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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华南虎

[好书连载] 相思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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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5 22: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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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7 14:25: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用说,当奈美看到“瓷壶和瓷盘”时,两眼便放出了光芒。她自己也感到这几个字,猛地扑进了自己的眼帘。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读WANG  CHIH  KUANG写给诺顿的信。

“我家有一对祖传的瓷壶和瓷盘。我和妻子分别时,为了表示分离后依然心意想通的感伤情怀,决定各持一半。两只瓷壶是完全一样的,而两只瓷盘上的图案旋向相反,可以看作一正一反,所以也还是一样的。
我去内地,自然是行李越少越好,但总觉得这两件东西是特殊的。谁都一样,如果拥有了某种特殊的东西,内心就觉得比较充实。尤其是在这动乱的年代里,内心有没有依托,对于能否克服眼前的艰难困苦,是极为重要的。我们夫妻俩曾经约定,要以此为内心的依托,坚强地活下去。
没过多久,来到了重庆的我和留在上海附近的妻子都遇到了巨大的考验。这一切您都知道的。因为我在重庆遭遇的事件,您就是出场人物之一;而我妻子身边发生的事件,您又在上海亲耳所闻了。
我们夫妻两人所遇到的劫难,都已经度过了。我虽不是基督徒,也愿意在心中对支配命运的巨大的存在——可以称之为上帝吧,表达真诚的谢意。
而事情的解决,都不是自然而然的。是善良的朋友的友情以及意志、智慧的结果。我得到了您的无私帮助,而妻子也同样受惠于出色的朋友。双方的友人,都超越了国家的界限,做出了非凡的努力。特别是拯救了我妻子的友人,是属于正在与我们交战的敌国的人士。然而,她却冒着生命危险,贡献出了她的友谊。
如何才能报答这种友谊呢?恐怕是无论赠送多么昂贵的物品,也无济于事的。
如果不是赠送超越了世俗价值的东西,是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的。妻子在通过香港转来的信中写道,只有我们分手时分别持有的瓷壶和瓷盘是超越了世俗价值的,是属于精神范畴的物件,她说要将此物品赠送给她的恩人。
我同意了。其实,我也为要赠送给您的纪念品,作过多种考虑。最后结论,也是家传的瓷壶和瓷盘,除此别无他物了。妻子提出了同样的建议,这说明我们夫妻尽管天各一方,确实是心意相通的。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现在,正有一个英国人要从昆明到重庆去。他是从事与航空相关的工作的,所以,运输应该没有问题。我已将两件瓷器托付给他了。衷心祝愿能平安送达加尔各答。
瓷壶和瓷盘离我而去了。妻子那边也是一样。我觉得这就是这两件瓷器原本的命运。
我认为,它们在我家世代相传,就是为了报答子孙在战乱年代中所受到的巨大恩惠的。我没有让专业的鉴赏家鉴定过。如果给人看了,说不定会说不值什么钱的。但这些瓷器饱含着高于艺术品的价值,这一点,估计鉴赏家也是无法看透吧。
用东方式的谦逊说法就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而我不想用这种东方的方式,我要这么说:
这是现在我所拥有的东西中,最适合于赠送给您的物品,所以请您一定要愉快地收下。”

奈美将这封信的复印件反复看了两遍。
瓷壶和瓷盘,本来是各自成对的,并且是在同一个地方——WANG CHIN KUANG的家里。而WANG CHIN KUANG夫妇分别在重庆和上海惹上了麻烦,并且,都是在外国友人的帮助下才得到了解决。为了表示感谢,这对夫妇又分别将瓷壶和瓷盘送给了各自的恩人。
罗伯特•诺顿在女儿结婚时将瓷壶和瓷盘作为礼物送给了她,这就是瓷壶和瓷盘摆放在阿诺德•史密斯医生家的客厅里的由来。
WANG CHIN KUANG的妻子也将瓷壶和瓷盘送给了她的恩人,但那人是谁却不得而知。
有关WANG夫妇各自惹上的麻烦,估计是不会写在这些来往信件之中的。想来也很自然,在WANG和诺顿之间,根本没有必要在书信中重述发生在重庆的事件。如果有这样的叙述,反倒显得不自然了。
关于WANG夫人在上海所卷入的事件,罗伯特•诺顿已在去上海短期出差时,亲自听她叙述过了。因此,了解此事的WANG CHIN KUANG也不会有意在信件中重复的。但从这封信中可以得知,在上海冒着生命危险帮助WANG夫人渡过难关的,是一位日本女性。
根据这封信也可以得知,奈美的娘家今川家所收藏的瓷壶和瓷盘就是WANG夫人送了人的东西。
然而,虽然知道了WANG夫人的恩人是一位日本女性,但在双方都十分了解的WANG CHIN KUANG和罗伯特•诺顿之间的往来信函中,却没有出现这人的名字。这位敌国的女性,当时当然是住在上海的。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线索了。
是与今川家有关的人吗?
奈美是五兄妹中的小妹妹,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了。为什么在父亲的藏品中会有这个瓷壶和瓷盘,现在再来调查这样的来龙去脉,似乎已经很难了。
奈美的母亲,一生之中从未离开过日本,她还以此为自豪呢。
一九四一年——也就是昭和十六年,那时,奈美的母亲应该是三十三岁。奈美的父亲由于是做药材生意的,所以无论是在战前还是在战时都常去中国。奈美在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起上海的事情,好像比他在英国留学的事说得还多。这时,母亲就会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
“我总留下来看门,……不过,这也没什么。这样挺好的。”
由于WANG夫人的恩人是一位女性,所以不可能是奈美的父亲。再说奈美的父亲喜欢艺术,本身又是个收藏家,不会关心藏品是经过了怎样的途径辗转而来的。
刚开始奈美还有些朦胧的猜想,由于父亲曾在英国留学,会不会是他在英国的某个拍卖会上买下的呢?与之成对的东西仍在伦敦,那就是史密斯医生家里的那两件,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但现在,史密斯医生家里那两件瓷器的来历已经一清二楚了,这种想象就只能打消了。父亲去英国留学是在昭和十年之前,而WANG将瓷壶和瓷盘送给罗伯特•诺顿是在昭和十六年。
——可是,恐怕还是和今川家有关系的。……
奈美自有这么认为的依据。
因为奈美知道这两件青花瓷,不符合父亲的审美情趣。所以,小时候她问过父亲:“爸爸,这有什么好的?”,那时父亲的回答她至今仍记得很清楚。父亲笑着回答道:“因为有缘分么。”奈美当时听了,心中十分感动,她连父亲当时的笑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自己特意去买的,是由于什么缘故而来的——所谓有缘分,估计就是这样的含义吧。来者不拒——这就是今川彰造的做人准则。
这两件瓷器肯定是从WANG夫人那里到了某位日本女性那里,再直接或间接地流转到了奈美的父亲的手里。
如果像奈美想象的那样,不存在买卖关系的话,那还是应该与今川家有关的人送给奈美的父亲的。或者是,父亲知道对方手头拮据后,就故意买下了这两件自己并不喜欢的瓷器。这时,表面上是买卖关系,实际是一种援助。而尽管父亲是个老好人,也不会对毫不相干的人做出这种慈善行为的。肯定是有某种关系的人。……
各种假设浮现在奈美的脑海之中,但毫无头绪。想象是没有尽头的,奈美决定还是继续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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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1 12:45: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一封信是罗伯特•诺顿写给WANG CHIN KUANG的。

  “瓷壶和瓷盘都已收到。由于是易碎品,想必携带者一路上一定是十分小心吧。
  我并不了解东方文化的精髓,所以,收到这样的礼物稍稍感到有些可惜。不过,我细细观摩后,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真是两件不可思议的瓷器啊。估计是包含着您的真心实意的缘故吧。
  您将你们家的传家之宝送给了我,使我产生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受得起。但是,既然我愉快地接受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地保存他们的。
  连我这样的门外汉看着这两件瓷器内心也会产生温暖的感觉,说明它们一定是杰作。在上大学时,我也曾很随便地听过美术史的课程。因为我对这方面并不怎么关心,去听课也仅仅是出于好奇心而已。到如今,除了一件事,其他内容已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一件事就是,美术史教授在重重地干咳了一声后所说的话:
  ——杰作就是能够感动人的作品。如果某人看到米开朗基罗的某一作品而无动于衷,那么,他在那时就不能将它当作杰作。……
  这两件瓷器能够温暖我的内心,就说明您的礼物对我来说就是杰作。估计它们是有些来历的吧。既然我已经接受了它们,就也想知道一下发生在它们身上的故事。您若能在有空的时候跟我讲述一下,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这也正是四十年后的奈美想知道的。罗伯特•诺顿的这封信的日期是:十一月六日。正好是在一个月后的十二月六日,WANG CHIH KUANG给他写了回信。
  奈美注意到这个日期,正是日本对美国和英国宣战的两天之前。当然,在昆明写这封信的WANG CHIH KUANG是不可能知道这一点的。而诺顿收到这封信时,战火已经蔓延开来了。在马来湾,英国人引以为傲的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两艘战舰,在开战两天后就被日本空军击沉了。因此,离战线很近的加尔各答,气氛一定是十分紧张的。

  “得知瓷壶和瓷盘已经平安地交到了您的手里,我非常高兴。说也奇怪,就在收到您的来信的当天,我也收到了从香港转来的我妻子的来信。她在信中提到,接受了她的礼物的那位日本女性也回到了日本,并给她发来了平安到达的短笺。
  想到这一对瓷壶和瓷盘都已经平安地找到了他们各自的归宿,真使我感慨万千。这些瓷器的年代并不怎么久远。英国有名的收藏家拥有许多中国精美的青瓷、白瓷和青花瓷的古董。但这一对瓷壶和瓷盘是无法和那些逸品相提并论的。年代也近,顶多只有一百来年吧。听我父亲说,那些青花瓷是我曾祖父的一个朋友命人烧制的。
  到底有哪些故事,我也并不太了解,只听说是,如果心中充满了爱情而凝望这些瓷器时,瓷器上就会出现爱人的形象。由于瓷器表面绘有漩涡状的复杂图案,估计长时间盯着它看时会产生某种幻觉,于是就会出现某种形象吧。
  如果真的一心想念着某个人,那就不光是盯着瓷器的图案了,无论盯着什么看都能看出对方的模样的。不,即便不紧盯着看也看得出,甚至只要一闭上眼睛,对方的模样就会出现在脑海里的。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尽是瓷器之类的东西。听家里人说,那些瓷器是“相互思念的青花瓷”。奇怪的是,后来有人看上了那个箱子,就将箱子卖了去。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我母亲曾抚摸着我的脑袋说道:‘还不是为了好让你上学么。反正箱子的东西都好好地保留着呢,也不算是愧对祖宗吧’。
  在我小时候,好像是因我祖父的事业失败而家道中落了,经济上捉襟见肘。可尽管如此,还是尽量不变卖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或许是小时候的记忆的缘故吧,什么都觉的比较大,那个箱子在我的记忆中也很大,好像大得能躺进去一个人。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但肯定是那个箱子本身就很值钱,所以才先将它卖掉的。
  当时,家里人自我辩解道,祖宗传下来的是箱子里面的东西。后来我听亲戚说,其实,箱子里面的东西也有一部分卖给了某个富豪了。听早就在我家的佣人说,箱子里面除了瓷壶和瓷盘还有瓷瓶和陶枕呢。
  我们家的衰落似乎只持续了几年,后来就在我父亲的发奋努力之下东山再起了。如果,衰落的时间再长一点,估计连瓷壶和瓷盘也要离我们而去了吧。
  对于这次瓷壶和瓷盘的离去,我们丝毫也不觉得后悔。因为收藏品为了挽救家庭的危难而远赴他乡,正好实现了自身的价值。现在,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个人也在动乱年代里风雨飘摇。而寄托着人之情怀的出色的艺术品本身就是没有国界的。不能由一人,或一个家庭来长期独占。它们理当去它们该去的地方。
  如今,我得知它们已经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哪里说得上后悔,只感到深深的满足。我妻子的来信中也述说着和我相同的感怀。
  如果您能理解它们寄托着我的一片心意,并将它们作为摆设装点在某个地方,我将感到十分欣慰。”

  下面一封信的日期是下一年的三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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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6 09:5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又不得不通知您我的迁移了。这是效力于国家之人的义务。战争态势正在日益扩大,但想来这也是早日结束战争的必然过程吧。
我的下一个迁居地是澳大利亚。估计这也是一次短期的公务。报纸上都已经报道了,从菲律宾撤出来的麦克阿瑟元帅已经到达了澳大利亚。要在那里建立盟军的指挥所,而我是前期准备的要员之一,这边的人说了,那边完事儿后就尽快回来。我的宿舍也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所以我决定将瓷壶和瓷盘留在加尔各答。我在澳大利亚的住所要等我到达后才能通知你。”

这封信之后,有一年多时间的空白。这段时间里是完全没有通信呢,还是有通信而没有保存下来呢,这两方面都难以判断。在这之后,有几封相当简短的来往信件。
日期为一九四三年八月三十日的罗伯特•诺顿的信,是他离开加尔各答时写的。而从澳大利亚寄出的信一封也没有,或者说,至少是一封也没有留下。

“于加尔各答最后一夜。”

如此结尾的信件也只表示他接受了新任务要离开印度,但要去哪里却只字未提。可见,即便是在盟国之间的通信中,对于人员的流动去向也是讳莫如深的。与此相反,诺顿倒是大胆地写下了如下的内容:

“看来英国对印度的统治不会很长久了。我在印度期间所发生的最具戏剧化的事件,就是当局将发动了反英运动的甘地投入大牢。甘地这次入狱后,名声将更加响亮。英国当局将再也无法抑制印度民众的呼声了。”

在此信之后有几封写着“我的身体很好”、“让我们各自都健康地生活并做好工作吧”、“请注意身体健康”等内容的简单信件。诺顿的住址也从开罗改为伦敦了。
在WANG CHIH KUANG发往伦敦的信中写着:
“请代我向尊夫人和孩子们问好”
而来自伦敦的第一封信中则写道:
“瓷壶和瓷盘终于安放在我家的书房里了。”
诺顿从开罗写来的信中有这么一句:
“我见到了您以前的同事Li,我们谈起了关于您的事情。”
中国代表也参加了一九四三年十一月的开罗会议,估计随员之中就有WANG CHIH KUANG的老同事吧。
在这些来往书函的复印件中,WANG CHIH KUANG所写的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一九四六年一月九日。在上一年的八月十五日战争已经结束了。寄出地不是昆明,而是重庆。

“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为了要回上海,现在来到了重庆。香港虽然也曾被日军占领,但我还是通过那里的特殊渠道和妻子保持着联系,而这次回上海就是分别六年之后的久别重逢。所幸我母亲的病情也略有康复,真想早日回去,但我在昆明也有些公务要料理,所以直到现在才来到重庆。
来到重庆后,我总要想起您来,十分怀念您的友情。从妻子的来信看,上海的生活相当艰难,绝非人间乐园。可重庆去上海的人都以为是在奔赴天堂一般。或许他们是希望在经历了长期的苦难之后得到相应的报偿吧。如果真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前途未必一片光明,但连我在内也是净想着光明的一面。而在我乐观的空想之中,最最引人入胜的则是在不远的将来能去英国旅行,能见到您和您的家人。
现在或许是空想,但我相信这一梦想有一天会变成现实的。下面是我在上海的地址。”

罗伯特•诺顿的最后一封信,是寄往上海的。

“现在,我眺望着放在书房的装饰架上的瓷壶和瓷盘,给您写信。这两件宝贝并排安放着,象征着我和您的友谊。我那还不太懂事的女儿,也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您的瓷壶和瓷盘。她常常跑来,紧盯着看。
我有次喝威士忌喝多了,跟她说,从那个瓷壶和瓷盘上能看出未来丈夫的脸的。我妻子听了呵斥道:别胡说八道。
再者,您在信里将您的英国之行写成空想、梦想,我的中国之行倒快变成现实了。现在虽然尚未明确,但外交部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我希望这次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和平建设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伦敦的冬天已经结束,春天终于向我们走来了。季节似乎也在表达着我们的心情。
我盼望着与您重逢。”

往来书函到此为止了,所以罗伯特•诺顿和WANG CHIH KUANG到底有没有久别重逢,不得而知。
光读这些信件,瓷壶和瓷盘的来历还是不太清楚。只知道其年代不怎么久远,顶多只有一百来年。虽说是WANG家的传家之宝,却是WANG CHIH KUANG的曾祖父的朋友叫人烧制的。那么,这个叫人烧制的人又是一位怎样的人物呢?他为什么要叫人烧制呢?这些都不清楚,并且,似乎连WANG CHIH KUANG自己也不太了解。
可尽管这样,奈美对于这些来往书函的复印件还是感到非常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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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8: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相思青花
  奈美在此之后又在伦敦呆了五天左右,然后提前结束了旅行,回日本去了。因为,那位将瓷壶和瓷盘带回家研究的格林先生突然去美国出差了,并且时间还很长。
  奈美回到东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去给亡夫扫墓。由于这是个刚刚修成的新墓,墓石亮得像镜面一样,几乎可以照出奈美的面容。
  “你走了,我也要生活下去的。……我一点不会在意那个叫信子(NOBUKO)的女人的。……”
  对着墓碑,她喃喃低语道。
  奈美虽不是个坏妻子,但也不是个为了丈夫可以不顾一切,具有献身精神的妻子。当然,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也并未因此而感到遗憾。
  ——所谓夫妻,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啊。……
  在以前,她就有这样的感觉,同时也很羡慕那种热烈的夫妻生活。而在丈夫去世之后,这种羡慕反倒更加强烈了。
  扫墓回来后,奈美就开始写信了。
  第一封信,是写给史密斯夫人的。那是一封表示感谢的信,在末尾处,她又加了一句“格林先生回来后,请代我向他致意”,用社交礼仪淡化了催促瓷壶、瓷盘调查结果的感觉。
  接着她决定要给身在新加坡的林辉南写信。根据在伊斯坦布尔时所了解的他的行程安排,眼下他到底在哪里虽不甚明了,但多半也该回到新加坡了。
  奈美决定要将罗伯特•诺顿与WANG CHIN KUANG的来往书函再复印一份附在信中一起给林辉南寄去。
  用打字机打好了地址,准备工作全都做好了以后,她拿起笔来,却一时却想不出该怎么开头。
  如果用英文来写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是有许多套话的,能在礼貌和真情实感之间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然而,明知林辉南的日语如此娴熟,自己这么个日本人却用英文给他写信就显得不自然了。

“其实,有件事我必须跟您道歉。……”

  奈美终于写下了这么一行。可她立刻又就将信纸揉作了一团。因为,那句话是横着写的,她忽然觉得还是竖写比较顺(译注:日文通常的书写方式是竖着写,即便到现在也是如此。横着写会给人一种模仿西洋文字写法的感觉。)。
  其实,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心中每有所触动,她都会想到要在信中告诉林辉南。可她现在却故意抛却那些现成的草稿。
  铺好了信笺后执笔在手,凝视雪白的信笺片刻之后再从容不迫地落笔书写——这是她心目中给林辉南写信时应有的场景。她觉得如果是事先想好了再写的话,恐怕不太明净。
  奈美在新的信笺上,将刚才横写过的那句话又竖着写了一遍。

  “分别之后,我就想为什么要对你隐瞒这些事,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本来也没必要跟你隐瞒的。
然而,你刚看到我出示的那些照片时,你不是也说没见过相同类型的东西吗?尽管你在伊斯坦布尔的巴扎里才看到不久。你当时的解释我还记忆犹新。
……就像是吹着口哨行走在大街上,却在拐角处与一个长得和自己的朋友一模一样的家伙撞了个满怀。……
于是就一时没说出真话来。由于事情太过偶然了,震惊之余叫人不知所措——我想,这也是常有的事吧。我记得,我当时曾说过‘我觉得能够理解’,对此表示了理解。
其实,之所以觉得能够理解,是因为我尽管给你看了照片,却隐瞒了某些事情。当时,是有过谈论那些事情的机会的,但我却没有利用。
如同你分明在数日之前在巴扎里看到过,却在酒店里说‘没见过’一样,我在托普卡匹博物馆对你说过‘至今从未见过’和我父亲的藏品相同类型的东西。而实际上我是见到过的。
你在花市——乞乞埃•巴扎纠正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如果我在那时也一吐为快就好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没能做到。觉得要是说了,就完全是在学你的样了,所以又失去了一次机会,就这么着拖到了今天。
原因是很清楚的。为什么没说呢?因为要说起这事就必须涉及我的个人私事了,我当时觉得这有点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我丈夫供职于一家大商社,在伦敦出差时猝死了。现在说来,已经是八个月之前的事了。接到通知后,我马上就飞往伦敦,并去了我丈夫临终时在场的医生史密斯先生的家中,对他表示了感谢。可就在史密斯医生家的客厅里,我看到了几乎和我父亲的藏品一模一样的瓷器。
为什么在那里会有如此相像的东西,我当时觉得十分奇怪,但并未动问。因为我那时是身穿着丧服去史密斯医生家致意的。
同时也想到,说不定那种瓷器极为常见,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所以,回到日本后,我就到美术馆去观摩,并收集同类的图片,开始调查到底有没有相类似的瓷器。
可是,不论我怎么调查也找不到类似的器物,所以我才觉得在亡父的藏品和史密斯医生家的摆设之间是否有某种关联。
作为一个未亡人,我十分愿意埋头于这项能使我忘掉一切的‘工作’。我要查明这些瓷器的来龙去脉,于是,我决定再去伦敦,希望能在史密斯夫妇或他们家人的口中了解到一些情况。
绕道伊斯坦布尔参观托普卡匹,只不过是想在去伦敦之前,浏览一下那里庞大的瓷器藏品,确认一下有没有类似的器物而已。所以在你的眼里,出现了这么一个不是在鉴赏艺术品,而是一个劲儿寻找某件东西的日本女性形象。
在此,先将与你在花市分手后的情形简单汇报如下:
由于你本就计划要重返伊斯坦布尔的,那里的事情或许你已经听梅夫梅特夫妇说起过了。我被邀请到了梅夫梅特的家里,从他夫人哈莉儿那里听到了种种故事,包括你和梅夫梅特之间的往事。第一次使我感到要在世界范围内来考虑个人的命运。那一天,可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天啊。
我在伊斯坦布尔停留了四天后,经由巴黎去了伦敦。这时又发生了一件可称为奇缘的事情,就在我到达史密斯医生家的十五分钟之前,有一位名为格林的先生对那个瓷壶和瓷盘十分感兴趣,并将它们带回家去研究了。同时,我也弄清了那两件器物并非是史密斯医生家固有的东西,而是史密斯夫人在与史密斯医生结婚时从她的父亲罗伯特•诺顿那里得到的礼物。
罗伯特•诺顿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是位做事一丝不苟的人,甚至将与朋友间的来往书信都留了底。于是,我就请求史密斯夫人调查一下诺顿先生在战争年代任中国政府顾问时的信件。
随信附上的就是罗伯特•诺顿和一个叫做WANG CHIN KUANG的中国人之间的来往信件的复印件。信中很清楚地写明了瓷壶和瓷盘送人的经过。瓷壶和瓷盘的来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已经可以追溯到WANG的曾祖父那一代了,就是他的曾祖父叫人烧制的。WANG在写于四十年代的信中说那两件瓷器顶多也只有一百来年的历史。可以推定,这是出于某种特定的意愿而烧制的。
对于这两件瓷器,我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从史密斯夫人那里得到的书信复印件,无论我怎样推理、想象,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发现了。
我出生于战后,对于这些信件往来的那个时代没有切身的感受,读这些信件也好比是在读小说、听别人讲故事。但林先生你年轻时就生活在那个时代,你读了那些信件肯定比我更能朝着正确的方向作出更丰富的推理和想象。所以,请你也读一下那些信件,并将感想告诉我。
人称是中国瓷器研究权威的格林先生,后来去美国出差了,听说时间还挺长的,想来他还没开始对那个瓷壶和瓷盘展开仔细研究吧。不过,他将那两件瓷器拿回家后不久,就给史密斯夫人打了电话,说他怀疑瓷器上的图案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烧制后用氧化钴颜料巧妙地涂画上去的。他向史密斯夫人保证在通过化学方法确认后,会绘制两幅分别表示烧制前和烧制后图案的画来。
因此,在这方面,我们只有等格林先生出差回来再说了。
以上,我突然从道歉开始讲到了瓷器的事。
想必你已经平安地结束了旅程,一切都很好吧。新加坡是常年炎热的,而日本则刚刚结束梅雨季节,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夏天了。
还望多多保重身体。”

写完了信,奈美仍感觉意犹未尽。她在写的时候,内心就保持着警戒,唯恐在字里行间流露着某种情感,但事情说完后又觉得整封信都是干巴巴的,所以在结尾处添上了几句问候语。
瓷壶和瓷盘原本都成双作对的,一对因战争而天各一方的夫妇各自持有相同的两件,又分别赠送给了帮助过自己的外国友人。——她本想在信中渲染一番这一感人插曲的,但又想到林辉南读了那些信件自然也会知道的,自己多费笔墨反倒显得多愁善感了。
奈美在沙发上横身躺下。
她感到一阵疲劳,好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工作似的。
——给林辉南写信,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自己问自己,随即又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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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1 07:3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房间的角落里,大大小小地堆着各种箱子。因为在下周,她就要从这个和千叶康夫生活过的公寓里搬出去了。康夫在公司里的上司,一个刚从纽约回来的人要租用这个公寓了。也就是说,奈美旅行归来后,就必须尽快地制定今后的人生计划了。
在东京的青山那个便利地区有一个3DK的公寓(译注:3DK指:三个房间加一个兼饭厅的厨房),可以说是千叶康夫留给她的唯一遗产。他很早就买下了,并且没有接受过在北海道的哥哥和奈美娘家一分钱的援助。
只有在新婚后的头两年他们是在公司宿舍里度过的。作为常驻人员在伦敦生活了两年多回国后,康夫马上就说要在青山买公寓房。
“余款要几年付清呢?”
奈美问道。
“不是分期付款,是一次付清的。”
康夫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奈美反省过自己作为一个妻子的不合格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她根本不知道丈夫除了工资之外的收入。从伦敦回国后,康夫就升任课长了。
“这么一来,今后就要请部下吃饭了,多了笔开销啊。”
奈美记得当时听丈夫这么低声嘀咕时自己也觉得有点够呛。但她并不想紧缩生活开支,丈夫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因为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在生活上还是相当宽松的。再说,奈美在买大件物品时,用的都是自己的钱——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大哥诚造替她保管着呢。
虽说在经济上没伤过什么脑筋,但奈美也并非迟钝到没发现生活水平已在工薪阶层之上的程度。
——可能是因为他能干吧?
奈美想当然地以为那是丈夫的才能所带来的财运。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事了,有一次一个年轻的职员来拜年,酒喝多后说过:
“千叶前辈人称汇市神仙,赚点差额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时,康夫听了就板起脸来对他说道:
“喂,行情涨涨跌跌,总是在波动之中的,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
奈美那时是第一次听到,丈夫原来还有个“汇市神仙”的绰号。
当奈美发觉丈夫身边有女人时,她首先想到的也是:这是需要花钱的。丈夫干这些偷偷摸摸的男女关系,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时,奈美就想起了那个年轻职员说过的话,但丈夫又是怎样通过炒汇来赚取差额的,就一无所知了。
——像他这样的,还有什么干不了的呢。……
当时,奈美的心头闪过一阵担心,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可以说是漠不关心吧。
她记得在学生时代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说,爱,主要体现在对对方的关心上。那时,她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丈夫猝死之后,再来回顾两人的夫妻关系,奈美发现自己对于丈夫虽不能说是漠不关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关心度是不高的。即使感觉到丈夫身边有女人时,奈美也并不怎么憎恨丈夫。
如果一定要分清楚自己对于丈夫是爱还是恨,应该说还是爱丈夫的。但不恨就不关心,不关心也就等于没有爱情了。
奈美躺在沙发上,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我的人生,似乎出了点差错了。……
既然出了错,就该告一段落。决定离开东京,回到老家神户,就是出于这样的种考虑。
所谓一心扑在瓷壶和瓷盘上,其实也有自我强迫的成分在里面。可以说是对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的探索。
由于是奈美单身一人,在经济上毫无问题。兄长们已经帮她在神户合适的地段物色了一套公寓房。也是3DK的户型,即便是一次付款,她所继承的遗产也应该还有剩余。奈美决定自己在神户生活时不用千叶康夫一分钱的遗产,包括他的生命保险。青山公寓所收取的房租,她也是准备存起来的。
“好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因为要给新加坡寄航空邮件,奈美开始做出门的准备了。她封好了信封的封口,贴上打了罗马字的寄信人姓名的邮票,将信放进手包里。穿上了鞋,刚刚将手搭在门把手上时,电话响了。
“喂,这是千叶家。”
奈美拿起话筒,和往常一样地说道。平时对奈美很放任的千叶康夫,在接电话这件事上却也对奈美提出过很严格的要求:接电话时要己方先报名。
“是奈美小姐吧。”
电话里传来了这样的话音,像是在抚摸奈美的耳膜。
——啊!
奈美差一点这么惊叫起来。因为她听到的分明是林辉南的嗓音。
“请问您是哪位?”
而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却是这么一句机械性的问话。
“哦,我姓林,在伊斯坦布尔跟您见过面的……”
“啊,是林先生吗?现在您在哪里?”
“我来到了神户,是在酒店里给您打电话呢。”
奈美笑了。她几乎不相信那真是自己的笑声。
“您怎么了?”
林辉南颇觉诧异地问道。
“是啊,真好笑。我以为林先生回到新加坡了呢,刚才还给您写了信,这不是正要出去寄信么,……”
“啊,您是为了这个才笑的呀。确实好笑。那您就把信寄到这里来吧。酒店的地址么,稍等……”
不一会儿,林辉南就告知了在神户的那个酒店的地址,还有电话号码和房间号码。
奈美感到放心了。
很奇怪,只要一想到林辉南已经来到了日本,她就觉得放心了。
“我下周就要搬回神户了,地址是……,哦,对了,林先生会在神户停留几天?”
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以前跟您说过的,我是失业人员。没有工作,所以有点随心所欲。嗯,不会少于十天吧。可能是两个星期,也可能是一个月吧。”
“是吗?那就是说,我搬到神户时,您还在了?”
“嗯,我要和在九州的朋友见面,既然您下周来神户,我就在最近几天里去趟九州,这样下周我就可以在神户了。”
“是吗?那就好啊。至于我为什么要搬回神户,以及一些以前没跟您讲过的事情都写在信里了。”
“那就请您寄特快,我想在去九州之前就能读到您的来信。”
“好啊,我现在就换信封。”
奈美挂断电话后,不禁吹起了口哨。在新信封上写神户的那个酒店的地址时,她觉得以前好像从未做过如此令人高兴的工作。
第二天的晚上,林辉南又打电话过来了。
“我刚刚读完了您的来信,以及附在后面的复印件,我很兴奋啊。对于那些青花瓷我也知道很多情况,而这些信件的复印件告诉了我后半部的情况。……这个么,电话里讲不方便,还是见面以后再谈吧。真是不可思议的奇缘啊。我现在先告诉您这些青花瓷的名称,叫做《相思青花》。‘相思’就是‘相思相爱’的‘相思’;‘青花’就是蓝色(译注:日语中的“青”意为蓝色)花朵的意思。”
“相思青花……”
听了林辉南的话,奈美不由地重复了一下。
“对,《相思青花》。我先挂了。从明天起我要去九州三天。我越来越期盼着早日与你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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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3 09:3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林辉南的声音显得很兴奋,与昨天打电话时有很大的不同。这可有点不像他。奈美觉得林辉南为人老成持重,应该是很少兴奋激动的。可在刚才的电话里,他明显地表现出非常激动。他说他对那些名叫《相思青花》的瓷器知道很多情况。经过半年多的突击学习,奈美也知道中国人将日本称为“染付”的瓷器称为“青花”,现在则知道了在这前面还要加上“相思”这两个令人耳热心跳文字。
想必那个叫做WANG CHIN KUANG的人也知道《相思青花》这个名称以及它的来历的吧。他虽在信中写他没有深入的了解,或许正说明他了解到这种程度吧。他与妻子分手时,要各持一半瓷器,不就是因为那是爱情的象征吗?
奈美搬家的准备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在剩下的时间里也没什么事做。于是,她又重读了WANG CHIN KUANG和罗伯特•诺顿的往来书函,某些部分甚至都能背诵了。
在下一周,奈美带着一个装着随身用品的箱子坐上了新干线。因为,行李都已经比她先到了神户,嫂子打电话来说是已经大体整理好了。
阔别多年,终于重返神户了。
  奈美终于又回到了久违了的神户。
  大哥诚造邀请奈美在家里吃晚饭。
  奈美在出嫁之前就一直住在这个家里。可在她结婚离开后,家里已经经过了两次改造和扩建,如今再回到家里,奈美觉得自己俨然是一位客人了。
“哦,对了,就在奈美外出旅行的那会儿,大姐带了一位美国女性来家里,说是要给她看看父亲的藏品。”
  在晚餐快要结束时,诚造一口喝干了杯中剩下的啤酒,说道。
  “大姐就是喜欢炫耀啊。”
  奈美笑道。
  在他们兄妹五人中,最大的是姐姐久美,长兄诚造还在她的下面。诚造的下面是纯造,然后是二姐芙美,最小的就是奈美。
  大姐久美心高气傲,凡事都不肯服输。并且,自我标榜的倾向也很严重,嫁到了京都的铃木家后,将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估计是吧,不然人家怎么会知道今川家的收藏呢?”
  “我也觉得那些藏品并不寒酸,可放到大姐的嘴里肯定又要夸大不知多少倍了,说不定会跟人家说是全日本第一什么的吧?”
  “有可能啊。不过,据说那位美国女士倒是很有眼光的,还真看上某件东西呢。”
  “所谓有眼光,也是大姐说的吧?”
  “是啊。”
  “那样的话,可信度就要打个折扣了。”
  “不过,那人确实很中意,还说一定要让给她呢。”
  “那是什么?绘画吗?”
  “不,是瓷器。是画了些漩涡的青花瓷,……瓷壶和瓷盘。”
  “啊?!”
  奈美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又是”和“到底来了”这两种感觉在她的心头交织着。同时,她又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内心的骚乱表露出来。
  “那么,已经让给她了吗?”
  奈美若无其事地问道。
  “大姐的作风么……”
  诚造答道。他的回答,显然是肯定的。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
“是啊。我也跟她说了,处理父亲的藏品时要跟奈美说一声的。你以前不是这么跟我说过的吗?”
  “是啊,我是说过的。”
  “于是,大姐就不高兴了,说自己和奈美一样是爸爸的女儿,也有权利要的。”
  “我可没说自己要啊。我只是不愿看到父亲的藏品散落到不明不白的人手里而已。”
  “那位美国女士倒是十分正派的。”
  “可是……”
  奈美再怎么克制,也难以掩饰失望的神情。估计大哥诚造也察觉到了,他用双手转动着啤酒杯,说道:
  “不过呢,不管怎么说,还没定价呢。我说还是要等你回来后再正式决定的。”
  “那,大姐怎么说?”
  “要定价也是很难的么。……她觉得问题就在这里。她说奈美也不会看人定价的。”
  “这算什么话?”
  奈美感到一团无名火从心底升起,不知不觉中将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不,不是这个意思。”诚造慌忙纠正道:“大姐是说,奈美不是个看人定价的人。”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奈美慢慢松开紧握着的拳头说道:“那么,现在,瓷壶和瓷盘在哪儿呢?”
  “她先拿过去了。”
  “她?是大姐,还是那个美国人?”
  “是那个美国女士。”
  “怎么会这样,那还能轻易要回来吗?”
  “这个么……”
  诚造含糊其辞地说着,耸了耸肩。
  “我去把东西要回来。”
  奈美说得斩钉截铁,连自己也有点吃惊。
  “你?你还真是和大姐一个样啊。……针尖对麦芒地闹僵了可不好收拾啊。”
  诚造说道。
  “没关系,我有把握。”
  “大姐也是成竹在胸的。因为她已经开了口了么。只要价格不要太离谱,她肯定是要卖给那个美国女士的。……所以仅是价格问题了。”
  “不仅仅是价格问题。……其实,那是个瑕疵品。讲明了这一点,人家就不会要了。”
  “瑕疵品?我可没听老爸说起过啊。”
  “ 瑕疵就在图案上。……有相当一部分是在烧制后画上去的。只要用化学药水一洗就能洗掉的。”
  “真的吗?”
  “这怎么能瞎说呢?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来,这倒是应该告诉人家的。”
  “当然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诚造胳膊肘撑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了新公寓的房间里,一个人静下心来后,奈美发现自己的心情十分别扭。
  她想给林辉南下榻的酒店打电话,可刚走近电话机,电话铃就响了。这个新的电话号码自己还没告诉林辉南呢,会是谁呢?
  当她一接电话,这个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是二哥来的电话。
“新居的感觉怎么样啊?”
“啊,谢谢。很好啊。……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将事先寄来的行李送到新居里来的就是纯造。虽说是兄妹,按理说也该自己主动打电话表示感谢的。
  “大哥说了,你是斗志昂扬啊。作为一个未亡人,锋芒太露可不好啊。”
  纯造说道。可见,奈美走后,大哥诚造立刻就给二哥打电话了。
“多谢了。行李的事,还有你现在的提醒。”
  奈美说道。
  “现在的提醒可要比行李什么的重要得多啊。”
  “明白。”
  奈美对着空无一人的电话机前方深深地低下了头。在生活中兼顾到和谐之美,二哥纯造远在大哥诚造之上。奈美对此也深感敬佩。
既然活着就要美好地生活,这就是纯造的理念。他不愿看到做了寡妇的妹妹整天愁眉不展的样子。
“最最有效的是恋爱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明白。我会慢慢地找男朋友的。”
“要挑就挑素质高一点的。……估计你也是有眼光的。被坏男人纠缠上了可就没脸见人了。”
“所以说要慢慢地找么。”
  挂了电话之后,奈美嘴里嘟囔着“男朋友……”,给酒店打了电话。接通后又跟接线员说了房间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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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6 15:48: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神户的第一天晚上去大哥诚造家,也是自己对老家所作的礼节性拜访,第二天晚上则是哥哥姐姐们四对夫妇给奈美举办的欢迎宴会。但第二天的白天是有空的。
  “午餐?好啊。正想早点和你见面呢。”
  林辉南说道。
  “我也是啊。”
  此话出口,奈美想起了二哥纯造刚才说过的话。她觉得现在只有林辉南能安抚自己的内心。自从在伊斯坦布尔分手之后,这种感觉便油然而生了。
那个瓷壶和瓷盘,对了,还有那个瓷瓶,似乎只是一种媒介。奈美在电话中毅然决然地问道:
  “林先生,你希望尽快和我见面,只为了《相思青花》吗?”
  电话那边没有回音。
  “我可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瓷器。”
  一旦跨出了脚步,奈美就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去了。
“我也是如此。现在由你先来挑明,我觉得很惭愧。”
  “不,你能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能有劳你上芦屋去一趟吗?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开了个中国餐馆,那里有个面朝庭院的十分安静的雅间。”
林辉南的话语也毫无含糊踌躇,话音虽然不高,但口齿十分清晰。
“你安排就是了。请告诉我路线。”
  奈美尽量平静地说道。她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通过电话传给对方。
  林辉南讲了路线,可不知为什么,没讲店名。奈美追问时,他答道:
  “路怎么走你已经知道了吧。只要到了那里,自然会看到店名的。那个名字你也听说过的。我想你看到后便会恍然大悟的,所以现在先不告诉你。……饭店的电话号码也记一下。打电话时也只需说‘林辉南在吗?’就行了。”
  “还颇有点故弄玄虚的么,行啊。请告诉我电话号码吧。”
奈美相信自己这么说,对方肯定不会觉得讨厌的。

  出梅后,真正的夏日酷暑就如期而至了。
  奈美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睁开眼来,一瞬间,竟产生身在伊斯坦布尔的酒店里的错觉。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林辉南,眼前的场景总会变幻成伊斯坦布尔的风格。
  奈美在电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讲了昨天林辉南告诉的路线。
“啊,是那里啊。……听说那里要开店的,不知道真的开了没有啊。店名,啊?不知道?要是真的开张了,我们也得记一下的么,真是的……”
  等在车站前拉客的出租车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如果在十分钟车程以内的地方有中华料理店,他们就必须记住店名。所以,司机的话音中也不无抱怨。
  刷了雪白的白漆的围墙。——
  这就是一个标志。
  浓密的绿色枝叶从白色围墙里探出头来。围墙像是新漆的,而封存在里面的岁月似乎已经相当久远了。
  粗看外表,好像就是一座普通的白色西洋楼。漆成红色的拱形铁门敞开着。“在那里下车就行了”——奈美遵从林辉南的指导,让司机在那里停了车。
  “哦,是这里啊,可不像是饭馆啊。看来是个很高级的地方么。”
  司机收了车钱后,下车朝大门里张望着。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吧。
  “啊,对了,这里写着店名呢。”
  不需司机这么提醒,奈美也看到了在大门右侧挂着的一块招牌。
  椭圆形细长的招牌上嵌着四个金字:
  ——相思青花
  奈美差一点惊呼起来,她赶紧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走上了石阶。
  石阶共有五级,当奈美走到最上面一级时,桃花心木的大门就像自动门似地朝左右分开了。
  一身白色西装的林辉南正站在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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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 08: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迷桥图》
  蝉声聒噪。
  不过似乎只有一只知了在起劲地鸣叫着。它一停下来,就好像自己也觉得挺不自在似的,迟疑了片刻,又再次鸣叫起来。
  “这里是饭店?”
  奈美和林辉南虽然已通过许多次电话了,可自伊斯坦布尔分手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而见面后奈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一个疑问句。她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似乎是要确认自己是很放松的。
  “是准备开店的。这不还没有开张么。”
  林辉南答道。
  进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边都是房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旧时代的旅馆。走廊的尽头是一面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墙,从那里往右一拐,就可看见一个庭院。放眼望去,只见草坪的尽头种着一些树木,再往前就看不见了,好像是划分出来的一个景区。
  林辉南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面向庭院的雅间,两边都是玻璃长窗,敞开着。可尽管这样,或许是开着空调吧,里面却是凉飕飕的。
  “怪不得本地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了。”
  “听说是否真的要开中国餐馆,不过还没拿定主意呢。”
  “那么,那个招牌……”
  “哦,那是我昨天叫他们赶制的。”
  “啊,你看你……,不过真叫我大吃一惊啊。”
  “因为这里的老板要我起个店名么,我觉得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不怎么像中华料理店的店名啊。”
  “老板就希望办成一家不像中华料理的中国餐馆。”
  两人说着话在一张小圆桌前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奈美想起了在大门口听到蝉鸣声,可是,见这里窗户敞开着却听不到一丝动静。
  “好静啊,太静了。好像没人似的。”
  奈美说道。
  “人还不少呢。从香港请来的大师傅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呢。……晚上肯定还有山珍海味等着你,所以,我点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肴。”
  “谢谢。”
  奈美将目光转向一幅挂在墙壁上的大幅山水画。
  这不是一幅传统画法的山水画。线条十分粗放,使人能够感受到凌厉的笔势。甚至叫人觉得这不是一幅已经完成了的画。粗粗的墨线虽然也有浓淡变化,可执笔之人似乎意不在此。
  “这幅画,你喜欢吗?”
  林辉南问道。
  “嗯,好画。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奈美脱口答道。
  这幅画宽约一米五,长度超过两米,画面十分开阔。画家尽其空间挥洒着笔墨。
  画中有一座面向湖面的石山。山间小道上有一座小桥,桥的两端各画着一个人物。是一男一女,画的都是侧面。两个人物虽然都只有十公分大小,但看得出男的好像用扁担挑着什么东西,女的身穿粉红色的衣裳。
  “画的是什么呢?”
  奈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那副山水画走去。
  原来挂画处的墙壁是凹陷下去的,在画的上面嵌着一块玻璃,稍稍有些反光,离开一段距离后,画面的细节部分就看不清了。所以,奈美要走到近前去看。
  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子下身穿着裤子。奈美走上前想看清的是那女子手里拿着的东西。只见她的左手里拿着一件细长的东西,稍稍地伸向前方。起初奈美以为那是笛子,但又比笛长。
  “啊,是剑……”
  这幅画,整个画面都给人以笔势奔放的感觉,其实,细节部分也画得相当细腻的。剑鞘是蓝色的,剑柄是姜黄色的,而在护手处垂下一缕红色的剑穗。
  “你看,那男的挑着的是什么东西?”
  被林辉南这么一问,奈美就朝男的人像看去。只见那个男的穿着蓝色的上衣,白色的裤子,裤腿却卷到了膝盖处。奈美仔细看着那男的用扁担挑着的东西,但还是看不太清楚。
  “好像是书。”
  “是啊。这不正相反么?男的拿剑才对么。”
  “有什么含义吧?”
  奈美自言自语似地问道,林辉南却默不作声。
  这画中的一男一女,中间隔着一座桥,而两人都是要上桥去的。如果他们以同样的速度上桥的话,估计会在桥上擦肩而过吧。
   在石山的山脚下,有三间房舍,其中一间像是一个亭子。亭子底下都是水,到底亭子是建在海面上的还湖面上的,画中没有明示。
  在水面的上方写着题款,署名和印鉴都清晰可见。
  “写的是莫达……”
  那个署名写得十分粗壮有力,像古时候的碑文似的,奈美也能读出来。题款上的诗,虽然每个字她都认得,但凭她的知识水平还是不解其中之意的。
  “这幅画称作《迷桥图》。令人迷惑的桥。”
  林辉南说道。
  “迷桥?令人迷惑的桥?”
  奈美不解地侧过了脑袋。
  “是啊。古代的隋炀帝不是在扬州造了一座迷楼吗?令人迷惑的楼阁。那里有很多的宫殿,人一走进去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所以叫迷楼。画这幅画的人,给画取了迷桥这么个名字,是指思想上的迷惑。”
  “就是说,这幅画是在象征着什么?”
   奈美坐回到椅子上,问道。林辉南点了点头。
  “莫达就是画这幅画的人吗?”
  “是他的号。”林辉南答道:“是‘莫能发达’的意思。可以解释为没有出人头地,不,是不想出人头地的人吧。他另外还有好多个号呢。不仅画画得好,诗文也做得好。题款的那首诗,就是他自己写的。”
  “是个出世之人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他有出世之念,却又烦恼重重。本来是一个不为人知,苟活于世上的文人。可他的妻子却行为泼辣,两相对照,他就更像个出世之人了。”
  “妻子?那个持剑的女子就是他的妻子吗?”
  “奈美小姐果然是眼力过人啊。那位持剑的女子确实可以看作是他的妻子吧。”
  “那么,那个挑着书的男子就是莫达了?”
  “他就是书痴,号称藏书万卷。”
  “是什么时代的人呢?”
  “嗯,从现在说起来了么……一百几十年前的人吧。”
  林辉南答道。
  听到这么个年代,奈美条件反射似地想起了来往书函中某些内容。
  信中有一段提到:WANG  CHIH  KUANG送给罗伯特•诺顿的瓷壶和瓷盘的年代并不怎么久远,顶多也只有一百来年。
  距今四十年前的信中所说的一百来年,不就等于距今一百几十年之前么。
  “这么说来,这幅画和那些瓷器几乎是同一年代里的东西了?”
  奈美说道。
  “我又得说奈美小姐果然厉害了。其实,给《相思青花》画上图案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莫达先生。”
  “啊?”
  奈美不觉轻声惊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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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6 08: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她早就预感到《相思青花》和《迷桥图》是有着某种关联的。
  可以说,比看到这家人家(还不能说是饭店)的招牌“相思青花”时的吃惊还更大些。听到是叫人赶制了那块招牌后,她的惊讶已经得到缓解了,同时也预感到还会出现什么的。
  “果然如此……”
  奈美又小声地添了一句,而这一句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奈美想尽快了解《相思青花》的来历。因为,老家的那两件已被一个美国女人拿去了,自己必须做出估计:要准备怎样的充足理由才能将其夺回来。今天晚上,家在京都的大姐也要来的,所以,席间必须跟大家讲个清楚明白。
  “那么,这幅画和《相思青花》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奈美的这个提问,林辉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口说道:
  “这就得先说说莫达先生这个人了。他是上海人。原籍似乎是浙江,那时他移居在对外贸易十分昌盛的上海。以前,扬州因为私盐买卖而昌盛之时,就有许多画家聚集在扬州,后来就聚集到上海去了,想来也是很自然的……”
  “是因为要人资助吧。”
  “是的。但也不光是钱的问题。因为有钱人收集书画时是毫不吝啬的。当时,又没有今天的那种印刷的画册,要学画就只有观摩实物。而名画几乎都在有钱人的家里,所以画家也就集中在那里了。莫达先生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父子画家?”
  “他父亲倒是位有名的画家,莫达先生是叨了先人之光了吧。我对莫达的父亲不太了解,且不管当时对他有何评论了。不过,能在一百几十年前画出《迷桥图》这样的画来,也可谓新潮了。”
  “我也是一眼就喜欢上这幅画的。”
  “然而,莫达并未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名字。或许是因为他的作品太少吧,同时,他自己似乎也不想为人所知。我家与莫达家有些亲戚关系,所以经常听祖父和父亲讲起他的名字和趣闻轶事。他那为数不多的画作也几乎都在我们家里。”
  “那么,这幅画也是在你们家的?”
  奈美指着墙上的画问道。
  “是的。是我家中的莫达藏品之一。”
  “哦,是这么回事儿啊。……”
  新加坡林辉南家里的藏品之一挂到了芦屋中国餐馆的墙上,不就说明这个店和林辉南的关系非同一般吗?
  说不定林辉南还是这个店真正的老板的呢。——奈美心中暗想道。
  “我之所以非常了解这个在美术史上默默无闻的莫达先生,一是小时候经常听祖父和父亲讲起他,其实家里还有一本我曾祖父写的,关于莫达先生的书,我长大后读过的。原书还在新加坡,我带来了它的复印件。”
  林辉南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过一个文件袋,从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莫达和尚事略》。
  这些字不是印刷体,是用毛笔写的,略带些左低右高毛病。
  林辉南翻开了这本小册子。见这本只有十几页的薄薄的小书,里面的字倒写得挺大,字体、笔迹也与标题一个样。
  “你老带在身边吗?”
  “也不是老带着。在伊斯坦布尔见到你时就没带着。”
  “那这次是特意带来的?”
  “是为这家人家带来莫达的作品时,作为说明材料,一起塞进行李箱的。……也想到,如果有机会见到你,也好跟你讲讲《相思青花》的来历。”
  “这么说来,还真让你费心了,要好好谢谢你啊。”
  “我在伊斯坦布尔的巴扎看到那个瓷瓶时,就想到会不会是《莫达和尚事略》中所记载的《相思青花》中的一件。真没想到后来会在托普卡匹遇到你,并会给我看那些照片。……都说缘分不可思议,这次可真让我体验到了。”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啊。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将我们拉拢在一起似的。”
  “总之,让我们尊重这种缘分吧。……我想在用餐之前,将这本小册子上的内容翻译给你听。书名想必你也懂的,就是简略介绍的意思。”
  林辉南说着,翻开了第一页。
   “莫达先生晚年出家了,那是在失去了妻子以后。所以这本小册子的标题上写的是莫达和尚。”
  林辉南像是要揉平页面上的皱褶似地用手慢慢地搓着,他首先解释了一下书名。
  “莫达的妻子名叫兰友,十五岁时就嫁给了莫达。当然,在这么小的年龄就成亲,当时是很普遍的。他们的婚姻无疑是父母做主的。这本书上虽没提起,估计他们在成亲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因为,莫达的家在上海,而兰友则是住在浙江宁波的。简直就像是抽签一样。不过,他们两人都觉得自己抽到了上上签。在日本来说就是‘鸳鸯夫妇’,中国则称之为琴瑟调和。估计是由于他们的性格不同才这么情投意合吧。因为性格相同的夫妇往往会闹别扭。”
  “是吗……”
  奈美朦朦胧胧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千叶康夫的婚姻生活。性格并不相同,可也没成为鸳鸯夫妇。夫妻关系倒也不能算差,反正是不痛不痒的,或许是没发生过什么冲突的缘故吧。
  “是这样的。”林辉南颇具自信地答道:“天下太平时这样是最好的,可他们所处的环境不久便使他们分道扬镳了。……估计是在一八五零年代的后半期吧,太平天国占领了南京,并将其势力扩展到了江南地区。他们夫妻两人在对于时局的看法上发生了分歧。由于性格不同的缘故,导致了这么个必然的结果。”
  接着,林辉南又对不熟悉中国历史的奈美,注释性地添加了一些说明。
   所谓太平天国,其实就是发生在广东的西部——广西的边缘地区,一个以耶稣教为指导理念的团伙暴乱。一八五零年起兵后,从广西入湖南、湖北,然后沿着长江东进,最后占领了南京,建立了政权。
  广西的一介书生洪秀全自称为天王,烧炭出身的杨秀清号称东王,他们揭竿而起与当时的清朝政府分庭抗礼。
  虽说他们信耶稣教,可他们对其有自己的解释,洪秀全称耶和华为天父,称耶稣为天兄。
  ——吾乃耶稣胞弟也。
  他向所有的信徒声称,他得到了这样的启示。
  当时,清朝政府在十年前的鸦片战争中一败涂地,割香港于英国,开上海等五口而被迫通商,正是威风扫地之时。政治腐败,贿赂横行,横征暴敛。为逃避处罚而沦为流民的人数日益增长。
  世上早已是动荡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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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1 09: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暴风雨还没有结束之前,就一动不动地等着。没有不天亮的长夜,也没有刮不停的暴风雨。
  这是莫达的处世之道。他认为,清朝的政治确实是害人的政治,有必要进行改革,但靠一人之力是无法回天的。
  但在这方面,妻子兰友的想法与他正相反。
  ——这个国家受满洲人的统治已经有两百年了。正因为大家都以为靠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回天,才会使数万万民众被一小撮满洲人统治。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个人的力量不起作用是因为没有组织起来。如今,在南京就有这样的组织,参加这样的组织,推翻腐朽的满清政府,难道不是我们汉人应尽的义务吗?……
  兰友心急如焚。她为自己所爱的丈夫有这种消极态度而着急,也为自己处于不能参与造反的境地而着急。
  如果是一般的夫妇,大概就在这种磨磨蹭蹭的状态下蹉跎岁月了。
  但莫达十分清楚兰友的心思。也认为现在是让妻子做她想做的事的最好时机。因为他们还没有孩子,在太平天国起兵后,他的双亲也相继去世了。
  有一天,莫达对妻子说道:
  “你想到南京去就去吧。但我是不会去的。不是我怕死,我有我的信念。我也跟你说过多次了,继承和发扬传统也能发挥民族的活力,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你尽管去,不必顾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等到暴风雨过去后,你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夸进这个门槛就是了。”
  看到丈夫这样理解自己,兰友十分高兴。在离开上海时,她流着泪对丈夫莫达说:
  “虽然选择的道路不同,但只要互相理解,我们总还会在什么地方相遇的。”
  莫达说:
  “当然会相遇,肯定会相遇的。不,我会每天看着你的。”
  恰好那时景德镇的官窑遭到了破坏,一个失去了生计的窑工来投奔莫达。莫达就出钱给他建了一个新窑,运来瓷土,给了他新的工作。莫达自己也给瓷坯上彩。由于他本就是个画家,给瓷坯上彩画图案是轻车熟路的。
  “那时所烧制的几个青花瓷,就叫做《相思青花》。据说这是莫达自己给取的名字。除了瓷壶、瓷盘、瓷瓶,好像还有一个瓷枕头。他把这些瓷器摆放在一间屋子里,据说他每天晚上都会把自己关在里面,思念自己的妻子。并且,不让任何人走进那间屋子。”
  林辉南说道。
  “真像童话故事啊,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十九世纪发生的事呢?”
  奈美说着,叹了一口气。
  “这是真事。”
  “《相思青花》到底有几件呢?就我们所知道的,已经有五件了。”
  “应该还有一件。我们不是还没看到那个枕头么。……莫达先生活着的时候,没给任何人看过。只有那个窑工是个例外,可他也没跟任何人讲过到底是些怎样的瓷器。”
  “那么,他们夫妻后来重逢了吗?……在WANG CHIN KUANG 写的信里,说那些都是吉祥之物啊。”
  “不错。大约在两年后,兰友回来了。那是在太平天国失败,南京被清军夺回之前。……就是说,兰友虽然那么斗志昂扬地参加了太平天国,却没有呆到最后。她回来后,哭着对丈夫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造反。”
  林辉南翻着《莫达和尚事略》说道。
  “在这里,只写了这么一点。”林辉南继续说道:“我从我父亲那里听到的就较为详细了。那是我家代代相传的故事。”
  太平天国在进入南京之前军纪十分严明,大家也都同心同德共同努力。可进入南京后,半路上加入进来的人就远远超过起义时就在的老人了。
  半路上参加进来的人中,既有兰友这样民族感情强烈的人,而贪图富贵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天王洪秀全是个宗教思想很浓重的人,但领导能力不足。东王杨秀清则是个野心家,他想自己掌控太平天国,于是就爆发了内讧。
  一八五六年秋天,北王韦昌辉率兵攻击杨秀清,杀了他及其手下两万余人。他是否得到了天王洪秀全的授意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军队里杨秀清一派的人很多,洪秀全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就处斩了韦昌辉。兰友就是在这种以暴制暴的内讧前夕逃离了南京,回到上海的。
  “兰友是个才色兼备的女子。在此稍稍多说几句,她的诗集还留存于世,那可是相当出色的。听我父亲说,造成太平天国内讧的原因之一,就是那些头领们对才貌双全的兰友的争夺。而她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大失所望,回到了丈夫的身边。”
“嗯,美女走到哪里都会掀起波澜的。不过,最后她还是回到了丈夫的身边,大圆圆啊。”
“据说莫达欢天喜地地将兰友迎进了门,并将她带入那间摆放着那些瓷器的房间。他们两人相对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就谁都不知道了。据说,走廊里的人曾听到兰友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这在这本《事略》里有记载。”
林辉南用手指着翻开的《莫达和尚事略》中的某一页,说道。奈美的目光也被他的手吸引过去了,只见满纸都是汉字,自己根本看不懂。
“不过,在此之后,书上是这么写的。”
林辉南用手指指着下面一行说道:
“翻译过来就是这样,……兰友首次看到了摆放在房间里的《相思青花》,痛哭之后说这些瓷器太令人哀伤了,希望将其毁坏。莫达就说,为了烧制这些瓷器窑工费了不少心思,将其毁坏就太过意不去了,不如用自己的画技将令人哀伤之处隐去吧。……这个地方,我以前读过好多次,总是弄不明白,看了你给我的书信复印件才恍然大悟。因为这与信中所说的,一部分图案是烧制后画上去的说法就一致了。那位格林先生真是独具慧眼,令人钦佩啊。”
“那些波涛漩涡就是为了隐去什么而画的,对吧?……真想知道那些令人哀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说过因太过哀伤而削减的故事,没想到在这些瓷器上却用了增添图案的手法。……在中国的神话中,有一种叫作瑟的大琴,本来有五十根琴弦,由于它弹奏出的曲调过于哀伤,圣天子黄帝就将琴弦减去了一半。所以,现在的瑟只有二十五根弦了。但琴本来只有五根弦,后来被加到了七跟弦。”
“多亏了你,我才明白了那些青花瓷的来历。史密斯先生家里的那两件,那些信件已经将其来龙去脉讲清楚了,可我家里的那两件又是怎么来的,也真想知道啊。……”
奈美嘴上是这么说,其实,《相思青花》的那两件眼下已不在今川家。
她开始考虑,在今晚的宴席上该如何跟大姐久美说明情况,并将瓷器取回来。
——那是两件瑕疵品。上面的图案有烧制前画上去的,也有烧制后画上去的。如果用药水洗一下,后画上去的部分就没了。所以,这是不能卖给人家的。
这样一说的话,或许就能要回来了吧。
可如果对方说“即使是瑕疵品也没关系”,那又该如何呢?
——那个瓷壶和瓷盘是今川家的东西,必须由我来保管。
奈美似乎感到了一种使命感。
由于自己跟史密斯医生的关系而知道世上还有和父亲的藏品一模一样的东西;由于自己和林辉南的关系,知道了莫达和尚上彩的《相思青花》。——无论是哪方面的关系都是以奈美为轴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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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3 08:30: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一个上身穿蓝色上衣,下身穿白色长裤,周身利落的少年端来了杯碟碗筷。
“由于是午餐,天气又是这么炎热,饭菜准备得都很简单。连汤也是冷的,这样可以吗?”
林辉南说道。
“嗯,这样才好啊。”
奈美说着,又朝那幅山水画看去。
“你这么喜欢这幅画?”
“是啊。线条粗犷有力,很有魅力啊。你看这些线条,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奈美觉得很难用语言来表达她对这幅画的感受。
“你的表达能力也非同一般啊。”
林辉南称赞道。
“怎么说?”
“毫不拖泥带水的线条。说得不错,画家在作画时是胸有成竹的,所以落笔才毫不犹豫。听我父亲说,莫达先生是在妻子兰友动身去南京之前画的。”
“在分手之前?”
“是啊。”
画中的两个人分别从桥的两端走向对方,而不是背对背的分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邂逅的场面。
“听说莫达铺开了画纸后,先画的就是那座小桥。山川河流都是在那以后画的。……因为是我家代代相传的故事,我父亲讲起来就好像他亲眼所见的一样。”
“说来也是……”
奈美再次审视着那幅画。从整体来看,那座小桥毫无疑问是在画面的中间的。
“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有时是会叫人产生困惑的。这里所画着的桥,就是人的烦恼、困惑的象征。……所以这幅画取名为《迷桥图》。人对于自己的困惑也不必老放在心上。而要尽量将其缩短。……在看这幅画时,我父亲总要这样对我教训一番。”
“画中的女子将手中的剑伸向前方,是想将剑还给丈夫吧?”
奈美问道。
“我觉得是。照我父亲的说法是,剑是男人用的东西,兰友将剑递出去,就是要将剑还给丈夫。莫达先生则展示出用扁担挑着的书籍,而书籍是男女都可以读的,表示今后我们就一起读书吧。听起来似乎很完美。如果对这样的完美结局不多加注意……”
林辉南说到这里,刚才来过的那个少年把汤端了进来。
“说到了完美结局,美味佳肴就上来了么。这是什么啊?”
“银耳……,呃,就是银色的耳朵的意思。其实就是白色的木耳。夏天里喝银耳汤,据说能去热。”
银耳汤之后是鱼翅,接着是较为清淡的春卷。每一样都只是在小碟子里盛一点。
看来那位从香港请来大师傅还真是位一流的厨师。奈美觉得还从未吃过这么合自己口味的中华料理。味道实在是太美了,激动之余她竟然不好意思说“真好吃”之类的应酬话了。
奈美一边用舌头品味着美味佳肴,心里还在想象着《迷桥图》中那位递出了宝剑的兰友。
奈美对于太平天国的知识是以世界历史教科书中的一幅插图为中心的。那幅插图给奈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图中,在一位白须老者的身后站着一位斜执一面旗帜的少年。纵向较长的旗帜上,黑底白字写着: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
由于那幅插图给她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她对那一部分课程听得十分专心。可尽管如此,也仅是了解一个大概而已。
造反之时大家同心协力,军纪也十分严明,可在占领南京建立了政权之后,勾心斗角就表面化了,也因此而削弱了自己的力量,最后终于被清朝的义勇军消灭了。
“在造反途中什么都能同甘共苦,建立了王朝之后就开始争权夺利。对于一个公司来说也是一样的,草创时期,人数不多,但大家都肯为公司作贡献,等到公司发展壮大后,大家就开始抢位子了。昨天的朋友变成了今天的敌人。这种经验我也有啊……”
奈美还记得那个曾经是商社职员的世界历史老师说过这样的话。
抢位子——对于一个政权来说,那就是抢地位和权势了。而以此为目标的话,就不可避免地要展开激烈的内部斗争。
“譬如说,课长当上了部长后,以为可以脱离纷争的漩涡了,其实不然。因为漩涡已经形成,上面的老大也不允许你独善其身。……”
世界历史老师发了这一阵感慨之后继续讲课,说太平天国的洪秀全是个宗教家,他只想沉湎于宗教思考,不允许那些得到了好处的部下放弃宗教思想。
“不管怎么说,兰友在太平天国溃败之前就离开了,还是很幸运的么。”
奈美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幅画,说道。
“她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实在没办法了才逃回来的。在我家代代相传的故事里,她当时虽然已经嫁过人了,还是得到了太平天国中第一第二把手的求爱。如果她留在南京的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太平天国会崩溃得更早。”
“第一把手?就是那个老头子吗?”
“洪秀全可不是什么老头子哦。他死的时候也才满五十岁,兰友在南京那会儿他还只有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
“啊,是这样……”
教科书插图中的那个老头怎么看也有七十来岁了,就是这个给奈美造成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他们本来是胸怀大志要挑战现有的体制的,可由于美女的上场,局面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不是美女的过错,一切都是男人的罪过。说到底,兰友并不是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逃兵。那些贪恋权势和美色的男人们才是真正的逃兵。在当时的状况下,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兰友又怎么还能留在南京----当时的天京呢?”
“是啊。……原本她是怀着理想,奋勇投身而去的么……”
这时,上了一道鲍鱼,奈美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味道怎么样?”
林辉南等奈美尝了一小口后,问道。
“好吃。吃着如此美味佳肴,却听着兰友悲欢离合的故事,真叫人觉得过意不去啊。……”
“那可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事了。”
“你说你们家和莫达和尚有点亲戚关系?”
“莫达的妹妹就是我的曾祖母。……兰友也有一个妹妹,后来嫁到了一个姓王的人家去了。那些书信中的那位WANG先生,说不定和那个王家是有点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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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7 09:34: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姐妹
名为“山摄津”的旧式餐馆,是今川家从战前起就经常光顾的。店内有一个单独的小屋,能容纳十多人从容用餐,庭院中的花草树木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奈美来到这里,感到十分惬意。
奈美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加上“大”“二”来分别称呼。
“大姐,”她对最上面的的姐姐说道。“听说爸爸的瓷壶和瓷盘让一个美国妇人拿走了,真的吗?”
奈美为了避免闹僵,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嗯,说起来我也是拿她没办法啊。她也太缠人了么。……我跟她说了,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是个出嫁了的女儿,只有一点点权利,也不知能不能把这两件东西让给你。可她说,先借给我看看也好啊。说是要拿回酒店去,细细地观赏呢。……于是,她还真写了借条给我,当然了,是用英文写的。”
听久美的口气,似乎也并不是执意要将那两件瓷器卖给美国人。
“这也难说啊。”大哥诚造苦笑道:“要是金钱的话,只要有借条就行了。可对物件来讲,就难说了。尽管已拍了照片,可真能管用吗?”
听久美说,她跟那位美国妇人讲得很明白:如果弟弟妹妹们反对,就要她还出来的,为了避免掉包的嫌疑,当时将瓷壶和瓷盘都照了像,并附在了借条的后面。
“贴了照片的借条。……嗯,可真要掉包的话,现在是能够造出精巧的复制品的,光凭照片到底能否确认同一性呢?”
听纯诚这么一说,久美就认真起来了,问道:
“哎?还真犯得着造假掉换吗?”
“虽不太便宜,可我估计也不是一件能卖几百万的精品吧。”
“不是便宜不便宜的问题,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么。我喜欢那两件东西么。”
奈美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不露出内心的焦急。
“她是通过铃木生意上的一个客户找来的,不好一口回绝啊。……我说那是娘家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带人去看呢?可铃木他跟我软磨硬缠的,我就……。”
铃木就是久美的丈夫,在战前,与今川家一样,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如今,经营着一个以药品为主的大型超市。今川家的人对他的评价是:生性懦弱,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
“虽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可这样子,想看看都看不到了,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奈美说得比较含糊。因为她知道,大姐久美心高气傲,一旦惹毛了她,事情就会闹僵,所以她说话尽量不露锋芒。但在奈美的内心,对那两件瓷器是十分担忧的。
今晚,是五姐妹的家人聚会。两位哥哥都是带着妻子出席的,而两位姐姐却没带丈夫来。五人中穿和服的,只有久美一人,最近不知为什么,她老是穿和服。
“嫁到京都二十五年了,总算有点像京都人了。”
二姐芙美曾半开玩笑地这么说道。
“身上的线条不行了么,穿和服便于掩盖啊。”
久美嘴上老这么解释,可有时却分明在夸耀自己拥有众多昂贵的和服。
姐妹之间的感情总是十分微妙的。因此,比大姐小了十岁的芙美即便看得出大姐是在夸耀也假装不知。
“奈美听了或许会觉得有些扫兴吧,其实我对这事更上心啊。”芙美说道。
“上心?”
久美反问道。
“可不是吗?那是已故的母亲和佐藤的母亲之间的友谊的象征么。”
“嗯,我听说过。”纯造接过芙美的话头,说道:“听说那是什么人送给佐藤阿姨的,佐藤阿姨又将它作为纪念品送给妈妈的。”
“啊?我可是头一回听说啊。”
久美说道。
其实,奈美也是头一回听说。
佐藤家就是芙美的婆家。芙美的丈夫是在医院里上班的医生,可他父亲,却是一位药理学家,通过药物研究,与芙美的父亲,今川彰造成了莫逆之交。
他们两人之间的交往,不久就成了两个家庭之间的往来。在奈美刚刚懂事时,就已经那样了。并且,这两家夫人之间的交往,甚至超过了男子之间的交往。所以,后来芙美嫁到佐藤家,两家从朋友关系变成了亲家,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如果佐藤家还有一个小儿子的话,说不定奈美也将成为他家的人了。
芙美的婆婆佐藤夫人与好友今川夫人交换礼物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可那个瓷壶和瓷盘就是佐藤夫人送给母亲的礼物,奈美还是第一次听说。
“还有这么回事儿啊。……”
大哥诚造歪了歪脑袋说道,好像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那两件绘有波涛纹的瓷壶和瓷盘从佐藤家被赠送到今川家这件事,只有芙美和纯造是早就知道的。
芙美嫁到了佐藤家,而有关藏品,父亲对纯造交代得最为详细——或许就是这么个缘故吧。
“不过,母亲对佐藤夫人确实是很好的。”
久美说道。
今川家和佐藤家的家境原本是差不多的。可在战后的混乱时期,芙美的公公生了一场大病,佐藤家的经济就陷入了危机。虽说两家所从事的都是与药相关的行业,可今川家搞的是实业,佐藤家则是研究,在那种时候,差别就暴露出来了。
这时,奈美的母亲给了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从安排医院到提供粮食,在不损伤对方自尊心的前提下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这些是一个老员工从黑市上赚来的,便宜得惊人啊。他原本是不收钱的,可这样的话以后就不好意思再托他办事了,所以,硬付了他一点钱。几乎是跟白拿一样的。……”
久美当时是个孩子,却还记得这些母亲在将一些食品和日用品交给佐藤夫人时所说的这些话。等到奈美开始懂事时,佐藤家的境况就已经开始恢复了。在这之前的事,则都是听哥哥、姐姐们说的。
所谓以前的老员工在黑市上赚来的云云,自然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实情当然是高价买来后,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佐藤家的。
这一点,佐藤家的人隐隐约约地也觉感到了。
为此,佐藤想要报答今川家的好意也在情理之中的。由于他们之间是君子之交,如果送钱或一看就知道是值钱的东西就落了俗套了。于是,决定送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
而奈美被卷入的——不,应该说是她自愿跳入的——瓷壶、瓷盘事件中的这两件物品,就是当时礼物中的一部分。
至此,奈美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件不符合父亲审美情趣的瓷器会在父亲的藏品之中了——既然是别人一番好意送来的,理当好好地保管了。
“这两件东西,对于佐藤家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哦。”
芙美说道。
“或许是这样吧,可现在毕竟已是今川家的东西了吧。”
久美的话中开始带刺了。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完全无视它们在进入今川家之前的来历吧。”
芙美也想以平静缓和的语气来应对大姐的话,可奈美感到她们姐妹之间已经擦出了火花了。
这时,大家都觉得有些扫兴了。
“喂、喂、今天可是为了奈美重返神户而举办的欢迎会哦。”
诚造有些不耐烦地介入到姐姐与妹妹的交谈之中。
奈美经历了在东京和海外的生活,与娘家人已经疏远了十年了。她也听二哥纯造说起过,大姐和二姐时常会闹些小矛盾,可看到她们正面冲突的场面,今天还是第一次。
“既然是今川家的东西,那就应该由诚造哥来保管么。”
芙美说道。
芙美平时沉默寡言的时候多,可今天却很难得地展开了雄辩。并且,还稍稍带了一点歇斯底里。
“我也没有随随便便地就把东西卖掉啊。只是给人看看而已么。”
久美说道。
“这不就简单了么。”纯造一边打开啤酒盖一边说道:“大姐就跟那位美国妇人说:尽管看,但那是父亲的遗物,是不能卖给你的。这么一说,我想无论是谁都会认同的么。”
“对啊,就这么办。”
诚造拍着膝盖说道。
诚造的妻子给大家斟上了啤酒,似乎在表示,刚才的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了。
看来那两个瓷壶和瓷盘算是保住了。……
奈美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了。按照大姐的性格,估计她已经跟丈夫和那位美国妇人打了保票了——“今川家那边我去说”,现在要她去收回,一定觉得很为难吧。或许正因为这样,现在她显得闷闷不乐的。靠了二姐的抗议,瓷壶和瓷盘算是平安无事了,可奈美感觉自己像是坐了便车一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不能让二姐一个人唱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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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2 16: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引人入胜,必须要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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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23 09: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关注。

精彩故事还没全部展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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