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书香》系列之二《海狼传》

华南虎

        第八章  女海贼（上）
        上一章中提到小金吾带着雷三郎到三原和堺去探听南蛮船的消息去了。
        事实上，在当时，位于濑户内海的堺并不是南蛮船的主要停靠地。主要停靠地在九州的长崎。
        顺便说一下，明国来的船（主要是走私船和海盗船）主要停靠在平户。
        但由于控制着堺一带地方的大友家自古以来就对海外贸易十分热心，并且对于来自葡萄牙的传教士十分优待。因此，传教士就极力鼓动从本国来的一些南蛮船在堺停靠，与大友家做生意。
        这一天，小金吾带着笛太郎等人乘坐钱丸再次来到了堺，并在别府湾看到了两艘南蛮船。
        这两艘南蛮船其实并不算大型船。但是，在从未看到过南蛮船的小金吾和笛太郎等人的眼里已经算是大船了，独特的船型和众多的风帆令他们惊叹不已。
        小金吾这次是带着村上武吉写给大友家当主（一家之主）的介绍信来的，上岸投书后，自然受到了大友家的热情接待。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武士，小金吾与他也是老相识了。
        那中年武士对小金吾说：“你来晚了，南蛮船上的货都叫当地的海贼和从堺来的商人们买走了。”
        小金吾听了并不着急。他悠悠然地拿出一个钱袋子，推到了中年武士的膝盖旁。中年武士打开袋子一看，只见里面是三十枚金币，十两一枚，金光灿灿，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金吾说，我付的可是金子，麻烦你帮我从海贼手中回购一些洋货来。
        这里又显出小金吾做生意的高明手段了。
        因为当时银价跌，金价涨，特别是和葡萄牙或明朝做生意时，对方都希望买方支付黄金。大友家帮小金吾回购洋货后，就能留下小金吾的金币，这在以后跟葡萄牙或明朝的交易中是十分有利的。
        中年武士一口答应了下来。
        几天后，小金吾和中年武士又见面了。
        当然，小金吾交代的事情，中年武士已经替他办好了。但一看具体的货物，小金吾不禁皱起眉头。因为，中年武士帮他从海贼手中买回来的，尽是些染料、香料、白铅，还有少许药材。
        中年武士告诉他，这次南蛮船运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于是，小金吾又叫中年武士帮他在本地买一些长短刀剑、硫磺和漆器。
        那中年武士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见小金吾要他采办这些东西，马上就问是不是想贩到朝鲜去。
        小金吾说：“实不相瞒，正有此意。”
        “你可有图书（贸易许可证，上面盖有朝鲜国王的御玺）？”中年武士问道。
        “没有。”
        “那你如何到得朝鲜？”
        “我自有办法。”
        中年武士又告诉小金吾，近来去朝鲜的海面上不太平，有杀人越货的海盗出没。据侥幸生还者说，海盗头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小金吾回到钱丸上后，便将笛太郎和雷三郎叫到了自己的船舱里。
        小金吾对他们说，堺商人已经将同样的货物贩到京都去了，如果自己步他们的后尘，显然是没什么赚头的。因此，要将货物贩到朝鲜去。
        笛太郎也知道和朝鲜通商是需要许可证的，问小金吾有没有。
        小金吾说：“我没有。但是，宣略将军可能有。你们不是跟他很熟吗？去跟他说说吧。”
        笛太郎和雷三郎听了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说，宣略将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和村上海贼不一样，他不收什么买路钱，是直接杀人抢货的。
        小金吾说，所以要派你们的用场啊。
        小金吾是当时海盗中的另类，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笛太郎和雷三郎是他的手下，自然只能听他的了。
        说到女海贼的事，笛太郎和雷三郎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心里都明白，一定是丽花！
        但以前指挥青龙鬼海战的一直是金崎加兵卫啊，怎么就换了丽花了呢？难道说金崎加兵卫死了？——笛太郎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了。因为在宣略将军领头的那伙海盗中，金崎加兵卫跟他最好，他内心里一直将金崎加兵卫当作是自己的大恩人的。
        雷三郎也有他自己的心事。
        他知道既然丽花代替金崎加兵卫当了青龙鬼的头，小金吾和笛太郎肯定会要他去跟丽花交涉的。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尽管丽花以前对他频频示好，他对丽花却毫无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见到了丽花能不能说出话来。
       
        等到海上刮起了南风，钱丸便起锚出海，驶向对马。
        笛太郎是钱丸上的舵手，实际上就是船长，所以一到了洋面上就由他说了算了。
        这次，他动了一点私心，船驶近对马后他利用职权将钱丸首先停靠在了离自己的老家曲浦村最近的一个港湾——阿须湾。
        他离开老家已经两年了，自然十分想念自己的母亲。同时也很想和母亲再聊聊关于父亲的事。
        上岸后，笛太郎看到了自幼熟悉的海滩、树林。想到两年前自己还给海女们当船夫，一起出海去采集鲍鱼、海螺，如今却是作为村上海贼的船长回来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恍若隔世的莫名感慨。
        快要走出树林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他从恍惚的心境中惊醒了。
        他看到树林外有四五个海女，其中一个怀中抱着婴儿。
       
        “这不是大将（读者应该还记得笛太郎在村民口中的这个称呼吧）吗？”
        “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
        “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呢？”
       
        面对海女们的七嘴八舌，笛太郎无法一一回答。
        他径直走到了怀抱婴儿的那个海女的面前——她是阿娟（第一章中描写过笛太郎跟她幽会交欢的场景）。
        “是你的孩子吗？”笛太郎问道。
        阿娟一声不吭，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阿娟跟吾市生的。”一个海女在一旁接过话头说道。
        “大将，都是你不好啊。你看，你一走了之，阿娟被吾市抢走了。”
        笛太郎当然知道吾市是谁，那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
        笛太郎默默地伸出双手，从阿娟的怀里接过正在啼哭的婴儿。
        然而，那婴儿一到了笛太郎的手上立刻就不哭了。这一奇观又引起了海女们的一阵哄笑。
       
        笛太郎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母亲阿袖看到他毫不惊讶，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快坐下吃晚饭吧”，就好像两年前儿子给海女们划船刚回来一样。
        吃过了晚饭，笛太郎自然跟母亲讲了自己在这两年里的种种经历。
        知道儿子不在宣略将军那儿了，阿袖反倒觉得很欣慰。因为她已经听说了宣略将军李伏龙重操旧业后的种种暴行，对于自己将儿子送到他那里去的做法感到十分后悔。
        笛太郎问母亲知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不叫三岛孙七郎，正式的名字应该是人见孙七郎。
        “知道啊。”母亲阿袖答道：“你父亲叫人见孙七郎通远。你祖父叫人见因幡守重远，是伊予地方河野家十八将之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笛太郎听了感到十分惊讶。
        “是你爸不让说么。”
        “为什么？”
        这其中的缘故比较繁复，还是让偶来替笛太郎他妈梳理一下吧。
        笛太郎的爷爷人见因幡守重远（姓人见，名重远，嵌中间的那个因幡守是官职。）是河野家十八将之一，在河野家发生内讧时曾冒死上谏，结果非但他的主张没被采纳，连他本人也被河野家赶了出来。不得已，他跑到了控制着周防、长门的大内家。但大内家当主大内义隆也没把他当回事，倒是大内义隆的重臣陶晴贤很看重他，对他礼遇有加。
        濑户内海的村上海贼原本是河野家的家臣，河野家衰落后就投到毛利家的帐下了。笛太郎的老爸因为自己的老爸背叛了河野家，所以他在村上海贼中混时不说自己姓人见，而是自称三岛孙七郎。
        大内家的陶晴贤后来造反，将大内义隆打倒了，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但后来在跟毛利元就的严岛合战中兵败身亡了。在这一过程中，笛太郎的爷爷自然是紧跟陶晴贤的，并在最后自杀殉主。
        那么，笛太郎的老爸又是怎么到村上海贼那边去的呢？
        原来河野家将笛太郎的爷爷赶走后，后来又反悔了，曾一度派人去招他回来。但这时笛太郎的爷爷认为已经受了陶晴贤的大恩，不能说走就走，而故主的面子也不能一点也不给，于是就叫儿子，也就是笛太郎的老爸人见孙七郎回到了河野家。
        人见孙七郎回到了河野家后，顶替了他老爸的职位，依然是河野十八将之一。但他这个“将”是个光杆司令，身边没有一个小兵，在河野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于是，河野家就将他寄在了村上武吉那里，在村上海贼中做了一名客将。也就是在这时，他开始自称为三岛孙七郎了。
        三岛孙七郎很有些做生意的天赋，村上武吉对他也十分信任，于是就将海盗的贸易部分（当时的海盗不光杀人越货，也做正经生意的）全都交给他去打理。孙七郎到过朝鲜、琉球和明国。笛太郎的母亲就是在那一阵子被他搞到手的。孙七郎比笛太郎的母亲阿袖大八岁，现在阿袖三十七岁，因此孙七郎应该是四十五岁。
        令笛太郎感到震惊的是，他母亲不仅知道这些情况，还知道他父亲带着村上武吉给他的千石船出洋遭遇海难后并没死，而是在明国海商（其实就是海盗）手下效力。而这一条消息，笛太郎的母亲也是在去年夏天才得到的。
        那时，有一个松浦党（日本最西部,现在属于长崎县的五岛列岛的武士集团）的武士以一个底部刻有三岛二字（笛太郎的母亲认出是她老公的笔迹）的描金印笼（放印鉴、印泥以及药品等小物件的容器）为凭证，带来了孙七郎的口信：总有一天会带着比千石船更大的船回来接他的阿袖，并向村上武吉道歉的。
        说到这里，笛太郎的母亲脸上神采奕奕，年轻时的风采仿佛又回来了。
        然而，笛太郎觉得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老爸不怎么靠谱，可看到母亲如此充满信心也不好扫她的兴。
        于是他便暗暗地下了决心：我总有一天会把他找回来的！
       

华南虎

        第八章  女海贼（中）
        笛太郎跟他母亲聊了大半夜，小睡一会儿后，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分就告别了母亲，自己划着小艇回到钱丸上了。他知道今天早晨会刮风向偏南的山风——一种顺着山峦刮向海面的局部地区的风，乘着这股风，钱丸就能很快地到达对马岛北端的鳄浦。
        一个时辰过后，钱丸就到了离开鳄浦较近的洋面上了。
        这时，水夫头八助跑来对笛太郎说，二十町（相当于两公里多一点）开外的海面上有两条戎克船在互射弓箭和火枪。
        于是，小金吾、笛太郎、雷三郎等人就全都聚集到钱丸的船头上去观望。
        只见两条船都是中国式的戎克船，一条通体漆成了蓝颜色，连橹、舵、和桅杆都是蓝色的，不用问，正是宣略将军的青龙鬼；另一条则没有上漆，大小和青龙鬼不相上下。
        两条船正在靠近，并传来阵阵战鼓声。
        “那条船是哪里的？”小金吾问道。
        “船上画着圆圈中带花菱的标记，应该是五岛松浦党的船吧。”雷三郎答道。
        他对往来于萨摩和琉球、朝鲜、明国之间的船只很熟悉。
        再看青龙鬼上，船尾处的屋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上身赤膊，正在奋力擂鼓的大汉。大汉的左前方却站着一个身穿铠甲的小个子武者。
        这时，一支箭正直奔那小个子武者而去。只见那小个子武者一抬手发出一道弧光将箭打落在海里——眉尖刀！
        “丽花！”
        笛太郎和雷三郎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雷三郎主动提出上青龙鬼助阵，并且强调只需他一人就够了。
        小金吾因为在生意上有求于宣略将军，见雷三郎主动请缨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笛太郎、雷三郎和八助三人放了一条小艇到海里，划向青龙鬼。
        此时，来自五岛的那条戎克船已经靠到了青龙鬼的边上，便将好几条跳板搭到了青龙鬼上，好多武者挥舞着大刀、长枪、大熊手，吼叫着杀向青龙鬼。因此，根本没人注意到笛太郎他们的小艇。
        当小艇划到了青龙鬼船腹处，雷三郎抛出了一部绳梯，待绳梯头上的铁钩勾住了青龙鬼的船帮后，他便手提着一根截面为六角形硬木棍爬了上去。
        雷三郎跳到了青龙鬼的甲板上一看，见宣略将军手下的海盗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了。主要是因为真正能打的武者太少，一个青龙鬼上的武者往往要对付两三个五岛来的武者。虽说目前还能勉强支撑，时间一长肯定会全军覆灭的。
        雷三郎舞动硬木棍立刻加入了战团。
        他先以泰山压顶之势一棍敲碎了身边一个五岛武者的脑袋，尽管那武者是带着头盔的，但在雷三郎的木棍下照样脑浆迸裂。
        随后，雷三郎飞奔到一个正在跟青龙鬼上的水手交手的五岛武者背后，横扫木棍抡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的脑袋顷刻间就飞到了海里，变得与两肩一样平齐的颈脖处喷出了一道血柱。
        “雷三郎！”
        青龙鬼上的武者、水手欢呼了起来。
        与此同时，五岛武者们个个惊悚万分。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当儿，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逆转。青龙鬼上的武者、水手们像是通了电一样，一个个力量倍增。
        雷三郎抬头朝船尾的屋顶上望去。他在找丽花。
        丽花此刻正跟四个五岛武者苦战着，这四个武者都使用长枪、木棍等长兵器。或者应该反过来说，使用刀剑等短兵器的武者都已经成了丽花的刀下之鬼了。
        丽花身法灵动，眉尖刀上下翻飞，还带着一股股“啾、啾”的劲风，叫人不寒而栗。
        雷三郎冲到船尾处，将六角硬木棍像标枪一样投向屋顶上一个五岛武者的面门。只听“噗”的一声，那人的后脑勺处冒出了二尺来长的一截木棍。
        雷三郎的力气实在是大得惊人，一条硬木棍在他手里可以代替大刀，也可以代替长枪！
        这时，丽花娇叱一声，削掉了另一个五岛武士的半个脑袋，随即纵身一跃，像一只燕子一般轻巧地落在甲板上。
        雷三郎和丽花正面相对，楞楞地对视了几秒钟。
        突然，丽花挥动眉尖刀朝雷三郎的面门砍来！
        雷三郎这时两手空空无法招架，情急之下只得朝右边一闪身。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丽花的眉尖刀生生地砍在了他的左臂上。
        雷三郎觉得左臂像是要断了一般的疼。幸亏他在衣服下面还穿了一件锁子连环甲，不然的话，从今往后他真的要变成独臂将军了。
        丽花收回了眉尖刀，马上又朝雷三郎的喉咙处刺来。
        雷三郎就地一滚，躲了过去。他爬起身来，抽出了背在背上的长刀。
        见丽花不依不饶地一刀刀砍来，雷三郎只得挥动长刀将她的眉尖刀打落在甲板上。
        丽花楞了一下，随即大叫一声：“雷！”
        扑到雷三郎的怀里大哭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停止了打斗，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俩。
        这时，五岛来的戎克船上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随即亮起了一片火光。
        原来，雷三郎上了青龙鬼之后，笛太郎和八助就将小艇划到了五岛来的戎克船船边隐秘处。他们的船上载着十个炮烙，这种古代的手榴弹是村上海贼的秘密武器，不过其性能还是不够稳定，十个炮烙扔上去，有两个没响。尽管这样，戎克船上已经是乱成一团了，救火的水手跑来跑去的，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们竟然扔下还在青龙鬼上打斗的武者，抽了跳板，升帆逃走了。
        这么一来，留在青龙鬼上的五岛武者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大部分都被砍了脑袋或扔到了海里。
        最后，只有雷三郎还在跟一个手持青龙刀的武者周旋着。这倒不是雷三郎打不过他，而是想活捉他。因为，雷三郎听得出，那人口中呼叫的并不是日语，是明国话。
        又打了几个回合后，雷三郎也不耐烦起来了，他用足了力气，一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根六角棍了）打落了武者的青龙刀，随手又横扫一棍打在那人的小腿上，将他打趴下了。
        “休伤他的性命。”
        雷三郎对扑在那人身上的几名水手喊道。
        这时，一个仪表堂堂的老者，怀中抱着头盔出现在船尾的屋顶上——宣略将军李伏龙。
        笛太郎让八助划着小艇回钱丸，自己则顺着刚才雷三郎抛出的绳梯上了青龙鬼。
        审问开始了。
        宣略将军李伏龙照例坐在主桅下的小凳子上，丽花站在他的身边，这时，她的情绪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是时不时地用眼瞟向雷三郎。
        俘虏只有三人。
        首先拖过来的是一个已被五花大绑的武者。那人来到李伏龙的跟前就高声大叫：“杀了我吧！”
        李伏龙皱了皱眉头，一名手下便抽出腰刀顺势将那人的脑袋割了下来。
        一股鲜血从那人的脖腔里喷了出来，足有二尺来高。
        见此情形，另外两个俘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成灰土色。
        第二个带上来的是个水手。
        没等审问的武者开口，他自己就先说了一大通。
        不出雷三郎的所料，他们固然是五岛松浦党的，不过是属于松浦党的一个分支，头领是宇久氏，根据地在五岛的福江，想到朝鲜去做生意。
        “那条戎克船也是松浦党的吗？”
        “不是，那是跟明国海贼借的。”
        “船主是谁？”
        “是……，常来的明国海贼。”
        “叫什么名字？”
        “这个么……”那人瞟了一眼他的同党。
        雷三郎对负责审问的武者说道：“那人是假倭，是明国人。”
        最后一名俘虏被带了过来。
        “你是明国人吗？”
        那人点了点头，似乎是懂一点日语的。
        “明国海贼的头是谁？”
        “嘛谷——基。”那人说着挺了挺胸脯，似乎很为自己的老大感到骄傲。
        “嘛谷——基？”
        “是日本人。”
        “日本人？明国海贼的头怎么会是日本人？你要是胡说八道，马上就砍了你的脑袋！”
        那人又挺了挺胸脯，用结结巴巴的日本话说了起来。
        大意是：没有胡说八道，“嘛谷——基”是日本人，势力不比以前的王直小。
        “胡说！王直之后的日本甲螺（横行在日本海上的海盗头的称呼）不是盘踞在平户的杨天生吗？”
        那人听了却摇了摇头，说：“真正的日本甲螺是林凤，杨天生是他的手下，嘛谷——基也是他的手下，可近来嘛谷——基的地位已经超过杨天生了。”
        这时，在一旁听审的笛太郎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审问的武者身边，问道：
        “那个嘛谷——基真的是日本人吗？”
        “是日本人。”
        “那么，他应该不叫嘛谷——基，叫嘛谷希基罗（孙七郎的日语读音）吧？”
        明国人摇摇头说：“不，就叫嘛谷——基。”
        “那么，他的姓呢？是姓米基嘛（三岛的日语读音），还是姓西多米（人见的日语读音）？”
        “姓？不知道。反正就叫嘛谷——基。”
        笛太郎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隐隐地感觉到这个明国人所说的“嘛谷——基”就自己的父亲孙七郎，但又得不到证实。
        负责审问的武者继续问道：“既然你们将戎克船借给了松浦党，那你怎么也会在这条船上呢？”
        “日本人不会使戎克船，有十个明国人来帮忙开船的。”
        这个理由当然是很过硬的。
        那武者见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就转过身去看了看宣略将军。
        宣略将军微闭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俘虏的水手和明国人都不留。
        几个手握利刃的武者立刻将水手和明国人围了起来。
        “且慢！”笛太郎高声叫喊道。
        随即他来到宣略将军李伏龙的面前双膝跪倒。
        “将军，我是呼子笛太郎。”
        他将自己和雷三郎在上次海战中不幸落水被俘之后的经历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强调钱丸上的首领小金吾是自己和雷三郎的救命恩人，并将这次助阵也说成是奉了小金吾之命而为的。他这样说自然是想让李伏龙对小金吾有个好印象。
        随后，他又提出那个明国人所说的“嘛谷——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恳请留他一命，并将他交给自己来处理。
        宣略将军李伏龙面无表情地听笛太郎说完长长的一大段话，最后他说：“我对你所说的没兴趣。不过呢，金崎加兵卫见到你或许为很高兴吧。”
        说完，他就起身回船舱去了。
        青龙鬼上武者对于将军的意图自然是心领神会的，他们将那个水手提溜起来往海里一扔，而那个明国人就不去碰他了。
        笛太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觉得两边胳肢窝里凉飕飕的。原来他刚才在恳求宣略将军时出了不少的冷汗，到现在才有所感觉。
        从宣略将军的话里可以听出，金崎加兵卫显然还活着。
        那么，他怎么不参加海战呢？难道他病了吗？
       

华南虎

        第八章 女海贼（下）
        “这个地方可真荒凉啊，夜里会不会有鬼啊。”
        小金吾对笛太郎和雷三郎说道。他此刻心情很好。因为这次一来就帮助宣略将军打败了五岛的松浦党，他觉得将军肯定会在生意上帮他的忙的。
        钱丸跟随青龙鬼来到鳄浦后，小金吾就将八助等水手们留在了船上，自己孤身一人上了岸。现在，他正跟在笛太郎和雷三郎的身后往寨子里走呢。
        一走进了寨子，笛太郎和雷三郎立刻受到了海盗们的热烈欢迎，大伙儿簇拥着他们走进了吃饭的大厅。可是，笛太郎回头一看，发现小金吾不在了，就问身边的海盗，海盗说，将军有命令，将他跟明国人俘虏关在一起了。
        笛太郎大惊失色，说小金吾是自己和雷三郎的头儿，并且有恩于青龙鬼，怎么能将他和俘虏关在一起呢。
        海盗们说，你好像忘了这里的规矩了，在这里，将军的命令是说一不二的，你还是好好吃你的饭吧。
        这里的饭菜和濑户内海那边是不一样的，不仅有鱼，还有鹿肉等野味。想到小金吾一定又气又闹的样子，面对着熟悉的饭菜，笛太郎一点胃口也没有。可他身旁的雷三郎却没想这么多，狼吞虎咽地吃得津津有味。
        草草吃过了晚饭，笛太郎就强烈要求去见金崎加兵卫。
        来到了加兵卫的房间后，笛太郎和雷三郎都大吃了一惊：加兵卫的双眼蒙上了黑布，他瞎了！
        知道是笛太郎和雷三郎回来了，金崎加兵卫很高兴，同时也知道他们对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十分吃惊的。于是他就告诉他们，在一次海战中，一支火箭直射他的面门，他虽然甩头躲了过去，但熊熊燃烧着的火箭紧挨着他双眼擦过去，把他的眼睛烫瞎了。从此，他就再也不能上青龙鬼指挥海战了。
        笛太郎听了很是感慨，他觉得似乎看到了海盗的宿命。
        笛太郎跟金崎加兵卫叙了别后的经过，也说了这次和小金吾乘坐钱丸来的目的，并就小金吾的待遇提出了抗议。
        “将军回到这里时就准备跟朝鲜方面一刀两断的，他哪有什么图书呢？”
        “那么，能不能让将军将钱丸上的货物买下来呢？”
        “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不是等于是要将鱼卖给打鱼人吗？将军说了，要没收全部货物。”
        “没收？！”
        “我们可是有恩于青龙鬼的啊。你可以问问武者们，要不是我们助战，恐怕青龙鬼就要全军覆没了。”连不怎么肯开口的雷三郎也忍不住插话了。
        “我问过了，你说的没错。可是你们好像忘了，这种世俗恩怨是将军最讨厌的。”
        笛太郎想起了宣略将军李伏龙关于“作恶”的理论，确实，虽说“盗也有道”，可他的“道”和村上海贼的“道”是截然不同的。
        “那么，你们这样对待小金吾公平吗？”笛太郎问道。
        “公平？笛太郎，你好像是见过些世面了，话也比以前会讲得多了。可是你忘了，我们是海盗，不讲什么道理的。当然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明天可以放他出来，这点我还是做得到的。”
       
        第二天一早，小金吾就吵吵嚷嚷地来找笛太郎和雷三郎了。
        笛太郎带着小金吾还有雷三郎又来到了金崎加兵卫的房间。
        当小金吾听加兵卫说将军要没收他的货物时，他跳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海盗。”
        “昨天我们还帮你们打了胜仗！”
        “是的。可有谁请求你们助战了吗？”
        “……”
        “这里可不是濑户内海，我们只听将军的。”
        “果真要没收我的货物吗？”
        “当然了。能让你们的人活着回去，你就应该感到幸运了。”
        “杀了我吧！”
        “啊……”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抢走我的货物。”
        “哦，好吧。那就成全你好了。”
        “等等——”笛太郎在一旁插话道。
        金崎加兵卫不解地问道：“那些货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小金吾答道：“是的。那些货就是我的性命。那是用我一生的积蓄换来的，我如果不名一文了，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呢？”
        “嗯，”加兵卫想了想，又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的。”
        “什么办法？”笛太郎似乎比小金吾更着急。
        “丽花讲的话，在将军那里有时还是管用的。”
        笛太郎和小金吾同时将脸转向了雷三郎。
        雷三郎将高大的身子缩作一团，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他知道这件事一定要落实在他身上的。
       
        丽花来了。
        她今天穿着红衣服，系着黄色腰带，长长的乌发披在肩上，女人味儿十足。
        金崎加兵卫不想难为雷三郎，他亲自跟丽花说了要她替小金吾求情的事。
        丽花想了想说：“我可以请求将军将货物还给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小金吾问道。他明白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威名远扬的女海贼身上了。
        “你们可以带着货物走，但雷三郎要留下来。”
        “啊——，可雷三郎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小金吾拿出谈生意的架势来了。
        “否则免谈！”
        小金吾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一口答应了。
        丽花还说，这事急不得，因为要等将军心情好的时候说上去才管用。
       
        小金吾他们三人回到了笛太郎的房间后，就对雷三郎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但现在只能答应他们。等我们脱身后，会将钱丸开到府中，你到那里来跟我们会合就是了。”
        “你要我翻山越岭地从鳄浦逃到府中？”
        小金吾说别无良策，凭你的本事应该没有问题的。
        随后，小金吾又对笛太郎说，昨晚他也没闲着，问了那明国人许多话，看来那个“嘛谷——基”还真是笛太郎的父亲。因为，“嘛谷——基”年龄在四十多岁，并且以前也是驾着一条千石船过去的，遇难后就一直在林凤的手下做事，但老说要回日本去。别的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过了两天，丽花来跟他们说，将军格外开恩，同意将货物还给他们了，但要按照村上海贼的规矩，扣下一成作为“帆别钱”。
        小金吾听了又感到一阵心痛，像是撕了他一块肉似的。
        丽花还催他们交了货赶紧走，免得将军反悔了前功尽弃。
        说完，她就挽着雷三郎的胳膊回去了。
       
        当天下午，钱丸就出海了。
        笛太郎考虑到青龙鬼的威胁，坚持钱丸要绕过对马岛的最北端，然后经由对马海峡往南走。因为青龙鬼活动的范围在对马岛西面的朝鲜海峡，而对马岛东面的对马海峡是受对马岛当地的大名——宗家所控制的。
        到了府中，小金吾就拿出了村上武吉写给宗家的信。原来狡兔三窟，小金吾为了预防万一，还留着这一手呢。
        由于近来博多和堺的商人都将南蛮船带来的货物贩卖到了京都、大阪去了，一向以跟朝鲜做生意为业的宗家正为货物不足而犯愁呢。因此，小金吾在此销货，所卖的价钱非常好，几乎可将被宣略将军刮去的那一成货物的“帆别钱”弥补回来了。
        笛太郎说，早知道这样，直接将货销到这里不久行了吗？可小金吾说，要是能将货物销到朝鲜，利润还能翻一倍！可见当时的国际贸易有多么诱人。
        为了等雷三郎，钱丸还必须呆在府中。
        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小金吾自然是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的。他知道，对马岛上有银矿，成色很好，对马出产的银器在京都的公卿、大夫等好风雅的人士中是非常受欢迎的。于是，他就下了较多的定金，让当地的银匠们赶制银器。
        闲聊时，小金吾问笛太郎有没有看过宣略将军的仓库。笛太郎说没有。
        “那天晚上我点着蜡烛去看了，有三个仓库，里面尽是檀香、紫檀、香料、铜锭、刀剑。”
        “什么意思？”
        “如果将这些东西卖到朝鲜去，所赚的钱就足够打造一艘真正的‘黄金丸’了。”
        “……？！”
        小金吾毕竟也是海盗啊。
       
        在第四天的下午，雷三郎来了。
        笛太郎亲自划小艇将他接上了钱丸。
        雷三郎的身上的衣服被荆棘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并且还有斑斑乌黑的痕迹。那是晒干了的血迹。
        雷三郎上船后，一句话也不说，先是吃饭，然后倒头边睡，根本不理小金吾和笛太郎。
        笛太郎知道他身心所受的伤害是非同一般的，同时预感到丽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求小金吾马上开船。
        小金吾说定好的银器还有一半没交货呢。
        这时，笛太郎就不听他的了。命令八助立刻起锚开船。
        果不其然，钱丸刚刚行驶到海面上，就看到北方来了一条五百石的帆船——幸好不是青龙鬼。不过那条五百石的船也是经过改造的，航速明显要比钱丸快。
        不多一会儿，笛太郎就能看清五百石船上的武者了。
        船头站立的自然是丽花，她一身戎装，披头散发，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母夜叉。
        等到两条船渐渐靠近后，丽花和其他武者就射来了火箭。
        这时，雷三郎也已经上了甲板。他吩咐不许回射火箭。
        因为他知道，丽花他们射来的火箭燃烧力不强，而自己这方面的火箭整支箭杆都塞满了火药，一齐发射的话，丽花他们的船只肯定会葬身火海的。
        雷三郎手提八尺长的木棍，站在船尾拨打丽花他们射来的火箭。
        丽花以及其他武者看到了雷三郎，也就将火箭集中射向他了。可见丽花对雷三郎是由爱转恨，并且已经是恨之入骨了。
        钱丸上的水手对雷三郎的棍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很快用水就将钉在甲板上的几支火箭浇灭了。
        笛太郎见雷三郎只是防守并不回击，知道他对丽花心存愧疚。但时间一长，钱丸被他们追上了可就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了。他吩咐八助，叫水手们划快桨。
        在顺风扬帆航行时划快桨船当然能够行驶得更快，但也十分危险。因为这时的尾浪很大，有时会像瀑布一般砸向船尾，很容易翻船。
        但钱丸的船尾和船舵是经过改造的，笛太郎对自己的掌舵技术也充满了自信。
        看到钱丸加快了航速，丽花他们五百石船也划起快桨，可他们的船只晃动得很厉害，可见在驾驶船只方面是明显不及笛太郎的。
        小金吾也知道丽花他们追来了，但遇到打打杀杀的事，他一向是做缩头乌龟的。但钱丸划起了快桨后，尾浪就灌进了他的座舱。就在他出舱来观看时，一支利箭将他的大腿射了个对穿。
        笛太郎赶紧帮他拔了箭，撕下衣襟扎住了大动脉，并将他扶回了船舱。
        现在，可以说千钧重担转移到了笛太郎身上了。只要他能掌舵得法，避开导致翻船的巨浪，就一定能将丽花他们甩掉。可他所处的位置就在船尾，整个人就好像一直坐在瀑布之中一样，连气都喘不过来。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雷三郎跑来对笛太郎说，丽花他们的船已经掉头回去了。这时，笛太郎握住舵把子的手已经僵硬了，要在雷三郎的帮助下才能掰开。
        “快去看看头儿，他的腿上中箭了。”笛太郎说道。
        雷三郎跑进小金吾的座舱，见小金吾端坐在舱中，海水已经漫到他的胸口了。
        “头儿，你怎么样了？”
        “此仇不报，非为人也。”小金吾咬牙切齿地说道：“等着瞧吧，你们仓库中财宝总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里的！”
        见他如此激愤，雷三郎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雷三郎回到船尾的屋顶上，眺望着渐行渐远的五百石船。
        他心中暗想：此生还能跟丽花再见面吗？

华南虎

        第九章 信长（上）
        天正六年十月一日，商业重镇堺的街面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简直就像过节一样。可事实上那天却并非是什么节日，众人放下了手中的生意走上街道是来看织田信长的。
        今天，织田信长要在堺港外的洋面上展示他的最新战舰——六艘铁甲舰。
        不一会信长的队列就出现了。
        织田信长是个好大喜功，讲究排场的主，他的队列不仅竭尽奢华之能事，竟还有高大的黑奴为他撑伞，有僧人和南蛮传教士跟随其后。
        小金吾、笛太郎和雷三郎也混迹在人群中观看。
        织田信长在港口换乘小艇后登上了一艘铁甲巨舰。看船上的印记，竟是半黑半白的九曜纹。那是天下闻名的志摩（现在的三重县的东部，伊势湾南的半岛部分）海贼九鬼嘉隆的家纹。
        读者们肯定还记得，上次围攻本愿寺时，织田信长的水军是以河内海贼为主的，结果被以村上海贼为主的毛利水军打得大败。
        在之后的一年半的时间里，织田信长的势力有了较大的扩展，连志摩海贼也投到了他的麾下。
        同时，他依仗着雄厚的经济实力，打造了六艘两千石左右的铁甲战舰。当然，所谓铁甲舰并非现代的钢铁战舰，只是在木质战舰的外面包一层铁皮而已。但在当时，就已经相当于海上堡垒了。
        更大的改进则在于巨舰上安装了大炮和密密层层的大型火枪——长铳。
        在当时的日本，织田信长是最重视火枪这种新式武器的武将，在长篠之战中，他以三千杆火枪（在当时的欧洲战场上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密集使用火枪的战例）轮番射击的战法，歼灭了举世闻名的武田家铁骑。如今，他又将陆战的成功经验运用到水战上，命人制造了大批长铳装备到了战舰上。
        然而，在接下来的铁甲舰和小战船的编队演练时，笛太郎发现铁甲舰的行动相当迟缓——毕竟太笨重了。
        在观看的人群中，小金吾又遇到了鱼屋弥九郎（即日后的小西行长）。现在他依然是一名商人。他告诉小金吾，织田信长与本愿寺之间的争斗非但没有平息，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眼前的这些新式战舰马上就会开赴木津川河口，重新在海上构筑起针对本愿寺的封锁的。
        从上一次木津川河口海战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了。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件非常偶然，但有对织田信长十分有利的事情。那就是东北地区与本愿寺结盟的强敌上杉兼信（人称战神）于天正六年三月突然暴死，年仅四十九岁。就像之前的武田信玄在西进途中猝死一样，使织田信长一下子解除了来自背后的威胁。现在，能与他相匹敌的大名就只有毛利家了。
        毛利家恪守明哲保身的家训，并不像宣扬“天下布武”的织田信长那样有争夺天下的野心。事实上也不断受到信长的得力干将羽柴秀吉（即日后的丰臣秀吉）的进攻，正穷于招架之中。
       
        天正六年十一月，在本愿寺的一再请求下，毛利家聚集了六百艘兵船、货船，准备再次突破信长的海上封锁，给本愿寺提供粮食、军火。
        但这次村上武吉并没有参加。
        村上武吉是个老狐狸，从不做亏本生意，估计他是打探到了信长铁甲舰的厉害，认为胜算不大，就决定按兵不动了。
        十一月上旬，两百艘兵船和四百艘货船在岩屋外的洋面上聚集后，照例开了作战会议。小金吾作为货船的统领出席了会议。
        作战会议一会儿就结束了。
        回到钱丸上后，小金吾对笛太郎和雷三郎说：“毛利和小早川太不把信长的水军当回事了，够呛啊。”
        “御大将（即村上武吉）没来吗？”笛太郎问道。
        “他精得很，会为一把刀、一千疋铜（上次海战获胜后毛利家给村上武吉的赏赐）去拼命吗？”
        “如果信长的赏赐多，他会不会倒向信长一边呢？”
        “那到也不会，因为信长不会让他收帆别钱的。不管这次海战胜负如何，我要都跟御大将分手了。因为今后的海贼要靠做贸易来赚钱了。笛太郎，我要建造自己的千石船。”
        “啊……，这要化好多银子啊。”
        “没问题。托毛利和信长的福，他们打仗我发财，造一两条千石船对我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
       
        十一月六日辰时（上午八点钟），木津川河口外的海面上爆发了第二次海战。然而，到午时（中午十二点）战斗就基本结束了。
        毛利水军一败涂地。
        毛利水军所采用的战术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即出动大批小船包围信长的铁甲舰，然后便是发射火箭、火枪，抛掷炮烙、绳梯。
        可是，织田水军的战舰已经鸟枪换炮了，火箭和火枪子弹打在铁甲上被纷纷弹射出去，秘密武器炮烙也燃不起大火来了，绳梯就更不用提了，绳梯的铁钩在铁板上直打滑，根本就勾不住。
        与此相反，铁甲舰上的武器却大显神威。
        大炮虽然准头差点，很难命中小船，但一旦命中，一条小战船就立刻被砸成碎片（因为那时的炮弹还是实心的，不会爆炸），在心理上给敌军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最有效的还是长铳。
        枪手躲在用铁片包裹住的射击孔后面，轮番填药、射击。他们并不打人，专打船体吃水线上下的位置，一般的小战船只要被打出两三个孔，很快就因进水而沉没了。
        长铳的射程几乎是火枪的一倍，因此，很多毛利水军的小船在自己发射的火箭、火枪还没够着铁甲舰时，就已经被击沉了。
        海盗们打仗向来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毛利水军（其实也是海盗）见苗头不对，就纷纷调转船头开溜了。
        这时，铁甲舰机动性差的毛病就暴露出来了，这些海上堡垒虽然也能移动，但毕竟太笨重了，无法追击毛利水军。当然，织田水军也有许多小战船，刚才都躲在铁甲舰的后面，现在纷纷划起了飞桨，乘胜追击敌军。
       
        小金吾的钱丸自然是不参加战斗的，看到一边倒的战况他却毫不伤感。他先指挥别的货船原路退回，然后吩咐笛太郎和雷三郎放小船下海。
        “去救人吗？”
        “不是救人，是拣人。”
        “拣人？”
        “千石船上是需要人手的。你们下去不要捞自己人，要捞落水的敌人。”
        “为什么？”
        “救了自己人，他们会回归本队的，救了也白救。捞了敌人才能给我卖命么。”
        笛太郎和雷三郎再次领教了小金吾的生意经。

华南虎

        第九章 信长（下）
        尽管信长的铁甲舰大显神威，在海战开始不久后便一举击溃了毛利水军，但在接下来的小战船追击战中，由于铁甲舰行动迟缓不能对小战船提供必要的保护，因此而落水的武者、水手也不在少数。
        笛太郎和雷三郎等到黄昏时分便从钱丸上放下小艇，下海去捞人了。
        为什么要等到黄昏时分才去捞人呢？
        这是小金吾的命令，当然也是他精明算计的一部分
        因为当时是在十一月份，海水已经相当寒冷了。落水者在海里抱着木板、木桨漂了半天，体弱、伤重的早就淹死了，剩下来的全都是体格强壮的，也就是说，是捞上来后能派用场的。不过，到了黄昏时分即便是体格再强壮的人也都被冻得奄奄一息了。在他们觉得求生无望的时候将他们捞上来，才能使他们感恩戴德。
        在笛太郎他们下海捞人的时候，小金吾吩咐钱丸上的水手准备了热粥和棉衣。
        断黑时分，笛太郎和雷三郎的小艇回来了，船上横七竖八地摞着十个信长的水军。
        上了钱丸后，小金吾命令俘虏们擦干身子换上了棉袄后就喝粥，然后就将他们赶到船舱中去睡觉。
       
        第二天上午，小金吾开始审问俘虏了。
        “我乃村上海贼的船大将能岛小金吾是也。将你们这些敌兵捞上船来并非出于什么菩萨心肠。你们就当自己已经葬身鱼腹死过一回了，今后要为我效力，为我卖命。都听到了吗？有不服的请站出来！”
        俘虏们面面相觑，有谁敢站出来呢？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家伙吭哧吭哧地说道：“我家也在濑户内海，回去后若能放我回家，我就感激不尽了。”
        “放屁！你既然是濑户内海的，为什么要投靠织田信长来杀村上海贼！你想回家，好啊，我现在就成全你。来人，将他扔海里去，让他自己游回家去吧。”
        雷三郎听了，上前一把将那人提溜起来，一甩手，“噗通”一声就将他扔到了海里。
        小金吾的这一举动当然是旨在杀一儆百。
        见此情景，别的俘虏哪还敢多讲半句废话呢。
        小金吾命人记下他们的姓名、身份、出生地。
        问到最后一人时，那人自称名叫矢太，出身地是长崎，问到他职业时，他却吞吞吐吐地一会儿说是造船匠一会儿是铁匠，还说进织田水军之前是在伊势的大湊干活儿的。
        小金吾一听就来劲了，因为他知道信长的那六艘铁甲舰就是在大湊建造的。
        在他的追问下，矢太讲出了自己的经历：原来他是造船匠的儿子，后来又在近江的国友锻冶处学了四年的铁匠，而在伊势的大湊，除了参与铁甲舰的建造外，还制作了长铳所必须的原件——枪管。
        火枪的枪管是要用铁板卷起来的，而长铳因为发射时所受的压力更大，必须用多层铁板卷制而成。这在没有现代机械的古代，是一项难度极高的手艺活，全日本也没几人会。
        由此可见，这个矢太就是个难得的专业技术人才。
        小金吾大喜过望，立刻将自己名字中的“小”字赐给他，从此，矢太就改叫“小矢太”了。
       
        小金吾已经具备了造千石船的经济实力，又有造船及枪炮的专业人才，自然马上就着手建造属于自己的千石船——黄金丸了。
        不过，他要造船还是要得到御大将村上武吉的同意的。村上武吉对于小金吾一直是另眼相看的，只要不用的他的钱和人，小金吾要干什么他从不干预。
        笛太郎本就是个船迷，现在又来个造船专家小矢太，两人一下子就对上了眼了。
        小金吾要小矢太造一艘跟织田水军的铁甲舰一模一样的千石船，但小矢太认为那种铁甲舰太笨重了，不实用。他认为既然是用于远洋贸易的船，在其诸项性能中航速是第一位的，其次是装载量，然后才是进攻和防御的能力。在这些方面，应该向南蛮船和戎克船学习。同时，他又说铁甲舰上的大炮因为没有准头，只是个吓唬人的玩意，还不如多造一些长铳来得实用。
        对于小矢太的这种造船理念，小金吾和笛太郎都极为赞赏，心想这家伙长得焉不拉几，说起话吞吞吐吐的，肚子里倒还真有两下子啊。于是便将设计、建造的事全都交给小矢太负责，笛太郎任督造。小金吾自己则负责采购造船、造长铳所需的材料。
        造船首先要选择合适的港湾。
        笛太郎和小矢太一起调查了好几个地方后，最后选在伯方岛的木浦。
        选在这里，小矢太完全是出于技术上考虑，而笛太郎则是兼顾到一点私心的。因为他知道这里有大三岛大山祇神社的分社，大三岛的神主和巫女每月都要来两次的。
        “三乙女会不会来呢？”笛太郎寻思道。
        无巧不成书，当然会来的。
        在一个明月高挂的夜晚，笛太郎和三乙女（阿晴）在一艘小船上又见面了。
        上次在海滩上见面时，笛太郎已经吻过三乙女了，这次两人独处在一条船上，亲热的行为自然就要升到最高级别了。
        三乙女知道笛太郎在此地造船后，就要笛太郎等船造好了带她离开日本（这一点是笛太郎早就答应过她的）。原因是有人在暗中做媒，要把她嫁给某家武将。笛太郎答应去跟小金吾讲明情况。
        三乙女又说干脆将玉琴也带上，因为她也一直想回明国去。
        笛太郎知道雷三郎也老想着玉琴，能带上心上人远走高飞自然也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笛太郎告诉三乙女，目前是无法将她们带到遥远的明国去的，但可以将她们送到对马岛，跟自己的母亲阿袖先住上一段时间。
        对此，三乙女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在黄金丸快要完工的时候，御大将村上武吉来船厂视察过一次。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条结合了南蛮船和戎克之长的远洋海船，装载量在八百石左右，也看到船舵等关键部位都包上了铁皮。
        “下水后，船头会翘起老高吧。”他问道。
        “是的，这样才能劈波斩浪么。”小金吾答道。
        其实，他隐瞒了一个情况：船头吃水线位置的突出部分也要包上铁皮的，这样船的重量就配平了，同时，那突出部分也就成了一个锐利的巨牙，足以撞沉任何巨舰。
        当然，村上武吉也没有看漏船帮上一排排的枪眼。
       
        没过多久，黄金丸就可以下水试航了。
        由于该船上有两面可以伸缩的大帆，船尾还有一面用于逆风行驶的三角帆，船两侧则各有十支大桨，操作起来较为复杂。一连试航了好多天，船上的水手们才渐渐地熟悉了这条别具一格的新船，彼此之间在动作上也逐步形成了默契。
        御大将村上武吉也在高处观看，当他看到船头吃水线位置那个忽隐忽现的三角形大铁锥时，便轻声嘟哝了一句：“这条船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另一方面，帮助三乙女阿晴和玉琴出逃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经过秘密联络之后，在一个约定的晚上，笛太郎和雷三郎将三乙女阿晴和玉琴偷偷地弄到了黄金丸上。
        笛太郎跟小金吾讲明了情况后，小金吾大惊失色。但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了。最后他同意用黄金丸将三乙女和玉琴送到对马的曲浦，但也提出了一个令笛太郎和雷三郎大吃一惊的交换条件：送走了两位女眷后，黄金丸就直奔鳄浦，击沉青龙鬼，捣毁李伏龙的老巢，将他仓库里的存货统统占为己有。
        讲到宣略将军李伏龙的海盗团伙，笛太郎念念不忘的是金崎加兵卫，而雷三郎则总觉得愧对丽花，两人的心情都十分纠结。但事到如今，他们都顾不得许多了，因为他们都很明白，他们两人还有三乙女和玉琴，甚至还包括小金吾，都已经处在人生的转折点上了，不容他们有过多的犹豫和踌躇。
       
        第二天早上，黄金丸照例出海了。村上海贼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以为他们只是跟往常一样的操练而已。
        然而，当他们正要驶出濑户内海，奔赴外洋之际，见前方的周防大岛的多个港湾处各划出了五六艘小战船，总数超过了二十艘，在黄金丸的航路上一字排开，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挡住黄金丸的去路。
        “八助，叫水手们坐到划桨的位子上。雷三郎，吩咐武者们给长铳装弹，各就各位，准备战斗。”小金吾高声喊道。
        “头儿，他们打的是村上海贼的旗号，是自己人。”笛太郎说道。
        “自己人？哼！是来抢我的黄金丸的。你们将三乙女和玉琴带上船，正好给了御大将一个对付我的口实。好吧，我们就来检验一下黄金丸的战斗力吧！”
        雷三郎要笛太郎转舵，让黄金丸的侧面对准划向自己的小战船。
        笛太郎命令落下主帆，升起船尾的三角帆。
        等小战船进入长铳的射程之内后，雷三郎吩咐十支长铳瞄准最靠前的那艘小战船的吃水线，大喊一声：“开火！”
        一声巨响。
        十支长铳几乎是同时开火的。
        对面小战船的船身上被射出了十个窟窿，海水咕咚咕咚地往里灌。船上的武者见此情景，知道小战船必沉无疑，就主动往海里跳了。
        看到长铳固然厉害，雷三郎接下来就让五支长铳瞄准敌船开火，结果也是一样。
        有一艘小战船划起了飞桨，想尽快将双方的距离缩短到火箭能够得着的距离。雷三郎正要指挥另外五支长铳射击，小金吾却把他叫住了。他吩咐笛太郎调转船头用大铁锥撞沉他。他要检验一下黄金丸的机动性。
        笛太郎便扳过舵把，扯住三角帆，同时命令水手们划桨。
        黄金丸果然只画了个半径很小的圆圈就调转了船头，没等那艘小战船明白过味儿来，黄金丸船头吃水线下忽隐忽现的三角形大铁锥就撞进它的船舱，将船上的武者和水手统统震到海里。
        这一下子把所有的村上海贼都惊呆了，他们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黄金丸的对手，于是就大喊一声，纷纷调转船头作鸟兽散了。
        小金吾站在船头哈哈大笑，他吩咐笛太郎不要追赶，调整好航向，直奔对马而去。
        他心中已经在想象宣略将军李伏龙的青龙鬼在黄金丸的打击下沉入海底的情景了。
       

华南虎

        第十章 黄金丸起航
            黄金丸击退了村上武吉的海上伏兵后，扯满了风帆快速通过了周防滩海面，穿过了下关（也即马关。中日甲午海战后，李鸿章曾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代表清政府在此签下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海峡，进入日本海，直奔对马岛。
        一路上，笛太郎和三乙女阿晴，雷三郎和玉琴是两对最幸福的年轻人，他们都有说不完的心理话。黄金丸上也只有他们四个人嫌航速太快了。
        小金吾也没有闲着，他一直在跟高级技师小矢太探讨如何加大商船的装载量和长铳的射程。
        当天傍晚，黄金丸就很顺利地到达了离笛太郎的老家曲浦村最近的一个港湾——阿须湾。
    笛太郎领着三乙女以及雷三郎、玉琴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笛太郎的母亲阿袖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看到自己儿子带了个媳妇回来十分高兴。
    从此，三乙女和玉琴就留在了阿袖的身边。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跟自己的心上人见面呢？会不会跟笛太郎的母亲一样，一等就是二十来年呢？本书中没有交代。其实，《海狼传》还有一个续篇——《海王传》，上述问题以及笛太郎、雷三郎今后的命运如何，估计在那本书中都会有所交代吧。
   
    安顿好了两位女眷后，笛太郎就向小金吾提议：往南吹的季节风快要结束了，不如现在立刻就去琉球或明国做生意吧。
    “怎么了？老婆安顿好了就反悔了吗？想想当初是怎么约定的。”小金吾没好气地将笛太郎的建议顶了回去。
    笛太郎当然记得送两位女眷到他老家是以帮小金吾报仇，劫掠宣略将军李伏龙的营寨为交换条件的。只是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仗打下来恐怕会两败俱伤，弄不好还会同归于尽。但既然有约在先，小金吾又是他们的老大，就只能听他的了。

    又一场海战即将开始了。
    这是本书的最后一场海战，自然不会与前面描述过的海战有所重复的，也应该是最为惨烈的一战。

    第二天早晨，黄金丸拔锚起航了。就当时的风向来看，当天就能达到李伏龙所控制的洋面的。但考虑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空前的恶战，笛太郎建议当天中午时分就将黄金丸停靠在位于对马岛半腰处的三根湾，让水手、武者们好好休息一下。这样的话，明天一早开船，中午前后正好能与青龙鬼开战。
    对于这个提议，小金吾自然是不会驳回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黄金丸来到了佐须奈湾外的洋面上。
    很快，湾口的断崖上升就起了一缕狼烟。
    小金吾知道李伏龙的手下已经看到黄金丸了，他特意换上了胸前缀满金币的铠甲，洋洋得意地命令鼓手擂鼓示威。
    黄金丸上的武者头是雷三郎，指挥海战原本是他的职责，但今天一大早小金吾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今天的海战他要亲自指挥！
    笛太郎知道他报仇心切，同时又有些有恃无恐，以为有了小矢太打造的长铳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雷三郎也知道小金吾是在瞎胡闹，但因为自己有愧于丽华，原本就打不起精神来，见他要越俎代庖也就不吭声了。
   
    青龙鬼出现了。
    整个船身被漆成了跟海水一样的蓝色，依然是那么诡秘，那么霸气。
    令笛太郎吃惊的是，青龙鬼船尾屋顶上除了夜叉一般的丽花之外，还有一位手握棍棒（吾仗），两眼蒙着黑布的大汉——金崎加兵卫！
    他怎么也来了？
    其实，金崎加兵卫正是冲着笛太郎而来的。
    当他听小喽啰们说笛太郎（他们在望远镜中看到的首先是金光灿灿的小金吾，从而推断出笛太郎和雷三郎也在船上）带着一条模样古怪的大船前来时，就在征得了李伏龙的同意后上了青龙鬼。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他作为海盗的最后一战了。

    两条船靠近后，小金吾吩咐笛太郎转舵，以便发挥排列在船侧的长铳的威力。
    看看距离差不多了，小金吾就命令一支两人抬着的最大的长铳首先开火。
    然而，一声巨响之后，弹丸并没有打出去——炸膛了。
    这当然是在使用原始火器的时代里并不罕见的事故，可能是火药装填得太满，也可能是枪管有了裂缝。
    但造成的影响无疑是极大的。一个火枪手被炸飞了半个脑袋，几名水手被铁片击伤。更要命的是形成了一个出师不利的恶兆。
    小金吾气得直跳脚，吼叫连连，不断地命令开火。
    幸好其他的长铳没有出现同样的事故，枪弹纷纷击中了青龙鬼两侧吃水线上下的位置。
    每次中弹，青龙鬼都会摇晃一下，但奇怪的是，它的航速并没有因进水而下降。
    笛太郎猛然醒悟：青龙鬼的船舱是可以单独密封的。特别是靠近船两侧的船舱都十分窄小，相当于两排水桶。即便两排水桶都盛满了水，水也不会进入中仓。也就是说，与那些小战船不同，青龙鬼的两侧即便被黄金丸上的长铳打烂了，它也不会沉的！
    青龙鬼摇摇晃晃地朝黄金丸驶来。虽然青龙鬼上射出的火箭还够不着黄金丸，但可以明显地看出，它也在不断地调整航行，始终将船头对准黄金丸的腹部。它想干什么？
    笛太郎知道青龙鬼的战斗力在于以丽花为首的武者的武艺，要发挥他们的战斗力就应该在两条船平行靠近时，搭跳板过船厮杀的。
    难道它想用船头来撞击黄金丸吗？对此，笛太郎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黄金丸的机动性远在青龙鬼之上，凭自己的掌舵技术，是不可能让青龙鬼撞上的。
    就在笛太郎纳闷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怪现象：一个个小黑点从青龙鬼的上升起来，慢悠悠地飞过蓝天，然后小黑点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落到了黄金丸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黄金丸顿时摇晃起来，并有人发出了哀嚎。
    原来从青龙鬼上飞来的是西瓜大小的石球！
    “回回炮！”笛太郎听到雷三郎在声嘶力竭地大叫。
    笛太郎不明白打起仗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雷三郎为什么会如此惊恐。但他也看到了被雷三郎称作“回回炮”的石球的厉害——甲板上已经被砸出了好几个窟窿！
    笛太郎赶紧命令水手划快桨，拉开与青龙鬼的距离。
    在此，有必要交代一下使雷三郎惊恐万分的“回回炮”。
    请允许偶借用一下《中国历史大辞典》上词条（这样比较简明扼要）：“回回炮——又名西域炮、巨石炮、襄阳炮。是一种以机抛石，用于战争攻守的武器。中古时，波斯、阿拉伯等伊斯兰教国家之抛石机炮十分发达，能发射八百磅重巨石。元世祖（忽必烈）时召回回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督造，并教回回军士演习，于至元十年（公元1273年），用之于攻克樊城、襄阳。南宋亦曾仿制，并用于战守。明中叶以后，因大型火铳兵器已用于战争，渐废”。
   
      当年，元军攻打襄阳，打了六年还是没打下来（照金庸的说法是郭靖、黄蓉大侠夫妇率领丐帮众弟子的守城之功，呵呵），最后就动用了回回炮，一炮就打塌一座城楼，宋军大惊，自知无法再守，便开城投降了。
    雷三郎是明国人，估计听人讲述过回回炮的厉害吧。
    那么，青龙鬼上怎么会有回回炮呢？
    别忘了，青龙鬼上也有一个明国人——丽花。
    由此可见，丽花当了武者头之后，青龙鬼上也鸟枪换炮了，并且是创造性地将攻城用的野战重武器改良后安装在了战船上！
   
    且说，黄金丸驶出了回回炮的射程后，重新调整了航行。
    笛太郎明白，必须用黄金丸船头那包着铁皮的三角锥撞击青龙鬼的腹部才能击沉它。
    这时，雷三郎哭丧着脸跑来说：“头儿被回回炮打死了。”
    原来小金吾也是第一次看到回回炮，和笛太郎一样，当他看到一个个小黑点从青龙鬼上升起来时只觉得很奇怪，而当黑点越来越大，从天而降时，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一颗石球正中他那金光灿烂的胸部。
    小金吾身上的铠甲能顶得住刀砍枪刺，但对于以动量取胜的回回炮毫无抵御能力，所以，他中弹后，哼都没哼一声就报销了。
    战斗还没结束，而黄金丸上的主将就已经阵亡了。
    雷三郎平时对小金吾也是十分感恩、敬重的，见小金吾如此惨死，便激发起了他杀敌报仇之心。或者应该说是抵消掉了他对丽花的愧疚之心吧。
    接下来的战斗自然是由雷三郎指挥了。
    他与笛太郎心领神会，知道用长铳射击青龙鬼的船帮是毫无意义的。于是，当两条船再次靠近到长铳的射程距离时，他命令火枪手集中火力射击青龙鬼的桅杆。
    几阵排枪之后，青龙鬼上的风帆全都落了下来。这好比摧毁了青龙鬼的机动能力，而黄金丸则在笛太郎的掌控下，乘风破浪，飞速冲向青龙鬼，将令人望而生畏的打铁锥深深地撞进其腹部。
    随后，笛太郎命令水手们收起风帆，划倒桨，将大铁锥从青龙鬼的肚子里退出来。
    青龙鬼的腹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海水哗哗地灌了进去。这次，它是再也逃脱不了葬身海底的命运了。
    丽花来到李伏龙和金崎加兵卫的身边，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小艇，请他们赶紧脱离险境。
    李伏龙平静地说：“不用了。我的命到头了。下面该轮到笛太郎作恶了。”
    他至死也没有改变他的人生哲学——命中注定该做坏人的，就将坏人做到底。没法再做坏事了，活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金崎加兵卫也表示要追随将军而去——这就是他今天坚持要上船的原因。
    丽花却说：“我还不想死。我要去杀了那两个恶贼。”

    丽花披头散发站在一条小艇上，小艇直向黄金丸划去。
        背后，青龙鬼正在加速下沉。当丽花的小艇划到了黄金丸的长铳射程距离时，宣略将军李伏龙和他的得力干将金崎加兵卫已经和青龙鬼一起从海面上消失了。
    看到丽花像夜叉一般地杀过来，雷三郎命令火枪手朝小艇的四周开火。
    排枪激起了一阵水烟，但丽花的小艇仍在靠近。
    雷三郎命令火枪手不要射击小艇上的人，而将小艇击沉，至于丽花的生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注意！在本书中，丽花并没有战死，所以，她很可能在《海王传》中还会出现的。

    战斗结束了。
    笛太郎当然不会上李伏龙的贼窝里去抢东西，他只想早一点离开这一片使他伤心的海域。
    蛇无头不行，黄金丸也不能没有老大。
        在雷三郎的推举下，笛太郎顺理成章当上了黄金丸的老大，也就是“船大将”。
        读者应该记得，本书开头时，那些海女就叫笛太郎为“船大将”的。当时，她们只是将这三个字当作笛太郎的绰号来喊的，谁也没有当真。
在金崎加兵卫的引导下，第一次见到李伏龙时，李伏龙曾问过加兵卫：“（这小子）日后？有什么用？”
    加兵卫回答说：“大副，甚至是船大将。”
    如今笛太郎真的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船大将了。
    在当时，海上所遵从的法则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并无二致。笛太郎成了海盗的船大将，也就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海狼”。
    在宣略将军李伏龙的眼里看来，笛太郎跟他是一路人，是负有作恶使命的人。所以当他看到笛太郎的能量超过了自己，就像看到了接班人一样，觉得可以心安理得地告别人世了。
        那么，笛太郎真的会成为与李伏龙那样的人吗？
        或者说，他会不会成为小金吾那样的人呢？
        这些问题有待于本书的续篇《海王传》来回答了。
       
    按照村上海贼的规矩海葬了小金吾之后，黄金丸便趁着尚未结束的季节风，高高地扬起风帆朝琉球、明国方向远去了。
    本书到此结束，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