耳朵,令我手足无措,这种事情自己还是头一次经历。

    我迟疑道:“在下从来没有收养部曲……”

    “请您收留我们罢!”魏延黎黑的面容由于失望和迫切变得通红,声音高亢尖锐:“主公!在下原本是义阳人氏,由于战乱疾苦以至背井离乡,后来蒙侯成将军收留,成为部曲。如今侯成将军已经去了,而主公此番为侯成将军报仇,用兵更让我们这些残兵心悦诚服,只有主公值得我们依靠啊!”

    我不由得一怔,没有想到士兵们私下里对我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魏延,众多将士的厚望我可承担不起,”我摇了摇头道:“在下是一个向往自由、喜欢无居无束的人,因此从来没有收养部曲的打算。此番回到濮阳后你们就是奉先公的士兵了,好好努力罢,主公不会亏待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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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4: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瞬间魏延面容变得难以形容,仿佛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只是用力不停磕头,鲜血慢慢从前额的伤口渗出。看着他如此执着的样子,我皱起眉头,挥手道:“莫要再磕头了。我并不想招收部属,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赶紧就下去罢。”

    魏延猛地一抬头,我吃惊地发现,他的眼圈红肿,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

    “主、主公……”少年的嗓音由于流泪而变得低沉含糊:“您这种出身高贵的将军当然不能明白我们这些过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的士兵的感受……为了每天能勉强吃上餐饱饭,我们只能在死亡线上挣命……晚上蜷缩着拥成一团,心里只是乞求着下次能够用自己的双脚从战场上走下来……这就是我们仅有的一点奢望……”

    我不由得全身一震,谁能比我更了解这种苟存于乱世的心情?魏延的话语,犹如霹雳闪电般轰进了我的心坎。阿爹和阿娘去世的情形又回荡在脑海之中,不禁油然升起了共鸣之音。哽咽的语声依然在继续:“这次作战,我们这些当兵的由于将军大人们的疏忽大意,又赔上了多少条命。大家之所以希望投靠您,还图个什么呢?我们、我们……我们只是希望能少一点无谓的死亡、多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而已啊……您、您就这么忍心……”说到后来,年幼的魏延泣不成声。

    我百感交集低下了头,眼前浮现出煮枣黑丛林那尸积如山的人间地狱,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要哭了,”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充满了胸口,我嗓音沙哑地做出了决定,“我收留你们就是!魏延,你今年多大了?”

    “属、属下今年十三,”魏延破涕为笑,语音依然哽咽却掩饰不住满面的喜色,“主公!太感激您了!文长一定为您拼命作战!”

    “这个我知道,”我对他笑了笑,“你以后就做我的部曲罢。回去告诉等你消息的人们,等到了濮阳我就向奉先公提出将你们划拨为我私人部曲的事宜。”

    魏延连磕了四五个响头,兴奋地去了。

    我独自坐在书房里,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一向不喜拘束,却偏偏多出这许多部下,也不知自己感情用事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傍晚,部队准备开始向濮阳开拔。我走出府邸,翻身上了战马来到城西的校场,惊奇地发现,一支盔明甲亮,士气高昂的部队早已鸦雀无声地等待在那里,时刻准备着我进行检阅。魏延骑马屹立在阵头,看到我步入校场,将右手握拳向上一举。将士们同时大声欢呼!无数飞鸟惊起,仿佛在迎合着呐喊的气势,他们的铠甲与武器在落日的余辉下灿灿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芒。

    魏延见到我立即策马迎上来。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身披着两重铁铠,背负两柄环首刀,一脸凝重和尊敬。还没到面前就一个箭步从马上跳下,单膝跪倒大声道:“启禀将军!属下魏延,我等两千一百名将士恭候将军点兵!”

    我按耐内心的惊讶策马慢慢地骑过去,一个个士兵仔细端瞧过去:每张面容都用欣喜和尊敬的目光望着我,显得那么端庄和坚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三位将军残留的部曲,那些遭到夏侯渊突袭而崩溃的部队么?就是我记忆中那些慌乱逃回离狐,满身血污,失魂落魄的乱兵么?

    魏延从后面骑马跟上我,面对着士兵们大声道:“我等决心效忠将军,至死不虞!”“效忠将军,至死不虞!”“与将军在战场上同生共死!”“与将军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千百人的同声大吼在空旷的校场里回荡,有一种令人血脉愤张的豪迈。

    我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失神,这种信任,是他们将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啊。望着这两千余条精神焕发的汉子,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温暖而充实。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想起书房中魏延请命,心里剩下的一点疑虑也一扫而空,不禁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心胸舒畅,又觉得肩膀上沉甸甸地:这两千余条命,以后就全靠我的掌握了。面对如此充满信任的性命相托,我又怎么可以辜负他们的期望?

    我微微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眼角不觉湿润起来。

    这一天、这一瞬间的景象将铭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我将永远不会忘怀。

    第二天辰时,我们终于回到阔别已旧的濮阳,但迎接之人却出乎我的意料。

    远远就看见陈宫一身儒衫装束,骑着一匹黄马矗立在城门前,宽大的衣衫随着朔风狂舞,衬托那瘦弱的身体愈加干瘪。他手搭凉棚,眯着细长的眼睛正向这边张望,忽然全身一震——显然是看见了我,于是陈宫右手用力加了一鞭,战马吃痛,快速奔驰过来。我一贯不喜欢和这个人打交道,但现在明显是他找上门来,避是避不开了,于是勒住了缰绳,冷冷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曹性与魏延见状掉转马匹去约束部队,知机地让陈宫与我面对面单独交谈。

    陈宫来到我的马前,长笑一声拱手道:“恭喜偏将军得胜归来,还望你我日后通力合作,共创主公霸业啊!”

    我稍微欠一下身,平淡道:“先生太多礼了。只是真髓刚刚归来,着急觐见主公,就不多与先生寒暄了,无礼之处还望先生谅解。”

    陈宫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微笑道:“既是如此,你我便边走边说,如何?”

    我一边心中暗骂这厮缠人,一边将表面文章依然做足,拱手微笑道:“原来先生也要去觐见主公,请!”

    如此行了一程,彼此沉默无语。眼看着进了城门,陈宫忽然道:“将军,你我同殿为臣,所以有话不妨直说。以在下来看,将军对陈宫颇有偏见啊。”

    这一句话突如其来,着实令我不易招架。当下干干一笑:“先生何出此言?真髓虽然愚鲁,但这公私还是能分得清的,既然同为主公效命,又怎能抱有偏见呢?”

    陈宫嘿嘿一笑,拊掌点头道:“将军深明大义,不愧是主公的爱将,可当大任也!”面容一整,严肃道:“陈宫此来,是要先谢过将军仗义直谏,为陈宫点醒了主公不可轻易讨伐张邈之事。”

    我淡淡道:“劝谏主公原本是我等这些部下份内的工作,怎么算为先生而做呢?先生不必谢了。”同时心中奇怪:这老儿素来与我不和,此番低三下四,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陈宫叹道:“唉,将军为何要处处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所谓一将不仕二主,将军莫非是由于在下背弃旧主而嫌弃在下?”

    我一时手足无措,自己一向爱憎分明,感情激烈,的确是由于这一点不喜陈宫的为人。但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一时间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想否认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所以只是默然以对。

    看到我这副样子,陈宫大约猜到了我心中感想。他焦黄的面皮微红,打了两个哈哈,然后拉长脸皮凝重道,“将军误会在下啦,在下原本抱着拯救汉室的大义,才仕于曹操啊,谁想到……他根本没有将汉室放在眼里,屡次做出诸如驱赶朝廷命官、攻击他人州郡等大逆不道之事。还屠杀我兖州名士,滥杀徐州无辜百姓……我陈宫乃堂堂大丈夫,若仕于此贼,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到这里,语气转为沉痛,“将军,在下何尝不想侍奉明主,匡正乱世呢?就是有鉴于此,陈宫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弃暗投明啊!”

    我冷冷笑了笑,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陈宫略微不自然起来,红着脸低头拱手道:“将军,在下对天下百姓一片赤诚,还望将军能够体察陈宫的苦衷。”

    两人并骑再向前走了一程,转左便到了校场。

    我点点头,神色和缓道:“原来如此。只是真髓一事不明,倒要向先生请教。”自己原本不打算和陈宫正面冲突,但他的砌词狡辩,实在令我感到恶心,忍无可忍之下于是打算戳戳这厮的脊梁骨。

    陈宫忙道:“请教不敢当,陈宫知无不言。”

    我做回忆状,缓缓道:“初平三年四月,青州黄巾兵号称百万,劫掠兖州,兖州刺史刘岱出阵为黄巾所破,战死。朝廷任命京兆人金尚为兖州刺史,有人对当时的东郡太守曹孟德劝谏说‘刺史已死,州中无主。与朝廷关系断绝,无法委任新刺史。只要说服州中主要官员同意您主持事务,并由此为资本进而夺取天下,就能成就霸王大业。’”一面说一面偷眼望向陈宫,发现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我故意摆出思索状继续缓缓道:“此人好象是先生罢?这个。这个……”接着发出一阵长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陈宫听着听着,面皮由红转紫,尴尬万分。他赶忙以仰天长笑掩饰道:“看来将军对在下误会太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啊!”手里马鞭向前一指,“这样如何?在下在前方酒楼摆下一桌酒席为将军接风,还请将军务必赏光。”

    此番轮到我大感头痛,赶忙将话题岔开道:“不知先生此番专程从定陶前来觐见主公,又是为了什么紧要的事儿?”

    陈宫长叹一声,颓然道:“唉,还不是为了日后我军发展的长久大计?如今曹操龟缩三县却偏偏久攻不下。因此主公失却了耐心,生出与曹操暂时罢兵,转向西进司隶以休养生息,夺取三辅之心。”

    我失声道:“什么?”开始明白陈宫特地远迎我于城门之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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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阵寒风卷过,无论是由于身上衣衫单薄而铁甲冰冷的原因,还是由于奉先公西进夺取司隶的决定,都令我感到不舒服。

    我呼出一口白气,骇然道:“这怎么行?兖州东面曹操以及北面袁绍犹如身侧的凶狼饿虎,任其坐大后患无穷啊!何况司隶西部弘农郡地处太华山脉,乃是扼守三辅的险要所在,资源与土地相对却严重不足;北部河东郡乃是匈奴内迁之地,民风凶悍,叛乱时有发生;东部富饶的河南尹地区数年前遭到董贼破坏,再加上连年灾害,百姓几乎死绝散尽……以此推算,纵然休养生息二十年也是枉然。如果不能平定关东,又怎么能将司隶作为夺取三辅的基地呢?”

    陈宫注视前方的校场,眼神迷离难测,捋须沉声道:“自大将军何进召兵勤王,朝中变乱纷起。先有张让等诸常侍谋杀何进;紧接着逆贼董卓进京废立汉帝,横暴一时。关东诸州虽然联兵讨伐,但董贼以放火焚烧洛阳于先、以关西悍将精兵踞守函谷关天险于后,终令诸路勤王之师束手无策,无功而返。直到司徒王允大人与温侯大人联手诛杀董贼,终于可以重振朝纲。”

    我知道陈宫说这些必定与此次奉先公战略的新动向有关,故而用心揣摩其中的含义。

    只见他长叹一声,摇头惜道:“世事孰难预料。董贼虽死,但司徒大人骄傲自满终坏了大事。李傕、郭汜二贼回京沿途散布谣言、招揽旧部,以十万之众攻打长安造成了宣平门之变。从此朝政大权重新落到董贼余党手中,事到如今,也是一年又五个月了。”

    他转过头深深望进我的眼睛,沉声道:“真将军,你可曾想过?为何这些枭雄豪杰争先恐后地渴望控制朝政大权?”

    我已明白他言中之意,摇了摇头不认同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日大汉余威尚在,控制朝政就是夺取了天下。但如今各地群雄纷起,汉室威仪早已烟消云散——先有董卓冒天下大不韪擅自废立;后又有袁绍、韩馥曾经试想推立幽州刘虞为帝;此外益州刘焉生前纵容张鲁杀死汉中太守苏固,以断绝与朝廷的联系,企图建立个人小王朝;荆州刘表胆敢使用与皇帝同样规格的御器朝拜天地……汉室宗亲们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野心,就更不要说私藏玉玺的袁术,攻伐盟友的袁绍这些诸侯了。还有那些起兵反汉自称天子、天公的,不也是大有人在么?”

    陈宫哈哈一笑,胸有成竹道:“真将军,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自高祖斩白蛇而御大风,大汉已有八百年天下,岂是说亡就亡的?后又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忠君报国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士大夫们没有一个不是这种想法,”顿了顿,他又侃侃而谈,“所以灵帝败落亦有李膺、陈蕃这样铮铮铁骨的进谏之士;刘虞坚决辞让韩馥、袁绍等人的拥立;董贼虽然凶猖一时,但最终亦逃脱不了败亡的可耻下场。将军可曾记得初平四年之事否?徐州刺史陶谦与各郡国太守、国相联合署名,推举车骑将军朱俊为太师,号召讨伐李、郭等人,奉迎天子回归洛阳。结果李傕、郭汜运用尚书贾诩之计,以汉帝名义召朱俊入朝。一道诏书便轻而易举化解了陶谦所发起的倒李浪潮——朱俊辞谢陶谦的邀请,入朝做了太仆。”

    我沉吟不语,陈宫所言极是,如果控制三辅、将朝廷纳入掌握,的确对奉先公的霸业大为有利。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自己目前却说不出来。

    马蹄的哒哒声回响在宽阔的道路上,一时间又是无语的沉默。

    进入校场,我先下令让曹性和魏延各自整备部队,然后回头对陈宫说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但此刻兖州都未平定,如何能西进?真髓以为,如此行动只能令力量分散,遭到敌人各个击破。还望先生仔细思量,劝主公坚定信心,先行消灭曹操才是正理!”

    陈宫眼神中精光一闪,其中涵义颇为复杂,令我揣摩不透。他肃容拱手道:“真将军所言极是。但时不待我,此时关内暗波汹涌,群贼已有分裂内讧的征兆!现在若不着手取之,日后恐怕被他人展现啊!”

    “最初,董贼焚洛入关后,劝说关内韩遂、马腾诸贼一致对抗关东勤王联军。韩、马二将开拔至长安时,却正巧赶上董贼被杀。于是等到余党蜂起后,李、郭二贼安抚二人,遂任命韩遂为镇西将军,马腾为征西将军,分别驻守金城、眉县,拱卫长安。到了今年二月,马腾因私事与李傕起了争端,于是联合韩遂起兵至长平观,又以议谏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为内应,企图攻陷长安。后被樊稠、郭汜、李利打得大败,逃入凉州。于是贼党力量大为削弱,此其一也。”

    “此后,贼党愈加猖獗。后将军郭汜、右将军樊稠统统与三公等同,开设幕府。加上先前所分封的司隶校尉车骑将军李傕,与三公的府署合称‘六府’,共同参与推荐选拔官员。稍有违背其意,便大发脾气,于是官员只能优先从三贼推荐人员中选出。但即便如此,也有先后之分,三贼互不相让,眼下矛盾日深。如果不是尚书贾诩从中调和早已相互争斗起来,此其二也。”

    “与马腾作战中,李傕的侄子李利一昧保存实力,不肯出力作战,被樊稠责骂呵斥。到马腾、韩遂败退时,樊稠追击至陈仓。他与韩遂两人是旧识同乡,于是握手作别。这些都深深加重了李傕对他的猜忌,此其三也。”

    陈宫踌躇满志道:“有这三点,在下敢断定,不出一年,关中必定大乱。所以才认同主公的想法:先派一支部队屯田于司隶的河南府,待到关内生变,立即出奇兵坐收渔翁之利。”

    我不禁糊涂起来,苦笑道:“既然先生早已有了全盘打算,不知此番专程找在下,到底有何贵干?”

    陈宫忽然下马对我深深打躬作揖。我慌忙从马背上跳下,将他搀扶起来大奇道:“先生这是作甚?折杀真髓了!”

    陈宫以他那细长的鼠眼恳切地望着我,叹道:“实不相瞒,在下想请将军担此奇兵重任!”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宫长叹一声,颓然道:“正如将军所言,如今消灭曹操才是当务之急,故而我军实在无力抽调部队向西发展。而樊稠、张济驻兵弘农,虎视关东,都非是易与之辈。更不用说李、郭二贼凶悍狡猾,又有贾诩、周尚、钟繇为之出谋划策……而且此番西进方略意义重大,西进主将非是智勇双全之才不可!”说着又深深拜倒,语音又转为迫切和充满希望。“在我军中,这等大将虽也不乏,但东线对抗曹孟德的势力需要他们的力量。而真将军虽然年少,却已能为主公分忧:先是看破了袁曹联盟的形势,更有句阳一战击破夏侯渊的高超战斗才能……如今能够西进以抗李、郭贼党之人,除了将军实在无人能当此大任啊!还望将军答允陈宫的请求。”

    我看着拜倒面前的陈宫,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脑袋里嗡嗡做响,嗓子发干:陈宫竟然要我担任西路军统帅!以自己的能力,我能做好么?

    陈宫拜伏于地,半晌听不见我的回应,抬头看了我一眼,爬起来神秘道:“在下听闻侯成将军的余部都属意于将军,于是先行向奉先公力陈此事,奉先公已然答应了部曲之事。”言语中颇有一丝狡猾的味道。

    随即他又转为一片肃容,对着奉先公府邸的方向拱手语气激昂大义凛然道:“真将军,此番大任非比寻常。关系到奉先公的宏图霸业,你我应当群策群力,竭尽所能才是!大丈夫行事干脆利落,但求无愧于心,就勿要婆婆妈妈地犹豫不决,如此效妇人之态岂不令天下人耻笑?将军勿要推辞,此事就这样定了!”

    我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翻身上马去了。陈宫这老儿这一番劝说晓之以理、动之已情。又用一切为主公霸业的大义加以威逼;还以劝说奉先公将部曲交与我进行利诱;居然最后还用激将之法迫我答应……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在这样声色俱佳的表演与强大的口水攻势下,我还能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么?不禁摇头叹服,自己虽然也曾勤学鬼谷子,可是与陈宫的三寸不烂之舌一比,两人高下立判。

    在校场安顿好将士们之后,我和曹性快马加鞭赶到奉先公府邸。

    进入大堂,第一眼就看到陈宫站在奉先公身侧,见到我后浮现出欢喜神色。我暗自叹息一声,看来西进之事已成定局了。环首四顾,才发现远在东方作战的太守将军们居然都在厅堂的两侧束手而立。几个月不见,他们的变化都不小:左首第一位是高顺将军。他那深陷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漆黑的连鬓胡须竟然夹杂了少许银丝,刚毅的方脸上颇有风尘之色:看来这段时间的苦战倍加辛劳。在上个月的战斗中,他指挥东线部队于山阳大破曹仁、夏侯惇,连曹操都对他另眼相看。

    高大的成廉将军站在高顺将军的下首。他那张铁青色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由于胡须稀疏难看,所以他总将下巴刮得光溜溜地。如今战事连绵顾不得整理仪表,几根稀疏的胡须从宽大厚重的下巴上钻出来,颇为滑稽。不过谁也不敢轻视这位战场上以一当百的猛将。

    右首便是魏续,他变化不大,还是那副悍勇精明中夹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我将目光投去,魏续咧嘴嘴,抬手指了指肩膀上包扎的刀伤,得意非凡。我记得他在来信中提到过,这是与敌将曹仁沙场相逢的纪念。

    魏续下首就是张辽。他消瘦了不少,面部白皙皮肤却由于日晒雨淋变得粗糙了许多,使从前的斯文从容更增添了深沉与沧桑,别有一种独特的男性魅力。看到我进入大厅,他充足的眼神如厉电一般从我脸上扫过。我报以真诚的微笑,看来这位良师益友的武技又大有精进。

    奉先公大马金刀地盘踞正中。令我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半点愉快的表现,英俊的面容阴沉难测:一手支腮,眼神闪烁不定地望着我,好象在琢磨什么心事。一副神游太虚、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来到右边,在张辽下首站下。扫视四周,心中涌起莫名的惆怅:距离上次军事会议事隔三月,同样的厅堂之中故旧却少了一半。郝萌、宋宪尚在前线监视曹军动向不能赶到,已经有三位战友再也无法出现在此了。

    “为奖励偏将军真髓的句阳战功,”奉先公缓缓开口,还是那种金属颤动的语音:“我决心将侯成剩下的两千余名部曲过继给真髓!”听见主公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由全身一颤。在他的语气中,竟蕴涵着一种奇怪不满。愕然抬头望去,只见奉先公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双褐色的眸子流露出复杂异常的感情。我恍然大悟:主公为三位将军之死而难过。旋即伤感涌上心头,黯然垂首,侯成将军的遗容仿佛又浮现眼前。

    下一秒钟,奉先公已然稳定了情绪,洪声道:“此番军事会议一结束,我将亲自赶赴东线,发起对袁曹联军的新攻势。”话语中充满自信与感染力,令我精神为之一震。

    奉先公转头看看陈宫,陈宫对他使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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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点点头,继续道:“此外,为了解救汉帝,申大义于天下。我决心联络张杨,在业已荒芜的河南府屯田驻军。待到东线战事一定,立即西进夺取三辅!”说这番话时,奉先公始终死死地盯着我。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目光的炽热,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腔子似的。

    谁知奉先公目光一转,忽又移到高顺将军身上,沉吟道:“高顺,此番西进方略非同小可,不如……”尾音拖得很长,显然迟疑不决。我偷眼看了看陈宫,只见他面容已变了颜色拼命冲我挤眉弄眼:显然是要我自告奋勇承担重任。于是咬一咬牙,我出列向奉先公深施一礼,拜倒大声道:“杀鸡焉用牛刀!真髓不才,愿代替高顺将军承担此任,为主公分忧!”

    可接下来的反应却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奉先公重重地哼了一声,竟然颇有恼怒之意!我不由大为奇怪:主公一向欣赏勇猛善战之人,怎么今日我主动请缨,他怎么却不喜反怒?正在摸不着头脑之际,陈宫的长笑入耳:“真将军奋勇请战,精神可嘉啊。不过此事主公已有决断,还请将军速速归队!”

    这与预定计划截然不符啊?心中暗自狐疑,我只好磕个头重新站回右侧。归队时正巧张辽向我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我惊讶地发现他面色凝重异常。张辽对我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垂首而立不再吭声。

    胸中疑团越积越大,令我仿佛置身迷雾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向奉先公看去,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显然对此悬而未决。再看看陈宫,但此时只能看到这老儿的后脑勺,他面对奉先公行礼恭敬道:“主公,时间宝贵。部队已整装待发,主公还望速速决断。”自得之情竟然溢于言表。

    奉先公全身一震,仿佛如梦初醒。再次不悦地“哼”了一声,刀锋般的目光盯在我身上,顿时我感到一股恶寒自脚下直窜顶门。我大惊失色:这是自己倍受磨练的第六感对敌人杀气的自然反应。

    奉·先·公·他·想·杀·我!

    这怎么可能?

    额头的汗水微微泌出,我不敢抬头,但身体本能地调整呼吸,处于全神戒备状态。面前这个对我散发出如此强烈杀气之人,真是对我恩重如山、和蔼可亲的奉先公?

    瞬间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轻轻喘了一口气:刚才是错觉么?

    不,不是的。

    我轻轻地对自己确认。在适才那一刹那,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再次浮现,那是与奉先公初次见面,我被深深慑服的震怖感觉。

    这时奉先公冷冷道:“我意已决!万事以东线为重,魏续、张辽、成廉、曹性你四人立即随我出阵!”他又转过来对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冷汗慢慢渗出皮肤,我清楚地感受到这点头的意义并不是赞许。“真髓,你能有此心甚好。但消灭曹操之前我军无法抽调兵力西进,我任命你为河南府府尹,就统领新部曲出发罢;高顺,你统领部曲与真髓一同行动。明日出发,不得有误!”

    我不寒而栗:奉先公说得虽然很慢,但语音犹如刀错,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但此事情干系重大,我无暇顾及奉先公的大异常态,赶忙再度出列跪拜大声道:“主公,如今东线战事连绵,高顺将军无论是指挥才干。还是对敌军以及地形的熟悉掌握,都是东线指挥作战的最佳人选。还望主公收回让高顺将军与真髓同行的成命。”原本自己主动请缨,就是为了主公能够集中力量收拾曹操。如果将高顺将军也调至西线,那么这一行为还有什么意义?而缺乏了高顺将军的东线部队实力大为削弱,于主公的东征计划也是很不利的。

    “住口!”奉先公忽然大声愤怒咆哮,声音震得漆案上的绿釉龙形饰物格格做响!

    我顿时茫然失措,抬头望去,只见奉先公英俊的面容竟然由于愤怒而扭曲,太阳穴上青筋暴露,竟然突突地跳动。

    大堂中人人顿时噤若寒蝉,奉先公那急促锐利的金属颤动嗓音里充满了我所不能理解的愤怒:“会议结束,东征部队立即随我出发!谁敢多言,杀无赦!”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站起身来,一伸手握起方天画戟迈步便向府门外走去。经过我身边时奉先公突然停住,森寒绝伦的杀气仿佛山洪爆发一般自身畔狂涌而至!颈部皮肤被这股寒气一激,顿时生出无数鸡皮疙瘩。我大惊之下,惟有苦苦忍耐。冰冷的杀气忽然烟消云散,仿佛消融在阳光下。耳畔脚步声响,奉先公已经大踏步出了大堂,其他将官们众星捧月般尾随于后。

    空旷的大堂当中就剩下了依然跪拜在地的我。

    脚步渐渐远去,我许久才回过神。奉先公,你当真想要真髓的性命?自己一心为了主公着想,但怎么会变成这个结果?

    我痛苦地叹息一声,只觉得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纵然也有过被奉先公误会的经历,但……但这回他怎能无缘无故地便要杀我?正在莫名其妙的苦恼委屈之际,忽然又有一声叹息自身边响起。我大惊跳起,定睛一看原来大堂上还站着一人。

    原来是高顺将军。

    此刻的高顺好象又苍老了许多,憔悴的面容仿佛更加苍白。他缓缓走到我身边,伸出厚重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明达,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跟我来。”

    刚出官邸府门,高顺将军就开门见山道:“明达,关于侯成将军部曲一事,可否将前因后果告诉老夫?”

    我隐隐觉得这一问大是关键所在,于是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魏延之事源源本本地与他讲了,言罢苦笑道:“在下思来想去,惟有此事擅做主张,可能令主公不快。但在进城时陈宫提起他会力陈将侯成将军部曲转让于我,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波折不成?”心中充满不详之感,料想奉先公对我态度大转变原因就在于此。

    高顺摇了摇头,从士兵手中接过战马缰绳,长叹道:“明达,你毕竟年纪尚小,处世未深。你可知道?陈宫的确对此事向奉先公力陈,只不过他力陈你擅自兼并侯成将军部曲,分明是居功自傲、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瞪大眼睛:“他居然这么说?”又长叹一声,苦笑道,“陈宫与在下不和,他这般弄鬼倒也在常理之中……但真髓真正难过的是奉先公对我信任有加,怎么今日竟然……”说到这里,我的眼眶不禁湿润,只觉得胸中郁闷若死。

    高顺翻身上马,盯着我良久方摇头道:“唉,若不是我决计不相信陈宫,只怕也……此番你可中了他的算计啦!”

    我对高顺一鞠到底,苦笑道:“真髓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将军指点!”

    我在濮阳城郊策马狂奔,用力鞭鞑战马,发泄胸中的不平之气。

    高顺的话语依然在耳边萦绕:“主公得知你建功立业,高兴得不得了,这次召你回濮阳就是期望东征曹操的时候,你能发挥力量。结果你刚进城,去迎接你的陈宫就先来拜见主公了。他说,你还未进城便先托他传话,说什么不愿东征,要单独拉部队西进司隶……”

    “主公原本不信,故而以任命我西征做为试探,怎料你进来便主动请战……”

    “主公颇为恼怒,这才命我名为跟随、实为监视。你却还一再拒绝我的同行……这岂不让主公起疑?”

    ……

    陈宫在进城时那似模似样、声色俱佳的表演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主公失却了耐心,生出与曹操暂时罢兵,转向西进司隶,夺取三辅之心……

    但时不待我,此时关内暗波汹涌,群贼已有分裂内讧的征兆!现在若不着手取之,日后恐怕被他人乘啊……

    实不相瞒,在下想请将军担此重任……

    真将军,此番大任非比寻常。关系到奉先公的宏图霸业,你我应当群策群力,竭尽所能才是……

    将军勿要推辞,此事就这样定了……

    此事就这样定了……

    “哈哈哈哈哈哈~~~~”再回想起自己听说被他推荐为司隶主将时,那份内心的忐忑。我放声嘲笑自己的幼稚,几乎气炸了肺腑,怒发如狂:陈宫,你这小人,竟然如此陷我于不义!伸手握住冰冷的铁戟,滔天的怒火化作无穷的斗志。我暗自发誓,不论敌人来自前方还是背后,我真髓都要誓死周旋到底!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冬十二月,我与高顺将军统率各自的部曲,一同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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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一月二日,穿过陈留郡北部的酸枣,进入了司隶校尉部河南府的辖区,我们一路南行,经过官渡跨越渠水,来到中牟城进行休整。

    柔和通红的夕阳斜斜挂在眼前,为寒冷的朔风增添了少许暖意。我站在中牟的西城角的高橹上遥遥远望,只见北面的渠水上结了一层薄冰,灰蒙蒙地自西向东横在那里,好象沉寂的冬眠大蛇。这条渠水是战国魏惠王所开的运河,它又叫鸿沟,昔年高祖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分割天下便以此河为界。再向西眺望,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条古老的官道在平原上自远方延伸到城下,远处大约十七八里处树丛茂密,那里便是张良结交力士锥击暴秦的博浪沙。

    我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家乡。洛阳,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按照我的军事计划,部队并不急于西进洛阳,而是首先以中牟为中心在河南府东南部建立屯田基地,等待时机。所以心中虽然对故土万般憧憬,却只能在此望洛兴叹了。

    自从流浪生涯开始,我就一直避免着再次回到这片土地,甚至在内心中都不愿回忆它的形状,就是怕触景伤情。但如今故乡就在眼前,胸中充满着昔日珍贵回忆那魂系梦牵的黯然神伤,我才发现,这份思念不但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在心底不断积累,形成厚厚的沉淀。

    嘈杂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稳健的一个是高顺,急促的一个是魏延。我转过身,迎上前问道:“人口清点情况如何?”

    高顺双眉紧锁面色沉重,捋着胡须道:“回禀府尹,附近的人口已经清点完毕。早在董卓西迁长安时,大量百姓被西凉暴兵所迫,东逃徐州,如今诺大的中牟方圆百里之内人口却不足四万户——如果想单以我军部曲开展屯田,这点兵力实在不足啊。”

    我转向魏延,他也是一脸忧虑之色,拱手道:“禀报主公与高顺将军,属下已打探清楚,有不少百姓逃入西南面的密县、苑陵城北的嵩山山岭,聚集在鸡洛山、阳城山、少室山等处成了打家劫舍的流寇。其中以鸡洛山流寇最为众多,不下十万口。他们抢劫附近的县城,杀死了地方官,整个河南府的中部都已成无人管辖的真空地带。”看我沉吟不语,他急道,“主公,我们为何不迅速西进洛阳?只要抢占成皋的险要,以敖仓和荥阳作为中心防御和屯田,向西抵御弘农郡的关西兵马,再向南歼灭流寇,就可以全盘控制河南府。可如今我军龟缩在中牟,无险可守,无论面对流寇还是弘农的张济樊稠,都非常不利啊!”

    我摇了摇头:“文长,不要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你的计划虽然非常理想,但我军一旦控制洛阳,立即会与张济、樊稠等关西势力接壤,肯定会遭到他们的猜忌和攻击。张济、樊稠的拥兵不下二十万,以我军四千兵力怎么抵挡得了?”背负双手来回走了几步,我将自己的思路总结了一下,沉吟道,“陈宫虽然用阴谋诡计陷害于我,但他那关西形势的分析却是没错的。此时关西群贼即将分崩离析,可是他们对奉先公一向畏惧,一旦我军贸然西进,只能引起他们的警觉和团结一致收拾我们。我若不急于西进呢,李傕郭汜自然会精神松懈,势必窝里杀将起来。待到那时,他们无暇东顾,才是我们西进的最佳时机。”

    高顺点了点头,赞许道:“府尹大人所言正是!高顺以为,不如我等先以主公的身份给李傕送礼写信表示要效忠朝廷,希望能允许我等名正言顺在此屯田。然后在此安抚流寇开辟荒地,待到时机成熟时再一举西进。”

    魏延看看我又看看高顺,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您早就有了全盘打算。”言语中流露出无限钦佩仰慕的神情。

    纵然自己不喜阿谀奉承,但魏延这股子发自内心的真诚感动,却令我不禁有些飘飘然。我拍着他的肩头笑道:“文长,眼下倒有另一件大事要吩咐你去打点。”魏延赶忙恭敬听令。

    我想了想,对他道:“大赦令于正月中旬发布已成惯例。董贼专权时为了收买人心故而自初平元年(公元190年)起年年大赦;董贼死后,李傕把持朝政的初平四年(公元193年)与兴平元年(公元194年)也已经连续两年大赦——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今日是正月初二,我军略做休整后应当主动出击,务必给予沦落为盗匪的流民们沉重打击。等过了初十大赦一到,我军再发布关于既往不咎和收编屯田的文告,定可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这出击前的准备工作,便由你来做。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魏延得令立即大喝一声,精神饱满地大踏步下了城楼。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背影,高顺捻须笑道:“占据成皋、敖仓、荥阳以向南拒敌,这是当年高祖皇帝打败项羽的策略。这孩子虽然思虑不够缜密,但对地形地势见识不凡,只要多加历练必是大将之才啊。”

    听了这话,我也颇有同感,赞许地点点头,转过话题道:“高顺将军,真髓对外交方面无知得紧,您是跟随奉先公的旧人,与河内太守张杨想必是旧识。这北面结交张杨、西面结交李傕的工作就烦劳将军了。”

    高顺将军哈哈笑道:“府尹大人何必过谦?此时你我休戚与共,这烦劳二字再也休提,”言罢又摇摇头道,“只盼主公对曹操作战顺利才好。”拱一拱手径自去了。

    看着高顺的背影,不由想到奉先公临行时对我的态度,我望着阴沉的天空,不由得又想起陈宫这阴险小人,一种郁闷的心情充满胸膛。我长长叹息一声:只望主公能够顺利击败曹操,到时真髓定然会用平定司隶的功劳来洗清冤屈,还自己一个清白。

    五日下午,我亲自统率着一千四百名士兵向西穿越博浪沙,进入了管城。历经兵祸、旱灾和蝗虫之后,城附近的田地都已荒芜,成为杂草丛生的乱葬岗;乌鸦顶着寒风站在枯枝中,人体腐烂的腥臊恶臭在冷冷的阳光下充斥着整个原野;老鼠借着啃食死尸的饱餐反而一头头脑满肠肥,堂而皇之地在城内街道上闲庭散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我扫视四周,荒废民宅的满目创痍显示了流寇们肆虐的程度。他们什么都抢,粮食、铁器、以及一切可以换取食物的东西都被搜拢一空,无法搬动的大件物品就被毁坏砸碎。

    大概是由于自己也曾经几乎变成流寇,所以对于这些流民盗匪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情。我同情流寇,他们原本也是百姓,由于饥饿、兵祸、天灾而被迫四处流窜、抢劫、杀人;我也憎恶流寇,因为他们已经由受害者摇身一变而成为施暴者,令更多的百姓受到伤害和苦难,并制造出更多的流寇。这是一个极为严重的恶性循环。

    记得在曹孟德的藏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王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闰八月,翼平郡连帅代青州、徐州牧田况在奏报王莽时曾说过:“盗贼得到赦令准备解散,官府反而加以截击,于是他们惶恐逃入大山辗转相告,原本投降的盗匪也惊骇担心,这是由于饥荒年代人心动摇,也是盗匪所以众多的原因……应当选择州牧、大尹以下的官吏,明确赏罚,收集分散的乡聚和没有城堡的封国,将老弱居民迁顿到大城中,积蓄粮食合力坚守。盗贼攻城则无法攻取,经过之处没有粮食,因此无法大规模聚集。这样,招抚他们就会使他们投降;攻打他们就一定可以消灭……如果派大军征剿,沿途劳民伤财无法供给,反而会造成更大的灾祸,地方官民恐惧大军只怕比恐惧盗贼还要厉害……”

    对于田况的一番道理我非常叹服,所以此番精心制订的策略也就是按照这个构思策划的。自一月三日起,我、高顺、魏延轮番出动,迅速将盗匪肆虐地区的密县、新郑、苑陵和京县等地的百姓们统统迁徙到中牟,充实了两万七千余户人,共计五万三千余口。

    士兵的报告打断了我的冥想:“禀报将军,管城人口清点完毕,尚存四百零二户,一千四百一十七口。”

    “全部迁到中牟去。”我点点头,下达了命令。

    经过几天筹备,屯田相关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我将中牟附近荒芜的耕地重新丈量,按人头划拨给百姓;而高顺将军向张杨购买耕种用铁器和牲畜,向张邈借取了谷物做越冬和播种之用;至于魏延则修缮城墙,颁发武器给予年轻力壮的百姓组成一万六千名民兵,并加以训练准备抵抗流寇的侵犯。

    “禀、禀报府尹大人,流、流寇杀过来了!”正月初八上午,我正在坐落于城北的官府议事厅中看书,驻守城西南角楼的新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说话都带着哭腔。看见他这个样子,我暗自皱眉:这些刚刚招募的新兵看到流民居然吓成这个样子。要他们上阵杀敌可能是太过勉强呢。安慰了那小兵几句,我登上城头向外一看,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顿时感到一阵寒气自脚下升起。远处的流寇人头攒动,黑压压地一大片直连到天边,这种阵势只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回头看看身边那些新兵,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看着面前这种景象,牙齿都开始打颤了,有些人已经吓得双腿瘫软,坐倒在地爬不起身来。城头上顿时一片惶恐混乱,人声嘈杂,不可遏制。

    “紧闭城门!”我大声发布命令,但声音立即被淹没在数千新兵七嘴八舌的杂声之中。头一次遇到这种混乱的情况,头上汗滴不断冒出,我嘶声大喊着,但偏偏没人能听清命令。

    正在焦急万分的失火,我猛地急中生智,拉过身边那个传令的士兵,凑到他耳边沉声道:“赶紧一个个用耳语告诉大家,陈留张邈的五万救兵傍晚便到了。全都保持安静听从本将军指挥调遣,一定能赶走敌人!”此时以大声叫嚷根本无济于事,无论如何以一人之声也压不倒这许多人,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方有希望出奇制胜。果不其然,不到片刻耳语一传十、十传百,城头士兵已经全部安静,望着我等待下达命令。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下面要做的就是鼓舞士气,否则以这批新兵的训练和素质,这一仗不用打便输了。

    我双目神光暴射,扫视众人。大家措手不及,顿时被我这一望而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环视了一周,我沉稳道:“大家原本都是世代的农夫,这几年倍受流寇之苦。眼下每户人家按人头划分了耕田,难道就不想过点安定日子么?”我故意放慢说话速度,说到“安定”二字,更是丹田用力,将每个字远远传出,“你们当兵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保卫家园吗?如今盗贼肆虐,你们新获得的土地和财产难道就任由他们糟蹋不成?!”顿了顿,我再度威严地扫视四周,洪声道,“眼下贼兵数量虽众,但他们部队行军喧哗无度,不过都是些不懂兵法的乌合之众!只要大家听从我的指挥,击败他们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死般的沉默后,接着是暴风般的爆发。新兵们群情激愤,纷纷叫嚷,“追随将军”、“驱逐贼寇”的高呼声响彻云天。我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现在士气已经不成问题,接下来就是如何安排战术,打退敌人了。

    安排了岗哨与驻防之后我总算喘过一口气,扭头寻找魏延,却正好迎到了高顺。他在城墙的甬道口负手而立,看着我微笑道:“府尹大人,从前你我还没有配合作战的经历。今日一见,这令将士归心的本领实在让高某折服。”

    我伸手擦拭额头上适才情急流出的汗水,惭愧道:“将军谬奖了!若论作战经验和韬略才干,在下远不及将军。如今贼势大盛,还希望将军助真髓一臂之力!”说着沿着阶梯步下甬道。

    高顺与我并肩而行,沉声道:“贼兵远来疲敝,我军正好乘势取之。高顺有一计定能击破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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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刚过巳时。

    西北风在大平原上肆意横行,天空阴沉沉地,云端的太阳变做一颗柔和白色光点,高高地挂在头顶。

    根据高顺将军的计划,早在贼寇距离中牟尚远时,我与魏延统率着一千一百名步兵、三百名骑兵偷偷从北门出城跨过渠水,埋伏在官渡北岸的小树林中监视流寇的动向。我骑着战马,倒提铁戟向西南望去:流寇的前锋已经缓慢前进至中牟城下,后续队伍连绵不绝大约三十里。大致估算一下流寇的数量,敌人竟有七八万人之多。

    魏延策马来到我身侧,低声道:“主公,高顺将军发狼烟信号了!”我抬头注视着城头,随着敌人接近中牟,城头上一道狼烟直冲天际,无数的士兵们慌乱地在城墙奔走喧哗,铜锣和战鼓杂乱无章地敲响。看到这里我不由微微颔首,一丝笑容从嘴唇扩散开来:高顺将军的演技真是精湛无比,城池一片混乱的形象惟妙惟肖。其实这些喧哗和锣鼓都不过是为了掩饰狼烟的作用,放松敌人的警惕性而已。

    我无声地发出行动命令:轻轻将左手握拳举过头顶,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照做,一直通知到队尾。

    于是,由五百五十辆运粮车组成,打着张邈旗号的“运粮队”在我所统率的三百名骑兵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自官渡渡过渠水向中牟进发。

    刚刚接近中牟不到五里,远远地看见敌人的骚动仿佛波浪般扩散开,五六千名流民争先恐后地放弃了对中牟的包围和工事的修筑,嘈杂地操起武器向我车队迅速地冲过来!这就是流民组织松散和训练不够的弱点。

    我望着四里远处渐渐接近的喧嚣人群,叹了口气:纵然流民们缺点很多,但经过数次抢掠,他们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武装,何况庞大的人数总以弥补一切。车队继续前进,直到看着敌人进入一里以内,我回头大声下令道:“砍断车轴!立即撤退!”

    刹那间,五百五十辆粮车顿时变成无法行动的障碍物。而四百名断后步兵举起盾牌形成防御墙,掩护着骑兵与其他士兵缓慢而整齐地向北撤退。为了力求使敌人中计,所以每辆粮车上八只麻袋中的四只都盛得是谷物。我看得分明:敌人根本顾不上追赶我们,他们疯狂地冲到一辆辆粮车上用力地戳刺,将车上麻袋刺破了几只。看到黄澄澄的豆子散落下来,那些衣衫褴褛的男人们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看着这幅景象,我不由得心中一酸:当年自己四处流浪、忍饥挨饿,如今却要拿这些与自己同样出身的可怜人开刀!但除了这样做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长期的乱世使这些流民们已经适应了以抢掠和杀人作为自己的生存方式,单凭仁义道德的说教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只要这个乱世存在,就根本无法将他们彻底从罪恶的生涯中拯救出来。

    唯有先用实力以法律和土地约束他们走上正轨,然后再逐渐以道德教导潜移默化。

    唯有结束这个混乱罪恶的时代。

    用干戚以济世。

    流民们已经顾不得别人了,他们收起了武器,欢天喜地地抗起一只只沉重的麻袋,想把战利品搬回城下去。我咬了咬嘴唇,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随着一声号令,断后的盾牌手们一律伏倒,暴露出早已填装箭矢完毕的七百名擎张手,他们平举弩箭迅速瞄准——这批擎张手都是跟随我的侯成旧部,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战士,无论是瞄准精度或者填箭速度,都是一流水平的弩手。

    下一秒钟,漫天的箭雨飞过将近四百步的距离,深深刺入流民们沉重麻袋下破烂衣衫覆盖的肉体。

    高顺将军的计策辛辣有效:在这五百五十辆粮车中每辆车都放置了八条麻袋。在退军时斩断车轴后,流寇们就只能通过身抗肩挑的方式搬运粮食,处于运粮状态下的他们不仅无力作战,而且机动性大打折扣。这样四千余名流寇被轻松剥夺了战斗力,从身负武装的战士变成了手无寸铁、行动缓慢的活靶。

    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能算作战了。我几乎不敢正视面前这场单纯的屠杀:仅仅头一次齐射,对面依然手持武器具备作战能力的人就已全部被射倒。

    远处城下的敌人大惊失色,他们无声地看着擎张手进行第三次齐射时才有了反应。大股的流寇呐喊着向这边跑来,企图救回他们的同伴。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远远地冲过来,我心知肚明,他们的行动已经太晚了。

    在第八次齐射结束时,面前惨状震撼着我的视觉器官:大片大片殷红鲜血在灰暗干硬的土地衬托下有一种莫名的凄绝艳丽,插满箭支的麻袋和皮囊横七八竖地倒在阴冷的北风中。

    “聚拢阵型!缓慢撤退!”我大声呼喊。

    听到这个命令,盾牌手们重新站立,聚拢组成坚实的防御墙再度缓缓后退。

    数不清的流民高举着环首刀、木棒、锄头和长矛等各式各样的武器向我们猛扑过来,他们已经倾巢出动。敌人行动速度非常快:过度的冲动使他们丧失了理智,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冲、冲、冲。

    盾牌手纷纷亮出环首刀。我向阵型两翼一望,只见一脸紧张的魏延已擎出双刀,骑兵们也举起了长矛。忽然灵机一动,我大喝道:“盾牌手卧倒,擎张手填装弩箭!”顿时魏延与众士兵愕然向我看过来。

    这当口,敌人又冲过将近两百步的距离,疯狂地喊杀声震天动地!

    我怒斥道:“这是命令!立即照办!”盾牌手们立即慌忙放下盾牌,擎张手们开始半蹲着填装弩箭。

    流民们冲得好快!他们已经越过同伴的尸体,距离我们五百余步!大约是看到我军的擎张弩开始填装,他们愈加努力地拉近距离,企图在弩箭发射前一口气冲过来进行贴身混战。我用眼角一扫,只见魏延转头望着我,眼光中充满了要求出击的急迫。我对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转过去看着敌人的动向。距离已经非常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最前列的一个流民张开大嘴,用力地喘气。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砰砰地跳着。流民们的距离已经进入三百步!

    就在此时,魏延欢叫道:“弩箭填装完毕!”

    我心中一宽,用尽力气大喝道:“瞄准!”

    七百张擎张弩齐刷刷地向前平举。

    流民们的距离进入二百五十步。

    就在这一瞬间,敌人的前进速度忽然放慢凝滞!

    机会到了。

    “放!”

    七百支弩箭暴射激飞,透体而过!近距离弩射的威力决非常人可以想象,穿透力极强。刹那间对面数百具血肉之躯刹那间好象被刺漏的水袋,软软地摊倒,粘稠的鲜红色液体从他们身上的小孔中狂喷出来。

    当一个人急速奔跑到三里左右便会到达他的体力临界点,产生出无比疲惫与呼吸困难的感受。适才在敌人疯狂扑救同伴时,我发现从中牟城下的宿营地至此处正好是三里多的路程。而这些没有受过正式训练的流民们只顾感情用事,这种从远处急忙展开冲锋的行为根本就是对体力的肆意浪费。

    精确计算过敌人由于到达临界点、机动力削弱导致阵型凝滞的距离后,我终于大着胆子一注压中。冲在最前端的人们纷纷中箭倒地,翻滚哀号,严重阻碍了后面流寇们的整体前进步伐,使得他们原本杂乱无章的阵型变得愈加拥挤不堪。

    正在此时,一团火焰与惊慌的叫喊自中牟城下冲起,呐喊声春雷似的从敌人的身后滚滚而来。看到这一切我松了口气,计划顺利展开了。在流民主力完全被我的小股士兵吸引后,高顺将军统率着一万余名招募的新兵乘机杀出城门,放火焚烧敌营和工事。瞬间中牟城下的敌人就被高顺秋风扫落叶一样卷走,紧接着他立即掉头北进,从流民主力的背后掩杀过来。

    反击的时机终于成熟!随着我总攻击手势打出,早已等候焦急的魏延呐喊着指挥骑兵们自两翼空群而出,配合高顺对流民前后夹击,宛如两柄尖刀,深深刺入乱做一团的敌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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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7:41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夜的寒风卷起,我抖抖肩膀,希望借助这个动作驱除一些寒气:夜幕笼罩的战场有种奇特的阴森感觉,久久不散。数不胜数的士兵和流寇们层层叠叠地死在一起。城北与鸿沟水之间的小平原上躺着大约两万具尸体,而河边堆积的头颅和残肢断脚好象一座小山。

    战斗在夜色降临前结束:在我军的前后包夹下,乌合之众们以惊人的速度瓦解了。他们中的大部分就地投降,而剩下的人向西溃散,想逃回老巢鸡洛山。

    我下令魏延统骑兵追击,然后和高顺将军一同着手清理战场。

    虽然击败了进犯的流寇,但我军只能算是惨胜:高顺将军所统辖的新兵由于缺乏训练和作战经验战死了四千多人。此刻借着火把的光亮,百姓们三五成群地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翻检辨认自己兄弟父子的尸首,不停地发出低沉悲哀的哭声。

    听着这悲苦的呜咽在漆黑的旷野中幽幽升起,不由令自己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惟有苦苦一笑:这种压抑着强烈感情的低低饮泣,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只要乱世不被结束,这悲凉凄苦的呜咽哀号就会永远回响在大地上。

    夜深了,风越来越大,手中火把被风吹得一闪一闪,好象随时都会熄灭。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掉转马头回城:寒气越来越重了,明天还有更加繁重的工作,自己也应该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才是。缓缓策马经过河边那断首残肢的小山,忽然发现阴暗的角落里有团黑影。举着火把探过去一扫,我看见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汉正不顾血迹污秽,将一颗头颅紧紧抱在怀中,坐倒在地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满是血污的人头很年轻,额头上缠了一条黑色布带,那正是流寇的标志。

    光亮引起老汉的注意力,他抬起头,看见了举着火把的我。我看得很清楚,他的面容好象岩石雕刻,麻木、空洞、缺乏生气。在他那死黑色的瞳孔里似乎连怨恨和愤怒的力气都已失去,有的只是对这世道的悲痛和无奈。看着这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父子,我只觉得胸口上好象压了一块大石头:无论是战死的士兵,还是抢劫的流寇,同样都是一条条的生命,都有亲人,都有家庭。什么时候才能够不用相互残杀就可以平安幸福的生活呢?

    虽然是为了保住城池而杀敌,但此时心中却充满了负罪的内疚感。我不敢再逗留下去,催马急匆匆地穿过老汉的身边向城门狂奔,将他抛在身后,只盼望自己能够逃离得越远越好。我一口气冲进城门才勒停战马,回头看着远处阴沉沉的夜色,呜咽之声变得低沉微弱,几乎细不可闻。但我清楚地知道,这声音将永远留在脑海之中,萦绕回荡。

    “这悲惨的一切总会过去的,”我喃喃地说,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又好象是为了坚定信心,“总会过去的。”

    一阵齐声欢呼从外面传来,随即急促的脚步声和魏延那独特的大嗓门已经同时在门外响起来:“主公!主公!大功告成!大功告成!”稍带稚音的叫嚷声透着兴奋和激动。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柔和的阳光跃入眼帘,原来已经日上三竿。赶紧翻身起床胡乱穿了衣服,几步抢到门前。推开来一看,只见魏延和两名少年亲兵正站立在庭院里。几个人满身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魏延看见我出来,向前一步,拱手大声道:“主公,那些个逃跑的流寇,连带鸡洛山老窝里面,没一个漏网的!魏延全给您逮来了!”虽然竭力保持庄严的样子,但那喜悦、兴奋和自豪的混合感情已经写在他的脸上。

    我惊喜交加,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文长!这回你可立了大功啦!”赶忙回屋取了件袍子披上,“俘虏都在哪儿呢?赶紧带我看看!”

    我们几个迫不及待地策马一路奔驰,来到城北的大校场。

    全国诸多城池中,中牟的规模并不算很大。但单以校场而论,这座战国时代就曾成为赵国军事要塞的古城被称为“全国之首”可谓当之无愧。

    虽然是历史悠久,但大校场的扩建却是近几年的事情。那是在西迁长安的时候,朱俊被董贼任命为河南尹镇守洛阳,可他反而联络关东联军,打算一同剿灭关西群贼。后来联军四散,为了逃避董贼的报复,朱俊被迫逃入荆州。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朱俊率军重返洛阳,击败新河南尹杨懿,企图联络各路人马再度伐董。但由于洛阳已经被董贼蹂躏得不成样子,于是他移师中牟,在以陶谦等地方势力的支持下扩建此城,计划将之作为进军关中的基地。眼前这大校场就是朱俊修筑的,宽阔平整,可容纳十万甲兵。

    董卓死后,朱俊被一纸诏书调入朝廷为官,陶谦也已在去年病逝,这一切都已成为往事。只留下这大校场依然默默地卧在城北,述说着乱世的无常。

    此刻大校场上到处都是涌涌的黑头,俘虏们都被缴获武器押在这里。他们横七八竖,或躺或蜷着挤在一起取暖,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簌簌地发抖。

    “这么多?”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文长,俘虏总共有多少人?”

    “算上老弱病残,共有七万三千零一十六人。”随着这个声音,校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高顺自人堆中走了出来,他一脸汗水,正在监督着士兵将俘虏们编入户籍,“文长将鸡洛山一平,不仅解决了附近县城的匪患滋扰,而且我军也有足够的人力开垦城东无主荒田了。”

    我听得心花怒放,用力在魏延肩头捶了一拳:“好小子!你是怎么干的?仅仅三百骑兵居然创造出这种成绩?”

    魏延先被我这一拳打得呲牙咧嘴,听到我这么一问,赶忙挺胸抬头得意洋洋道:“启禀主公!属下带兵打到鸡洛山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些跑回去的流寇在城下被打得掉了魂儿,又不知道咱带了多少人攻山,所以龟缩着也不敢突围,”抹了抹脸上的尘土,他继续兴奋道:“属下的兵少,所以没敢硬攻。后来琢磨出个法子,咱悄悄把部队撤到十里外的小树林,砍树枝做火把。然后每人都举着四五个,大喊大叫地冲到山下拉出一副要攻山的架势。把火把插在地上,留下五十人虚张声势,其余的人马悄悄撤回去继续再砍。”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几趟,鸡洛山脚下的火把比天上星星都多。咱又让士兵大声欢呼‘援军到了’,同时拼命敲锣打鼓地晃动火把,大半夜里看上去就跟好几万人似的。山上那帮小子的苦胆都被吓破了,立刻乖乖下山当了俘虏。”

    “等缴了他们的刀枪,咱一把火烧了寨子,押着人连夜往回赶。直到天亮这帮贼寇才发现上了大当,几个贼酋想闹事,被属下一刀一个,连杀了十四人。其他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都这么跟着回来啦!”

    我不住点头,恐怕自己也未必能处理得更好呢。魏延行事如此干脆漂亮,实是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材。轻轻拍了拍魏延的臂膀正要以示嘉奖,我却忽然想到一事,登时脸上变了颜色:“糟糕,剿灭了流寇虽然是好事,但如今城中人口暴增,城中的粮草恐怕要支持不住!”

    再看高顺和魏延听了我的话后同样一脸愕然,笑容全无的样子,显然他们也想到了严重性:如今城中凭空多出了七万张嘴,要是能凭眼下这点粮食硬撑四个月就已经是极限了,更别说麦收距离现在还有八个月呢。一旦没有了粮食,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主公,”魏延急急地对我道:“咱向吕布将军求援,行不行?”

    还没等我答话,高顺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如今主公正与曹袁联军全力周旋,哪有多余的粮草支援我们?何况我等被委任为偏师,要是这等问题都无法解决,就更不要说拿下长安了。”回答了魏延,他转头向我拱手道:“真大人,我再去向邻近的势力借粮罢。”

    我苦笑着对他摊摊手:“高顺将军,怎么借?向谁借?又能借来多少石?”高顺沉吟不语,他了解我言下之意:能借来粮草的临近势力,无非是河内太守张杨和陈留太守张邈。张杨义气过人,肯定会慷慨解囊。但河内郡境内多山土地贫瘠,粮食产量原本就不高,向他借无疑是杯水车薪。张邈的陈留百姓殷实富足,原本是个好选择。可他认定了我已经失宠,所以面对我刚到中牟时的求助这厮就已经阳奉阴违、推三阻四。最后还是高顺好说歹说地才从这势利的老狐狸嘴里抠出一丁点谷物用来播种。如今再去向他借粮,结果只能是自讨没趣而已。回想起句阳战后老狐狸的嘘寒问暖和被自己煮坏的无数慰问茶饼,我就愈加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闷了大半个时辰,却拿不出一个主意。

    我只好强打精神,哈哈大笑:“这下子可棘手得很,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四个月的考虑时间呢。实在没有法子,我就带着大家去抢掠张邈好啦!”自己心中却暗自叫苦,毕竟大伙儿都是对内政没什么经验的武将,这么重大的问题谁也没有考虑到。

    正在头晕脑涨之际,忽然亲兵急急忙忙地跑来:“启禀将军!派往朝廷的使节秦宜禄大人回来了!”

    “赶紧让他在政厅中落座等候!”得知了消息,我赶忙扳鞍上马,“高顺将军还有魏延,你们一同跟我前往!”朝廷的动向可怠慢不得,就是不知道李傕和郭汜对我伸出的友谊之手做何反应?

    赶到政厅,秦宜禄和一名我不认识的人分坐在大厅内两旁。见我三人进来,秦宜禄慌忙长跪起身:“下官参见三位将军!李郭二位将军闻听大人捍卫汉室的决心,大加赞赏。”说着他伸手向对面之人一引,“这位就是朝廷来颁布天下大赦的使节,圣上驾前的大红人,宣义将军领尚书衔贾诩贾大人。”

    听到朝廷果然颁布了赦令,我点点了头,对自己揣摩朝廷动向的成功颇感到有些自得。但等到“贾诩”的名字钻入耳朵,我心中一激灵,贾诩的大名可是如雷灌耳啊!转头向这位名满天下的智囊望去,只见此公皮肤白嫩如婴儿,须发花白似老翁。胡须稀疏、高冠长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脸上一双细小的眼睛半开半阖精光四射,平整光洁的额头上却有一条刀刻似的深深皱纹,仿佛蕴涵着阴郁的沧桑。俨然一副处尊养优的大官僚模样。

    我慌忙上前见礼,他也不起身,随随便便的一拱手算是回礼,淡淡道:“贾某见过将军。”旁边魏延怒哼一声,显然看不惯贾诩这副派头。我微微一笑,要是在半年之前遇到这种事,只怕自己会和魏延同样冲动。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自己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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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贾诩对魏延的举止视若无物,忽然长身而立,大摇大摆地来到平日里我发号施令的位置,然后一屁股坐下。这下魏延再也按耐不住,大步冲上去,喝道:“你这厮……”话未说完已被高顺一把拉住。我转头对魏延摇摇头,这冲动的小子不敢再放肆,但那倔强的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贾诩。

    贾诩忽然从身侧取出一卷金黄色的帛书。他提高嗓门,大声道:“圣上有旨,真髓还不赶紧跪倒接旨?”

    我和高顺还有秦宜禄赶忙跪倒答礼,一回头却发现魏延依然别别扭扭地站着。我赶忙伸手在他腿上碰了碰,这小子才不情不愿地跪了。

    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着贾诩清朗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偏将军真髓,拱卫汉室,安抚黎民,忠心可嘉。特此加真髓右将军衔,领司隶校尉之职。”

    所谓司隶校尉,是负责监察百官及京师近郡犯法者的大官,一般都有使持节的身份,在朝中是和御史中丞、尚书令并列的要职,被称为“三独座”,三公都对之敬畏有加;而在外则是掌管三辅河南等司隶七郡的地方行政长官,相当于领一州之地的州牧。

    霎时间,司隶校尉的头衔在我脑海中与曹操表奏张邈为兖州刺史、陈宫推荐我为西路军主将两件事重叠在一起。右将军领司隶校尉,这官衔之高已经远远超过了奉先公的兖州刺史之职。如果接受这么高的官职,那么原本被小人蛊惑对我别有看法的奉先公会怎么想?要不是事先经历过那许多诡诈的阴谋,只怕自己已经被这表面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忘记那可怕的后果。

    为了能在中牟扎住脚跟,我被迫向李傕郭汜遣使示好。但这一条圣旨,分明是他们反客为主的一记将军棋。抬头向贾诩望去,他一双小眼睛正满含着嘲弄之色瞅着我。我顿时心中雪亮:这诡计必定出自这大阴谋家无疑。

    但即便是看破了这条毒计,我依然进退两难。说一声“不能接受”简单得很,但后果却不能不考虑。李郭二贼与主公势不两立,杀害岳父司徒王允的仇恨更是不共戴天。抗旨不遵的结果,必定是二贼发兵攻打中牟,拔除我这颗奉先公在司隶立足未稳的钉子。

    “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不知怎么地,这句《孙子》名言竟然不知从脑海的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贾诩的计谋一出,无论我接受与否都已全然落入其算中,而他谋略的后着变化,绝对是防不胜防,辛辣狠毒。如此将谋略术与兵法运用一心,贾诩的手段当真可以用神机鬼谋来形容。想到这里,我对面前这敌人产生出奇特的钦佩和畏惧。

    “真髓,为何还不领旨谢恩?”贾诩猛地大声喝道。我全身一震,汗水涔涔而下:圣旨加封这一招,竟是点在了我的死穴上。

    到底我是接,还是不接?

    我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稳定心情,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向贾诩一拱手:“还请大人回禀圣上,真髓无德无能,不敢窃据高位。大人神机妙算,真髓甘拜下风。”人不能忘本,虽然在此地挣扎求存非常艰难,但我首先是一名奉先公的部下。看来与李郭关系破裂是必然的了,可自己根本就没打算投靠他们,摆明车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倘若西凉大军前来讨伐,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就走着看罢。至于最后一句说得诚恳之极,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要是有个象贾诩这样的敌人,实在可怕得很。

    我回头看看高顺魏延还有秦宜禄:高顺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坚毅和赞赏;魏延一脸兴奋,摩拳擦掌地准备大打一仗呢;至于秦宜禄却脸色惨白,显然被我大逆不道的抗旨行为吓住了,还没有回过神。

    贾诩显然早有成竹在胸,所以听了我的话也不感到意外,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贾某就照将军之言回禀圣上。神机妙算不敢当,将军的坦荡胸襟倒是令贾某钦佩得紧呐!”

    亲自送贾诩走出官府的大门,我和他并肩骑马走在中牟的大街上。

    经过校场前,贾诩勒停战马,看着里面众多的俘虏赞叹道:“将军果然好本事,竟然剿平了鸡洛山悍匪!只是此地连年大灾,如此众多的俘虏安置起来倒真是一件麻烦事。”

    我无精打采地想着如何应对即将开拔的西凉大军,顺口道:“可不是么?粮草奇缺,能否支持过冬天都……”猛然省起贾诩的身份,赶忙噤口不语,但已经是晚了。

    贾诩笑嘻嘻地看了看我,那笑容倒像是一根针:“那倒是为难得紧……不过将军如此困苦,难道张邈等盟友竟然见死不救么?”

    我只有勉强一笑,不敢再答。这老头子实在太过聪明机敏,多说几句不知道他又能套了什么情报去。

    见我这副模样,贾诩笑道:“将军莫要愁苦,我有一计,可确保将军度过难关。”

    他这么一说,倒勾起了我的兴趣:“大人的妙计想必有效,愿闻其详。”

    贾诩摸了摸胡子,笑道:“陈留殷富,将军何不向张邈购买粮草?”

    听到他这么说,我恨不得将这装模做样的混蛋拉下马痛打一顿。要是我军银饷充足,又怎么会沦落到借粮都没人应的地步?这厮分明是变着法儿的捉弄我!强压下怒火,我冷冷地道:“大人真会说笑。”心想反正要和朝廷撕破脸,是否也不顾甚么钦差不钦差,先杀了这厮也好断绝个后患?

    正在胡思乱想,听得贾诩在旁边哈哈大笑道:“贾某怎会拿这种事说笑?如今将军所在之处就有金银无数,只是您还不知道而已。贾某就是要送将军一条财路啊!”

    我苦笑着拱了拱手道:“在下是个愚鲁的武人,很多事都不明白的,还请大人明示。”听贾诩的意思,莫非他真有妙计不成?

    贾诩陷入沉吟,缓缓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将军有没有注意过我大汉国库黄金储量的变化?”我摇了摇头,这等朝廷事务非我所能了解。

    他仿佛要理清自己的思路,清了清嗓子道:“我大汉开国以来,高祖登位赏赐功臣黄金都千斤百斤计算,到武帝犒劳卫青伐匈奴,一次赏赐黄金二十万斤,国库依然剩余有黄金二十万斤。”听到这么巨大的数字,我不禁屏住了呼吸,耐心留意贾诩的每个字。

    贾诩声音放轻,几乎以耳语道:“王莽篡汉,挥霍无度,但到光武中兴时,府藏黄金以万斤为一匮,依然存有六十匮,他处还有十余匮。中兴之后,汉室不再赐予功臣黄金,常以封邑或者粮米代之。但到了如今,虽然国库空虚,竟然连千斤黄金都凑不足。虽然其间有大兴佛法寺庙的费金、有各地灾荒的赈济、有平复盗匪的花费,有董卓等人对国库的横加掠夺等等损耗……但更有丝绸的对外贸易和大秦帝国的巨额黄金流入。”他咳嗽一声,捻须缓缓道,“自我担任尚书以来,将这数百年的国库收支帐目算了又算,却始终对不上:国库黄金无故短缺了三分之一,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吸了一口气,精神陡然振作起来:“大人的意思莫非是……”

    贾诩神秘而狡猾地一笑:“这批消失的巨额黄金,前前后后地算起来大约有四十万斤,将军想知道它们的下落么?”

    我只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愿闻其详!”真要能得到如此巨量的黄金,还愁眼前这点小事?即便是买下整个天下不成问题!天下太平,就指日可待了!

    贾诩却不直说,故意卖个关子道:“将军可曾了解大汉的国库收入都投向哪些方面么?”

    我心急如焚,却偏偏不敢开罪眼前这活财神,只有赔笑道:“真髓孤陋寡闻,还请大人开导。”

    “‘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乾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贾诩念了一段我没见过的古文,“这是《礼记·王制》中的话,就是天子将狩猎田耕所得分为三份,一用于祭祀;二用于馈赠和封赏;三用于君王享用。”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只是用心暗记。

    “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历代汉帝对礼法都非常重视。将军想象一下,倘若三分之一的国库收入都用于君王的个人享用,他哪怕再能花钱,生前也花不完这许多罢?”

    “生前?难道是……”我大约明白了贾诩的意思,不禁目瞪口呆,“大人是想说,大量藏金都被帝王用于陵墓了不成?”

    贾诩赞许地一笑:“按我大汉律规,汉天子在位第二年就开始兴建自己的山陵。武帝在位五十四年,经营茂陵五十三年。待到武帝驾崩,茂陵中已经被金银珠宝帛书史册等东西塞满而‘不能容物’。后来赤眉军掘墓取物,竭尽全力才拿走了其中的一半!到现在有人依然在里面找到了珠玉。《汉书》之中更有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虚地上以实地下’的记载。”

    我吐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了中牟附近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古陵:“原来这消失的巨额黄金,就藏在这无数的前朝陵墓之中!”同时心中疑云大起:这计策绝对会有效,可以用掘古墓的珠玉黄金去换取粮食。不过贾诩不是李傕的智囊么?他为什么要帮助我这个敌人呢?这厮的闷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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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0 17: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又仔细想了想,我迟疑道:“贾大人,您说得非常在理,不过自从赤眉和黄巾两次浩劫之后,先后还有董卓李傕盗发帝陵。如今我等再去,恐怕已经没什么东西了罢?”

    贾诩微微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厚葬之风虽然兴于皇家帝胄,但真正普及却在王公大臣与地方官吏!西汉初年,一个区区百户侯殉葬品三千余件,而其中金银珠宝占三分之一,那就是上千件呐!而这河南尹辖区是大汉东都所在,周围王公大臣之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赤眉军掘墓,都在关西长安附近;而董卓仓促西入关中,也只发掘了洛阳附近的帝陵而已。请将军盘算盘算,这笔前代显贵们的遗产可不小罢?”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样就有足够的资金购买粮食了!”只觉得全身一阵轻松。再仔细想想粮食吃尽的后果,真让我冷汗直冒:流寇就是由于粮荒造成的,假如这次没有贾诩的帮忙,一旦粮食吃尽又没能到麦收,那只怕全军就只有沦为四处抢掠的流寇了。

    想到这一层,令我不由对他更加增添了几分亲近和感激,于是跳下马,郑重其事深深一鞠到地:“今日我军几乎陷入绝境,真髓多谢贾大人伸手拯救之恩!”心里却是奇怪,贾诩如此落力帮忙,究竟是为了什么?看着这举止倨傲的官僚在马上坦然受礼,只觉得此人举首投足之间大有深意,可到底是什么呢?

    跳上战马之后,我们并肩又走了一段,看看即将要出城门了。我索性把心一横,转身向贾诩一抱拳,道:“大人,真髓心里还有个疑惑,大人能否再指点一二?”我索性打算与这油滑机敏的老头子放弃这种哑谜,是是非非地彻底说个明白,好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贾诩还是那副处世不惊的模样,随意摇了摇手,慢条斯理道:“将军尽管问,贾某人知无不言。”

    我猛地凝聚力量在双眼上,瞬时间双目神光深深看入他的眼睛,沉声道:“好!那真髓就放肆了!大人,如今大汉即将分崩离析,外有地方豪强势力割据混战;内有关中李傕郭汜祸乱朝纲。真髓无德无才,只想归还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还请大人指点一条明路。”这回与关内势力的友好接触失败,西凉大军可能转眼就开拔来剿灭我,因此也就不用再对李郭二贼言语上客气了。

    原以为这样猛地以凌厉眼神盯他会令其心神大乱,但看来我低估了贾诩的镇定能力:在自己提到李傕郭汜的时候,他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只是轻轻抚摩着马鬃。顿时气氛紧张起来,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贾诩忽然打破了这闷局,抬头咧嘴一笑:“如今寒冬刚过,春芽抽枝也就这几天工夫的事情,”我正听得摸不着头脑,他又长长叹了口气,话入了正题,“真将军,贾某一介书生,这天下大势非我等能判断也。但如今天下汹汹,黎民有倒悬之苦。倘若有人能高举义旗,安定天下,贾某只要能够追随骥尾,也就心满意足矣。”听了这句话,我心中豁然开朗。

    贾诩是什么人物,又岂是只知道追随骥尾的庸才?他话虽然说得摸棱两可,寓意隐晦,但我已经听得明白:这分明是说他贾诩与李郭完全是两码事,以后更不会一直对二贼效忠!

    按捺不下心中的狂喜,我再次深深行礼:“大人谦虚了,您这一席话,让真髓顿开茅塞。真巴不得能与大人朝夕相处,好多接受些大人的耳提面命啊!”由于过度的兴奋激动,话到后来连声音也颤了。

    贾诩还是那副神秘而狡猾的笑容:“将军,有缘自会相见,只盼那时将军不要将贾某拒之门外啊。”

    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两人相对大笑作别。

    站在城门楼上目送贾诩的身影在地平线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我心中说不出的轻松写意。转身刚要下楼,高顺和魏延迎面走上来。看着魏延一脸不忿的样子,我不禁微笑起来:想必这小子心中还在记恨贾诩刚才的无礼。两人就在楼梯上站住向我施礼,然后各自向左右挪了一步,给我让路。我大踏步走下城楼,他们紧紧跟在后面。

    刚来到城楼下,魏延就在身后急道:“主公!魏延有话要说!”

    我转过身子,对他挥了挥手道:“不忙!文长,如今有个要紧的事儿着落你去办。”

    魏延挺胸大声道:“全听主公吩咐!”

    我拍着他的肩头:“好!这次鸡洛山捣毁流寇老巢,全是你的功劳。我任命你为发丘都尉!”

    魏延顿时一张脸激动得通红,大声道:“咱为主公效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顿了顿,他疑惑地抓抓下巴,“主公,发丘都尉?发丘不就是偷坟掘墓么?都尉就好,为什么要叫咱发丘都尉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了!以后你每日白天训练士卒,深夜带上五百部曲,到附近去搜那些王公显贵大臣官吏的坟,搜出一个刨一个!”

    “什么?”魏延两只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圆。高顺在旁边苦笑道:“府尹大人,这偷坟掘墓的事情,可是大罪啊!”

    看着他二人呆若木鸡的模样,我不由放声狂笑,遂把贾诩那一番高见又详细讲了一遍。高顺城府深沉,没说什么,只是微微苦笑;而魏延闻听“财宝”二字已经大呼过瘾,恨不得立即就抗着锹铲开工。我见状暗笑在心:这小子跟我一样都险些流落为寇,所以做人行事没半点顾忌,叫他去“发丘”真是选对了人。

    兴奋归兴奋,魏延片刻之间又冷静下来,疑惑道:“这贾老乌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怎么忽然替咱们出起主意来了?”

    高顺看着我,沉声道:“我昔日在关中曾经与贾诩有一面之缘。这厮长于阴谋诡计,今天圣旨封官的毒计恐怕就出自此人。这么忽然为我军出谋划策,行事实在难以揣度,恐怕另有算计!请河南尹大人明察,莫要中了这厮的奸计呢。”

    我点了点头,道:“高顺将军果然思虑缜密。的确如此,贾诩他确实另有用意!”

    我借着来回踱步理清自己的思路,又道:“还记得咱们临来司隶之间陈宫的分析么?如今关中群贼即将内讧,长安城又要上演腥风血雨的厮杀了。而作为贾诩他会怎么办呢?他虽然有李斯陈平的才干,可阻止不了李郭等人的彼此反目。他也不是那种死忠之人,所以眼看西凉军这条大船就要沉没了,自然会想到自己的将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高顺圆睁双眼,惊讶道:“大人是说……贾诩他要逃离关中?”

    “正是!”我肯定地点点头,“他临走之前,说了几句含混不清的暗示,我仔细琢磨,他就是这个意思!离开关中的路有很多,而如果向东走,就肯定要通过咱们中牟。所以我料想贾诩其实是借着出使的机会先来探探路,因此才会做出为敌军献计这种违背常理的行为。这样长安变乱一起,如果他又真想向东逃,咱们肯定不但不会为难他,而且还要报答他的献计之德呢!”

    魏延不解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为李傕献圣旨的计策来为难咱们呢?”

    我踢开脚边的碎石,叹口气道:“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从前韩信投靠刘邦,结果刘邦开始的时候不识才,只让他做了个看守粮仓的小官儿。文长你想想,这圣旨之计阴狠毒辣,着实叫咱们领教了他的厉害,如果现在东来投奔咱们,咱们还怎么敢轻慢这种大才呢,不将之奉为上宾才怪呢。”

    魏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头子,心思也忒贼了!”

    我摇了摇头,道:“岂止啊,这是一石二鸟!如今长安内讧已经迫在眉睫,李傕郭汜都在长安附近各自集中兵力,生怕被对方先发制人地杀死。由于这个原因,弘农的张济、樊稠都被李傕调回加以控制,又哪儿来多余精力注意咱们的动向?我就是吃准了这一条,才断然抗旨不遵。所以其实这一计对咱们夷然无损,贾诩献圣旨封官之计,其真正用意恐怕还是对李傕展现才智和忠心,使自己不受怀疑。这样到他脚下抹油的时候,就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绝了。”

    这次不仅是魏延,连高顺面上都已动容:“贾诩贾文和,真是个鬼才啊!”

    魏延在一旁笑嘻嘻地说:“这老贼头真厉害,不过主公更厉害!不然怎么一家伙就看破了他的诡计?”

    我不由笑骂道:“你这小子,刚升完了官,就开始拍马屁啦?”

    魏延嘿嘿笑道:“没有没有,主公真是厉害,能想到这么多,咱就没能琢磨过味儿来。”

    我呼出一口白气,感慨道:“要不是有曹操陈宫的教训在前,这勾心斗角的事情我又哪能考虑这么多?”

    摇了摇头,排除因此联想到自己被贬的不快情绪,我对魏延道:“文长,有件事情我要跟你交代清楚。西汉末年赤眉军进入长安的时候,将历代皇陵统统挖开之后发现金缕玉衣中的尸体栩栩如生,于是众人竟然尸奸了吕后等嫔妃。这是猪狗不如的禽兽行为。你去掘取墓葬是由于我军粮食短缺迫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肆意破坏坟墓中的尸体,败坏我军纪军风……那就军法处置!”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魏延激灵打了个冷战,赶忙道:“主公放心,属下不敢!”我满意地点点头,自从鸡洛山胜利之后,这小子的一言一行都有点居功自傲的味道。有军事天赋自然好,但傲气不可养,否则由骄傲变成刚愎自用,那么再有天赋也会有失败的时候。

    高顺沉默了半晌,此时插话道:“大人,既然连贾诩这种人都有意逃亡,可见长安形势发展已经非他所能控制,那真可谓是一触即发!高顺以为我等应当加紧操练,西进的机会恐怕就要到了。”

    “高顺将军所言极是,”我想了想,“我们必须在得到长安变乱的消息之后,迅速西进函谷关,一旦扼守了弘农,那就进可攻,退可守了。不过那里有西凉军七八万驻守,具体的方案还要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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