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马》良驹登程(五)

 

   龙马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年轻人。这么多送行的人前后围着走路，他却不怎么开口。春猪看着她叔叔那孤独表情，笑道：

  “龙马叔好像是一个人在走路”

  更有甚者，他还常常不见了身影，叫人手忙脚乱地好找。“龙马又不见了”，于是人们再折回去，分头去找，结果发现他一个人在河里游泳。

  “真是个叫人操心的怪人”

  走到领石的附近时，他的人又不见。

  “这次是一条道走来，应该好找吧”

  一找，发现龙马擅自走上了一家陌生人家，门口趴着。两手支着下巴，正呆呆地望着一张屏风。

  “原来在这儿啊”

  这是一个名叫野村荣造的乡士的家。野村家的人看到这么个陌生大汉一声不响地进来，也觉得很不舒服，因此也不跟他打招呼，把他晾在那里。土居扬五郎给野村家的人道了歉，对龙马说道：

  “喂，你干嘛呢？”

  “看屏风呗”

  那是一面二折的屏风，上面彩绘着坛浦源 平海战1。因为这面屏风在大街上也能看得到，所以，似乎龙马是看入了迷，晃晃悠悠地就走了进来。

  “喜欢这话吗？”

  问他他也不答，只是自得地一笑。恐怕他不是这画，而是喜欢画中战船密布的海战吧。

 

  ——当然，龙马做梦也不会想到，日后，他会带领着他的私人舰队，像那屏风中一样，在马关海峡与幕府的舰队进行海战的。

  龙马爬起身来时，一个在野村家前停住了脚步的和尚，和他打了招呼：

  “稍等片刻”

  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身高五尺的小个子和尚，脑袋却大得瘆人。这种脑袋在土佐称作鲻鱼脑袋。当然是来自鲻鱼的联想。

  “你生就一副异相”

  那和尚说道。龙马没理会他。一望可知，这是个浪迹江湖，驻足富家，给村里人观相占卜以乞食的和尚，龙马天生就对这种算命先生没好感。

  “请教尊姓大名”

  “坂本龙马”

  “你眉宇间有股异样的光芒。将来能凭一己之力而撼动天下”

  “胡说八道”

  龙马笑道。

  “我要做剑术教头。看这些沉重的击剑护具”

  扔下这么一句，龙马就走上大道了。

  一路上，连日好晴。

  ——龙马翻过阿波地界的几道山梁后，就钻入了吉野川上流的峡谷之中。

  这条始于遥远的石锤山的峡谷，东西二十里，地形相当复杂，途中有大步危、小步危等险地，有时走上一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龙马走路时有个左手藏入怀中的怪癖。右肩上抗着竹刀、护具，他左肩稍稍下垂，一步一步，轻柔又踏实地走着，这也是怪癖之一。尽管这样，却走得很快。

  他的这个怪癖，是四、五年前得上的。龙马十五岁上下时，年轻武士非常流行座禅，可他对此很轻蔑，心中暗忖：

  ——走不比座强吗？

  与其去禅寺坐上一个、半个时辰，还不如以此心境来行走。不论何时有岩石砸到头上，都能平静地死去，满怀着如此心境来行走。要修炼成，不避开岩石，也不接住，砸到头上则从容承受而归于无。

  开始时，他幻想着那块砸来的岩石，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从十五岁到十八岁，龙马的心上老有着那么块岩石。

  可长到了十八岁，他觉得这么很蠢，心想：

  （哪有用自己想象出来的石头来吓唬自己的这种傻瓜）

 于是，他就把那块“石头”给撇开了。

  时至今日，他也完全玩了以前还有过这么挡子事儿了，却落下了走路时的这么个毛病。

  有一回，龙马走在带屋町的街上，日根野道场的教头土居扬五郎曾望着他的背影说：

  “这小子可了不起，从背后砍不了他”

  ——可能是龙马自己放弃了他自创的修炼，可那块“岩石”仍在他心里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地方，不知不觉中，仍在促使他成长，亦味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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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他来到了阿波的冈崎浦。

  该海湾下临小鸣门海峡，在此有航船通往淡路的福良、大阪的天保山沖。

  ——啊，海腥扑鼻。

  自从土佐登程以来，已不知有多少天没闻到这种气味了。

  一条通向海滩的小路的两旁，水手客栈鳞次栉比，拉客的女拥用已经沙哑的喉咙，招呼着过路的香客、行商、行脚僧等客人。

  看到了龙马，就嚷嚷道：

  “那儿的年轻武士，即便天好浪头也高着呢。今儿是开不了船了，住下吧”

  龙马给拉客的女佣牵着袖子就进了一个名叫鸣门屋的水手客栈。

  （到底是阿波的女子，真热情啊）

  名不虚传。一个系着红色束衣带，扎着红色围裙的女佣，让龙马坐在门口帮他洗脚，很仔细，连脚丫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然后，龙马被让到了二楼。

  “真是顾客盈门啊”

  “是嘞，有的客人已经等了三天船了。——啊，武士您的房间在这儿”

  “这房间，我不要”

  龙马快步走到走廊上，走进另外一间房间。一屁股坐下来，说道：

  “拿酒来”

  土佐人喝酒如喝茶。

  “可是，这房间的客人就要来了呀”

  “我就住这里”

  他就这么定了。龙马远不是个顽固的人，可生来就最讨厌受制于人。后来他曾像口头禅似地说道——

  （若众人皆为善，仅我一人也为恶。反之亦然。英雄者，独行其道也）

  这时，他一言不发，脸上笑容可掬。

  “这叫我怎么办呢？”

  “拜托了，快拿酒来吧”

  龙马拉开东面的移门。一片海景，豁然展现在眼前。

  淡路岛近在眼前，远处纪州的群山，呈淡红色，静卧在夕阳薄暮之下。

  “我喜欢看得见海和船的房间”

  就在他自斟自饮，醺醺欲醉的当儿，掌柜的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

  “武士少爷，这个房间的主人来了。相烦翻到那厢去吧”

  “那边看不见大海吧”

  “是的”

  “我就在这里”

  “如此，则我去恳求那位，要是合住，您意下如何”

  “嗯，无妨”

  “多谢。我多说一句，对方可是位女客”

  “啊”

  龙马跳将起来。

  “使不得。罢了罢了。出门时爹爹有训诫的”

  “什么训诫？”

  “女色”

  “开玩笑了。合住而已，怎么扯得上女色呢”

  “那可不成。俺家乡有位叫福冈宫内的家老。听他跟俺哥说，每次俺去他家玩的时候，他家的女眷个个都是心神不定的，跟丢了魂似的”

  “实在对不住”

  “所以，俺爹爹训诫道，不得近女色”

  “恕我如实禀告。要住这屋的客官，正是土佐的家老 福冈宫内老爷的千金”

 1坛浦源 平海战：1185年4月20日（日本文治元年三月二十四日），日本坛浦海战（下关海峡一带）爆发。源氏大军对平氏集团盘踞的最后据点发起猛攻，双方各出动数百艘战船和数万大军在海上激烈厮杀，平氏的军队最终彻底全军覆没，从而为“源 平合战”画上了句号。战斗中，作为平氏傀儡的年仅7岁的安德天皇也投海自尽，象征天皇皇权的三神器之一的宝剑也随之消失在大海中。
源平坛浦大合战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