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书香》系列之一《恍惚的人（十九）》终结篇

华南虎

十九
       
        从此，昭子就和大学生夫妇轮流照看茂造老人了。
        在昭子要上班的日子里，她就在上班前将公公茂造领到租给大学生夫妇住的小屋里，同时，也不忘将关着黄道眉小鸟的笼子也带过去，挂在小屋的屋檐下。
        随着接触的增多，对于那对大学生夫妇的了解自然也就越来越深入了。原来他们两人确实是参加学生运动的“干将”，有点像我国“五四”时期的热血青年。叫山岸的那个男生闹得更厉害些，结果还留了一级，至今大学还没毕业；那个叫惠美的女生已经大学毕业了，在读研究生。不过现在他们的“革命热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都在很用功地读书，可见他们原本就属于喜欢学习的那种，当年因为住在学校里，被热昏了头的前辈、后辈一煽动就走上了街头。不过，山岸和惠美确实是通过“学运”认识的，所以他们的结合（是否算正式结婚，昭子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倒是货真价实的“革命成果”。
        昭子原先还担心那两个大学生是否真的有耐心看护公公茂造，可几天试下来发现一切都平安无事。茂造老人很喜欢惠美，看到她就会微微一笑，对此，惠美的“老公”山岸自然也不会吃醋的。惠美似乎也并没昭子想象中的那么娇气，她甚至还帮茂造老人换尿布，虽说实际上只是将昭子给茂造垫好的多层纸尿布拿掉几层而已，但昭子还是十分感激的。
        有一天，茂造老人还拔了昭子种的花，特意跑到小屋里去送给惠美，给这对小夫妻的读书生活平添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情趣。
        晚上昭子将此事说给丈夫信利听，信利也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老爸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母亲也总是百般刁难，没想到在他的潜意识中也还藏着这样一份浪漫，令他不由地展开遐想：当初老爸在向妈妈求婚时恐怕浪漫过的吧？
       
        如果，时间在这样的“画面”上卡住了，一切该是多么的美好啊！但好景总是不长的。
       
        有一天，应该是昭子留在家里看护公公的，但公公擅自跑到隔壁的小屋去了。这样的事也有过，由于茂造老人并不闹，大学生对此也就并不在意。可这一天，山岸不在家，惠美也出去买东西了，她回来时发现茂造老人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厕所里，并且动静还不小，不知道他在里面鼓捣什么。于是，她就赶紧来叫昭子。
        昭子赶过去后，跟惠美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厕所门撬开。但随即看到的情节却使她们目瞪口呆：茂造老人将固定在墙上的小便器给撅了下来，双手抱在怀里，但由于那家伙又太重了，他站不起身来。
        昭子赶紧将公公拖回家，给他换了全身的衣服，又过去帮惠美打扫了厕所（茂造老人的这个举动无意中暴露了，这对大学生夫妻平时从不打扫厕所这一事实）。但年轻人似乎对任何事情都觉得好玩的，等山岸回来后，惠美还兴高采烈地跟他汇报了全过程。
       
        又过了一阵子，有一天昭子早晨醒来，发现屋子里奇臭扑鼻，她赶紧找公公茂造，却看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景象：茂造老人专心致志地在榻榻米上抹大便！！
        人格缺失！！！
        昭子曾听老人福祉知道主事说过，老年痴呆发展到最后就会造成人格缺失，其症状就是不堪入目的玩弄自己的排泄物，严重的甚至会吃自己的粪便。
        昭子把丈夫信利和儿子敏都叫了起来，但他们都要赶着去上班、上学，结果总是昭子一个人来收拾。昭子换洗了公公身上的衣服，又把那三块臭烘烘的榻榻米撬起来，搬到院子里去彻底冲洗。
        等忙过了大半天之后，她想去问问惠美，昨天公公茂造的排便情况怎么样。但她过去招呼了一声之后，只有山岸一人出来应答，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惠美不在。”
        他冷冷地说道。
        昭子问惠美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山岸没好气地答道：“她不回来了”
        昭子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的心情、想法自己是弄不懂的，还是少问为好。
        这天是星期六（好像出事总是在星期六的），下午昭子让公公睡下后，就独自一人出去采购了。在百货商场里，她遇到了门谷家的儿媳妇，但昭子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没等她打开话匣子就赶紧溜了。因为她知道这位主妇近来逢人就讲卧床不起的婆婆的事，昭子懒得听。
        回家后，昭子发现公公不在屋里，以为他一觉醒来又去看惠美去了，就到小屋那边看了一下。出来应答的还是山岸，他说：“莫西莫西桑（因为茂造老说“莫西莫西”，他们就给他取了这么个绰号）今天没来啊。”
        昭子又问惠美在不在，山岸说：“不在，我们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但这时的昭子已经顾不上人家的私事了，找公公要紧啊。
        还是打110，但这次K札找得也很辛苦，过了老半天才有电话来说在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相似的老人，要他们去领回来。于是，信利打的过去，一看正是自己父亲，K札将茂造老人交给了他，还叮嘱他既然知道老人有离家出走的毛病，应该在他的衣服上缝一个名址牌，信利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就连声称是。但事实上，这是茂造老人最后一次离家出走了，那样的名址牌已经用不着了。
        回家后，茂造老人就睡觉了，人显得比较虚弱，昭子给他量了一下体温，发现是正常的。为了慎重起见，昭子给医生打了电话。医生带了护士过来给老人做了检查，低声说：“老人太虚弱了，还是住院观察为好啊。”随即又联系了医院，说好明天送过去。
        对于医生所说的要住院治疗，昭子和信利都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太妙，但想到同事家中还有住院十多年的老奶奶，就又觉得父亲不会马上去世的。
        不管怎么说，明天要送老人住院了，到今天为止的家庭护理就要告一段落了，信利、昭子还有敏都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
        晚上吃饭时，昭子唠叨着公公住院要准备的东西，儿子敏一反常态地说起了学校里的事情。
        吃过了晚饭，昭子开始为公公整理要带到医院里去的东西，信利在看报，敏在看电视。
        不一会儿，敏说：“妈妈，爷爷的样子不对啊。”
        昭子走近一看，发现公公茂造双眼紧闭，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但不像是在打呼噜。再看他的脸似乎也变长了。一把脉，发现脉息已经停止了。
        赶紧打电话叫医生来。
        医生来了以后，用一支小电筒照着，翻开茂造老人的眼皮看了看，说：“老人安息了。”
        听了这话，信利和敏愣住了，昭子平静地对着公公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是她第一次参观松之木敬老会馆时学到的遗体告别仪式。
       
        接下来自然又是办丧事了。其中的细节估计读者不会太感兴趣的，在此我也就不多噜苏了。但原书还是通过跟婆婆去世的慌乱作为对比，强调了昭子处理事务的沉稳和老练。
        而昭子同样发现在整个丧事过程中并没有一个人放声痛哭，甚至没有人掉泪。
        丧事告一段落，夜深人静的时候，昭子才从白天的机械式的应对中恢复到清醒状态。她从屋檐下取下了关着黄道眉小鸟的笼子，默默地给鸟笼罩上黑布套。
        这时，她发现有水珠子落在黑布套上，晶莹明亮，扑簌簌地往下滚落。她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那是自己的眼泪！
        昭子没有痛哭流涕，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把已经罩在鸟笼上的黑布套又扯掉了。
        她拿着鸟笼走到了院子里，走到了茂造老人半夜起来撒尿的地方，打开了鸟笼的小门。
        黄道眉“吱吱喳喳”的鸣叫着飞出了鸟笼，飞向夜空，就像一颗飞回宇宙深处的流星一样，消失在浩瀚的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