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外公去世正好10天，终于可以平静地来描述这个过程了。

作为纪念吧，我知道，无论如何，外公的容貌、外公的形态、外公的声音都会慢慢地在我的，在外公的亲戚朋友的，甚至是外婆的脑海中被淡忘。

哎，写到这里，还是感觉有点心酸，泪水不禁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外公走地很突然，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早知道如此，元旦放假的时候我一定回家，去看看外公。

 

09年1月9日，周五，表妹结婚。

前一天晚上弟弟已从学校赶到我这里，打算9日一大早接上刚考完试，从湖南赶来的“燕燕姐姐”表妹，直接回家。

晚上，我还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告诉他弟弟已经在我这里了。顺便问了下外公，妈妈说外公挺好的。我不确信妈妈的话是真的，她总是这样，怕我们担心，总会把事情往好的说。我又追问：那能走路了吗？在我看来，能下地走路了就真的是好得差不多了。我在妈妈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妈妈说晚上是睡在外婆家的。表妹结婚，有什么要帮忙的吧，我想。得知是老公送我们过去，妈妈就说叫他也吃了中饭再回杭州。我想妈妈只是客气吧，也是为了我回杭州方便点，不用做大巴或者火车，就说他不愿意的，要赶回杭州上班的。妈妈比较坚持，我就说把电话给lg，妈妈居然说“好的”。妈妈不是一个爱强迫别人的人，也不是那种跟谁都能聊上半天的人，换成往常，我一说给电话给lg，她总会“算了算了，随便你们了”，这次居然说“好的”。老公还是没有被妈妈说服，说工作比较忙，得回来上班的。

弟弟说这次要在家里多待几天，我感到一丝奇怪。他一向不喜欢在家里多待的，更何况14日晚上还有一门考试。也没多想，毕竟从9日到14日还有整整6个白天，也许呆在学校也没那么多事好干吧，干脆回家休息几天。

老公开车送我们过去的。

车上，弟弟一直很沉默，老公总说：你弟弟在后面睡着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他就是这样，一直就很少讲话，比我小6岁零9个月呢，似乎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路上，爸爸妈妈还有表哥，都有打电话过来，爸爸还打了好几个过来。也难怪啊，冬天早晨雾大，东关出口在分流，前门的车不愿在东关下高速，害我们在东关出口3、4公里的地方等了1个多小时。我还因为早上喝了足足400ml的豆浆，不得已下车走了半个小时到收费站上厕所呢。

下了高速，直奔汽车站，买了下午3点回杭州的票。也叫上弟弟，帮他买了11日的票。买完回车上的路上，他走得很慢，快到车上的时候突然叫住我：“姐姐……”我回头：“什么？”“没什么。”“有什么你就跟我说吧。”“算了，没事没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弟弟很少会把自己的事情跟我讲，我也没追问。

很多细节，当时都没意识到，现在想想，每一个都在告诉我，家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我确实是一个迟钝的女人。

 

快到外婆家，下了公路的时候，我就叫lg掉头回杭州了。那段路很小，人又多，开车不是很顺畅。刚才又在高速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担心晚了老公要挨领导骂，就叫他先走了。反正走过去也就10几分钟的路。

 

我们走到的时候，迎亲的队伍也已经到了，随着队伍往外婆家方向走。路上，“燕燕姐姐”被她爸爸直接拉去二舅家了，去陪新娘子。“燕燕姐姐”说要去看外公，她爸爸不让。我想可能是我们到太晚了吧，没什么时间了。爸爸看到我就问“俊涛呢？”“我叫他回去了，他要去上班的。”“怎么就回去了呢，叫他一起来的，我在加工厂（停车的地方）等了你们一个小时了……”“都说了他要回去上班的了，昨天不是也跟妈妈讲过了的啊。”我心想。

外婆家门口坐了挺多人的，是来喝喜酒的远房亲戚吧，我想。

上楼的时候，表姐神秘地看着我“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敢往坏处想，“难道外公病危了？”妈妈和她的两个妹妹，还有外婆都在。看到我，妈妈他们就哭了起来，阿姨在那边说“爹啊，你醒醒啊，兰兰来看你来了。”外公躺在床上，还插着氧气，脸色好青好青，都有点不太像平常看到的外公了。我忍不住也哭了，可我却不敢走近他，更不用说去摸一下外公发青的脸。也许我真的很不孝，当时我甚至有点怕，第一次看到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的脸。外婆显得很坚强，“你们不要哭了，把兰兰都弄哭了。兰兰别哭了，下楼晒太阳去吧。”

我没有想到，外公就这么走了。前一次在医院看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真后悔，那天走得太匆忙，没有好好地跟外公聊聊，没有多看外公几眼。没想到那天一走，竟成了永别。后悔元旦的时候在杭州蜗居了5天，都没有回家看看外公。

弟弟是8日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妈妈他们不让他告诉我。他们说我一知道就等于“燕燕姐姐”就知道了，他要陪表妹去男方家的，要是哭哭啼啼的，该多不好啊。

外公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爸爸讲的。8日早上6、7点的时候，外婆和妈妈都起床了，外公对爸爸说“zhangquan，你好睡了。”爸爸说“恩，你手不要伸出被窝来哦。”“恩。”之后，任凭大家怎么对他说，他都响了。中午12点多的时候就没了呼吸。

妈妈说，外公走得很安详，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

妈妈说，外公在去世之前脑子一只是很清醒的。

阿姨说，早知道就不要让外公出院了。

妈妈、阿姨们摇着外公的身体说，爹，你醒醒啊，你醒醒啊，睁开眼看看我们。

阿姨摸摸外公的手说，我爹身体的这个部分还是暖和的。

妈妈对着来看外公的亲戚说，我爹要是这个时候醒来，那该多好啊。

    我爹最喜欢热闹了，看到你们那么多人来看他，该有多开心啊，身体都会好一些。

我爹最喜欢朱山头的亲戚了，每次来人都非常地高兴，非常热情地拿出好吃的来招待。

妈妈总说，委屈了我爹啊。要是我爹晚走两天该多好啊。

因为表妹的婚礼，外公去世了却还插着氧气管，当是还活着。身后事也不能开始张罗。

妈妈还对大舅说，怎么什么事都随着他们的心意，新娘子抬出以后么我们这里就可以开始了咯，还要等到晚上他们在男方家喝完喜酒回来。

大舅说二舅那脾气啊，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受。

其实妈妈也知道，谁都不想这样的，谁也没办法，我表妹心里也肯定很难受。结婚也是大事，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表妹这婚结得也很不舒心。妈妈也说，本来她们几个姑妈在，忙前忙后的，该多热闹啊，也可怜了我表妹。

2点多，我就叫爸爸送我，去车站了。给弟弟退了车票。

说是喝喜酒来的，可表妹的面都没见到。妈妈叫我看了外公，就不要去表妹他们新房了。迷信的想法吧，这样可能不太吉利。我就没去。感觉还是有点遗憾的。表妹结婚却没去看看她。

我要走的时候，阿姨哭了起来“爹啊，你醒醒啊，兰兰要走了，她都不一定来送你来的了，你醒醒啊……”爸爸也说“多看两眼吧，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话也没说。公司现在搞CB，不允许加班，没有调休单，就没法调休。老是补班么，又怕领导那里说不过去。哎！妈妈说，走不开的话就算了，反正出殡那天，就算来了也见不到外公了的，早就火化了的。

印象中，外公是一个比较倔的人。12月份的时候就不愿意去医院的，是爸妈阿姨他们拖着他去的。进医院就不行了，一连发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在外工作的小舅啊，小姨夫啊，都赶回来了。后来插管治疗，外公终于醒了过来。妈妈总说插管的时候，外公该多痛苦啊，那些管子就这样要从鼻子啊，嘴巴里插到身体里去。外公醒过来没几天就天天嚷着要出院了，大家都哄着骗着着让他在医院再待着。我知道，外公外婆就是怕花钱，不想拖累儿女们。外公说老在医院待着，没有精神，要回家晒晒太阳，好有精神喝表妹的喜酒。大家拧不过外公，就问医生。医生是不建议出院的，说实在要出院的话，验一下血，好的话就出院吧。3日那天验血，所有指数都很好，那天天气也很好，外公就这么出院了。哎！要是验血有些指数不好，就不会出院了，要是那天天气不好也不会出院了。可是……哎！

外公喜欢吃一些糕点之类的零食。每次去他家，总会热情地拿出来给我们吃。衣服上，经常会有一些烟头造成的洞。夏天喜欢去附近的一条河里洗澡。喜欢骑着他那辆三轮车到处逛。喜欢打麻将，喜欢打牌。总说我爸爸这个女婿是最好的了。爸爸来了，总是非常热情的去买酒给我爸爸喝。有到时候也会讲几句笑话逗我外婆。喉咙很响，跟人讲话都像吵架一样。睡觉的时候会打呼噜，而且声音很大。有一把椅子比其他椅子高一点的椅子是外公的专座，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坐它，没有人跟他抢。人很胖，肚子特别大。外婆说外公也是年纪大了以后才胖起来的。以前很穷，哪里胖得起来啊。看看外公60几岁的照片，确实是要瘦多了。喜欢上海杭州旅游，上海杭州的景点啊，街名啊都能说出很多。我到杭州上大学以后，每次去外婆家，他总要问我什么什么景点有没有去玩过。哎，真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地陪外公说说。

 

回杭州后，老公说，看我还是挺坚强的，以为我会哭的。老公说完，我就忍不住哭了，总感觉胸口闷着什么，哭出来舒服多了。那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好，想开灯睡。闭上眼睛，总感觉一睁眼外公就会出现在眼前。总感觉外公回跟着我来杭州，他最喜欢来杭州旅游了。总感觉没过头七，外公还是在的。总是感到心慌慌的，害怕夜晚，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像那时候老公的一个同学去世的时候，我总感觉怕，想开灯睡觉。另一方面，我又不停地在责备着自己的神经质，在内心不停地谴责着自己的不孝。

外公是11日早上去火化的，我没参加。13日出殡。

听弟弟说，外婆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真担心外婆的身体吃不消，叫弟弟好好关心外婆。

12日下了班，坐6点40的大巴，回的家。爸爸来接我的。

到了外婆家，很热闹，在唱戏文。人也很多，都不太认识，据说是远房亲戚。外公的亲戚，外婆的亲戚。堂前挂着外公的遗像，不太像，据说是根据外公60几岁的时候的照片画的。后面用两个凳子搭着一个门板，放着一件衣服，盖着一个小被子。外婆和妈妈阿姨就坐在两边，小舅、舅妈和表哥他们站在一边。骨灰放在旁边的一个凳子上的红色纸板箱子里。想起来，真的很悲哀，几十年的人生，到最后就成了那一堆灰。

阿姨一看到我，又开始哭了起来，“爹啊……”可没两下就停了，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那是的我还是一头雾水。小舅说，“你怎么哭得刹车那么灵的啦，一下就停住了。”阿姨也笑了，说“你们站在这里，我都哭不出来了。”看来，大家的悲伤劲也快过去了，这个时候哭，多半是形式了。我后来也问过妈妈，怎么大家都嘻嘻哈哈的样子。妈妈说，时间长了，大家也麻痹了。也是，总不能一天到晚哭，哭那么多天吧。妈妈和阿姨们的眼眶一直是红红的，我看妈妈都有点哭得没有力气了。阿姨也说，这样子，外公的人不在，都好像在哭这件衣服一样，不太有感觉的。可我知道，其实妈妈他们还是很悲伤的，而最悲伤的肯定是外婆，可外婆却显得比谁都坚强。

外公本来姓朱，家在朱山头那边。13岁就到外婆家来帮忙干活了。据说那个时候外公家很穷的，而外婆家没有劳动力。其实我感觉外公外婆家隔得挺远的，不知道两家怎么会认识的。我比较三八的，以前也问过外婆，他们以前的事情，可她没说。外公19岁就和比他大1岁的外婆结婚了，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外公改姓了朱，后来妈妈他们兄妹叫外婆的妈妈都叫奶奶的。外公对二阿姨特别好，她和小阿姨是双胞胎，出生的时候，因为长得弱小，外公总是叫外婆给二阿姨吃奶水，而小阿姨只能吃迷糊什么的。外婆说，我妈出生的时候，外公也特别开心，生了2个儿子，第三个终于是女儿了，外公特别喜欢女儿。

外公入殓是晚上11点。说是入殓，其实就是把寿袍放好，把骨灰和残骨放进去，然后放上一床床的那种小被子，然后是一些衣物鞋子之类的。这个时候我感觉特别地悲伤，却强忍着眼泪，怕被人笑话。当看到那根白骨的时候，我不禁失声哭了起来。这些本来都是外公的身体啊，可现在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