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佐奈子便再也没跟龙马说过话。
然而,她每天都会看到龙马。因为龙马身材高大,戴上了面具、护腕后就越发地魁梧,像个粗旷的战国武士。甚至在佐奈子的梦中也出现过他的身姿。
龙马的声音,每天也听得到。那是练功时的呐喊声。龙马的呐喊声很有特点。与其说是发自嗓音,还不如说是从腹内深处迸发出来的低沉的声响,能让对方发怵。
(哥哥为什么独独不让坂本少爷与我过招呢?)
对佐奈子来说,要想与心上人有所交往,除了用竹剑切磋剑术外别无他法。因此,她甚至有些抱怨哥哥重太郎扼杀了她与龙马过招的机会。
(我迟早要与坂本少爷过一下招的)
佐奈子在等待机会。
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了。
前代将军忌辰的那天,道场照例是要休息一天的。父亲贞吉在前一天便有事去本家神田玉池千叶家,所以不在家。哥哥重太郎也是一大早便去了松平上总介家,也不在家。佐奈子被留在家里看门。
但是,自早晨重太郎出门后,本应该没人的道场,突然响起了“哗啦”一下的开门声。佐奈子一惊,赶到廊檐下一看,原来是龙马,他正要走进道场。
“坂本少爷”
佐奈子不觉高声地喊道:
“您有事吗?”
“有事?”
龙马一脸的疑惑。
“来练功啊”
“您看您已经来了,可今天是将军的忌日,道场是休息的,父亲和哥哥也都出去了”
“哦,怪不得没人呢”
“哥哥没说吗?”
“好象是听说过什么的”
(这人怎么让人觉得靠不住)
佐奈子想到此,边想稍稍作弄他一下。
“是忘了吧”
“那是昨天的事了,没什么印象了”
“是啊。是昨天的事了,所以坂本少爷您就忘了,对吧?”
“啊,想不起来了
“那么前天的事呢?”
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佐奈子自己也差一点笑出来,可龙马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自然是忘了。不过俺已经来了,就让我进去练一会儿劈空吧”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陪您走上几招吧”
佐奈子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的。可龙马的回答漫不经心,就像是时令问候一般,说道:
“哦,那你就戴上护具吧”
佐奈子反到有些慌张。瞒着父兄与龙马过招,似乎事件偷偷摸摸的隐秘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怎么会这样呢?
佐奈子要换衣服,便拉上了移门。她站着解腰带,手指有些发抖。不一会儿,腰带解下了,可手指仍在不停地发抖。
龙马持竹剑,摆了中段的架式。
佐奈子将剑柄置于胸前,竹剑微微后倾,轻轻地靠向右肩,左脚迈前一步。
这个架式叫做八相。
八相不利于进攻,却极有利于试探对手的动静。或许因为是首次与对方过招,所以佐奈子才表现出了与一个女孩子相称的慎重吧。
龙马暗想,
(名不虚传啊)
心中好生佩服。佐奈子个子虽小,可摆出的架式滴水不漏。
佐奈子看着对方面具后面的那双闪亮的眼睛,似乎发现了一个与往日不同的龙马。
(好凶的眼睛)
就在她动念之际,龙马似乎是看出了佐奈子的破绽,突然挥剑猛击面门。佐奈子拆招后欲击对方的手腕,龙马稍一侧身便躲过去了。“啪、啪、啪”竹剑相击了几个回合后,双方跳开,再次相隔六尺对峙着。
佐奈子气息丝毫不乱。
(果真比乙女姐姐要厉害的多了)
就连佐奈子的个子,也在几个回合后越看越大了。
最后,佐奈子,
“呀——”
地脆声娇叱了一声,将龙马的剑尖轻巧地一封,突进二步,飞击龙马的面门。
龙马往后急退,在对方击空之后,挥剑猛击对方的手腕。佐奈子想有剑的护手来接这一招,可龙马的剑下手太重,佐奈子的剑“哗”地一下脱手了。
(槽糕)
这么想的倒是龙马。他刚一松气,赤手空拳的佐奈子猛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
(这丫头怎么这样?)
当然,这是竹剑被击落后的常用手段,可是,难道她真以为能将龙马制服吗?
龙马从下面将佐奈子的身子抄起来,同时,他沉腰发力,将她摔在道场的地板上。
“怎么样?”
“没完”
倒在地上的佐奈子说道。
“把竹剑捡起来”
“用不着”
也许是觉得输的太冤了吧,佐奈子不依不饶地又扑上来抱腰。
龙马使了个绊子,佐奈子再次跌倒。可她依然不服气地跳起身来。看来不揭掉她的面具是她是不会服输的了。
当她第三次扑来时,龙马只得将她擒住,扭脖子似地将其面具揭下。
“我不服”
佐奈子满脸涨得通红,两眼放光瞪着龙马。
“你输了”
龙马宣告道。
“再比一次”
“不比了”
“为什么?”
“和女人比武,感觉怪怪的,受不了”
龙马的双手还保留着擒拿佐奈子时那种奇怪的,软绵绵的触觉。这种触觉一想起来就要害羞得浑身发红。龙马性急慌忙地解下了护具。
[next]
这一年,从五月(阴历)下旬起就持续着异常的高温,到了六月份还是不下一滴雨。
“可别闹出什么事来啊”
道场的少师傅千叶重太郎等人围住龙马,说道:
“那时龙马还没来江户,当然不会晓得了,从正月起,天气就开始不正常了。从正月十六起,连下了三天大雪,那雪下得那个大哟,好象天存雪的仓库在清仓大处理。老人们都说,自权现(注:德川家康的尊称,因他死后被赐东照大权现。权现本指菩萨为救众生而显身时的暂时的形象,封德川家康为权现确将其神化的含义。)入主江户以来,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现在却又是这般火烤似的酷热。这样的年头里总要出什么事的”
“是吗?”
龙马有些迟钝,他对天气不感兴趣,也没有重太郎这种从天气异常去推想天下大事的爱好。
“二月里还发生过地震呢。在江户这里虽然是太平桶1里水泼撒出来而已,相州(注:相模的别称,今神奈川县的大部)那边可不得了啊。从小田原的城下町到大矶、大山边、箱根、热海、三岛、沼津那边震得可厉害了,房倒屋塌,大火蔓延,还死了人呢”
正巧那天,佐奈子也在场。自从前些天私下与龙马比武之后,她显得非常热情。
她从一旁插嘴道:
“还不光是气候异常哩”
“怎么说?”
“市民们也有些儿古怪呢”
“什么古怪?”
“在拜祭什么鲤鱼、大乌贼呢”
“呵”
佐奈子说,在上总(注:旧国名,今千叶县中部)海岸捉到一头大乌贼,身长一丈七,重五十贯(注:1贯=3.75公斤)。在伊势町展出,观者如堵,到后来,有和尚出来说这乌贼有灵性,要大家施钱。而所谓的鲤鱼,是在浅草新堀捕到的三尺多长的大鱼,捕获并剖杀了这鱼的人,不旧就害伤寒死了。人们说这是遭了鲤鱼的报应,于是大家在天台宗的龙宝寺内给起了个鲤鱼坟,江户城内的许多愚夫愚妇都去参拜。
真是乱世之兆啊。
“怎么样,奇怪吧?”
龙马差点笑出来。这个江户姑娘最好凑热闹,哪里的火灾警钟一响,屋里就没她人影儿了。在土佐老家来说,是个疯丫头。与她哥哥重太郎一样地好冲动,所以,说起这种事来,那口气简直是惟恐天下不乱。
“哦,是有点怪啊”
“怎么有气无力的”
见龙马一点儿也不兴奋,佐奈子有点儿急了。
(到底还是个乡巴佬)
这天,过了午后末时(下午二点多),龙马边出了道场,准备回藩邸去。
他由桶町经大工町、南锻冶町这么走着,觉得市面上乱哄哄的。他抓住了一个像是救火会员的人一问,说是:
“好象相州海滩那儿,出了个怪家伙”
“什么怪家伙?是大乌贼,还是大鲤鱼?”
“少爷,我也闹不清啊”
这个救火会员也不明就里。
“没闹清就瞎嚷嚷了?”
“嘿嘿”
尽管龙马很不以为然,可这便是江户人的可爱之处:不管到底是什么,反正是不得了的事,于是就嚷嚷开了。
再往前走,发现有的人家把家具都搬到马路上来了。龙马停下脚步问道:
“到底要出什么事了?”
“要打仗了”
看不出来吗?乡巴佬。那人一脸的不耐烦,撩下了这句话便把头过去忙他的活了,再问就不搭理了。
不一会儿,从南锻冶町的拐角处,来了一个拖穿环铁棒的男人。
“喂,拖铁棒的”
龙马觉得这个人应该知道了。因为这是个小公差。这些人都住在各町的值宿小屋里,听从町里上差的差谴,遇上诸如修路断水啦、将军要路过本町啦之类的公事,他们便“哗啦哗啦”地拖着铁棒满大街地溜达,并扯开嗓门高喊着通知大家。
“喂,出什么事了”
“哎,奉行所还没告示,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相州海面上出了大事了”
“是地震吗?”
“好象还不是这么回子事儿”
问来问去也总是不得要领。
穿过锻冶桥御门回到土佐藩邸一看,里面也是乱哄哄的。
走进长屋,见武市半平太已从桃井道场回来了,身边排放着几口刀,正要打理。
“武市,出什么事了?”
“啊——”
武市依然是四平八稳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嚷嚷了?”
武市用可怜的眼神看了眼龙马。
“黑船来了”
说完他“唰”的抽出刀来,开始往刀身上扑粉。
这一日,仍嘉永六年三日。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M.C.佩里率旗舰“萨斯奎汉那”号及“密西西比”号、“萨布拉依”号、“卡普里斯”号四舰,突然出现在江户湾的相州浦贺洋面,并在浦贺至鸭居村洋面投锚停泊。通过浦贺奉行所的当差转达了要递交了美国总统菲尔莫尔亲笔信的来航目的。
浦贺奉行所与力(注:当时的官职名,在町奉行所隶下经办庶务、执掌搜查、捕缚等事的官吏)中岛三郎助等人与佩里的副官康亭大尉见了面,并指出:
“根据日本国法,外国事务都在长崎办理,赶紧去长崎吧”
可对方回答道:
“根据本国的命令,我们来到了靠近江户的浦贺,不去长崎”
不仅顽冥不化不听指教,舰队竟然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待续)
注:
1太平桶:日常盛满水以备火灾时能紧急使用的大水桶。