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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华南虎

[好书连载] 相思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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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12:38: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说着,梅夫梅特·埃密就出了店门。他这个小店里是没有电话的。老板一走,店里就只有奈美一个人了。可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客人竟然接连不断地踏进店来。有本地人模样的,也有一看就知道是外来游客的。
  老板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奈美却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看店的了。她背靠着帐台站着,好看清楚每位顾客。因为,万一有人顺手牵羊就不好交代了。
  但客人看她这副容貌打扮大概也感觉出这一位不像个巴扎里的老板娘,不过,店里又没有别人了。大部分顾客看到如此情形就粗粗地浏览一圈,一声不吭地拔腿走人了。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日本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看样子像是个城里人。奈美心中一惊,那人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并且直奔那个青花瓷瓶。只见他在花瓶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好像这时他才擦觉到奈美像个日本人,开口问道:
  “你是日本人?”
  奈美点了点头。
  “店里的老板呢?”
  “有事刚刚出去。”
  “土耳其人真散漫啊,竟然撂下客人自己跑出去了。……话说回来,或许是我们日本人做事太认真了,是吧?”
  “这个么,……”
  这是个不好随便回答的问题。
  那人伸手摸了摸那个花瓶,说道:
  “这个青花真有意思啊。”
  对他的这句话,奈美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本想问一下价格的,可老板偏偏又不在。”
  那人说着,苦笑了一下。
  ——这个花瓶已经卖掉了。
  奈美真想跟他这么说,可还是忍住了。林辉南、他和这个古董店老板的关系,还有奈美的娘家今川家的藏品、史密斯医生家中的瓷壶和瓷盘。这一切都说明,摆放在那里的青花瓷瓶有着过于复杂的背景。
  奈美生怕说出“已经卖掉了”后,会自己毁了这些背景的一角。
  “老板说有事出去一会儿,店里又没人看着,估计马上就要回来的吧。”
  奈美说道。
  她觉得“已经卖掉了”这事还是让梅夫梅特·埃密来告诉这个人为好。
  “可是,伤脑筋啊……”那人看了一眼手表道:“集合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了,要挨团长骂了。我在傍晚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再过来,麻烦你跟老板说一声吧。”
  “这可不行。”
  奈美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只见在她的一喝之下,那个日本游客吓得目瞪口呆,半张着嘴,过了几秒钟才抬手将耷拉到额头上一缕头发撩到了脑后。
  “不是吗?我又不是看店的。”奈美放缓语调说道:“我如果帮你转告了,这里的老板或许就会抱有太大的期望。万一你来不了,倒变成我在胡说了。……不管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偶然走进这个店里来的游客么。”
  “明白,明白。是我的不是。一看到同样的日本人,我就有点放肆了。要说起来,你也是局外人,不该这么要求你的。我失礼了。”
  那人低下头,像是在完成应有的仪式似地看了一眼手表,就走出了店门。
  奈美觉得略微有些内疚。
  因为她并非完全坦诚。嘴上说是偶然走进店来的,可实际上是林辉南介绍她来的,再说已经知道老板是在神户长大的了,怎么能将自己和这个店撇得这么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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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7 08:4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日本客人才走了不到一分钟,梅夫梅特·埃密就打完电话回到店里来了。
  “啊呀,她是热烈欢迎啊。说是在神户长大的人,好久没说神户话了,今天你能去,高兴得心怦怦直跳呢。更何况你又是林先生的朋友,简直是把我老婆乐坏了。”
  梅夫梅特·埃密说道。
  “林先生的朋友又怎么说?”
  “我老婆是林先生的超级粉丝啊。”
  “啊,是吗?”
  “关门了,打烊了。”
  说着,梅夫梅特·埃密就开始收拾起帐台边桌子上的东西了。
  奈美看了看表,才下午两点五十分。这个时候关门,对于巴扎内的商店来说也太早了吧。
  “这么早就……?”
  “我老婆说了,别的都别管了,赶紧回家吧。”
  “哦。……”
  这么看来,刚才那个日本游客傍晚再过来时,梅夫梅特·埃密古董店已经是铁将军把门了。
  “对了,”梅夫梅特·埃密看了看那个青花瓷瓶,说道:“把那玩意儿也抗回去吧。因为你要来,林先生才说放几天的么。如今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反正有车么,正好捎回去。不然的话,万一来个什么人说卖了吧就不好办了。”
  他在瓶口中塞了一些破布,再用柔软的纸张包裹好。
  奈美又想起了刚才来的那个日本人。傍晚来时,店已经关门打烊了,如果他真的喜欢,说不定明天还会来,可到了明天连东西都看不到了。
  (听说已经卖掉了——)
  或许刚才应该这么说一下的——奈美心里反省道。
  那人觉得这个青花瓷瓶与众不同,并作出“有意思”的评价,说明他很有鉴赏眼光。至少也是个看过很多青花瓷的人。对方既然是这么一个人,奈美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对他如此冷若冰霜的。
  “刚才你走开那会儿,来了个客人,对这个花瓶很感兴趣,想问问价格呢。”
  奈美说道。
  “哎?对这个花瓶?”
  包扎着花瓶的梅夫梅特·埃密皱起了粗粗的眉毛。
  “嗯,是啊。”
  “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地人?还是游客?”
  “是个日本来的游客。”
  “哦,是从日本来的?……哈、哈、哈,看来是有点来头的。”
  梅夫梅特摇晃着肩膀笑道,同时,也麻利地将花瓶包扎好了。
  “奈美小姐,麻烦你在车里抱着它。”
  “嗯,好啊。”
  将包好的花瓶交给了奈美后,梅夫梅特就拉下了古董店的窗帘。在外面锁好了门厚,他将奈美领到了巴扎的入口处。
  “请在此等三分钟。我去把车开来。”
  说完,他又往回走了。
   在土耳其,只有特别富有的阶层才会拥有私家车。因此,开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古董店的老头,竟然也拥有私家车,不禁叫人感到意外。
  梅夫梅特开来的是一辆日本车。估计和他的身世有关吧,看来他十分偏好日本货。
  “车况如何?”
  坐进车里后,奈美抱着花瓶问道。
  “没得说。这还用问么?什么奔驰呀的……,哼!”
  梅夫梅特轻轻地拍了拍方向盘。
  “可奔驰抢眼啊。”
  奈美说道。
  “现在,很多土耳其人都去德国打工的。”
  汽车开动后,梅夫梅特说道。
  “听说了。”
  眼下,西德正处在经济增长时期,劳动力严重不足,接纳了大量的外国打工者。而其中又以土耳其人居多。通过报纸获得的知识,再加上从曾是商务人士的亡夫那里听到的信息,奈美对此背景还是了解得比较清楚的。
  “去打工的人中,也是有人成功有人失败的。有些家伙出去了就不守伊斯兰的教规,不是赌博就是吃喝玩乐,赚得再多也白搭。只有勤奋工作,赚到了钱又运用得好的人才能凯旋土耳其。……怎么个凯旋法,知道吗?”
  “不知道,……”
  “那些从乡下出去的家伙,会开着奔驰回家的。乡下都是泥路,车一开过就滚起一股沙尘,等到奔驰进村放慢了速度,全村人都会跑出来看奔驰停到了哪家的门前。……沙尘一直滚到我家门口呢,这就是乡下打工者的梦想。哈、哈、哈,真有趣。”
  “可以理解。日本不是有衣锦还乡的说法么。”
  “我们土耳其人对西德的繁荣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可是,经济稍稍不景气,失业问题刚冒头,就讨厌土耳其人了,哼,真不是东西。”
  “是吗?”
  奈美只能这样附和他。
  “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会儿,德国将全世界都当作了敌人,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那时,大家都跟德国开战,只有土耳其是跟着它的。德国一吃败仗,土耳其也遭殃了,被人割掉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
  “叙利亚……巴勒斯坦?”
  “你还以为那些国家以前就有的,对吧?以前都是土耳其的,是后来被人掰掉的。……嗯,如果土耳其不紧跟着德国,现在也不会闹什么巴勒斯坦问题了。德国该向土耳其道歉才是啊。可他们还要排斥土耳其工人,真是恩将仇报。”
  梅夫梅特一兴奋就有个危险的习惯动作:两手乱拍方向盘。
  “快到了。”梅夫梅特将车开进了一条较窄的道路。“去年,我们搬进了一个较为高级的公寓。周围都是从德国打工回来的,只有我们是从日本回来的。哈、哈、哈……”
  他大笑着在一长排建得都差不多的房子中的某一间前停了车。在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
  “看起来都差不多,对吧。我们这家是最新的,设施也好啊。”
  梅夫梅特还没打开车门就先夸了一番自己家的房子。
  “总共是五层,我们买的是一楼和二楼。因为既要有仓库,也要准备孩子从德国回来后住的屋子么。”
  所谓“周围都是从德国打工回来的”的说法,看来也包括他自己那个还没从德国回来的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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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8 19: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哦,这是哈莉儿。这位是千叶奈美小姐。”
  梅夫梅特与给站在门口迎接的妻子介绍了奈美后,又用日语说了句:
  “我去停车。”
  随即便钻进了车里。
  “欢迎欢迎。见到日本人,太亲切了,我都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哈莉儿说着伸出双手。奈美上前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真软。
  “你的日语说得真好啊。”
  奈美称赞道。
  “离开日本已经二十五年了。……不过,我会时不时地跟他说说日语的,这样,我们两人就不会忘记日语了。”
  “啊,是吗?”
  “嗯,有时也挺方便的。因为一说日语其他人就听不懂了么。……比如说该给多少小费之类的事,我们都是用日语来商量的。”
  哈莉儿将奈美让进了大门,随即两人慢慢地走上楼梯。
  “我们现在住在二楼。”
  哈莉儿是个五官端正的女性。如果面部轮廓再硬朗一些,就会给人以男性的印象了。美男子一般俊俏的中年女子——这是奈美对哈莉儿的第一印象。
  “突然造访,十分唐突。店面也为此早早地打烊了……”
  “别在意。他开店又不是真为了赚钱,多半是消遣罢了。不顺心的时候,有时一连好几天都不开店门的。您请进。”
  客厅十分宽敞。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办公桌,物品架上放着一个装在盒子里的日本人偶。
  “啊,这是神户吧……”
  看到了墙上的一幅油画,奈美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画面上的景象,毫无疑问是从山顶上俯瞰海面的神户风景。这个题材有许多画家都以不同的构图画过。主色调为黄色,整个画面都显得十分明亮。奈美看到这幅画感到万分亲切,因为她联想到的不是现在的神户,而是她少女时代的神户。
  “奈美小姐以前住在神户的哪里?”
  哈莉儿问道。
  “御影。”
  “我住在山本道。……这是在我家再往上一点的地方画的。”
  “哎?这是您画的吗?”
  奈美说着不由地又朝油画走近了几步。
  在这幅二十号左右大小的风景画的右下角,可以辨认出一个用氧化钴颜料写下的签名:HARIR。
  “我以前画过画的。……不过,画得不好。但我真是太喜欢画画了。……可是,我们伊斯兰教徒都不擅长绘画的。因为禁止的题材太多了。”
  伊斯兰教是排斥偶像的。就连现在奈美脚下踩着的这块地毯,织的也是几何型的蔓草图案。人的形象,在绘画和雕刻中都是应该尽量避免出现的。有了这么多的限制,绘画当然发展不起来了。所以,与其说伊斯兰教徒都不擅长绘画,倒不如说是这方面的才能被压制了。
  “可这幅画画得很好啊。……我真的非常喜欢。”
  奈美并非在曲意奉承。悠闲地照射在坡道上的阳光、向阳处的景象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真的?我真不敢相信啊。”
  “我也画过一点画的。……再说,在现在的神户已经画不了这样的画了。建了许多高楼大厦了。……这是从二丁目的田边向下俯视所看到的景象吧。”
  “对啊。我在那儿画了好几幅画呢。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
  在战争年代,城里也都种开了白薯、南瓜。战后过了十年,那些田地都不见了。只有在北野町二丁目的一角,有一片拆除房屋后留下的空地,约三百坪(译注:面积单位,每坪约为3.306平方米)大小,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作为田地保留着。
  “那块田也没了。”
  “是吗?我们离开后,日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么。……东京奥运会、新干线、世博会、还有神户港区……每当我从报纸读到,或听到人们谈起这些,总会感到激动万分。”
  “我结婚后就去了东京,可偶尔回老家看看,也总会大吃一惊的。我还在国外生活过两年,回来后一看,简直是不知所措了。”
  “不知所措?哦,对了,变化太大了,让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了么。”
  哈莉儿揭开了糖果盒的盖子,轻轻地推向奈美。随后,她又转身走向里间,用托盘端来了红茶。奈美在她的邀请下喝了一小口红茶。
  “真好喝。”
  奈美说道。
  “啊呀,你看你,称赞了画,又称赞起红茶来了。”
  “和我在巴扎的店里喝的是同一种茶吧。”
  “遇上了知音,茶也会很高兴的。”
  哈莉儿的日语诚如梅夫梅特所说的那样,比丈夫说得好,并且品味高雅。
  (真是不可思议。……)
  会在这里巧遇一对在日本长大的夫妇,并被邀请到家喝茶,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梅夫梅特的妻子哈莉儿画过画,而这幅画又让奈美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这一切只能说是不可思议了。
  等奈美喝过了红茶,哈莉儿开口道:
  “梅夫梅特也喜欢画画的。所以,我们两人合得来么。……要说神户的土耳其人圈子,本来就不大。所以,我们从小就认识的。”
  “哦,您丈夫也画画?”
  “是啊。比我画得好多了。或许该说是心灵手巧吧。我只会画自己喜欢的画。就像墙上的那幅画。他会画各种各样的画呢。譬如说,塞尚的、戈雅的、毕加索的、马蒂斯的,他全能画。”
  “您丈夫,……真有才华啊。”
  “有才华是不假。”哈莉儿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他太逞才了。将才能用到了不太好的地方。为此,我曾经非常苦恼。”
  听了哈莉儿的这句话,奈美想起了梅夫梅特自嘲般说过的“专搞赝品”的话来了。
  “那是在战后,一切都还是乱哄哄的时期。”哈莉儿继续说道:“当时,有很多古代美术品从衰落的旧门第流落到市面上。而买这些东西的,有小暴发户、美军和转手倒卖者。有不少人都是很好骗的。……我说的这些,你懂吗?”
  “基本上能懂。”
  奈美如此答道。估计哈莉儿下面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先用上面这些话来垫个底。
  “他不是心灵手巧吗?当时就做了不少假货。不光是绘画,还有版画和陶瓷呢。”
  “光是制作吗?有没有去卖呢?”
  “也做也卖的。自己做不来的,还专门去找人做呢。所以,各种各样的,搞了不少假货。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了,可做妻子的我却全被蒙在鼓里了。我真傻啊。”
  哈莉儿歪着头,用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去车库停车的梅夫梅特也该回来了,可还是不见身影,楼下也不见动静。
  做赝品的事是梅夫梅特先提起的,看来他打算开了个头后,接下来就让妻子去解释了。
  “可是,为什么想到要和我说这些事呢?”
  奈美问道。
  “奈美小姐不是林先生的朋友嘛。”
  哈莉儿似乎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我们自己的事么,与其让林先生告诉你,还不如我们自己来说的好么。”
  奈美与林辉南是交换过名片,可并未约定再次见面。林辉南未必会告诉她梅夫梅特的秘密的。可这对夫妇却似乎已经认定林辉南肯定会说起他们的事的。他们将奈美和林辉南之间的关系想象得比实际上要亲密得多。其理由,梅夫梅特已经说过了——“你是林先生喜欢的那种类型。”
  “估计您不太了解我们在日本时的境况吧。从战前起就一直在日本了,可我们虽是土耳其人却不是土耳其国民,准确地说,或者从日本政府的角度来说,是无国籍的游民。在外国人登记时,是被写作‘ステートレス’——无国籍的。”
  哈莉儿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说道。
  “为什么呢?”
  “我们虽是土耳其族人,可从前都是住在俄罗斯境内的。直到俄罗斯爆发革命之前,我们一直是俄罗斯国民,是俄罗斯境内的土耳其族人。那是我的父辈、祖父辈的事了。那时,我们土耳其族人生活很安定,生意也做得很好,也积攒下了不少钱。正因为这样,一闹革命我们就非逃不可了。即所谓的亡命天涯。”
  “亡命?就像白俄罗斯人那样?”
  “我们是和俄罗斯人一起逃命的,但我们不是白俄罗斯人。”
  哈莉儿开始讲起了本民族的历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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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30 21: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梅夫梅特还没有回来。或许他是有意将诉说自己民族背景的任务推给妻子的吧。
  哈莉儿从桌子下面取出一张地图,摊开在奈美的面前。
  “这儿是里海。这儿是伏尔加河。”
  她手指着地图说道。
  每当看世界地图时,奈美总觉得里海比黑海优美。黑海是横向扩张的,而里海是纵向狭长的,形状也比较好看。再说,通过《伏尔加船夫曲》这首俄罗斯民歌,那个地名也显得较为亲切。
  奈美听了,点点头。
  哈莉儿的手指沿着伏尔加河往上移。
  “伏尔加格勒,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吧。”
  “嗯,第一次听说。这里画了两个圈,是个很大的地方吧。”
  “作为伏尔加河的港口城市,曾经十分繁华。是我们的祖先建造的。我们被称作鞑靼人。在俄罗斯人来之前,我们土耳其人在这里生活了三百年。”
  “啊——,是吗?”
  沿着里海和黑海的中间往南看下去,就是现在的土耳其共和国。伏尔加和土耳其,从地图上就可看出两者之间的关联,可在奈美原来的印象中,两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也难怪你第一次听说。以前这里是被称作斯大林格勒的。”
   “斯大林格勒?这个我听说过啊。”
  奈美喜欢历史,上大学时也经常去听历史课。她知道斯大林格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爆发过激烈的战斗。
  德国为了孤立莫斯科,曾经包围了这个伏尔加河边的港口城市,并遭到了苏联军队的强烈反击。一九四三年一月,遭到惨败的九万德军连同他们的统帅波勒斯将军一起向苏军投降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以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为重大的转折点的,从那以后,苏军就展开了全线反击。
  “取名为斯大林格勒的是苏维埃,改名为伏尔加格勒的也是苏维埃。斯大林死后,一遭到批判,连同这个城市的名字也遭殃了。从斯大林的城市变成了伏尔加河的城市了。将人名用作地名的这种做法,本身就欠思量么。革命之前的名字是察里津,意思是皇后的城市。俄罗斯帝制崩溃后,自然也停用了。
  “城市的名字因为政治被改来改去的,真是无聊啊。”
  奈美说道。
  “十六世纪前,伊凡四世(译注:1530年8月25日~1584年3月18日,又被称为伊凡雷帝或者“恐怖的伊凡”、“伊凡大帝”。瓦西里三世与叶琳娜•格林斯卡娅之子,是俄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沙皇。1533年至1547年为莫斯科大公,1547年至1584年为沙皇。)占领了我们鞑靼人居住的这块土地。……从这儿再往上游……”
  哈莉儿的手指继续沿着伏尔加河往上移。河道变粗的地方是库伊比夫湖,再往上看,又有一个画着两个圈的城市。
  “这儿是喀山。……我们的祖先从成吉思汗子孙国家——钦察汗国逃出来,在此独立了。这一带,原来就有同民族人居住,后来发展得十分繁荣。”
  “真是为之惭愧,我对这一带地区的历史几乎是一无所知啊。”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么。这里的土耳其人对此也不是很清楚的。土耳其民族以前是个游牧民族,居住在以喀山为中心的我们的祖先,却很早地就过上了城市生活。他们主要从事商业活动,会做了生意,那就只要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哪儿都能去了。……听我祖父说过,失去了祖国的民族就只能经商了。犹太人不也是这样吗?……我们比占领了我们的土地的俄罗斯人做生意精明多了。”
   
  哈莉儿不慌不忙地叙述着,奈美听得十分认真,似乎要将这一切都印在脑子里似的。
  “后来俄罗斯帝国向东方扩张了,”哈莉儿继续说道。“从西伯利亚到蒙古,然后是中国的东北,也就是满洲。……我们的祖先则从事着将中国的物资贩运到西部的工作,据说赚了不少钱。后来日本和俄罗斯开战了,对了,就是日俄战争。当时,我的曾祖父,就靠采购和贩运军需品和粮食发了点小财。梅夫梅特的祖父跟他们也是一伙的,为了生意上的联络接应,在各地开了不少商店。我们鞑靼人在东方的根据地就是哈尔滨。”
  事情从伏尔加开始讲起,现在终于讲到和日本相关的部分了。
  日俄战争,似乎给商业民族鞑靼人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发展机会。哈莉儿说被称作鞑靼的土耳其人当时虽然住在俄罗斯,但俄罗斯在日俄战争中了吃了败仗,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沮丧。
  “我们内心还觉得很高兴呢。因为我们相信我们的祖先是从东方迁移过来的。在那场战争中,东方的日本教训压迫我们的俄罗斯人。……伊凡四世占领喀山时,捣毁了我们的清真寺,弾圧了我们的人民,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奈美本来觉得是在听一个发生在遥远国度里的故事,没想到突然将日本也扯了进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听说,以前在哈尔滨住着很多俄罗斯人。”
  奈美说道。
  “不错。是有不少真正的俄罗斯人。但从日本人的眼里看出来,我们也是俄罗斯人。……俄国爆发革命时,原本住在伏尔加河边的许多鞑靼人就往东逃了。因为我们本来就没将那儿当成自己的祖国,很多人在哈尔滨有亲戚朋友,于是就投奔到那儿去了。”
  梅夫梅特家族一开始就到了哈尔滨,而哈莉儿家族则翻过了乌拉尔山脉向东迁移了。然而,他们原本就是属于一个族群的。
  凡是居住在俄罗斯东南部的土耳其人,被总称为“伊蒂儿·乌拉尔·土耳其鞑靼”,简称为鞑靼。
  “我们被称为曼哈基林,是阿拉伯语‘难民’的意思。听说,当时在哈尔滨,曼哈基林有三千人之多。从很早起,那里就有清真寺了。是从前居住在那儿的人,从俄罗斯请来阿訇后建造的。还建了些小规模的学校呢。……阿訇,你知道吗?就是伊斯兰教的宗教领袖,做礼拜时高唱《古兰经》的那位。曼哈基林经过了长途跋涉,却仍保持着原有的生活方式。当然,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商人。……”
  听着哈莉儿的叙述,奈美觉得这简直是一部民族叙事诗。
  这些天生就是生意人的鞑靼,即便是在逃难的地方,也有很多人获得了成功。日俄战争之后,日本的势力就侵入了以哈尔滨为中心的地带。当然起决定性作用的事件就是“满洲事变”(译注:即发生于1931年9月18日的“九一八”事变。),要在满洲做生意,自然就要与日本人发生关系了,前往日本的人也日益增多了。
  在来到日本的鞑靼人中,来自俄罗斯东南部的曼哈基林要比原本住在哈尔滨的土耳其人多。因为对他们来说在日本和哈尔滨并无多大的区别,于是就干脆来日本开创新天地了。哈莉儿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是从行商开始做起的。在语言不通的国家里,他们肩扛着西服面料,挨家挨户地上门推销,想来真是十分艰苦,可大家都干得十分卖力。到了一九三六年,就在神户建起了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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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 08: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哈莉儿的手指在世界地图上指到了神户。
  “啊,就是神户的那座回教寺院吧。那里也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奈美说道。
  因为附近有朋友,所以奈美小时候常去山本道的回教寺院那一带。因此,说那里是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也绝非奉承之词。然而,前一阵子过去一看,发现那里完全被开发为一个旅游景点了,心里稍稍有些不满也是事实。
  或许那天是星期天的缘故吧,青年男女在那里吵吵闹闹的。一打听,说是自从在那里拍过一个有名的电视节目后就一直是这样的了。
  (原本是个很幽静的所在么。……)
  奈美心想,同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怀旧了。
  那里曾经洋溢着一种独特的氛围,若能让更多的人领略到那种氛围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直到现在那个地方还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呢。”
  哈莉儿说道。
  出现在她梦里的清真寺以及山本道一带还是相当幽静的吧。——奈美心想,然而听了她下面的话,才知道出现在哈莉儿梦中的清真寺却是更早时候的模样。
  “那时遭到了空袭,那一带被烧成了一片瓦砾。唯有清真寺,或许是建造牢固,或许是得到了真主的保佑吧,几乎完好无损,稍作修缮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我那时仰望着耸立在一片瓦砾之上昂首挺胸的清真寺,热泪长流。虽然我那时还是个孩子,也觉得无比自豪。”
  “那时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时,奈美还没有出生。女性之间的谈话常有一条微妙的感情界线的,出言吐语必须小心。哈莉儿比奈美要年长十多岁,可她在交谈中尽量不突显这种年龄差别。
  “战争结束了,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我也常听父母讲起的。谁都会觉得和平好的么。”
  “不过,日本是战争当事人啊。我们只是偶然来到日本而已。……不过,日本对我们还是很重视的。这或许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吧。因为外界会从我们所受到的待遇上,看出日本对穆斯林的态度的。”
  那时,日本大唱大东亚共荣圈的高调。在这个“圈”内,穆斯林的人数也是不少的。在中国就有很多,而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除了少数华侨外,几乎都是穆斯林。估计是为了对那些穆斯林实施怀柔政策,日本政府才对居住在日本的几百个土耳其鞑靼格外关照的吧。
  “你们是客人么。不论是谁打赢了,你们都无所谓吧?”
  奈美问道。
  “这可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哈莉儿笑了。但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复杂。
  “我们也从日本人身上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哈莉儿小心地收起笑容,继续说道:“在战争时期,日本是强调国家主义的。只要是为了国家,什么都愿意,连死也愿意。当时的气氛就是这样的。我们的人中,也有羡慕这种爱国热情的倾向的。……毕竟,我们是没有国家的。以前是俄国公民,而后来并没成为苏联公民。可以说,哪一国的公民都不是。我们鞑靼人分散在世界各地。当然,留在苏联的也很多,但去了满洲或日本后,就成了无国籍的了。所以,很自然地希望有一个国家可以做依靠。就在那时,土耳其共和国向我们发出了召唤。土耳其也是联合国的成员之一么。”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因紧跟德国而倒了大霉的土耳其,二战时极为谨慎。它一方面与英法签订相互援助协议,同时也跟德国缔结了友好条约。在一九二六年,土耳其就与苏联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到了二战时,又与之发表了再次重申的共同宣言。
  在胜败基本上已成定局的一九四五年二月,土耳其共和国对德国宣战,并在三月里对日本宣战,成了联合国中的一员。
  然而,土耳其的参战实在也太晚了,引起了苏联的不满,曾出现过撕毁互不侵犯条约的一幕。战后,土耳其完全倒向了西方阵营,据说就是对苏联那时的粗暴行径的反击。
  话虽如此,在一九六三年的塞浦路斯纷争中,由于美国并未有力支持土耳其,土耳其又表现出了亲苏的苗头。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不得不优先考虑本国的现实利益。
  为了加强团结,提高国民的士气,土耳其在战前就推行“泛土耳其主义”的精神运动了。
  不管居住在哪里,只要是土耳其族人,都可以成为土耳其公民——当时确立了这样的原则。这就是在俄罗斯帝制下深受迫害的鞑靼人纷纷亡命于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的政治背景。
  “战后,你们在日本的生活很艰苦吧?”
  奈美问道。因为她听说,在战后原本无国籍的鞑靼纷纷取得了土耳其共和国的国籍,并陆续回到了“非故乡的故国”的小亚细亚土耳其。
  “不,起初还是过得很轻松的。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联合国的一员么,有些特别优惠的。听说,在那时生意也做得很红火。”
  哈莉儿否定道。
  据她说,绝大部分的鞑靼,都取得了土耳其国籍,而这一点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清真寺的附属小学里,原来是用阿拉伯文字教授鞑靼语的,在战后则改用拉丁字母教授土耳其语,语言本身基本上是一样的,只是表记方式不同而已,因此也并未发生预想中的混乱。
  鞑靼人原本就十分热衷于教育,清真寺办的小学里也教日语,因此,在战前就有不少小朋友升入了日本的上一级学校。在战后,则一般升入美国人学校等外国人办的学校了。
  “可是,我的父亲认为既然住在日本,就该进日本的学校学习。所以我就进入了东京的女子学园。因为我叔叔在东京。那里有初中、高中还有大学……”
  “难怪你的日语这么好。”
  奈美明白了。哈莉儿的日语不是自然而然地学会的,是在正规学校里接受了正规的教育而掌握的。难怪她连一些委婉的表达方式都能用得得心应手。
  “日本的古典文学我也学过的。《徒然革》、《枕革子》等课程我都很喜欢的。还又选修了汉文呢。”
  “啊呀,比我要厉害得多了。”
  “过誉了。……话再说回来,住在日本的鞑靼是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回到这个国家来的。当时,日本开始复兴,与各国和平共处,我们的联合国人的特殊待遇也没有了。后来,一些大企业也恢复生产了。特别是在朝鲜战争之后,发展的势头十分迅猛。再往后,奈美小姐也都了解了吧。面对日本大商社的集团优势,鞑靼人的个体经营方式是无法与之相抗衡的。如果是日本人,哪怕是个体经营只要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还是有机会发展的。但我们却不行。……产生了自信的日本人,对外国人就不采取宽容政策了。战争时期还有某种怀柔政策,战后复兴了的日本,就不再需要这种手段了。所以,我们在日本的日子也就越来越不好过了。因此,很多人都觉得与其作为一个外国人生活在日本,还不如在土耳其共和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公民来得心安理得呢。……”
  战后十年,这些土耳其人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日本。只有极少数人,因为拥有特别的门路或才能,直到现在还留在日本,往往是搞体育或当演员的。
  “梅夫梅特也有些才能,在日本估计也能混下去的。可是,他却将才能用到了邪路上去了。……”
  话又回到了她的丈夫梅夫梅特·埃密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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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5 19: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要说做赝品方面,说他是天才或许过头,但确实是很有本事的。……这些事我一般都不愿意提起,可我觉得对你是可以开诚布公的。”
  “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有所谓时效的说法吧。要说时效,倒已经过了。……对此,梅夫梅特自有他独特的想法。他认为错在上当受骗的一方,还吹嘘许多美术馆、博物馆都上过他的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真有自信啊。”
  “这种自信真是可怕啊。他的梦想就是要骗过东京博物馆。”
“这个梦想……?”
  “差一点就实现了。”
“没成吗?”
“当时,出现了一个能看破他所有赝品的人。他就一下子丧失了自信。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再也干不下去了’。……”
“啊——那人就是林先生吧。”
  这倒不是奈美的胡乱瞎猜。因为神户将林辉南和梅夫梅特•埃密连接在了一起。梅夫梅特好像在林辉南面前抬不起头来,哈莉儿对林辉南又似乎很崇拜。将这些因素,串在一起,答案自然就出现了。
“正是。”
哈莉儿说道。
“我只是凭直觉瞎猜的。”
“梅夫梅特倒底是怎么败在林先生的手下的,我也不太清楚。因为他不愿意说。……他说是错在上当受骗一方,可他的行为无疑是十足的诈骗。梅夫梅特随时都有被告发的危险,关键就看林先生怎么做了。可林先生说了,‘与其作假还不如寻访真迹有趣,去伊斯坦布尔的巴扎里开个店,再慢慢等候机会,怎么样?’……那时,正是朋友们不断回国的时期,我们也有这样的想法。再说,我因为被他蒙骗了这么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哈莉儿的叙述基本结束了。前奏部分的民族叙事诗很长,最为关键的回国开店部分却极短。不过,奈美听了之后对其来龙去脉倒把握得十分清楚。
“从那以后,二十多年来我们和林先生一直保持着来往。”
哈莉儿说完这句总结性的话语时,楼下有动静了。——有人在轻声吹着口哨。不早不晚,梅夫梅特回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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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9 10: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哈雷街
  阿诺德•史密斯医生的家在伦敦的哈雷街上。奈美在伦敦住过一段日子,对那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
  附近就是杜莎夫人蜡像馆,有朋友从日本来时,奈美常会带他们去那里参观。而有的人看过了蜡人馆里的蜡像后会觉得心情郁闷,会说:
  “去附近走走吧。”
  这时,奈美就带他们去哈雷街。因为那里行人稀少,正是个安定情绪,调整心情的好去处。
  在哈雷街和德邦希•布莱依斯之间,有一座名为伦敦诊疗所的著名的医院。外表上虽然看不出来,其实,在哈雷街上住着许多名医,还有不少诊所。人们常说:
  “能去哈雷街就诊的病人是幸福的。……”
  那里除了有一流的名医外,诊疗费之贵也是出了名的。对于没有医疗保险的普通人来说,那里的费用是令人咂舌的。近来,常见阿拉伯的石油暴发户来此地就诊。他们甚至共同出资招聘名医,在哈雷街的一角,开了一个专为阿拉伯人服务的中型医院。
  奈美在到达伦敦的第三天,拜访了位于哈雷街的史密斯医生家。
  阿诺德•史密斯出生于医生世家。他的祖父曾在哈雷街开诊所行医。他的父亲大学毕业后实习了一段时间后,战争就爆发了,他便从军长期服务于野战医院。直到二战结束后,他仍在军队的医院里工作,在退休之前,他就已经是院长了。据说是他的责任心太强了,故而失去了退休后自己开诊所的机会。然而,还在阿诺德•史密斯在大学里学医时,他父亲就常对他说:
  “现在是团队合作的时代,靠个人开展医疗是很困难的。要么做健康顾问,要么做临床医生,两者选一罢了。”
  在自己开诊所和进大医院工作的选择上,他父亲是极力主张进大医院工作的。
  史密斯医生虽然住在哈雷街却在大医院里做医生,倒不仅仅是出于父亲的期望,也是他本人的意愿。
  在伦敦出差的千叶康夫突发急病时,就被送进了史密斯博士所在的那家医院。其实,这也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本来就与史密斯医生相识的千叶康夫本人所要求的。
  千叶康夫是通过自己的兴趣爱好——园艺与史密斯医生相识的。
  奈美曾对丈夫说过:
  “你这哪是什么园艺啊,简直是植物学研究了。”
  因为千叶康夫对这个自己唯一的爱好太过投入了,有时会找来大部头的专业书籍查阅资料,甚至还用显微镜观察组织什么的。
  这次,奈美在打电话事先通知史密斯医生时,特意说了一句:
  “见面后,我有事要请教您呢。”
  上次来取丈夫的骨灰时,已经登门拜访过一次了。史密斯医生和丈夫千叶康夫虽是通过园艺认识的朋友,想来交情也并不太深。奈美作为常驻人员的妻子在伦敦生活过两年,可在这两年中也只和史密斯夫妇见过一次面。
  那次是去送一种只有日本才有的花草种子,现在已经连这种花草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当时,奈美是和丈夫康夫一起去的,但丈夫马上就要去利物浦出差,所以仅在史密斯医生家的门口递交了花草种子。史密斯看到奈美后立刻将自己的妻子叫了出来,殷切地邀请他们进屋,但奈美以丈夫立刻就要动身为由委婉地谢绝了。
  如果那时接受邀请进入了史密斯家的客厅,那么就会早几年注意到那个瓷壶和瓷盘了。领取骨灰时的那次拜访,因为自己的心情沉重,再说当时的气氛也不合适,所以不便谈论青花瓷的事。如果是在送花草种子那会儿看到了瓷壶和瓷盘,就能十分自然、轻松地说:
  “啊呀,我父亲的藏品中也有跟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呢。”
  那么,这次虽然也能装得十分自然,但能够轻松地说起青花瓷的事吗?对此,奈美缺乏自信。她担心自己会稀里糊涂地再次错过机会,所以特意在电话里叮嘱了一句“有事要请教”,这样就肯定能谈起瓷壶和瓷盘了。
  那两个绘有波涛纹的青花瓷,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以至于她不得不以此来规范自己。
   她隐约地感觉到,去了解那对青花瓷的底细,就是自己作为未亡人的新生活的开始。
  (说给谁听都不会理解的吧。……)
  她有这样的感觉。所以,现在她只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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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3 15: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按了门铃,报上姓名后,奈美又等了一小会儿。因为在里面接听的好像是一个女仆。
  门开后,史密斯夫人走了出来。
  “欢迎,欢迎啊。”
  史密斯夫人张开双臂抱住了奈美的肩膀,并在她耳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谢谢。因为有事要请教你们,打扰了。”
  奈美说道。
  (哎,怎么有点怪怪的?……)
  奈美看着史密斯夫人的脸,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僵硬,脸上虽然笑盈盈的,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奈美不免在心里瞎猜起来。看样子似乎是,夫妻吵架正吵得厉害的时候,突然门外来了客人,于是妻子强装笑脸出来开门,但脸上的僵硬表情还没有完全放松。可是,奈美是在电话里约定了前来拜访的时间的,并非是偷袭式的造访。
  奈美被让进了客厅候,她就迫不及待地朝那个反复出现在脑海里的饰物架望去。可一望之下,不由地双腿打颤,目瞪口呆。因为,饰物架上只有一个镶嵌着钟表的水晶摆设了。而在半年前,在这个水晶摆设的左右,分明还摆放着一个瓷壶和一个瓷盘。
  “你怎么了?”
  史密斯夫人小声问道。这正是刚才在门口时,奈美想问史密斯夫人而没问出口的问题。
  “啊,没什么?”奈美答道。随即又想到人家这么关心自己,仅回答这么一句也显得过于生分了,于是就又加了一句:“有点紧张而已”。
  “放松一点么。”
  史密斯夫人说着,用手抚摸了几下奈美的后背,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她自己也坐在了奈美的身边,并将手放在奈美的膝盖上。
  “谢谢。”
   奈美口里称谢,心里却在盘算这该怎么提起瓷壶和瓷盘的事。
   刚才,看到架子上没有了瓷壶和瓷盘,奈美一瞬间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但静下心来一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改变房间布置能调节人的心情,哪个家庭都会这么做的。英国人再怎么保守,估计也不会让客厅的模样十年如一日的吧。
  再说,原本放在饰物架上的东西现在没有了,不就是一个极为自然的话题的么。正当奈美想到这里,话已经到了嘴边的时候,史密斯夫人轻轻地握了握奈美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口道:
  “我就知道您会来的,您上次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您一定很痛苦吧。”
  失去了丈夫,妻子感到痛苦也是很自然的事。可这和再次造访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她在自己上次造访时就已经预感到会再次造访呢?奈美觉得有些对不上号,心中一片茫然。
  “尽管很痛苦,但还是弄个清楚明白的好啊。……总不能老憋在心里吧。……弄清楚了,心里反倒舒坦。我也曾经很犹豫的,现在来看,已经过了冷静期了,所以决定对您直言相告。”
  奈美既不能回答也不能点头。因为她根本没听懂史密斯夫人在说些什么。奈美不知所措,只得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没有了瓷壶和瓷盘的饰物架。
  “那天的情形,又出现我的眼前了,”史密斯夫人继续说道:“那天,您也是老盯着一个地方看,内心十分苦闷的样子。……我看着心里就难受得不行。……我后来非常后悔:要是在那时就对你直言相告就好了。”
  “直言相告?”
  奈美还是没听懂,她只是反刍一般地嘟囔着史密斯夫人说过的话。
  “千叶先生的心脏不好,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可他一直硬撑着,除了医生谁也没有告诉,估计和他在公司里的地位也有关系吧。”
  “嗯,他总想做第一线的业务。”
  “这个可以理解。但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就该多加注意,不能过分疲劳了。”
  “作为妻子,我也有责任的。”
  “可是,千叶先生是瞒着您的么。当然,不隐瞒的话,那事儿也成不了。……估计您也有所察觉的吧,就是那个叫作NOBUKO(译注:史密斯夫人是不知道该名字的汉字写法,所以用罗马字拼写。最常见的对应汉字是“信子”。)的女人。”
  “啊,呃……果然是……”
  对不上号的地方,终于对上了。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奈美是知道的。但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有一天晚上,奈美去浴室洗澡,但觉得有些头晕就不想洗了,回房间时,发现一直开着的房门关上了,觉得有点奇怪。这时,从房间里传出了丈夫打电话时的说话声。
  “没事儿,她去洗澡了,刚进去,还有一会儿呢。……哦,对了,还是我先到为好吧。我是哪个航班来着……”
  听到这里,奈美就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浴室,一时间呆如木鸡。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丈夫外面有女人了,那天听到的电话声只是给了她一个证据而已。第二天,丈夫要去九州出差,她已经问过了福冈的酒店名称和电话号码了。
  ——他要和那个女人在那里幽会。……
  她立刻想到了这点。也想过自己要不要悄悄地飞到九州去,来个捉奸捉双。然而,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未真的付诸行动。甚至心里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我是不是不怎么爱自己的丈夫呢?)
  她反而这么反省起来。
  丈夫有外遇得到了证实,自己却十分冷静,冷静得连自己也觉得意外。如果说自己生性恬淡就有粉饰过头了,或许应该说是冷淡吧。
  她既不想监视丈夫,也没有产生过要把对方揪出来的激情。对于对方到底是个怎么的女人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心,但没有积极打探的兴趣。所以,直到刚才史密斯夫人意外说起为止,她连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在丈夫的葬礼上,也来过几个不相识的女性,估计是丈夫公司的同事或业务相关的人吧。当时,奈美也想过:或许丈夫的情妇也在其中。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仅仅一闪而过。
  或许是没生过孩子的缘故吧,奈美对于坚守妻子的宝座,并不怎么执着。同时,在她的下意识中或许还有,娘家殷实富足,有什么事也不怕的天真想法。
  ——在物质和心理两方面都缺乏激情和欲望,不具备可使自己熊熊燃烧的前提。……
  这是她自我分析的结论。这样的缺陷有导致做人不够格的危险。
  所以,痴迷于绘有波涛纹的青花瓷,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自我防卫的手段。
  奈美对于丈夫的情人并不怎么嫉妒,所以,根本就没采取过什么行动。然而,为了那两个青花瓷,她却绕了半个地球坐飞机来到了伦敦。
  史密斯夫人误会了。半年前,和现在一样,坐在这里愣愣地看着饰物架,是发现摆放在那里的瓷壶和瓷盘与父亲的藏品一模一样,太过惊讶的缘故。而史密斯夫人认为,是奈美悲伤过度想不开了。
  “关于您丈夫的病情,上次我丈夫已经毫无隐瞒地告诉过您了。只是,您丈夫被送到医院里来时的情形——是被他的朋友送来的,考虑到您的心情,是我们和千叶先生的朋友们一起统一口径后虚构的。其实是……”
  “是那个NOBUKO(信子)送来的吧?”
  史密斯夫人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男方和女方也多有不是之处。……只是,NOBUKO并不是千叶先生叫到伦敦来的。是她自己要来的。我们也是听她本人说的。所以,请您不要过于责怪您死去的丈夫了。……”
  说着,史密斯夫人重重地握了一下奈美的手,奈美也用力回握了一下,说道:
  “请您放心。这一切和我原先所想的完全一样。既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也就可以放开这件事了。谢谢。”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随即,女仆端来了红茶。
   抿了一口红茶后,奈美又将目光投向了饰物架,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哎,上次我来时,记得那里摆放着一个瓷壶、一个瓷盘的……”
  说完后,她又抿了一口红茶。把她的提问完全变成了喝茶时的闲谈。
   其实这才是把奈美吸引到伦敦的真正原因,而史密斯夫人听了,只觉得重要的事情——千叶先生的情妇的事情已经谈完了。
  “啊,这个啊……”史密斯夫人耸耸肩,轻松地笑了笑,答道:“就是在刚才被拿走的,您来的十五分钟之前吧。……您还记得真清楚啊。”
  “刚才?”
  “嗯,……说起来已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我丈夫的一个朋友,对中国瓷器十分在行的。那次,他因为别的事情来我家,看到了那个瓷壶和瓷盘后,用手摸了摸,觉得很奇怪。……”
  “对什么觉得奇怪呢?是造型吗?”
  “不,不是造型,说是制作方法很奇怪。”
  “瓷壶和瓷盘都是吗?”
  “是啊,瓷器一般都是画好了图案再烧制的。可他说,这两件好像是烧制好了后再画的。说是什么有空了要专门研究一下。这不,今天就来拿走了么。”
  “这么说,图案是用颜料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画在瓷器表面的?”
  “嗯,他说光看表面还不能断定,要进行科学研究呢。……哦,您为什么也对那两件瓷器这么感兴趣呢?”
  史密斯夫人终于发觉奈美对此事的关心非同一般。
  “其实,我父亲的藏品中,也有两件图案花纹一模一样的东西。”
  奈美老老实实地答道。
  “哦,是这样啊。格林先生……呃,就是我丈夫那个收藏家朋友,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青花瓷。他看过的瓷器太多了,每天都要看很多瓷器的。但他却说没见过这样的瓷器。”
  史密斯夫人的表情显示出她对此事的不可理解。
  “我认识的一个这方面的专家也是这么说的。”
  奈美说道,她心里想到的是林辉南。
  “啊,您父亲的收藏里也有这样的东西,真是太巧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格林先生是一眼就看出那两件瓷器的制造方法与众不同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奈美就觉得有些遗憾了。因为林辉南在梅夫梅特•埃密的古董店里看到那个瓷瓶时,也只觉得图案比较少见,并未注意到那图案是在烧制后画上去的。如果他注意到的话,肯定会跟奈美讲的。
  就所谓收藏家来说,林辉南和格林先生的资历应该差不多吧。只是研究的深入程度,总是有所差别的。
  格林先生这个人是今天才听说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还不得而知。可是,奈美不愿意相信林辉南的水平会比他低。
  “也不是一眼就看出来的。他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呢。……刚才我也说了,他还用手摸过呢。……说是蓝色的线条有些凸起什么的。……是不是烧制后画上去的现在还不能确定呢。这不是在等他的研究结果么。”
  听了史密斯夫人的这番话,奈美松了一口气。涂了颜料的部分微微凸起那是很常见的,九谷烧(译注:起源于日本石川县江沼郡山中町一个叫做九谷的地方的瓷器。)就是以此为特征的。这是奈美突击学习所得到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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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3 17: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了,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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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4 09: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关注。

后面的情节更精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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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5 18:26:0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解で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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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28 15: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史密斯医生喜欢中国瓷器吗?”
  奈美改变了话题。
  “才不是,他的兴趣全在怎么让花草开花上面了。以前不是跟你们要过日本的花草种子吗?”
  “是啊。我还记得的。”
  就在那时,奈美第一次见到了史密斯夫妇。
  “那种花草第一年种得很好的,第二年就不行了。好像很难培育第二代。我在不知不觉中也被他带到园艺中去了,还真是很有趣的。”
  “那么,陶瓷器是史密斯医生父亲的爱好吗?”
  “也不是的,他父亲以前是个军医,喜欢射击和打猎。很有些军人作风的。”
  “那么,那个瓷壶和瓷盘……”
  “那是我父亲的东西。是在我结婚时作为礼物送给我们的。说那上面的图案是代表爱情长久的,是个非常吉利的物件。”
  “您父亲是一位收藏家吗?”
  “不是,是别人给他的。我父亲也喜欢美好的东西,可没有收集把玩的闲工夫。他的一生都是忙忙碌碌的。他总是真心帮助别人。那个瓷壶和瓷盘,也是一个父亲帮助过的中国人送给他的。”
  史密斯夫人答道。
  “中国人?”
  “是啊。这本来就是中国的东西么,从中国人那里得到不是很自然的吗?”
  “是年代非常久远的东西吗?”
  “我父亲才不关心什么年代呢,他只看合不合自己的趣味,还有就是赠送者的诚意,他只看重这些。”
  “既然送给你们作礼物,说明他还是很看重的么。”
  “那是当然。我父亲曾做过中国政府的顾问。对我父亲来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最辉煌的时刻。……他老了以后老讲那时的故事。那时,中国和日本在打仗,他的工作就是从缅甸向中国调运补充物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对于战后出生的奈美来说,战争已经是相当遥远的过去了。
  “应该是在一九四零年前后吧。那时我刚刚出生,被留在了英国,父亲就到远东去工作了。退休后他老讲那时的事情,简直就像是靠他的力量改变了历史似的,我们听着有时觉得十分可笑。但他是把那段经历当作宝贵财富,我们也不想破坏他的美好回忆。所以,有时跟他开开玩笑,嘲讽他几句也是极有分寸的。……若以当时他的年龄和地位而论,他只不过是整个机器上的一个齿轮而已。”
  史密斯夫人所说的,奈美十分理解。因为她自己也很敬爱自己的父亲。对她而言,父亲只要是个一般的父亲就行了,尽管没有得到过什么勋章也不是什么英雄,但她对父亲的敬爱之心是丝毫不会有所改变的。
  “那两件青花瓷器,估计有些来历的吧?”
  等史密斯夫人的怀旧情绪平息下来后,奈美这么问道。
  “啊,是啊。您那里也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么。……那么您那里那两件东西有些什么样的来历呢?”
  “我一无所知,”奈美摇了摇头答道:“我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没法了解其来龙去脉了。连相关的记录也没有。所以,我愈发地想知道。现在十分后悔,父亲健在时若能问问清楚就好了。”
  “我父亲也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不过,或许会留下一些文字资料的。赠送给他的那人以前似乎经常写信来的。……不过我没读过那些书信,不知道信中有没有提到那个瓷壶和瓷盘。”
  史密斯夫人说道。
  “那些书信还都保存着吗?”
  奈美问道。
  “父亲的遗物几乎都保留在我哥哥那里。他的性格也是一板一眼的,肯定还都留着呢。……对了,现在他上班去了,到晚上我打个电话来问问他。”
  史密斯感觉到了的奈美的关切心情,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激动了。也难怪,现在这个话题比刚才那个NOBUKO的话题有趣多了。并且,还激起了她对十年前就去世了的父亲的怀念之情。
  “十分感谢。”
  奈美表达了谢意。
  “格林先生刚刚将那两件瓷器拿去,估计不会马上就有结果的。我哥哥那里今晚就可以打电话去问。不过,即便那些写给我父亲的书信全都完好无损,也不能保证信中肯定提到了瓷壶、瓷盘啊。……对了,父亲在给人写信时都要留底的,如果那些留底的存稿也在的话,就能将这些来往书信对照着看了。”
  “太好了,如果这样能了解到两组相同的青花瓷的由来……”
  “奈美,”史密斯夫人首次称呼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外国女性的名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们联在了一起了。”
  “我也有同感啊。”
  奈美答道。
  她条件反射似地想起了林辉南的笑脸。要说有缘的话,在托普卡匹博物馆见到他,不就是不可思议的缘分所造成的结果吗?可是,“缘”这个佛教用语,用英语该怎么说呢?奈美一时想不出来。因为它是超越了通常所讲的connection(关系)和fate(宿命)的。
  “我想起了父亲的口头禅。说是,在这个世上能够偶然相遇都是由于‘卡尔玛’(译注:梵文kaeman的音译。在日语中也被写作“羯磨”,汉语一般翻译为“业”。佛教将人的身体、言语、心意三个方面的行为称作“三业”,而产生的结果则是“业报”。在本书中,主要是指业报的意思。)的缘故。因为他在印度、缅甸呆的时间比较长,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是啊,是卡尔玛……”
  “卡尔玛”在印度是指宿命,也可以译作“缘”,不知在什么时候它已经成了一个英语单词了。在以前,像史密斯夫人父亲那样的人大概也是为数不少的吧。
  “请称呼我为盎(译注:史密斯夫人的名字。)吧。”
  临别之时,史密斯夫人这么说道。
  史密斯医生在医院上班,不在家里。这一点,在通电话时奈美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一般的拜访而已,尊夫人在家就可以了……”
  奈美曾在电话里这么说道。或许正因为这样,才使得史密斯夫人以为奈美完全是为了解千叶康夫情人的事才来的。而事实上,那个话题没怎么深入就结束了,这让史密斯夫人松了一口气。
  “盎,再见。”
  奈美遵从对方的要求,称呼其名字。
  史密斯夫人在开门时,低声说道:
  “有人在伦敦看到过那个女人的。好像是在哪个日本公司或商店里工作。……不过,这种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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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20: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哈雷街步行至德邦希街时,奈美一边走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她觉得在她的人生中出现了一条粗线,将所有的一切都分成了线那边的和线这边的两部分。
  在坐出租车回酒店的途中,她发现伦敦的日本人比她六年前居住在这里时多得多了。从车窗里朝外望去,年轻的日本人的身影十分明显。有的是游客,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而公司的常驻人员及其家属、留学生等也为数不少。
  在面向日本游客的免税店里,也有不少日本的女服务员。奈美也看到大街上久有这样的年轻的日本女性匆匆行走着。
  (NOBUKO<信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奈美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已经做了十年夫妻,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当然她也没有能够断定丈夫就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自信。
  回到了酒店后,她先躺了一会儿。她感到有点累。不过,这不是完成了某件工作后所产生的疲劳感,而是觉得某件事才刚刚开始时所感觉到的疲劳。
  用过了较晚的晚餐后,史密斯夫人打来了电话。
  “我哥哥说父亲的遗物都保存得好好的呢。但一下子取不出来,要等到下周的星期天整理车库时才能拿出来。到时候我去复印一下。啊,我也好久没看到父亲的笔迹了。”
  紧接着史密斯夫人又报告了一个重大信息:
  “格林先生也来电话了。他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个花瓶,发现上面既有烧制前用氧化钴颜料画上去的图案,也有在烧制后画上去的图案,两者重叠在一起了。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后画上去的图案是可以用某种药水洗掉的。可是,画得好好的,怎能随随便便地洗掉呢?所以,格林先生说,他要仔细地研究一下瓷壶和瓷盘上的图案,要画一张烧制前的复原图呢。……还说,烧制后画的部分较多,估计复原图画出来十分简洁。我已经拜托他一定要画好复原图了。……等他的复原图和我父亲的来往书信的复印件都准备好了,我就给你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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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 14: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往来书函
史密斯夫人的再次联系,竟是出乎意料地快。就在奈美拜访了哈雷街上的史密斯家的三天之后,史密斯夫人的电话就打到奈美入住的酒店里来了。
“啊,打扰了。上次我说得也悠闲了,忘了您是一个旅行者,在伦敦的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后来,我就催促了我哥哥,让他把那些来往书信复印好了。格林先生那边我稍稍地催促了一下了。还是先将书信给您送去吧。我正好有事要到您住的酒店那一带去,就给您捎去吧。您也不用等我的,您要是有事尽管出去忙,那些东西也不占地方,可以交给总台保管的。……哦,对了,格林先生后来有急事去了美国了。那个复原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画好呢。看来要在您回国后,邮寄给您了。……”
奈美也没什么需要外出办理的事,她就在约定的下午五点钟,在酒店等着了。史密斯夫人在大堂里坐了十来分钟,将一个大信封交给了奈美。
“我也是第一次读到这些信件。总算是大致了解了父亲和中国朋友间的关系,当然,只是一个轮廓而已。”
史密斯夫人说道。
“提到那两件青花瓷了吗?”
“嗯。”史密斯夫人点了点头。“不过,有些专用名词看不懂,很难理解。这些信件已经按日期的先后顺序排列好了。父亲发出的信,也跟我想象的一样,都留了底的。”
“真是太感谢了。”
奈美与史密斯夫人告别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查看这些信件。
——亲爱的罗伯特-诺顿
这是最上面一封信的收件人姓名。罗伯特-诺顿就是史密斯夫人的父亲的名字。奈美又看了看信末尾处的署名,是:
WANG  CHIH  KUANG
字体并不潦草,很好辨认。
但对应的汉字应该怎么写就不清楚了。开头的WANG,估计是“王”字。因为这也是著名的棒球选手的爱称(译注:指王贞治。),奈美当然是知道的。
WANG  CHIH  KUANG发出的信件都是手写的,而罗伯特-诺顿的信都是用打字机打的,当然,在信的末尾有手写的签名。
由于都是复印件,所以,看不出信筏的纸质了。
WANG  CHIH  KUANG最早的一封信的日期是一九四一年四月六日。
“来该地赴任不觉已正好一个月了。早就想给您写信,可上任后杂事缠身,迟至今天才得暇提笔,万望见谅。”
这就是信的开头。奈美飞快地瞟了一眼签名下标记地点的部分:
IN  KUNMING
因为是出来旅行,奈美随身带着英文版的世界地图。她在索引处查了一下,发现KUNMING就是中国的昆明。奈美知道中国云南省的昆明市是风光旖旎的地方。
(啊,就是那个昆明啊……)
她盯着地图上的那一点,看了一会儿。只见表示都市的圆圈标记下面有一片蓝色。表示附近有湖泊。由于缺乏基础知识,奈美无法展开进一步的想象。只发现该城市离缅甸特别近。
信中这样写道:
“今天是星期天,一切总算安定下来了,我也能静下心给您写信了。本地的职员昨天就开始休息了。因为昨天是清明,是中国人给祖先扫墓的日子。对于我们这些离乡背井远道而来的人来说,这个清明仅是一个望乡的日子而已。我的故乡在上海的附近,已在日军的占领之下,即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住在我隔壁房间的刘教授,夫妇两人一起怀念着遥远的故乡。我跟他们开玩笑说,我真羡慕你们啊,一样的怀念家乡,你们两人还能相互安慰呢。谁知刘教授听了,就板起了脸来,眼里泪汪汪的。我才知道说错了话。看来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已经变得有些古怪了。
因为我的母亲年老多病,所以必须将妻子留在她身边照料,不能夫妻两人一起来内地。
这里与敌占区之间的通讯联络还是比较容易的,但仅限于互通信息,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们是无法见面的。我已经和我妻子三年没见面了,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然而,关于那件事。在给她写信时也是不能提的。因为告诉了她也只有使她徒增担心而已,所以我决定在完全解决之前保持沉默。CHONG QIN之事已经过去了,多亏了您的帮助。我也会告诉妻子的,但自然是先给您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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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4 17: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奈美又查了一下地图册中的索引,发现CHONG QIN就是中国的重庆。她知道,中国的国民政府在对日作战时迁都到了重庆。与昆明相比,还是重庆在她脑海里的印象更为清晰一些。

“如果说给您写信,是为了给妻子写信所做的热身运动,那就对您失礼了。不过,给妻子的信中,谈的几乎也都是您的事情。专攻英国文学的妻子看了,肯定会由衷感佩,英国不愧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乡。在此,我也由衷地表示感谢,并报平安。”

WANG  CHIH  KUANG的信,到此就结束了。
第二张复印件是罗伯特-诺顿写给WANG CHIH  KUANG的信,收件人处写着Professor WANG。可见那个在昆明的中国人WANG  CHIH  KUANG是个大学教授。
“得知您到了新的地方去工作,并且已经安定下来了,我很高兴。作为朋友我想提醒您,遭遇了种种变故之后,凡事不要过于勉强。
我托了在上海共同租界里的朋友打听您夫人的情况,但由于国际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上海的英国人的处境也变得艰难起来了。日本军队对于在公开机关或新闻界供职的人员,监视得尤为严密。日本宪兵的嗅觉是早有定论的。我担心,倘若冒然行动对您的家族会带来危害。因此,在此非常时期,还望慎之又慎。
重庆之事,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一个宝贵的经历。如果因为那种程度的帮助,而被喻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就只能令我汗颜了。
通过香港与家人取得联系之事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因为,日本势力在香港的影子也越来越浓了。书信内容中,应尽量回避过激言辞。对此,估计您也是十分了解的,而我只不过叙述一下自己的担心而已。
原本居住在日本的英国人和美国人,已经几乎全部回国了。居住在上海的人们,也大多回国了。我们似乎正处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最近,我要从仰光调到加尔各答去,而您却来到了昆明,刚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却又要拉开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在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得而知,那就让我们各自保重身体吧。”

日期写的是“六月二十五日”。
第三张复印件和第二张一样,也是罗伯特•诺顿写给WANG  CHIH  KUANG的书信,但这封信特别短。

“上次信中提到的工作调动之事,突然提前了。今天,我就要去加尔各答了。我在加尔各答的住址已写在另附的便筏上了。说不定我还要去上海出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吩咐。而去上海,估计也像这次调动一样,是说走就走的。”

这封便签似的书信的日期是“六月三十日”。
一九四一年的六月,正是日本向美国和英国公开宣战的半年之前。担任中国政府顾问的罗伯特•诺顿,估计是英国政府的相关人员吧。而史密斯夫人只知道父亲是负责滇缅通道之运输的。
奈美看了这几封信后,边展开了种种推理。
在重庆,WANG  CHIH  KUANG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而诺顿帮他解决了。信中提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估计是诺顿先生运用了非凡的推理能力干净利索地解决了问题,WANG  CHIH  KUANG因此而得救了。
之后,诺顿去了缅甸的仰光,接着又去了加尔各答。而WANG  CHIH  KUANG则离开了令他不愉快的重庆,去了昆明这个新天地,并且,估计是在大学里教书的。
第四张复印件,是从昆明寄往加尔各答的书信。

“我希望这封信能在您去上海之前寄到。”

WANG  CHIH  KUANG的信是以这种突兀的方式开头的。显然,在当时的形势下,他怕此信与诺顿失之交臂。接下来,他如此写道:
“我已经通过香港给妻子写去了书信。建议她尽快进入上海的公共租界,并且尽快地与您取得联系。说是建议,其实也是命令。我担心的是我母亲的病,由上次的书信得知,已经有所好转了,所以,能够从乡下去上海了。因此,住院治疗虽是去上海的借口,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这封信也像是一张简短的便条。
日本在中国的作战已经长期化,并正在陷入泥沼,为了打破这种僵局,日本方面正在策划更大的战争行动。
虽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但通过这些书信,奈美还是能够感觉到了时代的脉动。而对于那些身处时代漩涡之中的当时的人们来说,由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肯定每天都是在惶恐中度过的吧。
远离家人,投身于战场的日本士兵们肯定也在尽力抑制着思乡之情吧。
简短的往来书信,透出了一种紧迫感。
第四封信的日期是七月八日。而第五封信,却是在两个月后的九月七日写的。

“从罗林逊处拿到了您的来信。”

书信是这样开头的。因此,那两个月的时间也并非空白。诺顿是委托一个叫罗林逊的人将书信转交给在昆明的WANG  CHIH  KUANG的。
当时,加尔各答与重庆之间是有定期航班的。为什么不通过普通的邮件传送,而要特地托人转交呢?其中的道理不得而知。或许在书信之外,还带了口信吧。
并且,在书信的复印件中,并没有托罗林逊带去的那封信。诺顿的书信都是用打字机打的,在打字的同时,就用复写纸留了底。可唯独这一封,不知是他疏忽了呢还是故意的,并没有留底。

“两天前,经由香港收到了妻子的来信。得知妻子在上海得到了您的多方照顾,诚不知如何感谢为好。
中国古代的思想家说过,在这个世上有五种最为重要的关系。从古到今,在中国都将此称为五种道德。
由于古代是封建时代,所以君臣关系是放在第一位的。第二位是父子关系。儒教是把母亲藏在父亲身后的,所以,说亲子关系较为容易理解吧。第三种是兄弟关系。当然,这是将兄弟姐妹全都包括在内的。接下来是夫妻关系,最后是朋友关系。
在十九世纪末,有一位被当时的王朝处决了的爱国者,名叫谭嗣同,是我十分敬仰的人物。他曾经大胆地提出,在这五德之中最有价值的就是排在最后的朋友关系。当时,曾遭到许多保守人士的诘难。但我认为谭的理论是正确的。
君臣、父子、兄弟,都是上下级的关系,不可能实现平等、自由。而在今天,夫妇间实现平等的也是少数吧。何况在中国,要实现夫妇间的平等,还得假以很长的时日。
谭认为朋友关系最有价值,是因为这种关系有望实现平等、自由。
在理论上,我早就理解了。可要说从内心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关系,还是在与您认识之后。是您的友情让我真正懂得了谭的理论。在这个世界上,除此之外还有这样珍贵的关系吗?
由于我过于激动,写下了这些伦理学讲义似的,枯燥乏味的文字。我一拿起笔,就无法抑制住自己了,不由地就将涌上心头的话语不加修饰地写了下来,还望见谅。
昨天是旧历的七月十五,人们都在举行迎接祖宗亡灵的仪式。据说在那个世界里,七月份是要放假的,亡灵们都有一个月的长假。各个地方的风俗虽有所差异,但通常都在七月一日迎接祖宗的亡灵,在月底再将他们送回去,而七月十五这天正好在一月的中间,在很多地方都要好好地招待祖宗的亡灵吃一顿的。住在我隔间的教授夫妇,是从不漏掉一年里的任何节庆活动的。昨晚,他们自然也为祖先们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不过,这次,我并不像过清明时那么羡慕他们,因为通过您,我已经能与妻子进行心灵沟通了。
更令人欣慰的是,我妻子在上海也交上了一位非常好的朋友。这位朋友正是我们如今举国抗争的对手——日本的一位女性,可即便如此,我也丝毫不在意。因为真正的友谊是不分国界和敌我关系的。
从妻子的来信中,我已预先知道,妻子得到了那位日本女性非同寻常的帮助。而这一切,我又通过您的来信,得到了详细的了解。不管怎么说,这是您去上海时亲眼所见的,自然决不会有错。妻子正为不知道怎样报答这位朋友而发愁呢。
因为,不够分量的礼物,反而会在友情的光辉前黯然失色。妻子提议,将我们在分别时各自持有的物件,分别赠送给各自的朋友。因此,我已经托罗林逊先生给您带去了,请您务必收下。妻子那边也已经给了那位朋友了。所以,您也必须收下瓷壶和瓷盘。这完全是我们友情的纪念,别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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