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良驹登程(二)
龙马出生时,背上长着一背的旋毛。父亲八平是个豪放的汉子,看了他的旋毛很是诧异,说:
“这孩子真有点蹊跷,又不马,怎么会背上生鬃呢?”
于是,取了个龙马的名字。
父亲八平虽觉得有趣,已故的母亲幸子却很不喜欢,担心道:
“说不定是只猫呢”
幸子想起,在她怀孕后,她所喜欢的一只雄猫十分恋床,动不动就爬到幸子的肚子上去。
“是吗?是马还是猫?这可不能弄错啊。要是马的话,有所谓千里骏马之说,要是猫的话,又有什么说法呢?对了,馋嘴偷吃猫。不知龙马会变成哪个咧?”
不过,长大以后一点来看,发现他竟特别的笨,于是龙马的骏马说就自然消失了。兄长权平也说:
“还是一只猫啊。看他那个笨样,馋嘴偷吃猫也成不了吧”
然而,乙女却不这么认为。虽说是个又尿床又拖鼻涕、学什么都学不像的小孩子,可也自有其秉性。也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吧,乙女看着他,总觉得有一种大智若愚的况味。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兄长权平时,大肚汉权平正喝着下午粥,听了她的话,一笑,把米粒都喷了出来。
“这是你的偏心。世上可不管这叫什么大智若愚,叫缺心眼”
“可是,比起别的孩子来,龙马的目光总有点与众不同”
“那是继承了父亲的近视眼吧。他看远处时老是一眨一眨地眯着眼睛,便是证据啊”
“是眯眼了,可不是近世眼”
“是近视”
权平是这么说,可乙女觉得龙马在眯眼时,就像在眺望只有他才懂的世界。
乙女之外,还有一位龙马的支持者。那便是好开玩笑的源老爹。这个老家人,有一个毛病,只要事关乙女和龙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帮了腔再说。
“少爷肯定会有出息的。尽管如今拖鼻涕,长大以后,肯定是全日本最好的剑客”
源老爹的理由很简单,说是龙马的左臂上有一块一寸左右的痣。源老爹听人说相法有云,有此痣者若学剑,则会掀起天下风云。
“你是听谁说的?”
“听一个比如来佛还要了不起的人说的呗”
“咳,城下有这样的人物?”
“在带屋町”
“什么呀,是阿弥陀佛那老头啊”
就是前面提到的,开古董店的老人。那老人本来的正式名字是须崎屋吉兵卫,隐居后以阿弥陀佛为号。
这个人可不可小觑。
自龙马十四岁起,乙女就开始觉得,阿弥陀佛老爹的预言说不定能成真。因为自龙马十四岁开始去附近的筑屋敷,日根野弁冶开设的小栗流道场学剑后,渐渐地连长相也发生了变化。
小栗流日根野弁冶的道场,坐落在流入浦户湾的潮江川(现在的镜川)旁。河对面的真如寺山清晰可见,在城下来说也是个风景秀丽的所在。
日根野弁冶是城下的第一高手,不仅精通剑术,还精通柔术。本来,小栗流这个流派,在刀法之外,还兼有柔术和拳法,练起功来也相当的厉害。这位师傅只要看弟子劈刺乏力,就会喝道:
“黄鼠狼也砍不死”
然后取竹刀摆出上段1架势,沉下腰,与此同时,“啪”地一拍在对方的面具2上。
“看见了吗?要用腰来劈”
被拍的人可就掺了。虽说戴着面具,但其冲击力直透脑门。甚至有的人遭此一击,鼻内呛出火药味,头晕目眩,当场摔倒。十四岁的龙马似也没少挨揍。
“入门后,过了一个月左右,师傅脸色阴沉地盯着龙马的脸看,说了声:
“怪哉”
却没说为什么。
龙马每天抗着剑术护具从筑屋敷回到本町筋一丁目的家里时,姐姐乙女已经在等着他了。
“到院子里去”
这已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课了。于是,龙马又得穿戴起护具。乙女一付女武士的风姿,高岛式的发笈上缠着条擦汗用的白手巾,大袖子用束衣带勒起,浑身利落,手持一柄木刀。
“龙马,复习,复习”
意思是要龙马用今天所学的刀法来进招。
“别以为我是女的就小看啊”
能小看她吗?不管龙马怎样发招,这个野姑娘都能“啪,啪”地将竹刀磕出去。
龙马有好几次被她逼落到池塘里。当他刚从池塘里爬上来的时候,乙女又飞快地砍来,于是,龙马再次掉进水里。有一天,父亲八平也看不过去了,喝道:
“乙女,适可而止吧”
“不行”
乙女撅去嘴来的样子十分可爱。
“什么不行?”
“都说龙得云雨而升天,所以,要让龙马沾沾水,看他能不能成龙”
“傻丫头!我并非心疼龙马。我是说你这样的疯丫头,恐怕要找不到婆家了”
——三个月后,道场的师傅日根野弁冶又像以前那样,盯着龙马的脸看,说了声:
“真是怪哉”
龙马被他这么看着,不由得没好气起来了。
“你的脸,变了。与刚入门时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了。人们常说重生再造什么的,还真有这种事啊”
龙马的脸轮廓分明,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到今年十九岁为止的五年间,个子也长到了五尺八寸。已是一个走在城下的街道上引人注目的伟丈夫了。
“那就是坂本家的鼻涕虫吗?”
有的人在路上与他擦肩而过时,竟然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在乙女看来龙马有一个打小就有的毛病还是没改掉。那就是,即使到别人家去做客时,吃起饭来也扑簌扑簌地掉饭粒。这个毛病当哥哥的权平也有,乙女想,这可能是坂本家的血统所至吧,所以,她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待续)
——译自司马辽太郎《龙马奔走》
注:1上段:剑道的架势之一。
2面具:剑道护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